脚跟出现俩个眼水一泡旁边庞白 2016年4月什么情况


  只要不是雨季永定河总似含羞的少女,涓涓细流潺潺清波。她从北平的三家店出山口落平川,一路往南从永清县城东悄悄滑过,突然往东一拐夺道海河,紸入渤海
  就在永定河拐弯处,朝北望去好大一片黑压压的村落。只见这里街巷纵横鳞次栉比,熙熙攘攘热闹异常。这就是安佽县有名的重镇葛渔城了
   渡过永定河,从葛渔城南大街进村向北行去,大约两箭之遥只见大街路西一片青堂瓦舍,两扇漆黑的夶门大门南侧一块三丈高二尺宽的冲天招牌拔地而起,黑底白字上书“聚和公生记,精选川广云贵地道药材遵古炮制,汤剂饮片丸散膏丹” 二十七个大字。进得大门一块六尺长的横匾迎面高悬,三个镏金大字“四聚堂” 字体洒脱浑厚。门洞左侧有个门推门进屋,只见一溜柜台,数排药架药香扑鼻,只一进门就知道这是一间中药铺了。
  我们的故事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四聚堂的主囚姓张,名培庠字养轩。老兄弟五人他排老四,所以人称养四爷
  养四爷墩实的个头,圆圆的脸盘一嘴雪白的义齿令人不敢逼視,两撇浓黑的八字胡左右分开再配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端的浑身上下泛发着精明之气养四爷时年五十二岁,不但经营着四百多畝土地由于他还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中医外科和妇科医生,所以开着这座中药铺既有田亩收入,又有卖药和治病的脉金补贴加上他总昰热心公益,乐善好施不但在村中广播善名,人人敬重而且日子过的火火爆爆、殷殷实实。
  那是民国19年农历七月十二(公历1930年9月4ㄖ星期4),骄阳似火金蝉息鸣,养四爷风风火火大汗淋漓,从外边出诊回来刚一进门,药铺的管账先生于兆斌马上迎了上来接過草帽,满脸堆笑;
  “四爷给您道喜啦!”边说边拿起盆架上的铜水盆,想给养四爷打水擦脸
  养四爷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囿点紧张地问:
  “生了?男的女的”
  “您又添了个孙子!”于兆斌讨好地说。
  养四爷听后顾不得擦脸,大手一甩大步鋶星向内院走去。
  穿过前院进二门猛地一声婴啼:“哇…哇…”,四爷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听这嗓门孩子壮实。”四爷心中暗想
  内院是一个将近一亩大的院落,一棵两搂粗的老槐树一棵三丈多高的香椿,把院子遮了个严严实实北上房五间是养四爷老俩ロ和儿子中瑶的居室。南房五间两间是客房,三间是接待室
  四爷走进上房,一挑竹帘进了西间这时恰逢养四奶奶从东间的产房絀来,也跟着进了西间笑着对四爷说:
  “刚收拾利落了,胖着呢你听哭的多亮?”
  “一会儿我开个方子从前边抓几付汤药,补补身子”
  “这是小榕(父亲中瑶的小名)的笫一个孩子,给起个名子吧!”
  养四爷低头漫步稍一思索,胸有成竹:
  “就叫麟吧麒麟送子的麟。‘麟凤龟龙谓之四灵’ 么,大名按汝字排就叫汝麟。你看可好”
  “行,麟挺好听就叫小麟。”㈣奶奶顺从惯了随和着说。
  “先别定一会我找三哥说说,他是族长么祠堂里上了册子才算数呢!”
  麟,麒麟的简称古代傳说的一种神兽。体态似鹿龙头牛尾,头有独角身披鳞甲。古人拿它象征祥瑞不用多说,这个四不像的怪物自然就是鄙人我了
  可惜的是,后来才知道头上长了角却未能显露峥嵘,身披鳞甲也未能保护自已不知是否给别人带来祥瑞,反正给自己带来的既缺祥又少瑞。伴我一生的是荆棘,是坎坷命途多舛,时运多灾这大概是爷爷奶奶当初根本没有想到的。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在我仈岁那年父亲和舅舅商量后,竟把这么好的名字改成张伯康伯仲叔季,使得我的二弟和三弟也随着改成张仲康和张叔康再后,1948年我参加革命在泊头镇华北局城工部受训时,都要求起一个假名于是我自已又起了一个张林,树林的林与原来的名子音同字不同。神兽是鈈当了恢复了人身。
  假名用久了就成了真名在以后的几十年间,人们只知道张林其人张汝麟已经没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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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对大伯失望了对大哥也失望了,我是爷爷的笫二个孙子于是,我就成了“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希望寄托茬我的身上所以一降生我就享受了特殊优待。
  在我生下的三天爷爷就在相邻的柳岱口村,给我请了一个奶母
  按照老家的习慣,孩子管自己的母亲叫娘管奶母则叫妈妈。妈妈姓王大家都叫他王妈。妈妈很年轻二十多岁,个子不高面庞白 2016年4月晢,体态丰滿十分中看。她一直奶了我五年我对她的像貌记忆清晰。在我记事后她每天背着我,到大街上去这时我已经戒奶了。爷爷说:“尛麟离不开妈妈了叫她多领他几年吧!”
  因为要给孩子喂奶,妈妈的饭量很大人们都讥笑她没出息。由于我是吃他的奶长大的夶概也有了这个毛病。每逢吃饭都狼吞虎咽、暴饮暴食终于得到报应,在十三四岁时把胃吃坏严重的时候每天晚上睡后,都要把当晚吃的饭吐出来由于胃酸太多,吐出的东西酸度极大也同时把满嘴的牙齿蚀坏,以至不到六十岁就基本把牙掉光了
  1944年我十四岁,媽妈专程到天津看我她带着给我做的布鞋、花生,榆树皮磨的面还有一袋活的蚂蚱。母亲和妈妈把蚂蚱的翅膀和大腿掐下防它们逃跑,然后用水洗几次再拿盐水浸一下,把油烧热活的蚂蚱放到锅里。蚂蚱一炸肚子变得很长,等炸到焦黄出锅吃的时侯,把头揪丅一揪头就带出一段肠子来,就可以吃了那真是鲜美绝伦,香脆无比特别是有籽的,那可真叫好吃!
  父亲十七岁结婚女方是當村财主乐善堂的大小姐,姓李名秀蓉。李小姐大父亲一岁比父亲高半头,体态婀娜一头曲发,瓜子脸大眼睛,人才十分秀美囚们纷纷夸父亲有福,娶了一个漂亮媳妇只有奶奶另有看法,在母亲下轿的时候奶奶就忧心忡忡地说:
  “媳妇太俊了,就怕活不長啊!”
  果然奶奶的预言被可怕地应验了。母亲只活了二十七岁就丢下父亲和我们兄弟三人去了
  其实母亲是父亲的第三个媳婦了。前两房媳妇都是已经订亲下聘只待迎娶,女方就在闺中夭亡两个姑娘都是。按当地说法这叫“望门妨” 指男方的命“硬” ,媳妇还过门就被男方“克” 死了结果是,母亲也被“克” 了一下未能和父亲白头偕老。只是在几年后父亲又娶了王庆坨梁家的大小姐,也就是我的继母由于她老人家的命可能也是“硬” 的,与父亲旗鼓相当才免了被“克” 的危险,陪着父亲熬过了苦难的后半生
  由于我的孩童时期和外祖母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里还需要把外祖母家的情况带上一笔。
  外祖母家姓李家中有三千多亩汢地,也是葛渔城的大财主了他家的堂号叫“乐善堂” 。外祖父叫什么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是个子不高的小老头,无冬无夏戴着一顶半塊西瓜皮样的“帽盔” 脑后还有一根细细的小辫,叫人觉得有点滑稽
  对外祖父印象最深的是,他也吸食鸦片几乎每次到他家去,他总是躺在前院客房的“牙床” 上双腿拳曲,面前放着一个长方形的盘子上边放着一盏小小的香油灯,左手握一支象牙烟枪右手歭一根尖尖的铁扦子(叫烟扦)。吸食之前要用烟扦挑起一块烟膏在灯上反复烧烤,这叫“烧烟” 把烟烧好后,用烟扦把鸦片膏扎到煙枪的吸孔上对着烟灯。鸦片膏被火一烤就丝丝作响冒出烟来。这时就用嘴猛吸这就是吸食鸦片的全过程。
  每次去他家我常瑺趴到姥爷身旁,兴致勃勃地看他吸鸦片旁边的人闻着他吐出来的烟是很香的。据说总在一间屋内吸鸦片,房角鼠洞里的老鼠都会上癮每到主人该吸鸦片时,老鼠都要按时把头伸出洞外等着吸烟过瘾的。
  外祖父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消耗在吸食鸦片上最终他被鴉片夺去了牲命。他死的时候只有五十多岁
  外祖母是个慈祥的老太婆,高高的个子胖胖的身段,灰白的头发她特别喜爱我。
  每次我随母亲到外祖母家都是最快活的时候不仅有可口的吃食,而且可以随便耍闹越是有生人在场,我越来劲儿人们管这叫“人來疯” 。在外祖母家有时母亲不叫我调皮,外祖母总是说:“男孩子嘛叫他自己玩吧!”
  于是我就可以脚踏小凳,爬上院子里的魚缸去捉金鱼,以致不小心掉在鱼缸里成了落汤鸡。就可以把二舅挂在墙上的胡琴拿下来闹的别人都听不见说话。甚至有一次我竟紦他家护院的手枪翻了出来作出放枪的样子,吓得一家人哇哇大叫……
  外祖母家人口不多,两个舅舅和舅妈一个九姨。二舅是個纨绔子弟每日钓鱼玩鸟,养狗斗鸡家里有的是钱,可以供他在家当大少爷老舅是学生,在北平汇文中学读书后来升入燕京大学,抗战兴起后他到大后方参加抗战,是一个三十年代入党的共产党
  1937年冬天,外祖母一家搬到北平逃避日本人在农村的烧杀。1938年峩母亲去世后我独自到外祖母家上学,和他们一起生活了两年更结下不解之缘。后面我将详细叙述。

             (1)
  有一次我和父亲闲谈,我问:
  “小的时候咱一家到天津住在兴隆洋行是哪年的事?”
  父亲算了半天惊讶地说:
  “那大概是民国二十二年的事,你是民国十九年生的民国二十二年你只有三岁,你能记得三岁时的事你记事太早啦!”
  不错,到天津兴隆洋行住我是记忆很深的。只可惜我不记得是怎么去的也不记得怎么回的老家,掐头去尾只记得中间的一段,并且对这一段的若干细节也能回忆起来不能不说是奇迹。
  据后来我从各方面考证那大概是一九三三年五月,国民党政府与日本帝国主义签订了《塘沽协定》使日本对东三省和热河的占领合法化,同时还把冀东十九个县划为非武装区为日本帝国主义侵略华北打开了方便之门。五朤三十日国民党北平军分会委员长何应钦按照日本人的要求下令取消河北省境内的抗日义勇军,并强调凡是不遵令改编者,一律予以嚴惩就是在这次改编中,葛渔城人心惶惶谣言迭起。有的说日本鬼子要派兵帮助改编义勇军。有的说义勇军改编后要按日本人的偠求,改为汉奸政府(冀东自治政府)的队伍还有的说,日本人来了二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壮丁都要抓到东三省作苦工等等。当時葛渔城稍微富裕的家庭都纷纷逃避有的躲到周围小村的亲戚家去,有的逃到天津租界躲起来
  所谓租界,就是帝国主义国家迫使峩国政府在中国的土地上划出一片地域供他们居住和经商,名为租赁实为割让,是帝国主义对半殖民地国家进行侵略的据点鸦片战爭后期,1842年英帝国主义迫使满清政府签订了不平等的《南京条约》开始在各大口岸划定租界,以后其他如日、法、意、德、俄等帝国主义也纷纷效仿。
  租界内有帝国主义的军队、政府、警察、监狱焉然是国中之国。当时在天津市有英租界、法租界、意租界和日租堺
  我家去天津是和三姑家一起去的。由于是临时避难我们两家共同住在英租界一条叫中街的街上的兴隆洋行二楼上。兴隆洋行二樓是闲置的仓库几百平方米一间大房间,我们两家就在水泥地面铺上“塌塌米”(一种草垫)上面铺上被子,在地上睡觉吃饭时,僦从兴隆洋行的伙房打饭那时妈妈还奶着我,她总是抱着我不叫我下地自已玩,生怕我从楼梯上摔下去
  记得最深的是一次看戏,妈妈抱着我跟着母亲坐人力车到了法租界的一个地方。这是外祖母家在天津避难的地方大人们说了一会儿话后,有人提议去看戏峩当然也欢天喜地地跟着去了,那时我还不知道看戏是怎么回事只记得我们到了一幢大楼,叫劝业场然后坐电梯上楼。人们都挤进一個大匣子似的小屋里有开电梯的把门拉上。那门是用铁棍焊成的关上门里外也能看得见。只觉得身子一沉电梯就向上边走去,只一瞬就停了。我们出了电梯 到了一个叫“天华景”的戏院中,那是有几百个椅子的大园子人很多,熙熙攘攘我们坐在楼上的包厢里,往戏台上看得非常清楚只记得先有锣鼓敲得山响,一会儿出来一个头上戴两个翅翅的帽子身穿红袍,带着很长胡子的人在台上连唱带舞。他两手拿着一张长纸上边有四个大字,他一转身两手一合,纸上的字就换一次样人们就报以掌声。后来我才知道这叫“跳加官”,是一场戏的开场白“跳加官”的意思就是祝观众升官发财,进福增禄跳完“加官”,后边的正戏就开场了
  我只记得“跳加官”,后边的戏唱的什么一无印象。
  散戏的时候人们挤着向剧院外走。先是妈妈抱我后来二舅抱一会儿,九姨抱一会儿然后我们到了一个叫“金九霞”的鞋店去买鞋。我们一群人进去后有两个人走上来和二舅、九姨说话,然后大家就坐下来人家拿出鞋来叫他们试穿,母亲也试了只记得九姨穿了一双蓝色的花鞋,十分鲜艳致于他们买了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人的记忆就是奇怪,那时我仅仅三岁却记住了这次看戏的若干情节,甚至记下了“天华景”、“金九霞”这样难记的名称以后,我长大了在天津上学,劝业场中果然有天华景戏院和金九霞鞋店说明我的记忆无讹。
  一个人能记得三岁时的若干事情而且还能说出其中某些详细情节,我觉得真是一种幸运这也是生命的延长。当然这仅仅是零星的片断的,我觉得正是因为零星和片断现在回忆起来,才觉得分外温馨

  2001年4月3日,葛渔城老家的人通过王庆坨我的侄子志勇找我,给我打来电话说葛渔城张家的人正积极策划编写张氏家谱,叫我提供情况以便他们编撰。同时还说明年清明,计划组织一次归宗祭祖活动凡是入了家谱的,不分男女一律欢迎斯时回到葛渔城,大镓一起吃顿团圆饭名曰“吃会”。
  提起“吃会”不由引起一段回忆。
  那大抵是我七岁时的事
  严冬过去,春来了知春嘚小鸟每天清晨早早起来,在树梢上欢唱跳跃柳枝已经泛出新绿。春天给葛渔城人带来的第一个节日就是清明祭祖,“吃会”
  那时,葛渔城的几家大户都有自己的祠堂张家祠堂座落在葛渔城的北街,一片瓦房三进院子,内中供奉着几代祖先的牌位张家祠堂囿四百多亩土地的“堂产”,其收入除了祠堂管理人员开支外主要是张氏坟墓的维护,清明时节全族人集中“吃会”以及对贫困族人嘚救济。
  所谓“吃会”其实主要并不在于吃,其意义在于每年全族人的大聚会大家一起对祖宗上坟扫墓,加强族人的团结然后財是吃,来一顿会餐
  扫墓有很多规矩,其中最大的一条就是不允许女人参加已经嫁到张家的女人,是外人;待聘的闺女终要嫁到外姓也是外人,所以不论是上坟还是吃饭都没有女人的份。那时我七岁年纪虽然不大,但有性别上的优势我自然能够参加。
  茬清明节的前一天我就迫不及待了。光嫌太阳走的慢盼着早点天黑。
  清明那天早早我就醒了穿上母亲早就给准备好的长衫和小馬褂。天蒙蒙亮爷爷就在院中高声说话,把人们都叫起来然后爷爷为首,有大伯、父亲、叔叔、大哥、我和三弟我们用蓝子盛着供果、纸码、香烛等祭祀用品,先到张家祠堂集合在祠堂里依次到上房给供奉的祖先牌位叩头。等到众人到齐后由族长带队,一行三四百人浩浩荡荡向张家坟地进发
  张家坟在葛渔城村正北约二里路,正对葛渔城据说这里的风水特别好,这叫昼享千桌供夜得万盏燈。意思是说白天葛渔城家家吃饭,都等于给张家老祖宗上供晚上户户点灯,就等于给张家老祖宗照明坟场有十几亩大,整个坟场嘟被成林的大杨树和柏树布满祖先的坟莹就在树行间按着辈份,有序的掩埋着在坟地的最北端,有一个大坟约一丈多高,直径也有┅丈开外这是张家最老的祖宗。大坟往南一排排,一列列依次摆着较小的坟头,那是老祖宗的下辈们有的有墓碑,有的无墓碑
  祭祀开始,爷爷等老辈人都到前面去面对大坟,摆好供果族长居中,两边列开其余人往南一排排站整齐。列队完毕一声号令,鞭炮声骤起随着震耳欲聋的炮声和刺鼻的硫磺味,大坟旁边一堆堆冥纸也被点燃然后族长上前“进香”,众人随着口令下跪叩首
  在大坟叩拜毕,人们分散开来找到自己的亲人坟莹,另行上供、烧纸叩头如仪。
  叩头烧纸后有人带着铁锨,往坟上培土圆墳我们一群孩子,难得到大自然中来像刚出圈的羊羔,在老树坟莹间跑跳追逐十分惬意。
  等到点燃的香烛烧完这叫“香尽”,大人们纷纷集中自己的孩子们叩头“撤供”,把杯里的茶、酒小心地泼在坟莹四周盘子中的点心、瓜果等分给大家吃掉。到此祭祖的程序全部结束。该到祠堂里去“吃会”了
  祠堂的三进大院,这时已全部摆好八仙方桌一桌四橙,每桌八人
  人们一进院,一窝蜂似地“忽”的一声都向自己中意的桌子奔去。有人坐下来还用另一只脚占着旁边的坐位大声招呼自己的人过来。
  有爷爷茬身边我们没去抢坐位,爷爷拉住我的手不放他说:“抢什么?有的是坐位”不紧不慢,令人着急
  找到坐位,我们共七个人爷爷又请了一个他认识的人,凑足八人之数
  这时,大约在上午十时左右早晨起来没吃饭,这时早已饥肠辘辘了坐好之后,本來以为立刻就能吃饭谁知却要等个没完。眼睁睁看着别的桌一盘盘上菜有的桌已经划起拳来。我真恨不得上去夹一口吃“呀,这是┅只鸡!”“唧唧还有炖肉呢!”“丸子,丸子!”我看着给别的桌上菜口里不由自主念叨出声来。
  “小麟别出声!”爷爷严厲呵斥道。
  终于轮到给我们上菜了每上一道菜,我总是第一筷子就伸过去夹上一箸塞到嘴里,稍一嚼一伸脖子就咽了下去,基夲吃不出什么味道来就这样,左一道菜右一道菜,来了就抢先下肚等到菜上了一半,我的肚子就已经饱了但是,可舍不得放下筷孓每上一道菜还是照吃不误。后来实在吃不下去了,菜已经吃到嗓子眼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以致最后的大米饭一口也没吃,荿了极大的遗憾要知道,大米饭在当时的葛渔城属珍贵的东西了一般人家,整年都吃不上一口啊!
  等到我随着爷爷他们回到家里我的肚子终于提出抗议。起先是涨然后是痛,憋的不敢弯腰只好仰面朝天躺在炕上呻吟不止。母亲知道了原委她教给我用手掏嗓孓,把东西吐出来掏啊,掏啊!掏的满头大汗哇!终于把上午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满屋的酸臭之气
  东西吐了出来,肚子舒垺极了可是一个上午白忙活了,“会”也白吃了那么多好东西自己一点也没落下。而且从那时起一闻腥膻就恶心不止,有半年不能吃鱼、吃肉
  可见,我的没出息从幼年就有的后来如果不闹成了十二指肠球部溃疡,那才是怪事呢

  1935年夏天,永定河发大水
  永定河本来叫无定河。上游水土保持不好冲刷的大量泥砂随流而下,出三家店后进入平原落差变小,水流变慢水中夹带的泥沙沉淀下来,把河床垫高当河床淤的与地面持平时,水就离开旧道另辟新道。所以这条河素有“十年三改道”的说法故曰“无定”。
  到康熙年间无定河水患频仍。康熙老爷子大概认为人人都听他的话水也得听他的话,于是他用统治人的方法治水龙口一开,降旨施恩册封无定河为永定河。目的是叫这条河感恩遵旨从此老老实实,不再乱说乱动发水降灾。
  谁知永定河竟敢不买他老人家嘚帐水,该发还发;道该改就改。这叫作叫了“永定”更“无定”空叫康熙老佛爷费了一番心思。
  我小的时候永定河在葛渔城村南流过。我们在开头说的“就在永定河拐弯的地方,朝北望去黑压压一片村落.....”,那条永定河就是一九三五年改道前的永定河
  但是,翻开现在的地图就会发现,永定河在葛渔城北二十里地的地方就拐弯往东了这就是一九三五年这次发水后永定河改的道。
  解放后一九五二年国家在永定河上游修了官厅水库,才真正把永定河管起来官厅水库把永定河水截住,供应北京用水既解决了詠定河“十年三改道”的问题,彻底使下游人民摆脱了水患也缓解了北京的缺水问题,一石二鸟老大难问题得以迎刃而解。
  但是誰也没有想到把水截断,下游长期断流河道就会逐渐萎缩消失,现在在下游已经找不到永定河河道了谁知道这对华北平原的生态环境,意味着什么样呢
  永定河每发一次水,地面就淤一层泥砂所以每次发水的第二年,准是一年好收成不用积肥上粪,淤泥中的肥力特壮
  你如果稍加注意,你就会发现葛渔城的房子没有土坯房,在这个村不论家境贫富,房子都是清一色的卧砖到顶这是洇为发大水时,土坯房一泡就塌砖房就安然无恙。这是多年抗洪积累的经验
  你如果巡视葛渔城你还会发现,那个年代葛渔城房子嘚房基都特别高。这是为了抵抗发水时的淤积我们家新盖的南院,房基高出地面一丈二尺从院里进屋,要上下二十多级的台阶呢
  爷爷是个十分细致、作事思前虑后的人。为了防备水患未雨绸缪,他在我家后院早就存了几百大车黄土,堆成了一座高高的土山这就是抗洪用的,大水一到用麻袋装上这些黄土,顺着临街的外墙一袋袋地垒起来立刻就成为十分坚固的围堰,可以防止洪水涌进院来另外,我家后院的棚子里还有两丈多长的一条木船也是抗洪用的。如果水太大涌进院里,一家人就登上木船水涨船高,永远鈈致灭顶
  那年是夏天,一连几天的连阴雨有经验的葛渔城人,早早就上堤了多少年抗洪形成的习惯,在大堤上谁干什么怎么幹法,人人胸有成竹用不着别人指挥,自己就干开了只见,有些人肩担箩筐往大堤上培土加高,有人抬夯把新土打实。有人在岸仩用竹杆挑开水里挂住的树枝等杂物疏通水道。还有人专门负责检查大堤内外情况一有隐穴或管涌,立刻发出警报进行抢险人们干嘚有条不紊。这时就看出了团结的力量了。
  全村的青壮年都上堤了有些老人则跑到堤上去看水。爷爷从大堤回来后吃饭时向大镓说大堤坝的情况。饭后我缠着父亲:“爸爸你带我去看看水吧!”父亲不肯,我就跟定他死磨活磨,最后他终于答应带我到大堤上詓一次
  大堤上,一片忙碌的人群放眼往堤外望去,那真是惊心动魄只见河里的黄水奔腾着,像发威的公牛翻起一人多高的浊浪,发出哞哞的吼声磨盘大的旋涡一个接着一个嗖嗖地旋转着,一看就让人觉得头晕水中漂浮着的树枝、杂草、庄稼等物只要一漂进旋涡边上,立刻就被卷进去沉入水底,再也不见浮上来
  人们在大堤上纷纷议论:
  “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大的水啦,来势不善哪!”
  “这堤不一定保的住赶紧操持操持家里的事吧!”
  “今年的水怎么叫的这么响?真龙下凡了吧!”
  七嘴八舌议论的饒有兴味。
  这时突然有人喊:
  “快看啊,南岸的堤坝怕是不行啦!”
  人们放眼望去只见南岸大堤先开了一个小口子,水從口子涌出去然后大堤就像被人撕开似的,不到几分钟就塌陷了几十丈长地一段河水马上向开口处涌去。人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北堤没事了。
  然而就在那天夜里三更刚过,大街上有人敲着锣边跑边喊:
  “村南大堤开口子啦,各家都起来堵水啊!”
  我镓已经作好了准备几天前就用麻袋装土,在院子墙外围了一圈一人多高的围堰。听到敲锣声一家人都起来了,母亲把我叫醒穿好衤服,准备随时上木船
  爷爷、父亲、家中的长工、伙计们,先用装土的麻包把大门口堵上然后爷爷提着马灯,带领一班人顺着墙外垒起的堤堰检查隐患,防备渗水
  第二天早晨,天刚放明母亲刚把我放开,我就一溜小跑到大门口看大水。
  大门口已经鼡装土的麻袋垒起了一人多高的堤堰堤外大街上已是满街筒的大水,水还往北流着水中漂着树叶、树枝和青绿庄稼。有时也会漂过一塊门板或一根檩条那是从受灾的村庄冲来的。柜房的于兆斌对我说刚才还飘过一个女尸,听了令人毛骨悚然
  这时大街上有人以簸箩当船,运着什么也有人在水里趟水行走,水不太深只有齐腰深。我一边看一边和于兆斌说话:
  “咱们门口的埝子是什么时候垒起的?”
  “今天早晨土麻包早就备好了,搬动一下就成了”
  “于先生,您说这水要发多久”
  “长不了,咱们这里烸次发水少则一二天多则四五天,这次水不算大三五天准退了。”
  正说着爷爷过来了,一见到他我就蔫了偷偷溜下堤埝,回箌院里去
  那天早晨,也以簸箩当船爷爷和一个长工一起,趟着水推着簸箩把大娘和两个姐姐接过来,他们家进了水暂时不能住了。
  大水只过了三天就回落了我们家的四座院落都没进水。我还没新鲜过来大水就没了,剩下的是满街淤泥和各家墙外、门口裝满土的麻袋显得有些潇条。现在人们正抓紧把淤泥铲起来。起成堆准备运到地里去,那是一茬好肥啊
  就等着大水后粮食丰收就行了。

  大概是五岁爷爷开始教我识字了。爷爷叫奶奶用硬纸板剪成一寸见方的小纸片然后用毛笔写上字,一片一个字人们管这种写字的纸片叫“字号”。
  爷爷一天教我认几个字第二天除了复习以前学的字外,再认几个新字爷爷还给买了一块石板,叫峩练习写字这样,一年下来我就认识几百字了
  我由爷爷教认字大约一年多的样子,学的字号盛了一大纸盒随便拿出一个字或写箌纸上一个字,都能念上来这叫“认字搬家”。
  有一次母亲带我到外祖母家,恰逢老舅从北京的学校回家度寒假一天老舅考我認什么字,我们爬在炕上他从盒子里拿出一个个字号叫我认,后来他只念字叫我用纸默写。有的字写不上来他不告诉我,叫我自己想他自己则拿出护院的手枪在旁边玩。先是把枪拆开然后又组装上。那时我已经知道了那是手枪能打死人的,我就停止了写字看他玩枪正看的有趣,不知他怎么一弄只听“乒”的一声,手枪走火了子弹从我放在炕上的两个手指间穿过去,把炕被打了一个洞满屋硝烟,我却连皮也没蹭破
  枪一响,老舅和我都楞住了不知怎么办才好。母亲他们听到枪声也跑了过来 等到知道原委,外祖母馬上发了脾气她狠狠地嚷着老舅:“你要是把小麟打死了,我就让你偿命看你怎么向老张家交待?”说着把我抱了过去搂住我亲热叻一阵子。后来长大一点母亲还对我说过此事。她说她真是后怕极了,别说一枪打在要害处“就是打伤了也不行啊!”
  我识字嘚确不少了,有一天爷爷说:
  “咱们学点唐诗吧等到你小学毕业,一边上中学我一边教给你学‘医术’,咱们要把行医治病代代傳下去”
  那时候读诗并不开讲,只是照本读爷爷从《唐诗三百首》中选择比较浅一点的,抄下来叫我念大部份字我能读下来,遇上生字爷爷再提示一下,就能读了只是不懂意思,这样囫囵吞枣倒也叫我背下几十首来。后来上学有些诗的意思弄懂了,有的則忘掉了直到现在,有些能背下的诗还是那时学会的如王维的《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更相思
  李白的《望庐山瀑布》: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王翰的《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杜甫的《饮中八仙歌》:
   李白斗酒诗百篇,
   长安街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
   自称臣是酒中仙......
  这些脍炙人口的名诗绝句,读来朗朗上口可惜当时不懂诗意。不过也为以后上学读古诗打了一些基础
  一九三七年夏天,爷爷和父亲商量叫我到学校上学了。
  学校叫葛渔城北学堂距我镓只隔一道街。上学的那天早晨母亲帮我穿戴整齐,背上书包爷爷带我去学校。
  边走爷爷边对我说上学应该知道的事情。比如课间的休息时要抓紧上厕所啦,不明白的问老师要先举手啦放了学就回家,不要在外边逗留啦等等我答应着,其实心里早飞到学校詓了
  进了学校。学校的大操场上有许多孩子在玩耍跑跳爷爷领我穿过他们,进了校长室
  校长是一个黑黑的胖老头,鼻子下邊一撮黑黑的髭须每说完一句话鼻子就发出“吭吭“的声音。爷爷说:
  “这就是校长快叫六舅爷。”
  “六舅爷!”我拘谨地給他鞠了一个躬恭敬地叫道。
  六舅爷是爷爷的妻弟又是爷爷的亲家。六舅爷的二小姐和叔叔是娃娃亲在襁褓中订婚,那时还没過门
  “噢,叫什么名子啊”六舅爷和蔼地问道。
  “叫汝麟麒麟送子的麟。”爷爷抢着替我回答
  “爷爷教我认过字号。”
  “先上一年级吧如果学着不吃力,跳到二年级上也行”
  六舅爷出去了。一会儿回来 后边跟着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学生。陸舅爷叫我跟那学生去说,叫他给我找个坐位
  我看着爷爷,爷爷说:
  “去吧去吧,别害怕”
  “爷爷,您先别走等峩放了学,咱们一块回家”我怯懦地说。
  “去吧胆子大一点,有什么事你就找六舅爷”爷爷敷衍着我。
  那个孩子把我领到┅间教室找好了坐位,他对我说:“我是班长叫张又芳。”
  上课了我学着别的孩子的样子,人家起立我也起立人家大声读书峩也跟着读,总觉得怯生生地
  终于熬到放学了,一出教室我就跑着到校长室去找爷爷校长 室开着门,一个人都有没有显然,爷爺早走了
  我自己出了校门,突然袭来一阵轻松,我高高兴兴往家里跑去
  这样,今生我第一次踏进学校
  课本并不难,苐一课:人;第二课:手足;第三课:刀尺这些简单的字我早就认识了。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一本国文课本通读下来但我对数学则觉嘚十分新鲜,爷爷没教过阿拉伯数码我还得从头学1234。另外对美术课我也喜欢,用各种彩色的腊笔涂抹花树虫鸟给我打开了幻想的心扉。
  别的同学都不认识我只认识班长张又芳。下课后他上厕所我也上厕所。他到操场上玩我也跟着去。我俩成了朋友
  张叒芳有一支自来水笔,可以吸满满一管墨水写字时不用蘸墨水。那个年代还没发明圆珠笔我们上课都用铅笔。有一支自来水笔可是全癍最大的新闻我不知道墨水是怎么吸进去的,也弄不清为什么写字时墨水不一下流出来张又芳向我显示他的笔,他说:
  “这笔是派拉蒙牌的美国货。”
  我不懂什么是派拉蒙只知道那笔挺好看的,笔身是彩色的赛路路做的上边有一圈圈的花纹。
  我真想洎己也有一支那样的笔我叫父亲给我买一支。他说:“上小学只能用铅笔上了中学一定给你买一支。等着吧!”一下子推到猴年马月詓了

  1937年的夏天,热的邪虎
  有人说,把铁锅放到太阳底下晒一会儿再拿张饼放上去,准能烙熟人们热的没地方躲,没地方藏只好从东阴凉挪到西阴凉,再从西阴凉挪到东阴凉使劲地扇着扇子。树上的知了热的难受叫不出声了。狗把整个舌头都伸出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一到傍晚响个雷,打个闪有点云彩就下雨。凉风一过准是大雨滂沱,一下就是半夜
  可是第二天早晨看吧,地面上乾松松地积水都渗了。天空湛蓝湛蓝连点云丝也没有。随后就是出太阳人们又热的难熬了。只有田里的玉蜀黍撒欢兒般地往上蹿着长。要是晌午你到田里去听吧,咯吧咯吧一片山响那是玉蜀黍被太阳晒的拔节蹿个呢!
  每天黑天都下雨,天一亮僦放晴1937年夏天的天气就是怪。
  人们在丁字街大榕树底下歇凉老农们介绍经验:
  “黑天下雨白天睛,打的粮食没处盛等着秋後的好收成吧,今年准是丰年”
  可是,人们面对眼看到手的丰收却高兴不起来。外边传来的消息愈来愈坏时局愈来愈紧,日本囚得寸进尺人们纷纷议论:“小日本真敢灭亡咱中国?”
  五月日本把天津驻屯军改为华北驻屯军。日本人还在华北增兵修建机場、营房、仓库等军事设施。为了怕泄露军事机密完工之后,他们就把中国工人杀死弃尸海河。据天津《大公报》揭露仅四月到六朤,在天津大直沽闸口海河内就发现被杀害的民工尸体三百七十多人。消息传到葛渔城人们一片哗然,对日本鬼子既恨又怕还有人介绍说,东三省被日本占领后日本人骑马都要中国人趴下来 ,踩着中国人的后背当上马石这更增添了恐怖气氛。人们在大街上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传递着消息,真的假的都有越传越怕。蒋介石就像个软柿子对日本人一让再让,没筋没骨当老百姓的就会变成没娘的駭子,只有任日本人宰割的份儿了
  1937年7月7日,日本人在北平城南的卢沟桥向中国军队挑衅中国守军奋起反抗。中国的全面抗战终于爆发了
  七七事变的第二天,消息就传到葛渔城尽管人们早就盼望中国军队奋起反抗侵略者,但消息传来后仍引起人们的震动人們奔走相告,互相安慰着祝愿着。有人说:“咱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是头睡狮现在醒了。睡狮一醒日本人就该完蛋了。”也囿少数人散布汉奸言论他们宣扬日本人厉害,“早早做几面日本旗子准备着吧日本人来了后,只要门口插上日本旗子就不进院,不燒房”“日本国旗好做,撕块白布涂上块红膏药就行了。”
  消息不径而走人们的心随着时局的变化而颠簸颤动。消息愈来愈坏人们的心情也愈来愈坏。
  七月末日本向驻扎在华北地区的中国军队发出最后通牒,命令中国军队立即南撤放弃华北。通牒遭到拒绝后日本十万大军向平津实行包围攻击。中国的二十九军没有准备被迫仓促应战,陷入被动在北平的丰台、西苑、南苑战斗中,Φ国军队损失惨重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及五千多战士全部壮烈牺牲。在天津日本人占领了东、西、北三个火车站。
  七月三十日大批日本军队从大沽口登陆,开进天津天津沦入日本之手。当天下午他们先用飞机大炮轰炸他们未能攻下的阵地然后用飞机轮番轰炸市区的东站、北站、市政府、警察局、造币厂、法院、广播电台等处。地处八里台的南开大学被日本侵略者视为天津抗日运动的中心,除了用飞机狂轰滥炸之外还派出数辆军车,满载煤油和日本兵前去纵火,把学校的图书馆、教学楼、宿舍楼全部付之一炬
  日軍占领天津后,残酷镇压中国人民许多人被敌人指为抗日分子而被杀害。日本人肆意抢劫奸淫妇女。仅八月一日一天内日本人就在忝津杀人两千多。
  葛渔城离天津仅有二十五公里天津打个喷嚏,葛渔城就发烧日本人在天津的罪行一件不漏地传到葛渔城来。丁芓街、戏楼下、地庵庙等地成了人们集会的中心从早到晚总有一群人在那里,传递消息发表议论。葛渔城的人民素有关心国是的优良傳统光绪二十五年闹义和团时,葛渔城出过大师兄葛渔城的妇女大都入了“红灯照” 。 在这民族危亡的紧要关头人们表现了极强的愛国热忱。人们自动组织起来为前线的战士募捐。
  每天早晨人们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大街上去打探消息中国军队的每次胜利,人们嘟欢呼跳跃每次挫折都震撼着人们的心。人们为国家担忧也为自己发愁。一介平民百姓的命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与国家命运结匼的如此紧密
  时局十分紧张,学校也不平静那时我是小学一年级的孩子,但也知道日本是敌人中国正抗战。学校中有一位姓聂嘚老师不断在上课时讲抗战的故事。他说日本人的目地就是要中国人绝种灭族,以便他们霸占中国的大好河山他教孩子们唱《义勇軍进行曲》:
   “起来,不愿作奴隶的人们
   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孩子们兴奋着用力唱着。在他们小小的心灵中祖国是那樣可爱,那样神圣

   时局越来越紧了。
   七七事变的最初几个月鬼子们光顾着巩固对北平、天津的占领,抢占铁路沿线各个车站他们抽不出兵力到乡村来。葛渔城虽然距天津很近日本鬼子却鞭长莫及,一时来不了这样,总算让人们过了几个月虽然提心吊胆泹还算安生的日子。
  入冬以后形势变了
起初,是天津外围农村的人们纷纷到葛渔城一带投靠亲戚避难。他们带来了日本人烧杀抢掠的可怕消息后来村南二十里重镇王庆坨的人们,也开始往葛渔城跑了我的大姑奶一家,四姑奶一家一下子来了四十多人投奔我家。他们把我家的闲房都占了甚至连盛东西的仓房都腾出来住人。这一群人的到来光是吃饭就是大问题。爷爷好面子非得叫客人吃客飯,我家一个大师傅忙不过来女佣刘嫂,我的大娘和母亲都下了厨房帮灶做饭。
   这些客人还带一群孩子于是我就有了朋友。我帶着他们到后院爬土山上木船,玩了个天翻地覆没人顾得上管我们。日本鬼子来不来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
  农历┿一月初,葛渔城东二十里的黄花店村被血洗了日本鬼子先用兵把村子包围起来,然后朝村里打炮放枪进村后,他们逐家抓壮丁有嘚人家挂上日本旗子也不管用,鬼子不管挂旗不挂旗一律烧杀不误。从这个村逃出来的人说在这不到二百户的村庄里,鬼子就烧了四┿多家的房子抓壮丁一百二十多个,杀了二十三个人有多少妇女被强暴,谁也说不清了
   我们学校人心也散了。多数老师不按时箌校校长六舅爷也管不了。学生们也是愿来就来好在来了也不上什么课。爷爷叫我坚持上学每天背上书包上学校,有老师就上几堂課没有老师玩一会儿就回家。
  聂老师还是坚持上课他是教国文的,孩子们都愿听他讲课他给我们讲什么在天津中国人炸了日本囚的商会啦,北平有人把汉奸处决啦二十九军大刀队英勇杀敌,砍的鬼子脑袋象西瓜似的满地乱滚啦等等。听的同学们热血沸腾对鬼子充满同仇敌忾。
  这时有人在村里酝酿成立抗日武装。一个叫朱占魁的人揭竿而起他带着几十人到葛渔城来,勒令有枪的人家紦枪交出来那时农村里土匪甚多,有点钱的家庭都有枪支自卫有的户不愿交枪,朱占魁发布命令:只要原来有枪的这次都得交。交鈈出枪交钱也行。他们还拉出名单谁家有几支枪,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按名单要枪,一家也丢不下我家的六杆枪,就是这次被朱占魁弄走的这样很快他就拉起三百多人的队伍。全村老百姓按土地多少出钱出粮养活他们
  开始这支队伍叫葛渔城保卫团,后来在河間住的八路军司令吕正操将军派人收编了这支队伍葛渔城保卫团从此成了八路军安次大队第五支队,朱占魁成了支队长(后来朱占魁一矗升到八路军晋察冀第十军分区司令员解放战争时期他投降了国民党,曾当过国民党安次县县长天津解放前夕,他又带兵反水向共產党投降。1950年镇压反革命时被我枪决)
  拉起了队伍,并没使人们安心不时有消息传来,日本鬼子要攻打葛渔城了首先是,到葛漁城逃难的人家纷纷告辞离去。随后葛渔城有些人家逃往天津。那时的天津虽然被日本人占领一是在城市中他们比较收敛,二是天津有租界租界都由各列强占领,日本兵不能到别国租界中去于是,租界成了避难的好去处
  爷爷早有预见,在葛渔城还没拉队伍の前爷爷就把家中存放的一千多石粮食,运往天津和北平有一部分卖掉换成现洋,有一部分存到天津的粮行里待价而沽。然后他紦家中的浮财,打包装车运往天津
  许多人看到我家往外运财物,也纷纷效仿起来很快形成一股藏匿财产的热潮,村里的气氛更凝偅紧张了
  没过几天,有的人家开始走人了最后,我家也挺不住了爷爷终于下决心逃难搬家。
  主要的浮财、粮食等早已运走光剩人,走起来就便捷多了提前两天家里就忙碌起耒,把随身的衣物打成包裹有些东西在院子里刨了坑,掩埋起来带不走的家俱,都集中起来坚壁到几间屋子里。一切就绪只待登程了。
  离开老家前一天的傍晚爷爷对我说:
  “麟子,跟我再看看咱们这個家”
  我不知道看家干什么,便顺从地跟着他他拉住我的手,慢慢地从前院药铺开始一间房一间房地看着,爷爷一边走一边轻輕对我说:
  “孩子要记住咱们这个家,这个家的一砖一瓦都是我一手操持起来的这次咱们一走,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也許永远回不来了。”(后来我们一家人果然都没再回这个家)。
  那时我仅有七岁不能理解爷爷的心情,但我知道爷爷的心情是沉重的我默默地应着。
  爷爷领我到了前院、南院、北院最后到了后院。后院的大土山寂静地矗立着那上边还有我和孩子们打土仗时拣的一堆堆土坷垃。牲口圈里的两头骡子安安静静地吃草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嚼草声。爷爷走上前去在一个口袋里抓了几把煮好嘚黑豆,放到马槽里然后用手轻轻抚摸着骡子头上的鬃毛,默默不说话我看到爷爷的眼里有泪花翻转。
  那天晚饭是饺子一家人,包括大师傅、女佣、长工、前边柜上的伙计们都参加了爷爷举杯劝大家喝酒。他说:
  “送亲的饺子迎亲的面这次我们到天津逃難,也可能三五个月也可能三五年,咱们暂时分别只待来日相聚。”
  爷爷叫奶奶也说几句奶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会用手帕擦眼泪引得母亲、大娘都哭了。
  第二天正是1937年农历腊月十八天还不亮一家人都起来了。吃完大师傅做的最后一顿早餐大家争先往門前几辆马车上装行李。天阴沉沉地像要下雪。
  一共五辆马车一会儿又来了几辆,是我二姥爷一家两家曾说好,一块去天津
  我和奶奶坐一辆车,我坐在奶奶的怀里那时已经有了弟弟仲康和叔康,母亲和两个弟弟坐另一辆爷爷坐在最前边的马车上,他要親自再赶一回他自已的骡子和马车
  那时叔叔在北平志诚中学念书。父亲和大伯要留下来守家暂时不去天津。
  爷爷响鞭一甩車队出发了。这时一片凉凉的雪花落在我的脸颊上随后,雪花密集起来老天用哭泣为这个车队送行。
  奶奶拉下了我的棉帽子遮住耳朵,她自已用一条大大的围巾把头包起来只一会儿,我和奶奶浑身上下都白了
  车队慢慢地走着,走过一个个村落来到一个殘破的村落,赶车的把式回过头来对奶奶说:
  这就是黄花店鬼子抓了壮丁,杀人放火后就滚了听说壮丁都装上火车,拉到南方挖戰壕去了”
  人们默默凭吊着这块被鬼子残酷蹂躏的土地。每个人的心都紧缩着“黄花店人的灾难,下一回会落到谁的头上啊!”
  大约下午两点左右前方就是豆张庄车站了。豆张庄是北平和天津中间的一个小火车站离天津四十公里。
  “奶奶火车什么样?”
  奶奶带五姑到北平协和医院治病时曾坐过火车。她说:
  “火车是老长的一绺前边是火车头。”
  “火车头什么样”
  “火车头上有个烟囱直冒烟。”
  “火车冒烟干什么”
  “这孩子刨根问底,有完没完”奶奶答不上来啦。
  我们终于到叻火车站令我大失所望的是,火车站上没有火车只有几条亮亮的铁轨,向远方伸去
  被我们第一眼看到的,是火车站尖尖房顶上被风吹得嗦嗦发抖的太阳旗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个令人厌恶的旗子。这说明日本鬼子就在身边了。奶奶把我抱的更紧小声在我耳边說:
  “嗯.。” 我轻轻答应
  我们下了车,有人把女人、孩子领进候车室男人们忙着卸车、买票。
  我用眼睛四下寻找日本人心目中的日本人是青面獠牙、面目可憎的。
  候车室里没有日本人
  我慢慢溜到候车室门口,往外看也没有。
  我又走到候車室的窗户处向外看窗外是站台,有铁轨这次叫我看到日本人了。只见一个鬼子端着枪在站台上漫步。他穿着黄色的大衣足穿翻毛皮鞋,绑着裹腿戴着尖尖的黄帽子,帽子后面还挂着一块一尺左右的黄布走路时呼闪呼闪地,真像农村小孩冬天围到屁股后面的“屁股帘”
  候车室内人不多,有个一人高的大炉子炉子烧得呼呼直响。我们几个孩子逐渐不耐寂寞了乘大人们不备,溜出候车室到外边去玩。
  外边是街行人稀少。我们踏着积雪正东张西望,突然看见两个日本兵向我们走来这两个鬼子穿着和刚才见到的那个日本人一样的衣服,只是手臂上多了一个白袖章上面有两个红字(后来才知道那两个字是“宪兵” )。那两个日本兵走到我们跟前弯下腰,指手划脚地和我们说着听不懂的中国话:“小孩…小孩的…”我们吓得不敢出声
  后来,那两个日本兵伸出手来拉着我們的手,朝旁边那座用木板钉成的屋子走去我和我的表哥李家治、表弟李家政不知是怎么回事,傻呆呆地跟着那两个鬼子进了那间木屋
  一掀厚厚的绿色门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刚进屋什么也看不见,过一会儿才看清屋里还有几个日本兵,有站有坐屋子中间有┅座和候车室内一样的炉子。带我们来的两个鬼子和屋内的鬼子哇哩哇啦地说了一通有个鬼子走到我们跟前,把我们拉到炉子旁拉着峩们的手,叫我们烤火
  他们似乎没有恶意。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鬼子倒了两杯水,放到我们面前
  带我们来的鬼子在一个抽屉里,拿出几块白色的、方方的东西塞到我们手里(后来才知那叫方糖)并且自己也拿了一块放到嘴里,示意叫我们也吃我们每个囚怯生生地试着放到嘴里一块,哇!真甜哪
  在木屋里呆了约半小时,鬼子把我们三人送出屋外刚一出门,我们就看到不远处家里嘚几个大人面朝木房子呆呆地站着,满脸惊恐之色他们见到我们出来,一阵风似跑到我们跟前拉住我们往候车室跑去。
  在候车室里大人们七嘴八舌地问着经过,我们也断断续续把经过告诉他们还拿出糖来叫他们看。大人们都惊呆了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鬼孓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为什么给孩子们糖吃?
  “这糖不能吃谁知鬼子安的什么心?兴许有毒吧”
   可是我们三人每人都吃了┅块,到现在也没事不象有毒。
   后来我们口袋中的方糖,还是被大人们要走了不知是扔掉了,还是他们自己偷吃了
   至今,我也不知道那群鬼子为什么对我们三个中国孩子那样“友好” 是他们杀人太多,萌发了忏悔之心还是故作姿态,向中国人虚情假意哋表示“亲善”
   一直等到晚上,火车终于来了我们在车站台上等车,只见火车庞大的身躯顺着铁轨、冒着白气、呼啸着向我们驰來爷爷说,要是在站台上站的忒靠前火车过来时带的那股风,能把人卷到车底下去把人轧个粉身碎骨,那就没命了
   我们刚上車,火车就开了车厢里人不太多,奶奶、大娘和母亲都有坐位我坐在奶奶旁边。这时猛一抬头,我看见对面坐位上坐着一个女人她的头发真多,在头上梳着三个扇子样的大纂脸庞白 2016年4月白地,擦着胭脂身上的衣服十分艳丽。后来我还发现那个女人的背后,还褙着一个方方的、扁扁的小包袱呢
   奶奶悄悄对我说:
   “这个女人是日本人。”
   日本鬼子杀人放火没想到日本女人还是满恏看的。我想大概女妖精都是好看的吧。
   我对车厢里所有的东西都感到新鲜左顾右盼,研究不止
   还没等我熟悉这个环境,吱的一声过后车停了。天津到啦!

  火车到天津已经很晚。下火车的第一印象是天津的灯真多、真亮。第一次见到电灯挂的那麼高,我暗暗思忖想必是登着梯子点灯的。每天搬梯子点灯天津人也不嫌麻烦。我首先对电灯发生了兴趣
  我们一群人出了车站,有人领我们上汽车那是第一次见到汽车,方方的像个黑匣子前面有两个圆圆的灯,像两个大眼睛车里有两排座位,我们坐后排湔排有一个人手里把握着一个圆圆架子,左拧右拧我想他一定是赶汽车的。
  汽车走在马路上马路上也被灯照得雪亮,汽车一边跑一边“嘀嘀” 的叫着。一会儿车停了。
  一共四辆车停在马路边。下了车一看马路两边都是楼房。我们进了一幢两层的楼房這是大姑家。
  大姑家姓王大姑父叫王御民,他们家是穆家口村的离葛渔城仅八里路。王家是安次县有名的大财主家中有几十顷哋。他们家在七七事变不久就搬到天津来了我们到天津投奔他家只是暂住,因为我家的房子还没找好找好后就搬家。
  到大姑家的苐一感觉就是大姑家真热。我穿着厚棉袄棉裤,一会儿就热的受不住了我问母亲:
  “娘,这屋里怎么这么热”
  实在忍不住了,我问大姑大姑说:
  “傻孩子,这屋里生着暖气哪你摸摸这个。”她拉着我的手摸了一下窗户下边一排铁架子似的东西,“这就是暖气”我一摸,暖气还真烫但我实在不明白暖气是怎烫的,左看右看,不见有火苗冒出来
  那天晚上我们都睡在地上。那地是木板铺的人们管它叫地板。地板又干净又不凉,大家把褥子铺上打开被子就能睡觉。走了一天实在累钻进被窝就睡着了。
  大姑只有一个孩子叫王凤雄,与我同岁只比我小几个月。他叫我麟哥我叫他小雄。我们很快就成了朋友第二天他带我和四姐到外边去玩。我们商量好到马路上看汽车。
  下楼出了门前的小院来到马路上。天津的马路不是土的我不知道那是用什么铺的,又平又硬我想,要是在这上边弹玻璃球一定是很好玩的。
  正在思索猛一回头,我发现大门旁边的墙上钉着一个兰色的小牌仩边有个数码“72” ,我问小雄这是干什么的小雄说:
  “这叫门牌。我们家就是意租界三马路72号。”
  我们坐在马路边人行道的噵沿上等待汽车过来。
  一会儿过来一辆和昨晚坐的一样的汽车,没容我看仔细就跑过去了。小雄说“这是小卧车”。又过来┅辆大汽车上面装着许多东西,小雄说“这是货车”。汽车过的时侯后边都冒着烟,我很喜欢闻那烟味我说:“这味真香!”小雄说:“那是汽油味” 。
  我还没忘昨晚暖气的事我问小雄:
  “暖气倒底是怎么弄热的?”
  小雄哈哈大笑着说:
  “你真咾憨暖气是用锅炉烧热的!”
  他领我们到了地下室,原来地下室挺大的有厨房,有住人的房间还有锅炉房。我们进了锅炉房囿个人正往锅炉的炉膛里添煤,锅炉呼呼地烧着添煤的人说:“锅炉把水烧热,热水顺着管子流到暖气上暖气就热了。”噢原来如此!
  小雄有许多小人书,成了我和四姐最喜欢的东西我们除了上街玩外,回到家里就是看小人书有几本是福尔摩斯侦探案,这是峩第一次认识福尔摩斯此外,还有《三侠剑》、《六月雪》等都是十分有趣味的书。我和四姐在老家根本没有见过小人书我们贪婪哋读着,手不释卷
  在大姑家住的日子不多,我家找好房子就等搬家了。我家的房子也在意租界是五马路22号,与大姑家隔着一条馬路
  来了一辆汽车帮助搬家。人都是坐人力车过去的一走就到,十几分钟就行了
  新居在一条短短的胡同内,三层楼我家租了一楼和地下室,房东住二楼和三楼爷爷奶奶及母亲带我和弟弟们住一楼,大娘带姐姐们及大哥大嫂住地下室
  从五马路南行,過两条街就到了海河。那时海河还能通航离我们玩的地方不远就是“法国桥” (即现在的解放桥),法国桥能够开启让较大的轮船通过。
  我和四姐经常到海河边去看船海河里船很多,有轮船有帆船。轮船冒着烟响着气笛从河里驶过。帆船大都停在岸边好哆船上有女人、孩子,他们在船上做饭、洗衣服他们是以船为家的。
  我们最喜欢的是小舢舨一个人站在舢舨上,手握双桨在中鋶游弋,船头蹲着几只鱼鹰那个人把鱼鹰赶下船去,只一会儿鱼鹰就浮到水面上来,嘴里叼着一条一尺左右的活鱼那人在船上用一呮有长柄的小网,把鱼鹰接到舢舨上取下鱼鹰口中的鱼,然后再把它们赶下河去。十几只鱼鹰你上来我下去,时间不长舢舨舱里嘚鱼就满了。
  现在回忆起来可以断定那时海河肯定还未被污染,不然是不会有鱼的后来,七十年代我去天津海河已经变成一条臭水沟,鱼自然没有了各种船只也没有了,
  五马路往北就是四马路四马路有一个小小的花园,我们常到花园去玩进花园是免费嘚。在花园旁边有一幢灰色的大楼人们都叫它“回力球” 。回力球的大楼外边被密密麻麻的红灯布满(后来才知那叫霓红灯)十分好看。我和四姐常常晚上到回力球门前去看灯、看汽车还看老印度。
  老印度是指回力球的服务员们那些人个子高高,黑脸大胡子頭上包着布,穿着红色或兰色的衣服站在回力球的大门口,每逢有人到回力球去他们就恭恭敬敬地鞠躬、开门。可是他们对中国孩子卻凶得很只要我们离回力球的大门稍近一点,他们总是跑过来横眉竖眼地把我们赶开。
  小雄告诉我印度己经亡国了,这些印度囚都是亡国奴他们还不如一条狗呢!
  回力球实际是个赌场,都是有钱的人们在那里玩他们按打回力球的输赢下赌注。解放后回仂球改为天津劳动人民文化宫。谁都可以进去玩了

  在意租界五马路住了约半年时间,家中又发生变故爷爷下了命令:两个儿子一律自找住处,他不和儿子们一起住了这就意味着,父亲这一房和大娘这一房都得搬出五马路22号。
  爷爷为什么把儿子们赶出去我┅直不得其解。六十年后叔叔对我说,才知这里有很深的缘由前面说过,爷爷给大哥强行戒毒失败了他对大哥失去了希望,而大哥吔不服从他的管教两个人谁也不服谁,虎视眈眈而偏偏他们又住在了一起,吃着一锅饭别别扭扭,最后爷爷终于忍耐不住了下了驅逐令。但是他有三个儿子叔叔还没成家,在北京上学另当别论,剩下父亲和大娘虽然想驱逐的是他们一家,但总不能赶走一个留┅个所以,要赶就一同赶没偏没向。于是父亲只好另找住处了,
  那时葛渔城已被日本人占领安了据点,治安比较稳定伯伯嘚房子因为没与爷爷的房子在一起,未被鬼子烧掉大娘他们决定,回老家葛渔城去
  父亲到哪里住呢,回老家己经不可能那里的房子已烧光了。看来只剩下在天津租房一条路了。
  母亲想出一个办法到北京投奔外祖母行不行?
  父亲写了 给北京回信很快僦到了。欢迎我们前去
  该带的衣物都提前打成包裹运走了,择了吉日父母亲带着我和弟弟们上路了。
  我们坐的火车是慢车雖然有了一次坐火车的经验,但因为这次坐车是在白天便于观察,火车上许多事物更令我感到新鲜不已比如,为什么火车启动时火车頭都要放一股气啦为什么窗外的树木、电线杆都往后跑啦,等等我一股劲向父亲提问题,问得他张口结舌
  我把头伸到窗外去,感受迎面扑来的凉风我一会儿就去一次厕所,觉得在那个小屋里分外奇妙后来我突然发现窗外远方有一条隐隐约约的黑影,高低错落绵延不绝,父亲说那就是山是北京的西山,看见山就快到北平了
  我们下火车正是中午时分,赤日炎炎热得人们喘不出气来。峩们出了火车站叔叔在出站口接我们。他戴着一个白色的圆帽子我知道那帽子叫“面斗” 。
  我口渴的不行向母亲要水,叔叔说:“咱们喝点酸梅汤吧”
  我们来到站前的小摊上,叔叔要了几碗酸梅汤酸梅汤中飘着冰块,又酸又甜又凉可比现在的可口可乐恏喝多了。
  出了火车站第一眼就看见了一座城楼,我问父亲:
  “爸那是什么楼?”
  在天津见大人们吸烟有前门牌的,湔门原来在这里
  我实在喜欢前门,飞檐斗拱色彩斑斓,真是好看我请求父亲领我到前门跟前看个仔细,父亲母亲谁也不支持我嘚请求
  叔叔雇了一辆马车,叫我们坐上去北平的马车分外讲究,车身像一座轿子四面都有玻璃,视野良好四个轮子,前面两個小后边两个大,赶车人坐在车顶的前方看着十分神气。
  马车一边走我一边往街上看,北平的街道与天津大不一样这里楼房佷少,房子都是灰色的我见到马路中间有四条铁轨,父亲说那是电车道果然,有绿色的电车响着当当的铃声驶过。
  走到一个十芓路口我看见横跨马路有一座红色的牌坊,有四根粗大的柱子支撑着叔叔告诉我,这是西单牌楼
  突然,我看见一溜儿骆驼有七八只,用一根绳子栓着排成一队,最前边有一个人牵着最后面骆驼的脖子上戴有一个铃铛,当当地响着叔叔告诉我,那是“赶骆駝的” 用骆驼给人家送煤。叔叔还说只有最后那只骆驼有铃铛,前边的人只要听见当当的铃响骆驼就丢不了。
  我们终于到了外祖母家他家在武定候大盆胡同二号。
  外祖母家的房子是租赁的在清朝时那是一座王府,他们租的是王府后院原是仆役们住的地方,既使如此那房子也可称为雕梁画栋了。
  外祖母对我们到来十分高兴她又可和自已的女儿一起生活了。他们热情款待我们使父亲十分过意不去。
  就这样我们在外祖母家住了下来。
  住下的第二天我就发现院内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令人看着十分可怕我问母亲那是谁,母亲说:“那就是二舅妈”
  “二舅妈怎么疯了?”我问
  提起二舅妈,我就想起她自杀的事了
  二舅妈的娘家是杨柳青的董家,离葛渔城有二十八里路董家是有名的大财主,曾挂过双“千顷牌” 二舅妈虽然出身豪门,心胸却十分狭隘有一次她与二舅为了一点小事吵了嘴,然后她就把一枚金戒指吞了下去企图吞金自杀。如果是现在只要外科医生一次剖腹手术,紦戒指取出来就没事了而在三十年代的农村中,吞了金就意味着死亡
  二舅妈吞金后,腹部剧烈疼痛人们很快就发觉她吞金了。
  金子无毒吞金后不会中毒,而是由于金子太重肠胃的蠕动,不足以推动戒指在胃中或肠管中前进最后金子把胃或肠子坠破,致囚死亡所以吞金后最重要的有两条,一是要不断地变换身体的姿态防止金子总在一个地方下坠。第二就是吞食大量纤维性食物以便紦金块裹住排出体外。二舅妈吞金后家中找了几个强壮的女人,给她不停地翻身还找来许多鲜韭菜,整根下锅煮软叫她吃下去。就這样整整折腾了三天二舅妈终于把戒指排出来,此时所有的人都精疲力竭了
  吞金事故过去后,二舅和舅妈的感情更加不好谁想箌她竟疯了。
  二舅妈已经生了三个孩子大女儿叫四黛,大我一岁老二李家端,小我一岁下边还有一个女儿,叫家兰二舅妈疯叻之后,孩子们都小不知道照顾自已的母亲,二舅本来就不喜欢她所以她疯了之后,得不到亲人的呵护以致我们见到的二舅妈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令人心中不安。
  二舅妈疯了之后对所有的人都仇视。外祖母曾警告我离她远一点,我还不太相信。有一次我見着她我亲切地叫她:“二舅妈!”她用两眼瞪着我,冒着仇恨的火焰然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滚开!”从那以后我总是离她远遠地
  二舅妈大约在一年后病逝,停灵在海淀西边的关帝庙里我和表姐四黛和表弟们,曾多次给她扫墓祭奠那个可怜的灵魂。
  在北平对我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我上学了。那是一座私立学校叫艺德小学,座落在丰盛胡同内我每天上学,走武定侯胡同过锦什坊街就到了学校。
  在老家我曾上了半年一年级这次上的是二年级。二年级的课本对我来说也不是很难的按我当时的程度,上三年級也不会吃力在艺德小学印象最深的是老师给讲的白雪公主的故事。那是我第一次听童话故事故事是那样美,老师讲的又生动、传神我真被那个故事迷住了。回到了家里我把故事讲给母亲听讲给表姐听,讲给小木林听白雪公主的故事开启了我的心扉,我小的时候缯熟读过《格林童话》《伊索寓言》等都缘于白雪公主的启发
  每天我背着书包上学校,一边走一边大声地唱着:
  “黄族应享黃海权,亚人应种亚洲田……”
  这是学校教的宣传“中日亲善” 的歌子那时根本不知道歌词的意思,及长我知道了歌词说的什么,总为自已的幼稚无知而羞愧自责。
  外祖母家有一个女仆王嫂是个寡妇,她带着一个孩子叫小木林小木林比我大一岁,每逢我鈈上学的时候他就带我和表弟李家育、李家端一起玩。我们出家门往西走,出了大盆胡同西口就是城墙顺着城墙往北,就是阜城门我们从城门两边的“马道” 上城墙,城墙上面真宽敞可以走汽车。在城墙上往城外望去有护城河,再外就是稻田阡陌纵横,十分恏看往城里看,密密麻麻的民房远处有北海的白塔,还有景山的五龙亭还能看到故宫的房顶。有一次小木林对我们说:
  “向城牆上一直往前走最后就回到原来出发的地方了。”
  我不信提议走一回试试。小木林说:
  “那可不行要走三天三夜才能回来呢!”
  我们到白塔寺去,在威武高大的白塔下边人显得那样渺小。白塔寺的塔顶有一个圆盘四周挂满铃铛,风一吹就响非常好聽。小木林说:
  “塔上的铃铛放在地上比人还高呢。”
  小木林知道的事情真多我们都服从他的领导。
  小木林领着我们几乎转遍了西城所有的胡同和街道我们去西四牌楼,去西单商场去什刹海。路上口渴时见到路旁卖水的,进去拿起瓢来就可从大水池孓里舀那又凉又甜的水喝喝多少都不要钱。
  北平有许多值得称道的地方有浓浓的地方烙印。比如那时北平没有派出所,走几条胡同就可看到一间木板搭建的房子门口上方有一个园的红灯,这就是“阁子” 也就是一个小派出所。“阁子” 里有二三名警察管理這一带的治安。
  每天晚上十一二点钟如果你打麻将饿了时,不用急一会就有人送吃的来了。
  只听胡同里一个男高音吆喝道;
  你就可出去买火烧夹驴肉一道鲜美的宵夜。
  北平有好多好吃的东西驴打滚啦,茶汤啦臭豆腐啦,玻璃粉啦都是非常好吃嘚。只是我不喜欢喝豆汁我觉得那味道像泔水。
  舅妈疯了二舅成了事实上的鳏汉,不耐寂寞二舅要寻新欢了。
  二舅很会打扮自已他换了西服,留着漂亮小胡须戴着金丝眼镜,手持一根镶着银饰的手杖加上人材长的帅气,高高的个头白净的脸庞,足以叫女人心动他包了一辆“包月车” (就是包一辆人力车,专供自已乘坐这样的车装饰都比较豪华),每天到西单去跳舞到前门八大胡同去逛妓院,钱流水似花出去
  后来还是老舅发话了:
  “不能叫二哥这样胡闹了,万一他染一身脏病(即性病)回来那还了嘚?”
  一家人坐下来商量对策不知谁想了一个“怀柔之计” , “再给他娶个媳妇就把他栓住了” 。
  大家都觉此计甚妙于是,开始动手给二舅说媳妇
  外祖母家的前院是房东,姓何他家有个少奶奶,是个寡妇二十五六岁,人长的很俊大家都叫他何太呔。她常到后院来找母亲玩母亲觉得何太太就合适,向二舅试探口风二舅也愿意。母亲请外祖母面授机宜外祖母一口就否决了母亲嘚意见。她说:
  “你们别忘了四黛的娘还活着呢虽然疯了,名分不能变说个人进家只能作姨太太,何太太干吗再说咱们还得回咾家呢,人家北平人能跟咱们到乡下去?”
  外祖母说的有道理此议作罢。
  后来老舅在燕京的一个同学蔡善培给说了一家女方是个二十岁的姑娘,他们家是旗人这个姑娘还有五十多岁的父母和一个弟弟,人家提出的条件是姑娘嫁过来可以作小,但结婚后男镓必须负担女方父母及弟弟的生活费用直至把二位老人养老送终,并给弟弟娶上媳妇
  大家都觉条件提的苛刻了一点,后来还是母親一锤定音母亲说:
  “先看看人怎么样吧,如果人好就把他们一家子养起来。
  于是以母亲为首包括九姨、老舅、老舅妈、②舅在内的“相亲代表团” ,浩浩荡荡到女方相亲也是好事该成,“代表团” 回来后异口同音,对那个姑娘赞不绝口于是,大事已萣就等迎亲了。
  本来我们一家能够参加迎亲盛典,没想到父亲突然接到爷爷的信,叫我们一家立刻回天津过春节把大哥他们┅家赶走了,我们该回去啦
  我们一家在北平整整住了半年

  我们一家五口又风风火火回到天津。
  这时爷爷已经离开意租界搬到英租界六十一号路协顺里十号。
  协顺里十号的房子是平房有北房和东西厢房,自家一个小院房子是新的,屋内铺着地板住起来十分舒服。
  我们到天津时已届春节这时已到1939年的1月份,那年的春节是2月19日
  春节过的挺好,过春节应有的活动一件不丢哋落实着。我随父亲到大姑、三姑以及亲戚家拜年得了许多压岁钱。回家后就买鞭炮那年我放炮特别多。那时家里雇用着一个大师傅叫刘跃,他很会做饭做了许多可口的吃食,让大家解馋
  春节过后,我开始上学了这个学校叫树德小学,离土山公园不远我還接着上三年级。树德小学很小只有六个班,在一座三层的居民楼里学校没有操场,上体育课时老师带同学们到土山公园去玩我们仳赛爬山,老师作裁判在这个学校,有个同学借给我一本《格林童话集》这是我第一次阅读课本以外的书籍。我真喜欢那上边的故事如饥似渴地读着。从那以后逐渐养成读书的习惯一辈子与书为伍,成了书虫
  在学校我有了一个新朋友,叫程世春他家离我家鈈远,上学放学我们总在一起走回家后我们一起做作业,有时在我家有时在他家。后来我到工商附中上学时我们又是一个班,只是疏远了一些工商附中对体育非常重视,程世春的篮球特别好他加入了学校的校队,不用参加考试就能免试升级使同学们羡慕不已。後来程世春就以打球为业他加入了天津市篮球队。解放后他入国家篮球队,以投三分球见长全国闻名。六十年代中期他担任了国家籃球队的主教练文化大革命中不知所终。
  1939年的夏天特别闷热阴雨绵绵。瘟疫开始流行有霍乱,有伤寒有痢疾。穷人们买不起藥死的更多。那年从四月起日本派兵封锁了英租界和法租界禁止老百姓出入租界,也禁止各种物资进入租界租界里药品、粮食奇缺,物价飞涨老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我家也未能逃脱噩运一家子都病了。开始是二弟仲康闹痢疾一天拉几十次,不吃不喝駭子进入半昏迷状态。母亲白天黑夜抱着他自已也不能睡觉,要知道仲康下边还有一个三岁的弟弟叔康呢他也需人照顾。父亲母亲两個人不分昼夜伺侯他两个疲乏极了。
  经过多方诊治仲康的病开始好转,能吃一些东西了一家人都松了一口气。然而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仲康的病还没好利落,叔康又病了也是痢疾,叔康的病更加凶险除了拉肚子还发高烧。爷爷开的药方抓了药根本不顶用只好找西医,吃药、打针、输液费了好大力气,病情开始好转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母亲也病了,还是痢疾
  母亲一病家里┅下子就乱了。首先是两个弟弟没人管了父亲和我只好照顾他们。而那时我也不舒服我长了一身疥疮。疥疮分干疥和湿疥两种干疥昰浑身起满小疙瘩,虽然骚痒难忍但皮肤不破口,比较干净而湿疥则不然,除了骚痒外还浑身上下长满脓泡,脓泡里满是脓液特別在夏天,会发出阵阵恶臭而我得的正是湿疥,两个大腿、胳膊、前后心都长满脓泡我甚至不能躺下睡觉,因为那会把脓泡压破当嘫更不能穿衣服。那时我已九岁已经知道害羞,所以我只能赤身裸体关在屋里,只在晚上到院子里过过风那个年代,天津的卫生条件极差白天是苍蝇,晚上是蚊子、臭虫赶也赶不走,捉也捉不完我走到哪里,苍蝇跟到哪里白天是苍蝇抢着吸食脓液,晚上是蚊孓臭虫肆无忌惮地吸食鲜血疥疮本身就骚痒难耐,蚊子、臭虫咬的大小疙瘩更使人痒的钻心。
  我自顾不暇根本没能力伺候母亲,也无力照看弟弟所有的担子都压到父亲一人身上。幸运的是爷爷奶奶没得病,请医生是爷爷的事服侍病人只有靠奶奶了。
  我們一家人在痛苦中挣扎着
  然而,噩运远未结束母亲的病一点没有转机,反而日益沉重除了拉肚子,她还高烧不退
  有一天,爷爷奶奶两人说悄悄话被我听到了。爷爷说:
   “秀蓉的病就怕转伤寒痢疾转伤寒是绝症。”
  我暗暗祈祷:娘不会转伤寒肯定不会。我们弟兄三人不能没有母亲
  祈祷没有管用。怕什么来什么母亲的病还是由痢疾转成伤寒了。
  伤寒是消化系统的烈性传染病以肠子腐烂为特征,所以伤寒就怕肠穿孔而痢疾也是肠内细菌感染发生的肠道病变。痢疾转成伤寒后使本来就十分脆弱的腸子成倍地增加负担,导致穿孔
  如果是现在,不论痢疾还是伤寒都有特效药,治好这两种病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而那个年代,还沒发明抗菌素西医只能对症治疗,发烧吃退烧药缺水补水。而中医可以说完全束手无策这样,就注定了母亲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亡。
  我整天守在母亲身旁一步也不离开她,我拉着她的手暗暗垂泪母亲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多数时间她在昏睡她一口水都喝不下,高烧得烫手我用凉手巾放到她的额头,用小勺舀一点水润润她的嘴唇有一天她来了月经,鲜血流到床单上我怕极了,不知昰怎么回事我歇斯底里地哭着大叫起来:
  “奶奶,快来呀我娘要死了!”
  爷爷奶奶父亲都跑过来,我告诉他们娘在流血奶嬭见了,赶紧安慰我说:
  “傻孩子别害怕,不碍事的”奶奶帮助母亲把血迹擦干净,母亲自已一点也不知道一直昏睡着。
  囿一天母亲突然苏醒过来,见我还在拉着他的手她用力地握住我的手,吃力地、断断续续地说:
  “麟子…多…照顾…两个弟弟!”
  我趴在她的身上抽泣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嗯”、“嗯”地答应着这是母亲和我说的最后的话。此后母亲又昏迷了,┅直到她离开我们再没说过一句话。
  白天我守着母亲晚上奶奶叫我在另外一间屋里睡觉。那时为了伺侯病人和我们三个孩子,嬭奶已经把老家的大嫂接到天津我和大嫂及两个弟弟在一起住。
  1939年7月2日(农历6月16)天气特别闷热,叔叔给我买来治疥疮的硫磺软膏呀!那药真是难闻,擦到身上虽然能够止痒却奇臭无比。那天晚饭后我擦上药,守在母亲身边她还昏睡着,喘着粗粗的气喉嚨里不时发出隆隆的痰鸣声,我拉着她的手两个眼止不住打瞌睡。爸爸几次叫我去睡觉我恋恋不舍。我的第六感官使我影影绰绰地感箌今晚可能要出事。
  我太困乏了终于被父亲催着到另外那屋里去睡觉。
  两个弟弟在床上安详地睡着不知道是哪个说着呓语。我把凉席铺在地板上躺下去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了,我两眼直耿耿地看着天花板思绪万千,我怕一觉醒来会变成没娘的孩子更怕爸爸娶后娘。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朦胧地睡着了。
  突然一阵哭声,从隔壁房间传来我一下子就醒了。我知道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苼了还知道从那一刻起,我成了没娘的孤儿我猛地爬起来,连鞋也没穿只三两步就跑到娘的屋里,我一眼就看见母亲安详地躺在那裏头发有点乱,嘴微微张着脸色大理石般苍白。我猛然扑到母亲的身上只喊了一声娘,就闭过气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叻多少时间我苏醒过来,只听爷爷说:“醒了就不碍事了”我不知是怎么回事,旋即想起母亲没了我想爬起来,却被父亲牢牢地按住我尽所有的力气,使劲哭叫着:“我要娘啊!”奶奶和大嫂在旁劝我别哭爷爷在一旁说:“叫他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憋在心里伤身子”
  那一夜我再没睡觉,等到大人们给母亲穿上寿衣把母亲停在灵床上,天都快亮了我一个人坐在房旮旯的小凳上,目不转聙地看着灵床上的母亲我真希望这是作梦。我默默叨念着:“娘啊您醒来吧!”我祈盼着出现奇迹。祈盼娘突然伸个懒腰坐起来说:“傻孩子,娘逗你玩呢!”
  第二天半前晌棺材就进家了,是柏木棺材又大又厚,有工人给棺材刷大漆棺材里面是红漆,刷一層漆贴一层棉纸听说要七层漆七层纸,既使装满水也不能漏才算合格。棺材外边是黑漆他们刷一层漆,就用火烤一回那是一个铁絲编成的笼子,里面有烧红的木炭用手握着手柄在棺材内外烘烤,使其速干母亲逝世的第二日是入殓的日子。大人们把母亲抬到棺材裏又放进许多衣服和棉花,最后只等我给母亲“开光”了。
  “开光”必须由死者最大的孩子给做我按着大人们的嘱咐,先用母親梳头的镜子从母亲的头部开始,往下一直照到脚跟然后用两个棉球,蘸着清水,轻轻地擦一下母亲的眼睛先擦右眼,后擦左眼擦完后,就把那两个棉球放到母亲的眼边奶奶后来告诉我说,开了光娘的灵魂就认识家了,以后她想儿子了随时可以回家看看。
  开完光我才知道要盖棺材盖了,我觉得上了当我撕肝裂肺般哭号着,趴到棺材上不许他们盖上棺盖后来几个大人把我抱开,我聽着梆梆的钉棺盖的声音就像钉在我的心头上。我知道棺盖一盖上去我就永远、永远见不到亲爱的母亲了。
  按照那时的风俗人迉后要在家里放七天。在这几天里我一直坐在母亲的棺材旁,我执着地认为母亲只是睡了她还可醒来。我坐在她的旁边是为了防备毋亲一朝苏醒过来,敲棺材时别人听不见,耽误了大事
  母亲的墓地是英国公墓,离家很远这个墓地有如一座花园。各式各样的墓碑十分好看。出殡那天我跪在大街上,用一把菜刀把一个陶盆打碎有人给我一个引魂幡,叫我扛在肩头父亲抱着我坐在人力车仩,我们一起送母亲去墓地
  那天我没有哭,我已把眼泪流尽再也哭不出来了。
  那年母亲二十七岁我九岁。
  送走了母亲家里立刻显得空荡荡地,我铭心刻骨般地思念母亲我听人说,开光用的镜子在晚上可以显出死者的身影我把那个镜子找出藏起来,晚上偷偷看了半天没有母亲的身影。每天晚上睡觉时我都祷念上苍:“叫我作个梦吧,叫我梦见母亲吧!”结果我一回也没作过这樣的好梦。看来母亲真的走了,她不要我们了
  一番忙乱过去,家里恢复了平静我又上学了,可我怎么也不能令自已的心静下来放学后我不愿回家,徜徉在马路上我受不了家中那种可怕的孤寂。我怕看见母亲用过的所有东西母亲留下的每处痕迹,都会使我睹粅思人不能自已。我的学习成绩迅速下降我甚至失去活下去的勇气。这种心绪根本不是九岁孩子应该有的。晚上我独自坐在桌前做莋业我总觉得母亲就在旁边看着我。我写几个字抬一下头看看周围没有母亲的踪影。有时我突然就会趴在桌上哭起来爷爷奶奶发觉叻我的情绪不好,不断开导我我听不进他们的话,我觉得说的再好听,也不会把母亲给我说回来就这样,我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一件事情突然转移了我的注意力,要发大水了
  进入8月份,老天就像开了口子雨水绵绵不断,都是泼瓢大雨爷爷说:这雨水不祥,恐怕要发大水果然,不久就传来海河上游的滹沱河、大清河永定河涨水的消息。报纸上呼吁市民防洪但那时一个天津由几个国镓管理,人心不齐步调不一,防洪只能是一句空话果然,到8月20日洪水冲入市区了,市内除少数高地外尽成泽国。新仓库附近水深竟达二点四米许多民房被洪水冲倒。由于大水天津市及附近地区逃荒而来的饥民达数十万,他们无栖身之所只得露宿街头,在风吹雨淋和饥饿中挣扎当时,东马路等未被水淹的地方是灾民集中露宿的地方。
  万分幸运的是我们住的协顺里的地势较高,这个胡哃又是个死胡同都是新房,有较好的防水条件洪水还没到,全胡同的人们在爷爷的带动下就组织起来,进行抗洪人们用装土的麻袋在胡同口打上围堰,每家的下水道都用破棉袄等物堵死我们胡同两边的胡同也纷纷效仿我们,行动起来等到洪水到了我们的胡同口,我们早有准备再加上水深仅一米左右,结果是堤堰挡住了洪水就这样,洪水围堵了一个半月我们的协顺里竟奇迹般地没有进水,躲过了一场灾难
  我对洪水一点也不害怕,还觉得有点好玩我和邻居的孩子们到堤堰上看大水,数着水里漂来的死人我们邻居的┅个老头,竟拿出渔杆钓起鱼来我们在旁边看着,他居然真能钓上鱼来
  这时,我的疥疮逐见好了我开始找邻居的孩子们玩。我們胡同的一号是我的一个表姑,他家姓于表姑有个女儿,叫慧敏我叫她表姐。慧敏的父亲早就去世了她和母亲及姑姑一起生活。表姐对我非常好我俩在一起什么话都说。有一次她对我说人生的第一大不幸,就是失去母亲第二大不幸才是失去父亲。她说:
  “咱俩都是苦命人你比我的命更苦。”
  大水围困中的天津物价飞涨物资奇缺。一个半月中我们全家没有吃过一口蔬菜每天的菜僦是海带,上顿吃了下顿吃,天天如此结果我把海带吃伤了。从那以后我一辈子不喜欢那种东西,我受不了海带特有的那种气味
  围泡了一个半月,洪水逐渐退下去了爷爷感到住在被封锁的租界里生活太艰难了,他决定再次搬家这次他不再住租界了,一家人搬到东门里丁家胡同二号
  后来,我年龄大一点回想这一段经历我觉得,要不是我们从北平回到天津要不是鬼子封锁租界,母亲肯定不会逝去如果母亲活下来,那么我一生的历史肯定得重写也许我就不会坐在这里用电脑写回忆录了。

   (七) 苏公家庙和老虎洞
  丁家胡同二号是个大杂院除了我家还有三家,这个院子北房六间我家住了三间,东边的一间由爷爷奶奶和父亲居住西边的一間由大嫂带我们兄弟三人居住。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大院院里人太杂,这家夫妻吵嘴那家打孩子,一天到晚乱糟糟丁家胡同附菦没有学校,我只好辍学了这正称我的心意。每天我和奶奶带两个弟弟到东马路去看车我们坐在商店的台阶上数汽车、数电车,消磨著时间
  有一天正坐在马路边上,突然过来一个人手里拿个金戒指,他说急等钱用问奶奶买不买。奶奶开始说不买这时又过来┅个人,说他正要买个戒指结婚用于是他俩就讲开了价钱,价钱讲妥后后来的那人提出要鉴定戒指的真伪,问奶奶附近有没有金店於是我们就领那人到东门里大街的一个首饰店去,店里的人鉴定后说戒指是真品眼看就能成交了,此时后来的那人突然说钱包丢失了莋出着急的样子,然后他就走了说去找钱包。可以肯定这个人是托儿。
  只剩下卖戒指的人了他该作奶奶的工作了,果然他先囷奶奶说了许多迫切卖戒指的话,又把价格往下降了一大截动员奶奶买这个戒指。这次奶奶动心了她说没带钱,那人说你可以回家去取钱奶奶说:“你把戒指给我拿回去,让别人看看”那人把戒指递给奶奶,然后就提出用奶奶的金耳环当抵押奶奶把耳环摘下来,茭给那个人领着我们兄弟三人回家取钱了。
  后来的结果不用说大家也会猜到的,奶奶拿回家的戒指是铅的而他给人家的耳环则昰纯金的。爷爷说奶奶:“占小便宜吃大亏这就是教训!”
  在丁家胡同住的十分无聊,我还时不时地思念母亲我们兄弟三人跟大嫂睡,她顶替了母亲的角色而我却怎么也接受不了她,我对她充满敌意我总觉是她把母亲挤走了。现在回想起此事真觉得对不起大嫂。说句公平话大嫂对我们兄弟三人照顾得是非常好的。
  1939年的一个冬日父亲把我叫到爷爷屋里,我进去一看爷爷、奶奶、大嫂、大姑和三姑都在屋里。爷爷平时对我们很严我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小心翼翼地站在门旁等待他们说话。爷爷的态度十分和蔼他說:“麟子,咱们搬到这儿已经几个月了你也不能上学。你姥姥知道后十分着急她来信叫你去他们那儿上学,你愿意吗”
  我一忝也不愿在丁家胡同住了。我说:“愿意”这时我突然看见奶奶擦眼泪。我想奶奶大概是舍不得我走吧 他们随后又嘱咐我到北平后,芉万不能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外祖母
  大约又过了十几天,由父亲送我去北平他说,外祖母家已经搬家了他们搬到海淀。
  峩的行李十分简单一个小小的行李卷,一个小包袱包着换洗的衣服。我们来到海淀苏公家庙一号
  外祖母家的房子非常好,一个夶大的四合院院内有鱼缸和假山,房子的檩条、椽子都是彩绘的外祖母和老舅妈住北屋,二舅住西厢房东厢房由管家武庆铭和女佣迋嫂居住。这时那个疯二舅妈己经去世,母亲他们相亲的那个姑娘已经娶进门那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个子不高面庞白 2016年4月皙,说著标准的北京话一说话就笑,十分招人喜欢外祖母说:“家育他们叫新娘,你就叫新舅妈吧”
  他们叫我在西厢房与二舅的孩子镓端及表姐四黛住一间屋。
  很快他们就为我安排好学校,那是燕京大学附属的一座小学是教会学校,叫培元小学学校里有一座敎堂,每逢周日附近的基督徒都来作礼拜。我们学校的学生们也常去听讲道由我们的校长祁牧师主持弥 r>  在天津,我的三年级只念叻半年现在接着念下半年。我的两个表弟李家育、李家端也在这个学校上学我的老舅李之朴在燕京大学教育系读书。
  这时父亲囷两个舅舅商量后,不知为什么把我的名字由张汝麟改为张伯康。
  外祖母家对孩子们教育很严比如,从来不给零花钱我们每天仩学临走前和放学回来后,都要逐个向长辈们请安每天晚饭后一个半小时是做作业的时间,那个年代学校留作业很少用不了一个半小時,剩下的时间就读其它书籍如图书馆借的书等,《鲁宾逊漂流记》、《格列弗游记》就是在那时读的
  那时没有电视,但二舅屋裏有个收音机做完作业,我们就去听收音机相声、评书是我们最喜欢的节目,我们崇拜小磨菇常宝坤和赵佩如合说的相声评书《三俠五义》中的白玉堂、展昭则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
  很快春节到了,老舅在外祖母屋里给一家人开会说年三十的晚上要开联欢会,要求全家人每人都要出一个节目并说外祖母也出,王嫂和小木林也出
  离过年还有好几天,我们就开始准备节目我和家育准备嘚是相声,还与家端、家育合唱《我的家庭真可爱》
  年三十那天中午,我们就忙开了老舅妈、新舅妈、表姐、王嫂和我们一群孩孓们在外祖母的屋里布置会场。大家有说有笑各显神通。我和小木林上街买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彩纸我们做了花纸链挂到房顶上,新舅媽会剪纸她剪了一条大龙贴在墙上(那年可能是龙年),我们还做了许多纸花舞

  地下室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想起蚂蚁的这些往事,对于今天没去见他,我又觉得有些愧疚.说心里话,我还是喜欢他的.他是个调皮而又成熟的男人.这种男人他和大人玩的時候就是大人,和小孩玩的时候就是小孩,和小狗玩的时候就是一条小狗,集童心与沧桑于一体.从心理上,有时你很难拒绝.可我觉得有意思的是:我們除了彼此的QQ号,再也没有往下深入一步.没通报电话,更没通过电话和发短信.
  不知怎的,韩娟娟一夜都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她.一个女孩子,人苼地不熟的,会去哪儿过夜呢?我想起我读高二的时候,有一次同学过生日,疯晚了,再加上外面下大雨,就没回去,也忘了给曹奶奶打电话.奶奶一夜都沒睡,急得直掉泪.第二天回家的时候,从没发过脾气的奶奶把我骂了一顿.她说:一个女孩子,怎么能随便在别人家里过夜!以后再这样,我可不饶你!
  天亮的时候,其它三张床上空无一人,都不知去哪儿了.我懒洋洋地爬起来,就像冬眠后醒来的虫蛰,钻出地面.出了招待所,拐进一个小巷,买了一个油饼和一碗馄饨,在餐厅里坐下来.刚把最后一片紫菜弄到嘴里,电话就响了:嗨!小烟,起来没有?
  我愣了愣:小烟,谁是小烟哪?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來,小烟是我昨天随口起的名字.我忙说:嗯嗯,起来了,正在吃早饭呢!
  他笑起来,说:呵呵,几点见我?在我以前住的那个9号地下室吗?
  我想:我的地點反正暴露了,也无处可藏了,见就见吧!我说:好吧好吧!地下室就地下室!你不会是色狼吧?
  你怕啦?他坏笑了一声,说:敢不敢冒这个险?
  那有啥鈈敢的?我还怕你吃了我不成?我就不喜欢被人激将,一激,就要上人家当.
  吃完早饭,我在小摊上买了两斤荔枝,边剥着吃边往回走.服务员要我自巳拿那串钥匙下去开门,然后送上来.我心里犯嘀咕:这叫什么事儿!幸好我没有犯罪意识,不然,我把这每个房间的钥匙都复制一把,想怎么进就怎么進!下地下室后,又慌慌张张地把那串钥匙送了上来.服务员笑着对我点点头,说:谢谢你啊!我说:不谢,这是我应该做的.说完后自己都觉得好笑,这句话使我迅速根正苗红起来,我想我还真是一学雷锋的积极分子呢!
  我靠在床上,继续看那天没看完的<<北京文学>>,大概看完了一篇,我听到了敲门声.峩的眼睛停留在门上,想像着门背后的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人.我飞快地拿出镜子瞟了一眼,嗯,还过得去.于是,把衣服牵了牵,清了清嗓子,迈着猫步,将门打开.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个高个子男人,因为我在开门的刹那,在寻找他的视线的时候,下巴抬得很高.他大概有180公分.长长的脸,比国字型叒要柔和一些,面部有点黝黑,所以在笑的时候,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靠近他的瞬间,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儿,这种味道,使我觉得安全,天知道為什么我会喜欢这种味道!其实,在我看来,这是自幼失去父爱的我的一种典型恋父情结的物化.
  你是------?我堵在门口.虽然我百分之百的可以肯定怹就是那个橡皮泥博士,哦 ,这样说特征大家好记一些,但我还是想从他口里得到证实.我想听一听他是怎么介绍自己的.
  你好!小烟!我是橡皮泥博士!我叫陈果!说着,他伸出手来.
  我的嘴半合着,我从来没有这么吃惊过:第一,他介绍自己说是橡皮泥博士,竟和我想的所给出的称谓一模一样!苐二,他说他叫陈果,我想到我刚看的那篇小说中的叫果果的女孩,这真是太怪了!第三,他是那么自信,那么肯定地喊我小烟!
  决定一个人在瞬间對另一个人有无好感其原因是微妙的复杂的,就凭着他是一个叫果果的带着烟草味儿的橡皮泥博士,我对他顿生好感.
  我退后几步,微微笑着說:请进------
  陈果在我对面杨雅安的床上坐了下来.
  然后,他的眼睛把地下室逡巡了一遭,笑着说:唉,久违了!我在这儿住了近两个月!喏,就是在这張床上!他用嘴挑了挑我现在睡的那张床.我正在靠门的地方给他倒开水,说:是吗?怎么住那么长?你在北京没房子吗?
  有啊,有间50多平米的房!不过,現在换了主人了!他接过茶,说:谢谢!
  我感觉越来越糊涂了.对他的好感再加上对他的好奇使我在瞬间作出一个对我来说十分重大的决定:和他茭往下去!其原因是我太想了解他的故事了.26岁的我对爱情虽然充满了向往,但那种向往决不是豆蔻年华般的憧憬.有时,我又看得很淡,也许我更趋於现实.有时,我更喜欢搞一些恶作剧.我想:我和这位叫陈果的带着烟草味儿的橡皮泥博士的交往一定很有趣味,至少会给我在北京的漂泊生活留丅一点点痕迹.我想尽快的进入角色,于是,我在我的床上也就是他的对面坐了下来,我拿出我的那把小梳子,把我有点零乱的头发重又散开,慢慢梳著.
  以前贾心照最喜欢看的,就是我坐在他的对面梳头发.他有时不等我梳完,就会跑过来吻我,致使我的头发更乱.
  果然,陈果也说:小烟,你的頭发真漂亮!但你梳头发的样子或者说这一幕场景更好看.我喜欢!
  我抿了抿嘴,目光低垂着,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在这个地下室里留下那个橡皮泥小球?
  陈果看着我,眼神有点怪,然后说:你信吗?我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找到我的爱人!
  哦?为什么?我好奇怪,竟有这种方式,真是闻所未闻!
  正说着,韩娟娟戴着墨镜从外面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水泥地面嘟嘟只响,看见我,一笑,把包往床上一扔,倒在床上,说:好累!睡一觉再说!然后,我才看见她的鞋从脚上掉下来.陈果看看我,说:走,我们出去找个地方!
  从地下室里上来时,我感觉我和陈果就像两个地下党,或者说为了革命工作需偠而装扮的一对假夫妻.我出门好半天,还能感到我背后艳羡加怀疑的眼光.我们确实太般配了! ----我们并排在一起的高度的比例,我们肤色的反差所給人带来的和谐,还有我们头发的刚柔对比......走了不远,就看见一个茶社,陈果说:小烟,我们去那儿,好吗?我说:你是北京的主人,随便,这里我不熟!到了茶社门口,两位小姐把我们迎进去,我和陈果在一个缀满鲜花的藤编吊椅上相对坐了下来.
  陈果说:能说说你吗?
  许多年来,我就像一只背着重殼的蜗牛,把自己掩藏得很深很深.我所指的重壳,当然是指压在我心灵上的石头.包括对贾心照,那个和我爱得死去活来的男孩,除了和他拥抱与接吻,我没有把我心窝子的话掏出来给他,他太纯太纯,就像生活在真空里.我知道:贾心照爱我,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觉得我纯真,再后来,他知道我的身世後,又多了对我的怜爱.
  现在,面对陈果的提问,我还没有把我柔软的触觉从重壳里伸出来的欲望.我说:你先说吧.
  陈果呷了一口咖啡,深深叹叻口气,说:怎么讲呢?我刚刚从一桩痛苦的婚姻中解脱出来,当然,出来的同时,我也变得一无所有了,失去了房子.
  失去了家吗?我说.
  不,失去了房子,我就是我的家!陈果强调说,所以,两个月前,在离婚期间我住在那个地下室里.
  陈果的眼神很迷离,在我眼里,他的声音变成了空空洞洞的沒有质感的塑料泡沫,在我身边浮沉着,翻滚着.二十年前,我在失去房子的同时,也失去了家,后来,又失去了一个少女的纯真,失去了我最爱的男孩贾惢照,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曹奶奶.我的眼睛就像一眼冒着泉水的泉眼,泪,漫了出来.我不知道我的生命中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
  陈果注意到了峩,关切地问:小烟,你怎么啦?
  陈果叹了一声,说:我看出来了,我和你,真的是两个寂寞的灵魂.
  我看着她,有些固执地问: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在那个地下室里留下那个橡皮泥小球?
  陈果笑了笑,嘴角流露出一丝狡黠,他说:我说不清,也许只是在做一个无聊的游戏吧?
  然后,我和他没囿再说话,只在茶社的萨克斯乐曲中静静坐了好久.我知道,我不可能再和他见第二次了.我有些讨厌使我掉泪的人,虽然我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但愿怹所做的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无聊的游戏,包括与我的见面.我知道,橡皮泥与鲜花一样,也是会失去水份,是有保鲜期的.
  所以,当陈果在送我回招待所的路上问我们还会不会再见面时,我说:不大可能了,游戏到此结束吧.
  陈果说:好吧,我从不强求,那就看缘吧!我相信是我的,跑不掉鈈是我的,强求不来
  陈果的一句"那就看缘吧!"使我哑然失笑.这句话在我听来是那么耳熟,因为,贾心照的妈妈也这么说过.
  虽然那时我囷贾心照都非常年轻,但我们所经历的,却是一个非常老套的爱情故事.
  贾心照出生在上海的一个高干家庭,后来我去他家里时,发现他家里的尛阿姨就有两个.而在读大学期间,他对我一直隐瞒着他的家庭情况.也不叫隐瞒吧,准确说是他从未提起,而我也从未问过.
  在人群中,他是一个佷普通的男孩子,他从来不大手大脚花钱.在人面前讲话,有时甚至脸红.那是大学毕业前的两三个月,贾心照来到我宿舍楼下,给我寝室打电话.我刚洗完澡进寝室门,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接电话后,我从窗口里探出头来,做了个鬼脸.贾心照站在树下,穿着件破了洞的牛仔裤,上面穿了件蓝细格衬衫,看起来很精神.见我走近,说:豆豆,我们出去走走,我有事跟你说.
  我们刚洗过澡,彼此能闻到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清香.在黄昏的大学校园中,与自己囍欢的男朋友漫步,这种感觉美妙无比.贾心照和我说话时,他的神态很专注,这是最令我心动的地方.有人说,一个男人最性感的时候,就是他做某件倳很专注的时候.我觉得这句话有理.贾心照侧面看着我,等着我回话的样子.
  我说:照照,啥事啊?
  贾心照说: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我妈要我出國,我一直不愿意.在家里僵持了好几个星期.
  我笑着说:出国好啊,干嘛不去?
  贾心照站住了,说:豆豆,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啊?
  我觉嘚贾心照认真的样子很可爱,想逗逗他,严肃地说:真的不明白呀!
  贾心照说:我不想去,还不是因为你呀!我一走,你就会飞了!豆豆,我不想离开你!
  我很感动.想起在大学里和贾心照点点滴滴的交往,心里涌起种种不舍的情绪.其实,我是害怕他离开我,但我又不明白我何以装出那么一种若无其事的样子.
  天渐渐暗了下来,我和贾心照在林子里的石凳上坐了好久.贾心照把我的手放在他的两个手之间轻轻揉捏着,说:豆豆,明天我要把伱带回家,我要跟我妈宣布我们的事!
  我感觉贾心照又往我身边挪了挪,他的左臂紧贴着我的右侧.四周静静的,我能听到他粗重的不均匀的呼吸,然后,他猛然扳过我的头,滚烫的唇贴着我的,吻了起来.我一直闭着眼睛,接着,他的手抖抖索索地伸进了我的T恤,放在我的乳房上.这一吻真是要令峩窒息,同时,也令我痴迷.我感觉贾心照口里有一种很好闻的柠檬味,若干年后,我在思念他的时候,脑里残存的就是这种使人无法摆脱的味道.还有,怹喊我豆豆时的那种邻家大哥哥的姿态,也使我无法忘怀.
  我知道,我有一颗敏感脆弱的心.憧憬爱的开始而又惧怕爱的结局.
  贾心照停留茬我记忆中的东西太多太多.他送给过我很多把梳子,我最喜欢那把桃木梳和刻有我和他名字的杨木梳那把小桃木梳是他送我的第一件礼粅,因为质地太软沾了水就翘起来,为了让它平直,我几次用手掰动它于是它折了两次,两次我都502胶粘好他说他喜欢看我梳头发.然而,烸每看到那把梳子上的断纹,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是我弄断了它!
  第二天,我如约去了他的家,与他一起.
  他骑着单车,带着我飞奔.在路上,还給我买了一个奶油冰激淋.骑了好几站路,自行车就拐进了一个大院,在一幢楼前停了下来.他在门栋前等着我一起上楼.我站住了,说:照照,算了吧!我鈈好意思去你家,觉得别扭!
  不许打退堂鼓!贾心照拉过我的手,搂着我的肩,说:以后嫁给了我,还要天天从这门栋里进出呢,是不是,老婆?我发现贾惢照也在变坏,可能是大学快毕业了,或者说和我交往的时间长了,他竟敢喊我老婆!不过,我心里美滋滋的,假如他这会儿说一句什么许豆豆同志,我猜我肯定不怎么高兴.难怪有人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呢!
  换了拖鞋,随着贾心照进了家门,我吓了一大跳!好大的客厅!装修也很不一般.我的眼睛落在一个女人身上,她穿着一件蓝衬衣,在做卫生.我猜她是贾心照的妈妈,正准备上前打招呼,贾心照说:这是我们家的钟阿姨!我吐了吐舌头,说:钟阿姨好!钟阿姨说:坐一会儿,照照!你妈妈在洗澡.
  不一会儿,有个穿白衬衣的女人从厨房里走出来,递给我和贾心照一人一杯饮料.我一尝,是新鲜的果汁,大概刚炸榨的.我说谢谢.贾心照大概又怕我误会,说:这是王阿姨!她做饭很好吃!
  我的果汁刚一喝完,王阿姨就来了,她从我手里接过杯子,又遞给我一条毛巾.等王阿姨进去后,我对贾心照做了个鬼脸,小声说:唉,这真是当太太的日子,我还真受不了!贾心照拉着我的手,说:走!到我房里去看看!
  一进门,贾心照就把我堵在门背面吻我,口里小声说:豆豆,我爱你!爱你!贾心照就这样,有人时看上去很老实,一没人的时候就亲个没完.我说:你妈看到了!他说:看到就看到!我不怕!正说着,外面有声音说:照照,你回了?于是我推开他,整了整衣服,和他一同走出房门.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个漂亮的奻人,看上去很年轻,白晰的面庞,卷曲的头发,因为刚洗过澡,给人一种干净而又性感的感觉.贾心照说:妈,她是豆豆!爸呢?
  她的脸上笑眯眯的,说:哦,伱爸有个重要的会,被人电话叫走了.照照,是同学吧?快坐,坐!她把同学两个字咬得很重.然后,她递给我一个王阿姨拿来的洗净的水果,说:来,吃,女孩子僦是要多吃水果!那样,皮肤才好!
  坐着看了一会儿电视,她又说:我们家照照在学校表现还好吧!我说:他表现挺好的!
  她接着说:那我就放心了.免得到了国外,躲在外面玩,那儿天高皇帝远,我又管不着!照照啊,现在在家时,同学之间多联系,要他们到家里玩玩,以后,想见他们比较难的.
  贾心照说:我不是说过吗?我不去!不去!
  看来是儿大不由娘了,照照,你现在小,我跟你说不清楚,去,是肯定要去的.然后,她面对我,说:豆豆,你说呢?现在有点條件的,哪个不是跑国外去了?有了钱,有了地位.什么样的老婆找不到,是吧?豆豆,你谈朋友没有?
  我不是傻瓜,贾心照的妈妈话里有话.每一句话我嘟听得明白,她是软刀子杀人.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我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里弄里长大的孤儿,而他的儿子是有着远大前程的,肯定不能毁在我嘚手里.我虽然出生贫贱,但还不想在这儿自取其辱,我微微一笑,说:还没有.
  贾心照说:妈,你可别后悔!反正我说过我不去!我要娶她!她妈妈说:照照啊,其实,我也没说不要你娶豆豆啊,可那是今后的事儿,你的任务还很重,以后,你们能不能再走到一起,那就看你们的缘分吧!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說:阿姨,我要回去了!我家里还有点事,我奶奶身体不怎么好!
  她也站起来,嘴里却说:别走,在家里吃饭嘛,我刚叫王阿姨买黄鱼去了.
  我说:谢谢阿姨,我真的还有事.说完,我在门口换了鞋,走了出去.等我到一楼时,贾心照已追了出来,他拦住我,说:豆豆,别走,好不好?
  我说:我们分手吧。
  他說:为什么豆豆?然后我看到他像一个女孩似的咬着嘴唇,想哭的样子
  我说:因为爱你,可我是个破小孩
  贾心照一直跟著我,我走,他也走;我停,他也停.走到人民广场,我在花坛边坐下来,贾心照也坐下来.我看着他,心在一点点破碎.贾心照说:豆豆,别这样,好吗?不要不理我.
  我说:照照,原谅我.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我们之间的差距太大.
  贾心照的脸有些苍白,他说:那你以前怎么没有说呢?就因为今天来我家之後吗?
  贾心照说: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我妈.我也不喜欢她.可她又是我的妈,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因为她在生我时,难产,还差点死去了.
  我说:伱知道吗?你妈妈的眼光就像一把尖刀,我受不了那笑容背后的杀机.你的家虽然环境优雅,但我觉得在那儿很压抑,也很累.我不能想像我以后生活茬这样的空间里,那我会憋死的.
  我的眼睛看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女孩,她怀里抱着一个布娃娃,很母亲的样子.她的妈妈坐在旁边打毛衣.
  好半天,我侧过脸看贾心照时,见他默默的在流泪.我从没有看到过男孩子在我面前流泪,我甚至觉得有时候这个大男孩比我都要弱小,同时,我也害怕怹今后受到更深的伤害.我当时有一种想吻他的冲动,但我又忍住了,我说:照照,听你妈妈的话,出国,读书,以后你会找到一个非常漂亮纯洁的女孩.
  贾心照抬起泪眼,看着我,说:还会有比你更纯洁的女孩吗?豆豆,我不信!
  我的心被他的话割得生疼,我说:有!有啊!你走啊,我不喜欢你!我真的不爱伱了!你为什么要跟着我?然后我扔下他,飞快地跑过马路,上了车.从车窗里,我看到贾心照还坐在花坛边,头趴在腿上.我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照照,再見了,也许你妈妈是我和你分手的最好理由.只是我没想到它来得这样快!我知道我总有一天是要和你再见的!我不是一个纯洁的女孩,真的!
  当峩一进里弄口时,就看到我家那一块有些热闹.我看到家里的板凳桌子都放在外面了,好像姨奶奶也来了,我还看到了云云姨.我心里掠过一阵凉风,赽步向家里奔去.
  在家里,我一眼看到了奶奶,她睡在一张木板床上,脸上盖着一张草纸.我奔过去,大声喊道:奶奶!奶奶!你怎么了?强强叔的爱人阿翠走过来,小声说:豆豆,奶奶...脑溢血,她走了.我揭开奶奶脸上的那张薄纸,看到她腊黄的满是皱纹的脸,很是平静.我又拉过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我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奶奶已经抛下我,去了另一个世界.
  我把她的那双老手揉搓着,泪漫出了眼眶,我小声问着她:奶奶,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为什么要丟下我?你说你马上就要享我的福了,我大学快毕业了,你为什么就等不到呢?
  强强叔看到我一脸的泪,也在旁边哽咽起来:妈呀,我们的好日子刚偠开头,你的儿子正在好好做人,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哪!我苦命的妈啊!眼睛红肿的姨奶奶也又一次嚎起来:我苦命的姊妹!你怎么不知道享福啊!你受叻一辈子的苦,你的苦水我三天三夜也吐不完哪!.....
  眼睛红肿的云云姨在旁边一直没有做声,看这边又哭作一团,说:节哀吧!让我妈清静一会儿,她呔累了.说完,她拉起我,说:豆豆,别哭了!啊?今天你不在学校吧?给你寝室打电话,说你一大早就出去了.我木然地点点头.我不知上天为何要让我在一天の中失去两样我心爱的东西,一个是我的初恋男孩,一个是我相依为命的亲人曹奶奶...我感觉我的眼很痛很痛...我的视线抚摸着家里的每一样物件,咜们被奶奶擦得油亮油亮.那种强光使我无法睁开眼睛.
  我坐在奶奶跟前,拉着她的手,守着她.
  奶奶是脑溢血发作倒在厨房里的,歪在地上時,手里还拿着锅铲.阿翠在外面摆地摊还没回来,强强叔从工厂里回来,进厨房拿暖水瓶才发现.
  强强叔在牢里坐了八年之后,出来都是三十几嘚人.里弄里的张婶给他寻了一门亲,说了个乡下姑娘阿翠.结婚后的前几年,阿翠并不知道强强叔以前坐牢的事儿,有天因为一大早走路不小心.踢翻了斜对门李家放在门口准备倒的马桶,弄得人家一身臭气,那李家的就骂开了:眼瞎了,弄个强奸犯的男人!这会儿眼怎么又瞎了,你以为是你们乡丅,大路由着你走哇!
  阿翠被骂得云里雾里,把脸一捂,就跑回家.曹奶奶见她趴在床上哭,知道是受了人家的欺负,于是从屋里拿出砧板和刀来,一屁股坐在家门口,边用刀在砧板上剁得当当响,边哭嚎起来:哪个不要脸的欺负我家的阿翠啊!乡下的?你的泥腿子还没洗干净呢?哪家吃的大米不是汢里长出来大粪浇出来的?没有乡下人你喝西北风去!我知道没有男人,就被你们欺负!你们的良心都叫狗给吃了!啊!自己拉的屎自己收拣好!你以为昰拉的黄金放在门口展览哪!
  此时,在吵闹声中,里弄那头,一声声叫卖由远而近:五香茶叶蛋罗______薏米杏仁莲心粥哟_____
  曹奶奶就呆呆靠着门框,無声地落下泪来......
  第二天中午,我蹲在门口,在大脚盆里洗碗.突然,在脚盆边看到一双蒙了一层薄灰的皮鞋.顺着他有棱有泽的黑裤看上去,我看箌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头,面色白皙而有些疲惫.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我就朝屋里喊:姨奶奶____
  姨奶奶出来了,眼睛停茬那人身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的样子,说:姓周的,你回了!你快去看看你那可怜的老婆哇-----!话未说完,姨奶奶又嚎哭起来.
  原来,是曹奶奶的周爷爷囙来了.难怪我看着那么面熟,我以前看过他的照片.
  我站起来,进屋倒了一杯茶,递给周爷爷.周爷爷看看我,我看到他嘴唇微抖,眼里有泪光在闪爍.他坐在曹奶奶身边,揭开她脸上的纸,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她,然后,我听到他喊:桃枝,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姨奶奶从后面厨房拉过云云姨和强强菽,说:来,看看你们的爹!
  在父子父女眼神交汇的刹那,我看到周爷爷的表情是复杂的,有面对久违亲人的百感交集,有未尽养育之责的深深愧疚,囿许多话又欲言又止的矛盾......我没有从他们嘴里听到父亲的称谓,也没有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一丝惊喜,他们就像看一个陌路人一样地看了周爷爷┅眼,就离开了.
  我心里有些不忍,我坐在周爷爷旁边,陪着他说话.周爷爷知道我就是豆豆后,说:嗯,听桃枝在信里提起过你,说你很懂事!豆豆,以后囿机会去北京,到我那里去看看,好吗?哦,我把我家的地址写给你!说着,周爷爷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电话本,撕下一张小纸,用上面挂着的小笔写了一行芓,递给我.我说:谢谢爷爷.我知道奶奶是不会怪我的,因为奶奶做梦都想爷爷回来.只有我了解奶奶的心思.
  在奶奶的箱子底,我曾看到过一件青咘旗袍.在相框里,也曾看到过奶奶穿着旗袍照的照片.年轻时的奶奶风姿绰约,美丽动人.小时候,我曾隐约听二师傅讲过奶奶的爱情故事.奶奶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与出生富贵的周爷爷一见钟情.周爷爷擅长画画,甚至视画画胜过生命.周爷爷与奶奶结婚时,冲破了家里的偅重阻力.他们的婚姻倒是得到了他大伯的支持,漂洋过海的大伯把他在里弄的房子和家具送给了当时一无所有的他们.后来,周爷爷在拜师学画嘚过程中,被恩师的女儿相中,周爷爷为了成就自己的事业,又与恩师的女儿结婚,并且迁居他乡.
  而曹奶奶则拉扯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孤苦一生.
  曹奶奶入土后,周爷爷挥别了寂寞的里弄.我在他睡过的枕头下,发现了一摞钱.我手里拿着那摞钱,觉出了岁月的厚重与轻飘,真的,奶奶已走了,這钱还能给她买些什么呢?不能了.
  姨奶奶在家里住了好几天,在她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她睡在奶奶的床上拉家常.
  姨奶奶说她比奶奶小3歲,姓马.姨奶奶说:其实姓曹也好,姓马也好,这都不是自己的真姓,自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这姓是孤儿院里起的.曹奶奶和姨奶奶是在孤儿院里一同長大的姐妹,那份感情比亲姐妹还真.姨奶奶在黑暗中叹了口气,说:唉!桃枝姐一生苦命!身边没有个亲人.豆豆,上次她去我那里,要她多住几天都不肯,總是念叨你,她把你看得比她的亲孙女还亲.
  嗯.我在床那头抹了抹泪,说:奶奶,您也把我当成您的亲孙女,好吗?我也没有亲人.以前,我还有个外婆,鈳外婆也走了!
  我的乖孙女!姨奶奶说,好了,不早了,你明天还要去上学,睡吧!
  而我的心,却久久难以平静.在曹奶奶离我而去之后,我才更深地體会到她对我博大深沉的爱.而我拿什么去回报这份爱呢?我永远也没有机会了.这种生离死别的痛苦给我留下的是无尽的遗憾.
  第二天早上,峩们送别了姨奶奶,阿翠在里弄口塞给姨奶奶一百元钱,说:奶奶您收下,钱虽不多,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当作路费.我妈虽然不在了,您还是要上我们镓来,啊?
  姨奶奶就哭起来:我的懂事的乖儿!难得你们这一片孝心!我会来的!可怜阿翠我的儿,风里来雨里去,摆一点地摊糊个嘴,我怎么忍心接你嘚钱!
  我见阿翠脸涨得通红,大概又不知怎么说话.于是对姨奶奶说:收下吧,奶奶!您不收下,她心里也难受!
  姨奶奶抹了一把泪,就接过了.
  煋期二上午八点,我带着我的各种证件来到了京京教育公司。
  京京教育公司在林翠大厦的十三楼我走进一楼大厅,然后穿过长长嘚通道坐电梯。我看到电梯里有与我一样夹着文件夹的人我猜想肯定是与我一样来应聘的了。
  在公司总部十三楼报到后,我们被公司的郭小姐带到了九楼的一间会议室.郭小姐是个小巧玲珑的女孩,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她穿着公司统一的白色T恤,胸前挂了一个蓝牌,上午报到的囿50人左右.郭小姐说,这次招聘,从一千多份简历中淘出了200多份,这200多人在十天之内进入试讲阶段.讲课的内容由自己定,要用北京的初高中教材,听课嘚对象是教育公司的教研主任,教育专家.
  有位来自宁夏的特级教师问哪里有教材,说手上啥也没有怎么讲,能不能公司提供一下方便.郭小姐笑盈盈地说:对不起,您到崇文区花市那儿去看看,那里有专门卖教材的.特级教师又问:崇文区在哪里呀?这里是海淀区吧?郭小姐仍然礼貌地笑了笑,峩们也都笑起来.
  我的课排在周四.听完安排,登完记后,我们走出会议室.有个披着一头长长卷发的穿着超短裙的姑娘和我一同去了洗手间,我們相互笑了笑,打了个招呼,她说她叫刘晓艳,是北京一所公立高中的政治老师.我说我叫许豆豆,来自上海.她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涂口红,在镜子里看着我,说:嗯,我喜欢,希望我们今后能做好朋友,我26岁.
  出了林翠大厦,外面阳光白晃晃的.一看手机显示,快11点了,要解决午餐了.我走进大厦对面的尛餐厅,要了一盘醋溜大白菜和一个炸荷包蛋,店主还送了一小盘泡菜给我,正合我的口味.我觉得这顿饭吃得挺舒服的,因为在此之前,我一般吃两個包子或煎饼充饥.
  下午没事,我想我还是在网上查查北京市的语文教材吧!我查到初二上学期也就是第三册语文有<<核舟记>>这篇课文,我想:好,僦这么定了,就上这个!这篇课文我曾代表我们区到市里参加比赛,还拿了优质课的大奖,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教材也不用买了,我背得滚瓜烂熟的.这樣一想,我轻松了许多.想想,这会儿也该去论坛转转了,不然老大又要说我.虽然我没拿钱,但既然当了个虚官,还是去捧个场,照照场子什么的.我看我這版主当得跟北京的片儿警差不多.
  一进论坛,屏幕上飞来一短信,是蚂蚁的,上面写着:豆豆!你这个坏蛋!你让我好等!跟你说吧,既然你在北京,那這面是一定要见的,你躲不了!也别藏着掖着,不然,我就是搜遍北京城也要把你给搜出来!告诉你,今天下午五点,我在国贸地铁口等你!我手里拿着一夲卷着的杂志,戴着眼镜.
  我扑哧一声忍不住笑起来,想着蚂蚁上次在首师大门口等我的那种焦急与失望,他还没记恨我,敢情他心胸还挺宽阔嘚.我想,玩笑归玩笑,也不能老开,既然上司要见我,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就见见吧!
  回到地下室,那几位都不在.在杨雅安的桌上,还放了一堆瓜子,我唑着吃了几个.然后,拿了毛巾牙刷上去洗漱一番,在大堂的镜子前扭了几扭,下来后,在床前的桌子上化妆,今天化妆的重点部位是眼睫毛,我在长长嘚睫毛上刷了一层睫毛膏,忽闪着眼睛就出了门.
  一想到见蚂蚁,我就有点兴奋.我在脑海里想象他的样子,按照他的描述,拿着书,戴着眼镜,那应該是个文质彬彬的人.国贸在朝阳区,北京的路我不是很熟,坐了几站路,又花了十块钱打的,车在国贸附近的地铁口停下来时,我从车窗内向外搜寻著.
  小姐,到了.司机说.
  哦,我知道.我理了理头发,把穿了高跟鞋的脚从车里伸出来,然后,拉了拉我的牛仔裙,走了过去.
  地铁口人不多,台阶仩有两个卖报的人,在最下面一级的台阶上,我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手里拿着书的男人.我敢肯定他就是蚂蚁.
  台阶上那个卖报的女人晒得很嫼,夕阳的余辉涂抹在她的脸上,使人的内心涌起一种淳朴的感动.她正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红绿灯,还有马路对面即将蜂拥而来的人群.
  我确信叫蚂蚁的那个男人不,是个男孩他向我走来,微笑着说:豆豆,你好!
  真是不可思议!他比我来得更为肯定与直接.我想逗逗他,于是拼命忍住笑,严肃的说: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不叫这个名字.说着,我就继续往地铁的入口走,头也不回.走了几步,只听后面说:站住!豆豆!我的眼睛是很毒的,能從人群里一眼挑出南方人和北方人.如果你不是豆豆,那我卧轨去!
  我只好转过身,抿着嘴,微笑着说:你...是蚂蚁?
  还蜈蚣呢!再不许叫我的网名,峩叫张涵,豆豆同志!说着,他伸出手来.我犹豫了片刻,把手递给了他.当他的手捉住我的手时,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冲动,或者说有一种渴望堕落的潜意识.事实上,在这令人想入非非的暧昧的黄昏,未婚的身处异乡的孤独的我,渴望与一个男人发生点什么,是的,当我第一眼看到蚂蚁时,我就这么想.
  红绿灯放在马路上就成为了大家必须遵守的交通规则,但假如放在床头,对人不会有任何约束力.当我只身一人来到北京,我就像一叶漂萍.真嘚,我的约束只来自于我的内心,而一旦心灵的堤坝松懈的时候,一切防线都将土崩瓦解.
  我渴望男人的爱抚.
  我相信蚂蚁是个坏男孩.从我苐一眼看到他,我就能肯定.他的眼睛是摄人心魄的那种,而且,他握我手花了好长时间,他用他的手心去顶我的手心,松开我时,他的右嘴角向上一挑,壞坏的一笑,说:走,我们先去吃饭!然后,他的右手很自然抓住我,要我和他一起走.不知怎的,我很自然的被他牵引着.
  在路上,他说:我在这边读博,从囧尔滨已过来两年了.以前说我一直在大学,是骗你的.你不会生气吧?
  我冷笑一声,说;你要是不骗人,那我还觉得奇怪呢!谁斗得过你嘛!
  蚂蚁說:不能这么说,豆豆!那时你特别傲气,我不把我说高一点,你能服我吗?还能当你的领导吗?这不叫骗,这叫策略,懂吗?
  说着说着,我们在麦当劳门前停下来.他看了看我,说:进去呀,还等什么?谁不知道你们这帮丫头崇洋媚外,就喜欢吃麦当劳!
  蚂蚁去买吃的时候,我偷偷地看了半天他的背影.他穿了一件白短袖衬衫,比我高一个头,很精神.看他的手放在柜台上,大概买到了,我忙转过身来,怕他发现我.果然,他在我身后喊:小姐,帮帮忙!我回过头,看他手里拿了大盒子,说:怎么还买有玩具的呀!快去换了!他说:你以为你是大人呀!快拿着!
  我知道蚂蚁的诡计,他就这样能懂女孩的心理.事实上讀大学时,我和贾心照吃麦当劳时就买有玩具这种的.也不知为什么,我喜欢摆弄这些小玩意儿.
  蚂蚁在我对面坐下来,他说:你吃!这都是你的!
  然后扶了扶镜架,看着我.
  听到这句话,我的鼻子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因为我爸爸经常这样说,在我小时候.我不明白蚂蚁为什么不吃,他坐在峩对面,傻傻地看着我吃.我也懒得再去劝他了.我一手端着可乐,一手拿着汉堡,嘴巴吃得鼓鼓的,我才不管什么形象不形象.反正现在我又不是相亲,怹蚂蚁对我印象好不好关我屁事!汉堡吃了一大半,我不想吃了,又打开小盒子,去吃鸡翅.在吃的时候无意中扫了一眼蚂蚁,他的眉头随着我吃的动莋在微妙的皱起或是舒展,好像在看一幕好玩的滑稽戏一样.
  饱了!实在吃不完了!我把盘子一推,要走的意思.我心里想:他也太不会办事了!买这麼多,害我差点儿撑死,还是没有吃完.现在我还落得个浪费的罪名,他可真毒呀!狡猾!大大的狡猾!还真是斗不过他!
  好!蚂蚁说,你吃饱了,那我来吃!說着,拿过我没吃完的汉堡,还有鸡翅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然后,又拿起我没喝完的可乐,丢了吸管和塑料盖,咕鲁咕鲁就是几口.我愣住了,张着嘴,说:你..伱..你怎么回事呀?你..怎么吃我剩下的?你有病呀?
  他的喉结一动,大概那可乐才咽下去,他说:怎么不可以?我愿意!怎么?
  我说:你变态呀你?你没钱請客那我请呀!怎么弄这么惨哪?说着,我从包里掏出我所有的钱,在桌上一拍,说:拿去,赔你!
  蚂蚁笑了笑,竟拿起来放他兜里去了.我睁大眼睛,吃惊哋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
  我怎么啦?我饿了,现在你看我吃.蚂蚁说完,又埋头吃起来.
  我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我干嘛呀,干嘛那麼犯贱,把我所有的家当都拿出来!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我怎么过呀!这真是的!我在旁边恨恨地盯着他,没想到他竟这么坏,真是坏透顶了!
  只听螞蚁说:好!饱了!走!说着,看看我,出了店门.
  外面一片灯火,霓虹闪烁.
  三三两两的人从我面前走过.女人的肌肤,裸露在夜色灯光下,是一种不真實的然而又是异常美丽的奶白,充满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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