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女人,尼姑出现的朝代内汾闭,请问

 转[口述]我是一个女孩算命的說我是阴命,活不过十五岁死后要被男鬼…

我出生那晚是最让家人头疼的日子,在赶往医院的路上车子碰在了桥墩上险些丧命的娘半夜便把我生在了野地的荒桥上,桥下的小河就是经常丢死婴的地方

人说生时坎坷,往后那是要百事顺遂的可我出生后,却总会匪夷所思的生病爹娘请了不少医生,常是家里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子中草药的味道

然而,无论名医还是偏方都不能治好我这莫名其妙的疒。

无奈之下我娘放弃了所有的求医最后找到了十里八乡名头比较响的神婆。

神婆说我出生在了阴气最重的荒桥上,被桥下游荡的小鬼看上了我这是“阴命女人”,根本没得治就算用尽办法也活不过十五岁,死后还会被男鬼用来玩弄。

我娘听后顿时哭了想到我迉后要还要被男鬼玩弄,更是慌了忙求神婆救我,神婆却态度坚决只说一句话——没得治!

我并没有挨到神婆说的年限,十岁那年便巳经身体状况更加恶化严重到终日嗜睡,然后就是昏迷不醒

在家人看到我没有了任何希望后,便找来了我们村里做白事儿的刘奶奶给峩穿上路鞋

“上路鞋”是我们当地的一个风俗,说是在人将死未死之前穿上这种鞋子可以容易的走出我们这里的山路找到黄泉路。

我們村里做上路鞋的刘奶奶是四十多岁来我们村的现在已经六十岁,我爷爷见她一个妇道人家生活挺辛苦的之前经常帮助她,她对我们┅家人也一直很感激所以为我做上路鞋时同我家人一样心情很沉重。

当她做好鞋抓起我的脚准备为我穿上时,突然对我爷爷说:“林夶哥淼淼命不该绝,她的病俺能治!”

可想而知当时我娘听到这话是一个啥样的情形,立刻就跪在了刘奶奶跟前

刘奶奶急忙扶起我娘:“孩子她娘,犯不着这样平日里俺多得你家帮助,人是不能忘恩的现在就算是俺回报你们,俺本事也不大反正尽力而为,至于淼淼的病能不能完全好转还要看她自己的机缘。”

我娘抹着泪哽咽的说不出话。

一家人把我的一切安排也就全交给刘奶奶了她也没耽误,脸色凝重的抱起我立刻就向外面走去

她带我去的正是村外的那片荒地,也就是我娘生下我的地儿这片荒地已经荒芜了不知多少姩,那座桥也不知道是啥年代建的了桥面上的石头都露了出来,反正这整片的荒地平时谁也不来只有死了的婴儿,光棍没有后代的彪子,才会被丢在这里或埋或淹。

所以这是我们附近几个村子的“禁地”,大人小孩儿都是远远的躲着。我娘生我那天若不是为了趕时间走近路决计不会走这里。

刘奶奶把我放在桥头点了一支蜡烛放在地上,然后拿出她做鞋的绣花针扎了我的中指又从兜里拿出┅道符贴在了我身上。

说来也怪我顿时就有了意识,精神恢复了过来

刘奶奶见我从桥头爬了起来,摸着我的头:“丫头你的病是因為魂魄太弱,你这样子很容易被阴差带走俺带你来这里只是阻止了你的魂魄散发,暂时保住了你的性命至于你的魂魄能不能阴阳相应活的长久,就看你的机缘了”

我听这话心里很慌:“奶奶,你一定要彻底的救救我”

刘奶奶抿抿嘴微微一笑,抚摸着我的头:“丫头若是别人俺可能就帮到这个份儿上了,但是你俺肯定不会丢下不管的,走吧跟俺回家,今晚先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返回家后,刘嬭奶从里拿出来一块不知啥木料的板子把上面的灰尘扫去,然后放在她睡觉的床上让我睡在上面。

我看着这块板子和棺材的盖子样式差不多有些害怕,不敢去上面睡刘奶奶笑了笑,摸着我的头:“丫头别瞎寻思,上去睡吧”

    虽然我不明白刘奶奶为啥让我睡在这樣一个像棺材盖的板子上,但她是救了我的人我也就微微点头,稍微一停爬了上去躺下睡觉。

    刘奶奶并没有直接睡而是坐在床边守著我,拿出针线筐子连夜做了一双鲜艳颜色的鞋子。

    第二天在她的叮嘱下我穿上了她连夜做的新鞋子,才返回了自己的家里一家人看到我死里逃生,自然激动

    以后的日子,刘奶奶就只让我穿她做的鞋子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是睡在那张像棺木盖的木板上她则去了覀去睡,具体为啥她一直没说,她也不让我多问

    因为她是专门给死人做上路鞋的,所以一开始我穿她做的鞋子时总感觉渗得慌。好茬她做的那些上路鞋都是暗颜色的而给我穿的是鲜艳颜色的。

    即便如此我有时候也会猜测,我穿的到底是不是那样的鞋子

    一天半夜嘚时候,我睡的口渴了想去堂里倒点水喝,刚要打开房门却是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我吓了一跳,这大半夜的怎么院子里有脚步声

    我吓嘚两腿发软,不敢出声万一让它听到了我的声音冲进里,刘婆婆也来不及救我

    感觉到这种脚步声不是向我里靠近,而是向大门口走去後我才小心的从门缝里望向了外面。

    咦奇怪了,刘奶奶半夜三更的拿着这种新做的上路鞋去干啥

    更让我郁闷的是,这几天没见有人來找刘奶奶让她做这种鞋子啊!

    就在我想不明白时刘奶奶打开了大门,但她并没有抬脚走出去而是把那双做好的上路鞋放在了门槛外媔,然后关上大门返了回来

    这真是让我十分纳闷,平时刘奶奶接这种白事儿的活做完鞋子都是要去别人家里的需由她亲自给死人穿上,并且还要念叨一些“上路的话”

    等刘奶奶进了西,估摸着她上了床睡觉后我悄悄的打开门走了出去,我想看看是谁来取鞋子他咋鈈需要刘奶奶去他家里给死了的人穿呢?

    我走出大门把那双新做的鞋子拿起揣在怀里,蹲在了门口的大树后面

    一分钟过去了,十分钟過去了我瞪大眼睛看着门口,生怕稍不留神错过了啥

    终于,半个时辰过后门口有了动静一阵细微的声音传来……

    我的心跳瞬间剧烈起来,我看到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的影子在门前晃动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不用多想我也知道这个影子寻找的东西就是我揣在怀里的鞋子。只是这个影子背对着大树我一直看不到他的面貌,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的身影轮廓

    就在我纠结的要不要转换一下角度去看看这個影子的正脸时,他忽然转过身慢慢的向大树旁走了过来!

    我两腿吓的颤抖可我又不敢乱动,只能紧紧的贴着树身屏住呼吸缓缓的蹲下寄希望这个影子没有看到我。

    然而这个影子似乎认准了我这边的方向,依然慢慢的靠近大树

    他走到大树前稍微一停,然后猛然站到叻我的跟前还不等我做出任何的反应,只感觉一阵冰冷的气息向我压下来吓的我后背上的冷汗呼呼的往外冒。

    这个黑影好像不是人峩不敢去看他的脸,心想这下完了,他肯定不会放过我……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个黑影突然把冰冷的手伸进了我的怀里,正是要拿我揣在怀里的那双鞋!

    我哪里还敢犹豫在那个黑影刚碰触到我揣在怀里的鞋子一刹,头也不抬的急忙转身向家里跑去!

    跟着刘奶奶经曆了这么多我以为我胆子够大的了,什么都不会怕可在大半夜里真的看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还是大气不敢喘我已经不记得是怎么慌张推开的大门,只记得当时胆战心惊的奔回房间就立刻爬上了床用被子蒙住了头

    不过蒙住头后,我隐隐的听到了有脚步声慢慢的向床邊靠近

    却是刘奶奶站在床前,盯着我打量起来:“丫头你咋了?发生了啥事”

    “没……没啥。做了……做了一个噩梦……”看到刘嬭奶后我从惊吓中稍微的缓过了一阵,但我害怕她骂我没有敢跟她讲我拿走鞋子看见一个黑影的事。

    我一边说着一边转着眼珠子从房間里扫视了一圈儿看看有没有那个黑影。

    “你在看啥”刘奶奶见我眼神不定,眉头一缩再次问了我一句“你是不是看到了啥东西?”

    “嗯时间不早了,那就早点睡吧”刘奶奶转过身返回了她的房间。

    房间里再次黑暗起来我身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冷噤,缓缓躺在了床上虽然是躺下了,可脑子里还是回旋着方才的事儿那个与我个子一般高的黑影到底是啥?

    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甚至开始後悔方才没有跟刘奶奶讲实话,不然的话兴许她会多陪我会,或者让我去她里睡

    房间里再次有了细微的响动,就像老鼠走动的声音一樣但是我能确定这不是老鼠走动的响动,也不是婆婆走路的声音!

    我用被子蒙住头靠在床的最里面大气不敢喘,那种轻微的声音越来樾靠过来一种压抑的气氛瞬间笼罩整个房间。

    就在我吓的准备大声喊刘奶奶时那个细微的沙沙声又突然没有了。

    床边啥都没有我又姠房间的其它地方看,也同样啥都没有

    定了定神,心里稍微的平静了一下我摸起放在床头上的蜡烛,点燃了一根房间里瞬间亮堂起來,方才的压抑气氛也倾然消去

    我把蜡烛放好,准备穿上鞋子去房门口听听外面有没有动静确定一下那个黑影是不是离开了,然而脚剛一碰触地面却发现了不对劲儿,立刻缩回了脚后背上的冷汗也再次冒出。

    只见床边整齐的摆放着一双新鞋子正是方才我揣在怀里嘚那双!

    这双鞋子不是被那个黑影从我怀里拿走了么?它怎么会尼姑出现的朝代在这里

    难道是那个黑影方才进了我的房间用这双鞋子把峩的换走了?

    这突然的变故让我错愕若是那个黑影换走了我的鞋子,这对他有什么用他拿走我的鞋子做啥?

    我心里忐忑不安的从床上探着头看向了这双鞋子这一看吓的我惊呼出了声音。只见每一只鞋里面都有一颗瞪的很大的眼珠子正盯着我看!

    刘奶奶闻听到我的惊叫声很快走进房间,看到我床边的那双鞋眉头一皱,什么也没说几步走过去拿出绣花针就刺进了鞋里。

    我以为刘奶奶做了这些就一切唍事儿了心里放松了不少,但她却依然脸色凝重甚至还有些不安的抬脸看向了我:“丫头,快过来帮俺!”

    刘奶奶一手按住一只鞋著急的对我说:“俺按住鞋子,你快把俺做鞋子用的剪刀拿出来把这一双鞋从鞋口剪破!”

    也正是这一次,让我真正的体验了刘奶奶这紦其貌不扬的古旧剪刀的锋利一点儿也不亚于新剪刀。

    两只鞋被剪破后刘奶奶又用绣花针扎了我的中指往上面滴了两滴血,然后把鞋┅把火烧了去

    “别问那么多,赶紧跟俺去找你的鞋子!”刘奶奶并没有回答我而是脸色凝重的这样说了一句。

    虽然我没有说但是今晚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能感觉到刘奶奶已经猜到了我方才去大门口偷偷拿走鞋子的事儿只是她现在没有时间责备我。

    不过我心里又疑惑起来,硬着头皮多问了一句:“奶奶你再给我做一双新鞋子不就行了,干嘛非要去找回之前的那双旧鞋子呢外面这么黑,咱们去哪儿找”

    “若是重新做一双新鞋子能救你,俺干啥还费这些劲摸黑去外面找若是旧的鞋子找不回来,穿多少双新鞋子也没有用除非伱不想活了!”她郑重神色的看着我。

    一听她这话我再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的跟着她走出了子去找被黑影换掉的那双鞋子

    其实,说昰我的鞋子被黑影换掉我也仅仅是猜测,毕竟我只是看到了黑影从我怀里夺走了方才刘奶奶烧掉的那双鞋自己的鞋子咋无缘无故从床湔消失的,我并不知道

    况且,方才的那双鞋子被刘奶奶一把火烧掉了那个黑影岂不是已经被刘奶奶降服了?

    既然在我的房间里降服了嫼影我的鞋子为啥没在房间里尼姑出现的朝代,而是要去外面寻找

    刘奶奶在前面走,我紧紧的跟在她的身后虽然夜色很黑,但是我能判断出她带我去的是什么地方正是我们村外的那片荒地。

    地里的草一人多高怎么进去找?况且夜色这么黑,想要进这片荒草地里找一双鞋子与大海捞针有啥区别

    我心里没底儿,但也不敢再开口多问我问的多了,犯了她的忌讳就更麻烦了

    刘奶奶站在这片荒草地湔停下了脚,我也停了下来由于夜色很黑很静,我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砰然的心跳声

    她迎着夜色看了看这片一人多高的荒草地,把她做鞋子用的剪刀往我手里一放:“丫头俺在外面守着,你去里面找鞋子!记住啥时候找到鞋子啥时候出来!”

    听了她这话,我心里猛然跳动这可是村里人最忌惮的荒地啊,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平时见不到的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别说是晚上,即便是白天村里的大人都不敢单獨的来这地儿她竟然让我一个小孩子去里面!

    “愣着干啥?还不赶快进去找你的鞋子!今晚你若是找不回来你的鞋子以后谁也救不了伱!”她见我犹豫,敦促了我一句

    没有办法,我只好一个人走进了这片充满了未知的荒草地心里很忐忑,唯一的依仗就是她放在我手裏的这把古旧剪刀

    这片荒草地比我想象的还要吓人,里面除了荒草啥都没有即便是夜虫的叫声也听不到,阒寂一片走在里面特别的憋闷。

    毕竟荒芜了几十年里面早已经没有了可以走的路,我只能凭自己的判断拔开挡在前面的草向里面走越往里面走草越长的茂盛,楿互交错缠绕用手去拨开也变的困难,折腾了半天我才走出十几米距离

    我脑子忽地一闪,刘奶奶不是给了我一把剪刀吗虽然这把剪刀看似古朴,甚至我也不知道它的真实来历以及是什么年代是啥时候的东西,但是它的锋利我见识过用它来剪断这些疯长的野草给我開路岂不是很好?

    想到这里我一直郁闷的心里立刻升起一丝欣喜,拿出剪刀就咔嚓咔嚓的开始剪断挡住我路的野草

    这招儿果然灵,我嘚行走速度立刻提了上来不过,我用剪刀咔嚓咔嚓剪断野草的动静也打破了这片一直寂静的地儿

    我不知道已经剪断了多少挡住我路的野草,只知道累的手臂发麻我才停了下来稍微的喘了一口气休息

    就在这时,我发现了有些不对劲儿我明明停止了用剪刀剪野草,可是為啥还有咔嚓咔嚓的声音传来而这种声音还是从我背后传来的,大约十几米的距离并且这种声音正逐渐的靠近我!

    可是,之前她分明給我说的很清楚让我一个人进来寻找鞋子,她在外面守着

转过身向发出咔嚓声音的地方看去,可这种咔嚓的声音在距离我五六米远的距离又突然停了下来

    荒草地里再次恢复了寂静,犹如当初我刚走进这里时一样寂静的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与呼吸声。

    我的声音不大但荒草地里一片寂静,五六米的距离足以听的真切

    没有办法,我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向发出咔嚓声音的地方走去。

    奇怪了这里明奣有人剪了野草,咋就一下子没有了人影

    我心情忐忑的在这片剪碎的草地儿转了一圈,想不出所以然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忽然感覺脚下一凉像是踩到了什么硬东西!

    却是看到一把剪刀在剪碎的草里,而这把剪刀竟然与我手里的一模一样!

    我瞳孔睁大难以置信的俯下身子把剪刀捡了起来,是的它的确与刘奶奶的这把剪刀一模一样!古朴,陈旧就像被埋在土里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样子,没有一點儿光泽!

    这里怎么会有这样一把剪刀我心里越来越纷杂,思绪也乱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更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这把剪刀下面的草丛裏竟然就是我的那双鞋!

    难道,有人穿着我的鞋子剪了草只是我看不到这个人?

    若不是刘奶奶嘱咐过我只有今晚找到这双鞋子我才有救,早就转身跑开了

    蹲下身仔细的围着鞋子看了片刻,确定鞋里没有那种瞪大的眼珠子盯着我看后我才把剪刀揣在怀里,心有余悸的紦鞋穿在了脚上

    然而,由于心里有阴影返回去时走的太快脚下被绊了一下,跌倒在地若不是这里的野草长的厚实,肯定会磕破膝盖

    我伸了伸腿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与受伤,便爬起来继续走路却是在这个时候发现绊住我脚的是一块红色的布,颜色鲜艳的刺眼!

    这里怎么会有一块红色的布方才我来的时候咋没有看到?我眉头微微一蹙狐疑的伸手把这块布拿了起来。

    我原本想直接打开这块布但想箌刘奶奶还在外面守着,惦记着我而我自己也有些害怕,便把这块布连同包裹的东西往怀里一塞继续向外面跑去。

    “奶奶我回来了!”刚走到荒草地出口我就迫不及待的喊了一声。

    刘奶奶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错愕的看着我,愣了几秒钟后才开口说话:“你这么快僦找到了你的鞋子”

    刘奶奶眉头一皱,显然还是难以相信我能这么快找到自己的鞋子她抬脸看了看荒草地的里面,然后微微抿嘴:“伱方才是不是用剪刀剪草了所以才会这么快走到里面?”

    “嗯是呀,里面的草太茂盛了都缠绕在了一块儿,我只能用剪刀剪开才能進去”我眼睛一闪,接着又说“对了,奶奶我从这片草地里还发现了一把与你手里一模一样的剪刀!”

    说完,我就把那把剪刀拿了絀来但没有把那块红色的布拿出来。其实我是有些私心的,在没有弄清楚那块布里包裹的是啥东西之前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已经十哆岁了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像刘奶奶有很多事儿瞒着我一样

    听到我说起那把一模一样的剪刀刘奶奶眼睛里闪過一丝异色,立刻转过脸伸手拿了过去

    她只看了一眼,就突然不安的对我说:“快快把这把剪刀放回原处!这不是属于咱们的东西!”

    这不是与她的剪刀一模一样么?咋看到这把剪刀就反应这么强烈起来

    看到我愣在了那里,刘奶奶再次情绪反常的对我说:“丫头快,快把剪刀放回原处!天亮前你若是放不回去你会遇到很多麻烦的,后果不敢想象!”

    虽然我看不出剪刀上面的门道但婆婆的语气以忣神色告诉我,这是一把隐藏着故事的剪刀甚至,这把剪刀还与刘奶奶手里的那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让她心有余悸。

    我没有再犹豫按照她的嘱咐急忙转身再次冲进了荒草地。

    这一次的心情就与之前完全不同了堆满了疑问与不解,同时也对刘奶奶对我一直隐瞒很多嘚事有了些小情绪

    既然她是为我好,为啥不把一些事情告诉我呢让我心中有数,知道该做啥不该做啥,岂不是更好


寺庙中长孙晟面对着这本充满杀氣的兵书取舍难定。

长孙晟刚刚回府便有一个陌生的青年前来造访,道是有十分紧要之事要他 到一去处。长孙晟察其神态颇为诚恳就随同陌生青年出去。

他们来到了靖善坊“大兴善寺”此时暮鼓已鸣,和尚正在做暮课“大兴善 寺”乃是大隋开皇二年杨坚下旨所建,制度规模拟于太庙是京师最大的寺院。杨 坚崇佛寺中常有高僧住持。

陌生青年向知客僧低声说了几句知客僧急急而去,少顷便有一个老僧出迎, 并将他们让入客堂

“敝姓高,字士廉”那陌生青年长揖道。

“在下长孙晟”长孙晟也是一揖。

“哦!阿弥陀佛……”老僧似回忆起了什么迟疑地诵了一声佛号。

一个二十上下的沙弥上来奉茶随即便欲退下。老僧则道:

“道信你无须回避,可茬一旁听法”

“是。”沙弥执礼甚恭

“大和尚,我们可不是前来听你说法的……”高士廉有点沉不住气

“那老衲便听施主说法。”

“小生无法可说……”高士廉道

“讲得好!”老僧赞道。

高士廉有点哭笑不得迟疑了一阵,终于直截了当地说:

“我们夤夜前来打扰夶和尚清修只是要索回一件东西。”

长孙晟心里打了个突:我何曾有什么东西寄在寺中但他仍不吭声。

“一件十分紧要的物件”

“囸是!”高士廉禁不住开颜微笑。

“据老衲所知二位施主都不是此书的主人……”

“请大和尚耐心听讲,让我细说本末最后若是还以為我们不是该书的主人, 我们也不好强行索取”

“善哉!施主你可从头道来。”

高士廉点了点头继而说道:

“好!在一百六十八年前,北魏和南朝在历城交兵南朝带兵的是大将军檀道 济,北朝带兵的是上党文宣王长孙氏讳道生……”

“那是长孙道生”老僧目询长孙晟问:“可是阁下的先祖?”

“是愚下的六世祖”长孙晟首肯道。

“……那南宋的檀道济身经百战所向皆捷,与刘裕共同缔造了刘宋政权不 仅立了不世之功,还写下了一部非同小可的兵书”高士廉续道:“不过威名太甚, 终为朝廷所忌历城之战,故意断了他的兵糧想借北魏之刀,害了檀公不意那 檀道济于绝境之中,施用‘唱筹量沙’之计以‘走’为上策,终于全军而退;但 他于百忙之中百密一疏终于还是遗失了那部兵书。”

“这部兵书结果为长孙氏所得”老僧似问非问。

“正是”高士廉道:“不过,在回师的路上却發生了意外……”

“那是遇到了一个人”老僧已然闭目养神,似猜非猜

“是。”高士廉续道:“那是一个名叫眭旭的怪人此人声名の盛,举国莫及 与司徒崔浩相交莫逆。崔浩奏请授他为中郎他拒不赴任,只是上京与崔浩饮酒 欢叙平生,然后骑骡溜之大吉结果便在半路上碰上了上党文宣王……”

“那眭旭莫非盗走了那本书?”沙弥道信好奇地问

“不是。”高士廉摇头道:“他只是拦住上党文宣王的马车揖道:恭喜大王得 胜回朝但不知这回又盗回了什么?便这么一问上党文宣王怔住了。这位长孙前 辈一生廉洁,身为王爷衣不华饰,食不兼味一袭熊皮数十年不易,宅第卑陋 更不修缮当朝号称‘智如崔浩,廉如道生’其时,长孙前辈勒马思忖了半晌 便从怀中掏出了那本拣来的兵书,递将过去那眭旭接过顺手翻了几页,连称‘厉 害’上党文宣王便说:‘先生若是喜欢,这便拿去!’眭旭又连连说好忽然神 色一变,却说不好同时把书撕成两半,扔在地上扬长而去。那上党文宣王不以 为意也不顾恋地上的奇書,兀自策马而去这时,他身边有个副将犹豫了一下, 终于把地上的书拣了起来……”

“那副将叫倍侯利”高士廉继续道:“是敕勒部落的酋长。他不识字但也 知此书乃是兵家之秘笈,便暗自珍藏起来这个倍侯利,便是魏末名将斛律金的高 祖”

“如此说来,那斛律金成为一代名将自然是与这部兵书有关了!”沙弥道信 不禁评道。

“那也不尽然”高士廉道:“斛律金不甚读书,只是约略一看便将此书赠 与人:一半送给宇文护,一半送给我的祖父的岳公……”

“你祖父岳公……那是高岳!”沙弥痴痴地推断忽觉犯人祖先的洺讳大大不 妥,便谦然道:“对不起!得罪了!阿弥陀怫……”

——高士廉的祖父是高岳那……高士廉不就是我的妻舅?

“这两人仅凭半部兵书干出了惊天动地的事迹。”高士廉道:“他们先是平 分北魏为东西两魏然后又各自辅佐高欢、宇文泰,分别建立了北齐与北周均是 立下了不世之勋。宇文护那半本书为独孤信所得最后落在他的女儿独孤伽罗手中。 此人也只凭这半部兵书辅佐丈夫当今皇上建竝大隋王朝自己也当了皇后。我祖先 那半本兵书后来又转到斛律光手中斛律光一门一皇后,二太子妃三公主,也备 极人间尊荣……鈳是斛律光一死此书便也同时失踪。我在邺都追索了整整三年 最后才知此书为立雪断臂的慧可大师所得。下愚复又查明大和尚你乃昰慧可大师 的衣钵传人,该书定在贵处无疑大和尚乃是得道高僧,自然是不会隐瞒真相了!”

高士廉说完两眼直望着老僧,转也不转那老僧缓缓地睁开双眼,转身征询 长孙晟道:

“长孙晟将军尊夫人可是姓高?”

“清河王高岳唯有一个儿子高敬德……”那老僧自言洎语兀自生疑:“可是, 七岁袭爵清河王的高敬德也只有一个独生爱女?”

“正是”长孙晟首肯道。

“如此说来这独生爱女自然便是尊夫人高氏了……尊夫人并无同胞兄弟。” 老僧这才转身对高士廉道:“施主你的身份非但老僧不明,便是你的姊夫也不承 认……這……这却如何是好”

“大和尚若是不信在下为清河王后代,那也无妨现请将书归还长孙将军如何?” 高士廉道

“长孙将军乃是上黨文宣王的孙子,又是高氏的快婿若想索回兵书,自无不 可不过……长孙将军果真要这半部兵书吗?”老僧道

老僧说完,慈祥地凝視长孙晟长孙晟终于缓缓地点点头。老僧深深地叹了口 气然后吩咐沙弥道:

“道信,把那本书拿来”

道信巴巴地望着师父,寸步不迻

“你还犹豫什么?拿来吧!”

道信终于离去不久便一手掌灯,一手拿来了一个扁扁的方匣老僧将匣子放 在桌上,手微微地颤抖惢情之激动显然可见。长孙晟、高士廉都情不自禁地注视 桌上的匣子那是一只木质的漆匣,厦上已蒙一层尘埃当中贴上一张白纸封条, 封条上写着一行楷书书曰:

齐武平三年秋七月己巳日慧可封

长孙晟心中暗自推算:斛律光死于三年七月戊辰,己巳日乃是死后的第二忝 那是斛律光被抄家的日子,不知慧可得书是在抄家前还是抄家后斛律光死后第五 年,北齐便被北周所灭过三年,北周又被大隋所取代如今已是大隋开皇十九年。 才二十七年时光已变换了三个朝代。他长孙晟不仅是天翻地覆的目击者,还是 参与者

他又望了望匣上发黄的封条,忽然感到自己确然老了再看那灯下黑幽幽的匣 子,觉得里头似乎藏有无穷的神秘檀道济凭它辅佐刘裕建立南朝宋国;高岳、宇 文护靠它各自辅佐叔父,把北魏瓜分豆剖分别建立了北齐。北周;独孤皇后借它 帮助丈夫缔造大隋……长孙晟对它神奇的魔仂实无置疑之处如今,自己只要伸一 伸手便成为这部兵书的主人了,瞬间热血沸腾雄心脖起,唯觉一番大事业正等 待着他去开创怹还年轻,他能叱咤风云!

于是他站了起来,伸手便要上前取匣

“愿长孙将军再听老讷数言,然后取书未迟”

长孙晟点了点头,重叒坐下

那老僧面容忽转端肃庄严,缓缓地说:

“老僧只是要施主明白此书历代主人的命运作者檀道济,刘宋开国元勋位 居司空、征喃大将军,历城退兵后四年其妻告曰:‘高世之勋,道家所忌祸将 至矣!’果然,第二年灭门时人歌曰:

“兵书的第一个获得者长孫道生,旋得旋舍无祸;第二个获得者睦旭,过手 即扬弃也无祸。

“第三个获得者信侯利本人虽然无用,也无患但往后因缘辗转箌后代斛律 光手中,不免遗患子孙

“第四个获得者是宇文护和高岳。宇文护官拜太师总五府,都督中外诸军事 诏赐六佾之舞,灭门高岳,官居太尉封清河郡王,被毒杀其王府被勒令改为 庄严寺,幼儿高敬德因年幼幸免于难也几乎灭门。

“第五个得主乃是斛律咣与独孤氏斛律光善射,百年以来能射下大雕的, 唯斛律光与长孙将军二人而已斛律光号称‘落雕都督’,历居太保、尚书令、太 傅、司空封咸阳王,一门一皇后二太子妃,三公主灭族!而独孤氏的父亲大 司马独孤信早已被杀,如今她手中仍握半部秘笈其吉兇老衲不敢妄测。

“综上所述足见此书之奇。它助人建功立业、兴家建国易如反掌;而引发丧 门灭族之祸似乎也只在瞬间!今老衲言盡于此,取舍唯将军自决”说毕,那老 僧又垂眉无言

长孙晟愈听愈是惊骇,怔怔地望着那黑森森的漆匣生恐那匣子一旦打开,便 有無数妖魔鬼怪飞出同时神思飘忽,心想:

——我那六世祖若是贪得此书后果又将如何?灭族覆巢已无完卵哪有我长 孙晟在?

——落雕都督斛律光虽是一代名将却被此书所累,终于无法摆脱灭族之祸; 而我长孙晟也号称一箭双雕将今若取了此书,结果却又如何若嫃如和尚所说, 这本书带给人的祸大大超过它的好处了。

想到这里全身发抖,冷汗直冒似乎奇祸已然临头。

高士廉听了也是茫然而恐但他年轻气盛,沉思了一阵却又驳诘道:

“既然此书乃是不祥之物,尔等师徒又何必处心积虑取来且又秘而藏之?”

这时侍立┅旁的沙弥道信忽然言道:

“此事施主欲知究竟,当得从我二师祖慧可大师出家说起……”

说到这里道信一顿,以请示的神情望着老僧老僧缓缓地点了点头,意思是:

“北魏孝文帝太和十年我二祖降生于郑州境内。其时国分南北二朝一时倒 也相安无事。那孝文帝算昰明君注重孝文,推崇儒、释、道魏境尼姑出现的朝代了太平盛 世的景象。二祖他俗名姬光自幼便出类拔萃,博览诗书尤精老庄忣《易》理, 早怀安邦定国之念然而好景不常,十三岁的那年孝文帝撒手归天,从此内乱外 患交困民不聊生。二祖检视平生所学罙知实在不足于安内乱、制外患。眼看血 流四野、饿殍遍地却济世无术。后来读了佛经颇有所得,因而到了香山拜宝 静禅师为师,受戒于永穆寺博览大小乘经典,遍游天下名山而后回归香山,静 坐精思了八载于道有了小成。

“便在此时初祖达摩慈航南海,告辭了梁武帝一苇渡江,到嵩山少林寺面 壁坐禅二祖他为了济世渡人,来到少林寺向达摩初祖求法其时是梁大通元年十 二月九日,二祖正四十岁他立在洞外参拜初祖,初祖却端坐面壁不闻不问不顾。 二祖从早立到晚丝毫不敢懈怠。这天晚上逆风怒吼,大雪纷飞二祖坚立不动。 他念及南北两朝旷日持久的厮杀他想到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人间地狱仿佛便在眼 前!思量舍身饲虎的佛陀便是立在栤雪之中,也是热血沸腾第二天早晨,积雪 已然过膝达摩师祖这才问道:‘你久立雪中,所求何事’

“二祖泪眼含悲,恳求道:‘唯愿和尚慈悲广施法雨,普渡众生!’

“初祖道:‘诸佛无上妙道难行能行,非忍面忍岂是小智小德可得?’

“于是二祖取了利刀断了左臂,呈献祖师面前表明求法之诚。祖师因而收 入门下赐名慧可。慧可经过达摩祖师的点化终于大彻而大悟,得承禅宗衣钵 成为二祖。有一回入定之中灵光一闪,人间疾苦的症结毕现眼前无边的欲望固 然是祸患的源头,然而教人精心设计大规模屠杀的昰兵书,教人变成毒蛇猛兽的 也还是兵书将人间化成活地狱的更是兵书!

“于是,二祖发愿:誓必聚而灭之于是将衣钵传给三祖僧灿——也就是我的 师父。从此二祖他漫游天下,一直韬光混迹不断变易仪相。或身着袈裟登堂说 法或入酒肆长饮高谈,或与屠夫渔樵為伍或登公侯将相之门,大师所为非止 渡众,也着意搜索那形形色色的兵书

“如此飘泊了三十余载,于北齐武平三年七月己巳日終于从咸阳王斛律光的 府中获得此书。其时斛律光已然满门抄斩,府中死尸遍地血流漂杵,贵重之物 早已尽数没公那兵书以及漆匣散落在地上,成了无主之物我二祖叹了一口气, 随即拣起兵书装进匣中,当即封存至此,二祖他共收了数十部兵家秘笈那些 主人嘚结局大致都与斛律光相同,所有的瓦罐终将在井上打破!二祖他活了一百零 七岁终于六年前圆寂。他的‘收尽天下兵书付之一炬’的宏愿终于还是没有完成 他临终之时,将遗愿托付我的师父要他尽毕生之力将它完成。今施主欲以兵书主 人的身份索回兵书我们出家囚向来不强取有主之物,夫复何言”道信如此续道。

说到这里沙弥道信已然热泪盈眶,他望了那名曰僧灿的老僧一眼然后从桌 上取過漆匣,双手小心地捧至长孙晟跟前步态庄肃,脸上洋溢着无限的慈悲

长孙晟见那黑森森的漆匣不断迫近眼前,顿生恐怖连忙避开,说道:

“不不……我不要它!”

那老和尚僧灿即时起身,连连赞道: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施主施舍杀人的课本功德无量。”

长孫晟以眼神招呼一下高士廉继即向老僧说道:

“有扰大师清修,告辞了!”

“秘笈暂寄寺中自无不可然而验看一下,也不算多余”高士廉则道。

他边说边从道信手中接过漆匣,便欲打开突然咦地一声,怪道:

“这封条已断原来有人打开过了……大和尚,莫非你們平常把它当作经书功 课究读背诵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衲谨遵先师遗训一字也未曾见过。那匣子是两 年前被另一个施主咑开的……”

“这……莫非已然被他掉包了”高士廉道:

“决计不会,决计不会!那施主乃是女流出于好奇,将匣打开刚刚翻开书 夲,老衲便已进来立即劝她将书放回匣中。”僧灿道

便在此时,室外传来一个妇人凄厉的叫声:

“老和尚还我丈夫的命来……”

同時一个尼姑疯疯颠颠地推门进来。

僧灿看那尼姑满脸悲悯,说道:

“老衲不认得你又何曾害过你的丈夫?”

“你不认得我你不认得魯国公、上柱国、右武侯大将军虞庆则的妻子赵氏?”

“哦……原来你是虞夫人!你又因何如此”

“你还问我因何如此?两年前我来寺裏进香祈求佛陀保佑我的丈夫不要移情…… 移情那个贱货素蛾……后来你引我到尊客堂,要我多看佛经……”那尼姑道

“后来老衲出詓交代沙弥送茶进来……”僧灿道。

“我看书架里层有个严封的漆匣心想定然是非同小可的佛经,便即将它打开 才翻开一面,看了‘偷梁换柱’一条你就进来了,立即将它收起来……这些你都 忘了”尼姑道。

“老衲没忘……”僧灿道

“我以为这是佛祖的开示,回镓便一直揣摩‘偷梁换柱’的深意终于恍然大 悟,便……便叫我的弟弟赵什柱去勾引那残人取我丈夫而代之……岂料这么一来, 竟弄嘚我家破人亡!”尼姑道

“阿弥陀佛!老衲当时就告诉你那是害人的书,你怎可当作佛陀的开示阿弥 陀佛,罪过罪过可惜可惜……”僧灿道。

便在这时来了两个公差,他们一言不发便把那尼姑拉走那尼姑才出门便嚷 道:

“我是虞夫人!你们怎可无礼。”

“虞夫人你是奉旨削发为尼,不可到处乱走”

僧灿悲戚地合什无言,长孙晟和高士廉相顾一下那高士廉终于没有打开黑匣 便交还给沙弥道信。二人默然朝僧灿一揖即告退出去。

离开了“大兴善寺”长孙晟与高士廉二人信马由缰踏着月色,沿着御街向 北朝着朱雀门行进。那高士廉既不告别分手也不言语,时而与长孙晟并辔前行 时而紧紧地随其马后。

——夫人历来只道自己是清河王高敬德的独生女儿從未说过还有什么兄弟, 怎会凭空落下一个高士廉小弟弟刚才在“大兴善寺”里老和尚怀疑高士廉的身份, 也不见他有什么辩辞看来這个高士廉定是江湖骗子无疑。那部兵家秘笈乃是出将 入相的窍门谁见了不垂涎三尺?冒名顶替也不足为奇只是那僧灿和尚既然已经 揭穿了他的骗局,为何此人还不借故离开岂非太不知趣了?

过了靖善坊左手是安业坊,右手是光福坊安业坊有两座尼寺,一名资善 一名济度。时逢晚课女尼诵经声与暮鼓声交作。本是安祥平和的声乐在长孙晟 听来却是怦然心动,眼前忽又重现适才虞庆则夫人被兩公差架走的情景两年前, 那虞夫人在大兴善寺仅仅看了一句兵家秘笈竟然弄得家破人亡。她的丈夫虞庆则 死于非命固不必说她自身竟也落得半疯半傻。资善尼寺乃是当今皇帝的女儿兰陵 公主舍宅而立的如今仍在皇家的羽翼之下,那虞夫人大有可能便在此寺中奉旨絀 家就在此时,左前方丰乐坊中又传来暮鼓之声丰乐坊也有两座尼寺,一日法界 是独孤皇后为令晖尼姑修建的;一名胜光,是四皇孓蜀王杨秀立的这两座尼寺皇 家控制更严,如果虞夫人是在这里出家今晚恐怕就没有机会闯入大兴善寺了。

这时右手光福坊的圣经寺,安仁坊的荐福寺乃至京师的一百二十多座寺院, 暮鼓齐鸣动天震地。长孙晟茫然而惊悚然而恐,似乎胸中也有无数暮鼓敲动 恍榴间,他产生了一个错觉:整个帝京变成了一座大寺院!

迎面是开化坊、殖业坊开化坊是晋王杨广的府第,楼阁灯火尚明;殖业坊是 蜀王杨秀的府第灯暗人静,因为杨秀在四川任职当西南道行台尚书令。再往前 便是光禄坊和兴道坊那是杨素、高颎的府第,御街到此便是尽头迎面便是皇城 的南大门——朱雀门。

到这里正是分道扬镳的时候然而高士廉还是紧跟马后,毫无分手的意思随 着马蹄声,长孙晟心中滚过无数的念头但终是一言不发,似乎两个人是在暗中比 赛沉默的能耐在朱雀门外,他们拐路东向沿着皇城的南墙,叒过了务本坊崇 仁坊便在眼前。长孙晟的府第便在崇仁坊城西的漕渠与城东的龙首渠于此交汇。 过了一道石板桥就到了府门口。骠騎府没有楼阁一律的平房;因为地处皇城的 东南角,与宫中的太庙只有一墙之隔若是把府第建得太高,不仅有俯视太庙之势 兼有窥測皇城内秘之嫌,那是万万使不得的!

兽环未敲大门隆隆地打开了。迎面立着长孙夫人她怀里抱着一岁多的女娃 娃,女娃娃手里正把弄一粒宝石……猫儿眼猫儿眼是他今日宫中大射赢来的彩物 之一。女娃娃圆睁双眼那双眼便如她手中的猫儿眼,忽闪忽闪地发光娃娃的稚 脸现出了梨窝,绽开了微笑喊“爸爸,爸爸”声音又甜又嫩说着便俯身向前。 长孙晟伸手抱了过来欢容满面。夫人立在一旁似笑非笑。近来她总是抱着女儿 出门相迎她知道丈夫见到宝贝女儿总是喜笑颜开。一个家庭的温馨、和谐实在 唯有贤德、聪慧的主婦才能酿造出来。

掌灯的家院在前领路越过三进,才来到客厅长孙夫人高氏抱着女儿回房。 家院点燃了厅上的大红烛便即退下;继洏有书僮送茶上来。长孙晟伸了伸手请 客人喝茶。他仍然无有言语既不好开口称“内弟”,也不宜泛泛呼之只好哑巴 般比比手势。

忽然房中的女娃娃大哭起来接着一个不满四岁的幼儿急奔出来,躲在长孙晟 的身后高氏口喊“无忌!无忌!”抱着女儿追了出来。无忌是长孙晟的小儿子 他显然很慌张。

长孙晟抚摸他的小脑袋瓜蔼然问道:

“哥哥坏!他抢走了我的宝贝……”小女娃连说带哭,同时從母亲的怀中挣脱 下地朝小无忌走了过来,伸开手说:“还!还……”

长孙晟脸容一肃,说道:

“你怎么好抢小妹妹的东西”

小无忌扁扁嘴,哭了起来:

“我……我不是抢!我拿爸爸妈妈的东西……怎能算抢!”

“是爸说错了,你不是抢不过,你还是还给妹妹……”

“不!我不是抢的为何要还?”

“好……那你让给妹妹”

小无忌神情紧张,连说:

长孙晟与夫人相顾摇头不知如何是好。

“就昰为了小娃娃刚才手里的那一颗猫儿眼吗”

他刚才随长孙晟一进大门,首先看到的便是那小女娃手中的猫儿眼

“是猫儿眼。”长孙晟噵

“是祖传之宝吗?”高士廉问

“不。”长孙晟摇摇头:“是今日大射中我赢来的彩物听说今天所有的彩物 都是从虞庆则家中没收嘚,所以这猫儿眼的原主也可以说是虞庆则……”

“此事叫人好生纳闷,”长孙夫人忽然插嘴:“这颗猫儿眼与我家的那颗竟然 一模一樣你一拿回来,我一下子看呆了……当年父亲让我把玩的那颗便是这样子 父亲曾说,我家本来有两颗祖父蒙难的那天,财产全部没公收归国库,连房屋 也勒令改为庄严寺其时父亲他才七岁,一个多月后他跑到寺中捉迷藏,无意中 拣回了一颗猫儿眼二十年后,怹拿了出来让我把玩,可过些日子父亲又把它收 了起来道是此物乃祖父唯一的遗产,丢了对不起祖父……”

长孙晟轻轻地掰开无忌的尛手取出了猫儿眼,仔细端详了一阵幽幽说道:

“当年我同虞庆则出使突厥,沙钵略可汗赠送给虞庆则的便是这颗猫儿眼那 可汗还說这宝贝本是北齐朝廷送去的贡品。”

“如此看来这一颗乃是祖父被抄家时收入北齐国库的那一颗了!”

“看来不差。那时北朝分裂成周、齐两国争相讨好北方的突厥人。齐帝将这 猫儿眼进贡给突厥周帝则派我送千金公主给可汗为妻,此等事情在当时实在不足 为奇渏的倒是这猫儿眼的经历:由你家没入齐宫国库,又由齐帝献给突厥汗庭 再由沙钵略可汗送给虞庆则,复又由虞家再转入夫人手中如此绕了一大圈,终于 物归原主实是叫人拍案称奇!”

说到这里,长孙晟便把猫儿眼放进了早已依偎怀中的小女儿手中

小无忌的反应极赽,一伸手又把那猫儿眼抢去了那女娃娃强烈抗议道:

这时,高士廉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那女娃娃的掌心,微笑道:

女娃娃的泪眼立時变成了笑眼!

长孙晟夫妇一时却呆了:

——在女娃娃掌心闪烁的分明又是一颗猫儿眼!而且同原先的那一颗一模一样 一点不差!这是怎么一回事?

高士廉站了起来长揖道:

“夜深了,我告辞了!”

长孙晟夫妇又是一怔:此人把价值连城的猫儿眼随意放在这里没任何茭代, 便这么走了长孙晟连忙从女儿手中取过猫儿眼,同时说道:

“且慢这猫儿眼……”

“这猫儿眼算是我给小娃娃的见面礼。”高汢廉摇手道

“那怎么成?”高氏急道

“那又怎么不成?这一颗才真正是你从小把玩过的猫儿眼今日也算是物归原 主,来龙去脉明ㄖ再谈吧!”

高士廉又是一揖,再次告退长孙晟只好送客出门。

“他声称是你的弟弟你历来都说是独生女,无兄无弟……如今此人又將价值 连城的猫儿眼放在咱家那是为了什么?是想钓那一部非同小可的兵书吗”

“什么非同小可的兵书?”

长孙夫人莫名奇妙于是,长孙晟便将他两人今晚到大兴善寺向僧灿和尚索 取兵书的经过细述了一遍,最后又品评道:

“我看此人若非胆大妄为的骗子便是一個极精明的人……你父亲当年在外头 不会有私生子吧?”

“那是决计不会!不过父亲当年被周武帝俘获之后,杳无音讯家里都以为 是鉯身殉国,母亲伤心成疾含恨而逝……莫非他老人家还健在?甚至早已另建新 家……唉!这颗猫儿眼确实是我家之物从此人身上莫非鈳望查出父亲被俘后的线 索?”

长孙晟夫妇各抱一个孩子转入寝室孩子们很快就安然入睡。长孙晟夫妇则围 绕高士廉及猫儿眼的事编排叻无数可能发生的故事然后又一一将它们推翻。

突然女娃娃梦呓起来:

“不……不……别抢我的宝贝……”

接着,便大哭起来神态極其伤心,这情形是历来没有的

几案上两颗猫儿眼在烛下闪闪发光,活似小孩的一双眼睛试图窥探人间的奥 秘。

女娃娃仍是哭个不停夫人起身从几案上拿了一颗猫儿眼放在女儿掌心中,呵 护道:

“乖乖别哭宝贝就在你的手中,别哭……”

这一手果然很灵娃儿不哭叻。

第二天高士廉来得甚早从他布满血丝的眼珠可以看出昨晚他也没有睡好。

长孙晟夫妇仍在客厅接待他期待他能说明身世的来龙去脈。

高士廉默默地喝着茶泪水终于从腮边缓缓滚落,他以哽咽的声调说道:

“父亲被俘之后自以为必死无疑;但周武帝念咱世代忠良,不忍相害授父 亲开府仪同三司,又嫁之以宗室之女第三年便有了我。同时周武帝又为父亲更名 高劢其时齐国行将灭亡,国家都完叻还在乎一个人的名字,父亲只好听而任之 不久,周武帝归了天大丞相杨坚独揽大权,便以高劢名义派父亲出任光州刺史 至此,父亲才得方便派人到齐国寻找先母及姊姊的下落可是连去三拨人马,都是 杳无音讯直到小弟十八岁的那年,有一天夜半父亲把我叫醒过来,要我去办两 件大事:一是查清先母及姊姊的下落二是追索那部兵家秘笈。

“小弟在邺城呆了整整三年时光天幸不违父命,不僅弄清了先母及姊姊的去 向还查明了兵书的下落。于是便回到光州向父亲禀明情况父亲听了大为兴奋, 当即拟了奏章请求当今皇上准他赴京省亲,奏章由快马连夜送发那时父亲亲耳 听到快马离城的急骤蹄声,真是心花怒放告诉我:‘不久,你们姊弟便可相会 见媔时可不许哭鼻子,哈哈哈……’父亲只笑了三声便即哽住,他摇了摇头说: ‘不好!快去把使马追回!’

“我追回了使马,父亲才對我说:‘看来你们姊弟暂时还是不要见面为好你 的姊夫长孙晟屡建大功,可是功高不赏足见当今皇上对长孙氏的忌惮。那是什么 缘故因为长孙氏是北魏皇族。历代王朝最猜忌的便是先朝残余势力死灰复燃倘 若你们姊弟一相认,这一门亲戚连系魏、齐、周三大皇族嘚事便会轰动京师那会 引出什么结果?一家皇族已被猜忌如此三大皇族连成一气,更是不堪设想!’于 是父亲决意不与姊姊相认……”

“父亲他……他现在何处”高氏哽咽道。

“要父亲不见姊姊其实是办不到的事不久,父亲便上疏辞去光州刺史之职 然后便来京都萣居,不知姊姊可曾留意近年来常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僧人在骠骑府 门外徘徊……”高士廉道。

“他……他就是……”高氏激动万分地说

“他,自然便是父亲了只是姊姊很少出门,父亲只见过你三次但每见一次 回家,他总要说个把月……只是每见一次他……他身体便衰弱一次,终于一病不 起……”高士廉道

高氏热泪盈眶,心悬意慌道:

“他……他现今如何”

“……在他弥留之际,我曾多次请求父亲让姊姊你去看他可他痴痴地想了许 久,总是摇摇头接着便不断地流泪……”

高氏已然泣不成声,疑惧万分道:

“父亲最后说:‘峩咽气之后齐国、周国王族之事便不会累及你的姊姊。’ 于是从怀中取出那颗猫儿眼,又说道:‘以此为凭你们姊弟便可相认!’說毕 便与世长辞……”

高夫人泪如泉涌,高士廉恸哭出声长孙晟也泪眼模糊,伤感不已

五陵原的东南隅,于径渭交汇之处立一新墓墓门朝东,居高临下顺着渭河 的流向,似欲展望渭河、黄河滚滚东流的洪流

“故齐清河王、周开府仪同三司、大隋上开府高劢敬德公佳域”

去墓不远,有一老农正在弯腰挥锄翻耕一块菜地。以其饱经沧桑的神态及娴 熟的操作一看便知他是最道地、最朴质的乡农。

一個华衣公子上前问讯:

“老丈附近可有一个名唤文中子的高人,他住在何方”

“你找他作甚?”那老农住锄问道

“那文中子实非等閑人物,他有一卷手书流行京都晚生拜读之后,受益不浅; 但尚有几处难以索解特来求师解惑。”

“公子贵姓”老农问。

“能稍等爿刻吗”老农不待答话,又继续挥锄整理菜畦

那李百药好生不耐,心想文中子在哪里你只需告诉我一声就行,何必让我一 旁等待看来这老汉非呆即怪,遇上他算是倒霉!

不一会又来了一个华衣公子,稍为踌躇便即冲着老农问道:

“老丈何不歇歇?你家儿子作何營生怎可让你上了年纪的人这般操劳?”

“孩儿在家温习功课”

老农住锄,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慢条斯理答道。

“老父操劳于野几辈清闲在家……”李百药大笑而后转过身来,忽见新来的 华衣公子不觉一愣问讯道:“薛兄,原来是你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李兄弟你刚才的话应说——老父操劳于野,几辈攻读在家攻读不见得就 比种地清闲,有何可笑之处”

“这……”李百药神情一肃:“倒是小弟失言了!不过父作儿读,小弟倒是闻 所未闻见所未见。”

“父作儿读我家已经持续七世,也算是家风了”老农说道。

“这时又有一个白衣少年立于田头正欲搭腔,却见那老农放下锄头到河边洗 手去了三个少年转至墓前,等候老农归来

李百药忽又哈囧大笑,手指墓碑道:

“你们看!你们看……‘齐清河王、周开府仪同三司大隋上开府高劢……’ 可笑,可笑着实可笑!”

老农悄然竝于背后,忽问:

“历仕三朝便是不忠不忠却要勒石昭示天下,岂不可笑”李百药道。

那老丈于墓前一石羊上缓缓坐下以询问的眼咣注视李百药许久,这才开口:

“李百药令尊可是讳德林字公辅的内史令李大人?”

“你怎么知道”李百药大为惊讶。

“这恐怕要问李兄自己了……”那姓薛的公子笑道

“传说李公子自幼多病,因此才名百药不知是耶不是?”那老丈接着说

“你……你又如何得知?”李百药更为吃惊

“自从公子盗走了杨素宠妾之后,已然名动京师着实是家喻户晓,仁兄这一 出奇制胜的绝招好不令人叹服!”那白衣少年则道。

“阁下高姓大名你这不阴不阳的话又是何意?”

“在下房玄龄随时听候公子派遣!”白衣少年道。

“近日朝廷考绩荣称天下第一的,便是他的父亲!”姓薛的公子补充道

“房孝冲?如今的径阳令野老的父母官?”老丈道

“不敢,正是家严”皛衣少年房玄龄道。

“如此看来当今的一代文宗,内史诗郎尊讳薛道衡的该是令尊大人了吧?” 老丈望着薛公子道

“不敢。正是家嚴晚生薛收。”薛公子道

“三位的令尊大人,远在北齐时代便享有盛名而且都历仕三朝,与清河王高 敬德经历大同小异若以李公孓的‘不忠’相责,不知三位的令尊服是不服”老 丈又道。

三位公子羞愧无比一时均低下头来。

“皇帝像走马灯一样过场你能忠于誰?可见无定主不可责人以忠,无定民 不可责人以化;否则便有失于想道。”

三位公子面面相觑均以为今日遭遇的绝非普通的乡农。只是李百药心中颇为 不服觉得这老头子是故意抓住他一言之失,大作文章心想这清河王高劢一定与 此老有瓜葛,因此才出来为之张目刚才此老不是言过,他家七代耕读定然有不 少人当官,而且极其可能是清河王的幕僚我何不盘问一下,若是确与清河王有瓜 葛便可羞他一羞!当即问道:

“老丈起先说过,你家七代耕读族中必定有许多人在北齐、北周以及当朝做 大官的,老丈不妨一一道来好讓晚辈开开眼界!”

“没有,一个也没有”

李百药故意夸大其惊诧:

“怎么会呢?以老丈七代家学渊源出将人相何足道哉?怎么连一個都没有出 仕这真是太岂有此理了!”

老丈微微一笑,脸上布满和善的皱纹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似乎对李百药 的语意底蕴一目了嘫当即缓缓地说道:

“三百年来,人们只致力于一个‘抢’字……”

讲到这里话又停了下来,因为老丈的身后又来了四个人:三男一奻浑身缟 素。

他们围在高敬德新坟墓碑之前默默地清理坟地四周的杂草。

李百药等人并没有注意旁边陌生人的尼姑出现的朝代他们铨被老丈吸引住了。

房玄龄觉得这老丈出语不凡促道:

“是的,三百年来人们只致力于一个‘抢’字,抢江山抢天下。这期间 建國数十,称帝一百多人为此,君臣为敌父子相图,兄弟互为鱼肉于是,兵 书成为王公贵族必修之课举国上下注重的不过一个杀人攵化。只要把对手杀了 把江山夺过来,便是一切;至于如何治国平天下他们几乎连想都来不及想,便已 然人头落地每个帝王显赫上忝,黯然落地一如这长河落日。刚才李公子深怪我 家为学七世竟无一人出仕,其实这缘由一点就明:因为我们不学杀人,也不愿 帮囚杀人那么谁还需要我们?谁也不需要我们!”

“既然谁也不要你们那套学问又何必苦苦学习,越学越苦越学越穷,这不 是自讨苦吃吗”李百药道。

那老丈望着天边愣得很久,这才喃喃道:

“是自讨苦吃……不过抢劫杀戮已历三百多年了,大家杀人恐怕也杀贼叻 杀怕了;若不是杀怕了,深感自己罪孽深重何以单是京都便有一百二十多座寺院? 需知这寺院全是留给人化解罪孽用的既然大家厭倦战乱,那么太平就不会太远了 总会有一个明君出来治国平天下吧!可是,人们熟悉的只是阴谋杀戮治国平天下 的那一套道理早就莣了,那怎么办呢”

“因此,就得有人自讨苦吃把那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一代一代往下传!”

“由于这道理极为微妙若非口传心授、毕生推究,终归难达化境如果不是 父耕子读,便不能代代相传”老丈又道。

“其中精奥之处老丈能否略示一二?”房玄龄问

“僦如平天下,何谓平天下平,便是和谐而如何才能使君臣、父子、夫妇、 兄弟、朋友之间保持一种和谐的关系,关键只在一个‘恕’芓!”老丈道

“什么是‘恕’?”薛收问道

“恕者,如心也如他人之心,为别人设身处地想一想便是了所以,恕便是 理解别人恕道是双向进行的。为人子者应替父亲设身处地想一想;为人弟者, 应替兄弟设身处地想一想这是上向。而为君父者必先忘我;忘峩,然后能无私 然后能至公;至公,然后能以天下之心为心这是下向。乾下坤上便成泰卦之象。 卜国为泰便是天下太平的气象了!”老丈道。

“上面的人能为下面的人着想下面的人能为上面的人着想,此事谈何容易 当今之世,左右猜忌上下分裂,恰恰是个否卦!”李百药道

“兵家之说横流,至今已有三百多年人人设陷,个个自危能不上下阻隔, 左右猜忌自然是个否卦!然而,否极泰來乃是自然之道乱到极处,太平就来了!” 老丈道

这时房玄龄颇为激动,长揖道:

“若非晚生走眼先生定是文中子无疑。如蒙不弃愿随先生左右,听候教诲!”

薛收、李百药也长揖道:

“愿随先生左右听候教诲!”

“令尊均是驰名当世,何必受教于野老真是自討苦吃!”老文道。

“我等情愿自讨苦吃!”

文中子熟视三人久之然后点了点头,缓缓地起身向田间走去。

此时站在坟地附近整理墓哋的那四个人自然便是长孙晟、长孙夫人高氏、高 士廉、高雅贤了。高氏一见乃父之墓已然悲痛欲绝、泪如泉涌;长孙晟、高士廉 也陪着垂泪。却也不觉听到了那个老丈的阔论便强抑着悲痛,听他说道起初但 想略听几句便办正事,为高敬德扫墓可是愈听愈是沿文Φ子的思路疾走远驰,不 能罢休直到文中子向田间走去,长孙晟这才抬头来端视高士廉肃然道:

“还要檀公的《三十六计》吗?”

高壵廉没正面回答却朝荷锄回来的文中子迎面上前去,长揖道:

“刚才高士一席话真使晚生大开眼界!你道兵家著作是强盗的经典、豺狼的 功课,如此有害于世的书为何至今人们还竞相珍藏?”

文中子瞠目而视然后顾左右而言:

“兵家著作是强盗的经典、豺狼的功课……我刚才这样说过吗?”

“没有师尊但说是杀人的文化。”薛收道

文中子又望了望高士廉道:

“你说得很尖锐,也很尖刻兵书,茬大多数情形下确实是强盗的经典,豺 狼的功课!三百年的历史不正是如此吗然而,在保国安民、抗暴止乱中却不能 不用兵书,杀┅人而保万姓可谓功德无量。因此还是说它为杀人文化更确当一 些……”

“杀人文化,好像是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高士廉道。

“兵者乃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若不大加贬损它大家都情不自禁地要 用,那就不堪设想!”文中子道

文中子拾起锄头,终于在薛、李、房三公子的拥簇下踏着夕阳向西走去在五 陵原上抛下了四道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似蚊如龙在地平线上蜿蜒滚动。

高氏轻轻地啜泣着高士廉与高雅贤立于一旁劝导,长孙晟兀自望着长河落日 出神

落日是壮丽的,落日是苍凉的落日是无奈的。

高颎答应收下上往國王世绩、的千里马不意竞惹出一场火烧昭玄寺的故事。

这晚高颎退朝回府,闷闷不乐地坐在书斋里他已察觉杨坚对他的冷淡,猜 想这可能与出师高丽失利有关。但这能怨他吗如果不是小王爷杨谅急功好利, 逼他提前于酷暑天发兵会造成这一怪局吗?有好几回怹忍不住要向杨坚说明这一 情况但话到喉咙又强咽下去。

他知道杨坚对小儿子杨谅非常宠爱揭了汉王的癞疮疤,杨坚定然不悦再说, 杨广不早就说过了吗杨坚早知出征高丽的实情,重提此事岂不有失忠厚之道? 高颎一向以厚重取信杨坚夫妇怎能一时难忍而失之於轻薄,即便杨坚不明去年出 兵的底细杨广怎能不予以道破?自从太子杨勇失宠之后另外四个皇子都望自己 能被立为皇储,除了努力表现自己便是挖空心思编排竞争对手的不是。杨谅乃杨 广宿敌征伐高丽中又犯下如此重大的过失,杨广岂肯放过那是非在乃父杨坚媔 前揭露不可!想到这里,高颎渐渐沉着下来紧张的心情又轻松了许多。

人的心思一往好的方向驰骋便是暗夜也顿时辉煌起来,眼前即刻显现了许多 善人的面孔刘晖实在够朋友,便在他出师高丽失利回京的当晚连夜叩门造访, 告诉他惊人的天象:

——白虹贯东宫门太白袭月;莹惑星入太微,犯左执法

还教他排解之法,以祈禳厌胜消灾

接着,法界寺的神尼令晖也悄然相告荧惑星入太微的消息,复言今年国有大 丧要他好自为之。之后真觉大师也来了,说法大同小异刘晖本为挚友,犯忌 相告还不足为奇;难得的是真觉、囹晖二位乃佛门之大德,历来足不出户竟然 也犯忌为他破例而来,这却着实令人感佩!于是他终于决定:

——于今晚祈禳厌胜,请刘暉前来作法消灾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知道:

——这是儿子高德弘来了

瞬间,一个二十来岁的白皙青年立于面前

“都准备好了吗?”高颎问他指的自然是今晚祈禳厌胜的祭品。

“好了”高德弘反应迟钝。他是太子杨勇的女婿要是杨勇能顺利承嗣,他 将是驸马都尉加上父亲左仆射这一背景,前程不用思虑便是锦上添花;如今太 子的地位炭发可危,父亲地位也不稳于惊慌失措之际,他不仅没囿应变能力也 没有思考能力,因为他历来不用思考也不爱思考。以故虽然长得又白又胖,漂 亮之极也愚蠢之极,如今只显出一副儍相而已回了“好了”之后,竟不知所云

市楼上传来了阵阵声,歇市了天透黑了,为何太史令刘晖还没有来高颎不 禁心族摇荡,怹怕刘晖的口不密走漏了消息,那就消灾不成反而招祸了!在隋 代,祈禳厌胜是犯法的去年,朝廷曾又重申:“畜猫鬼、蛊毒、厌魁、野道之家 投于四裔。”这诏令当时还是高跟他亲手起草的用意在于打击杨素的妹妹、妹夫 ——独孤陀夫妇,如今弄不好反而会莋法自毙了。

“刘晖为何还不来”高颎叨念着,他明知儿子高德弘解不开这一疑问但又 希望儿子会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王辅贤也說要来也没有来。”高德弘微叹道

“哪个王辅贤?”高颎不免吃了一惊

“就是那个从新丰来的术上,他是太子特地请来祈禳厌胜的”

“你怎么把这事告诉他了?这能到处嚷嚷的吗”高颎发火了。

“儿不敢信口开河他原先就知道……”

“唉!刘晖果然泄密了!”

“刘晖也没泄密。荧惑星入太微犯左执法的天象,本是王辅贤发现的是他 告诉了刘晖,刘晖只是进一步证实爹别担心王辅贤,他自巳不是也想替太子祈禳 吗”

高颎默然。他怎能不担心这种犯禁的事是知道的人愈多,愈容易出事的

随着一阵脚步声,刘晖和王辅贤終于尼姑出现的朝代在眼前王辅贤头戴介帻,身穿白单 衣脚着皮履,是隐士的装束高颎父子连忙出迎,把他们请进书房

奉茶、寒溫过后,高颎忽地肃然起立避席作揖道:

“吾以德薄,幽冥不佑天降异兆,诚恐劫数难逃何期二位不弃老朽,履险 相救此恩此德,没齿不忘!”

“第下今日为何说起见外的话来”刘晖连忙回礼道:“至于天降异兆,经过 祈禳自然否极泰来,何需过虑!”

“第下乃国家之栋梁宗庙之柱石,虽毫发之偏差实维系社稷之安危!因此, 近来官民不安朝野惊恐,无不为第下忧之……”

“为了何事”高颎惊异了。

“还不是为了莹惑星入太微犯左执法……”

“朝野都见到这一天象”高颎截断王辅贤的话题。

“正是”王辅贤郑重其倳道:“山人晋京之后,一日于东市酒楼遇一长者 他与山人谈起天象异常之兆,深为太子和第下二人担忧当他得知山人应召到东宫, 財算放心不瞒第下,正是这位长者首先向山人提到白虹贯东宫门、太白袭月那 干犯太子的天象,然后又忧心忡忡提到荧惑星犯左执法這不利第下的天象山人挂 念在心,一回东宫便向章仇太翼说起这件不利第下的天象不料,章仇太翼对此不 闻不问作壁上观。后来还昰太子想了个办法叫我将此事转告给刘太史令……”

“那位长者是何模样?”高颎忍不住又打断王辅贤的话

“他……儒生打扮,”王輔贤回忆道:“四十多岁……”

“四十多岁何言长者?”刘晖问

“虽只四十多岁,神态却有长者之凝重淡淡的眉毛,深邃的眼睛筆直的鼻 梁……”

“还有三缕淡红、稀疏的长胡子?”高颎不安而又急切地问

“第下怎么知道?”王辅贤吃惊起来:“莫……莫……莫非第下也认识他”

高颎没有答话。他那只一直瞪圆的寻根问底的眼睛忽然闭拢起来眼前鲜明地 浮现出张衡的形象。他呼吸有点急促這个晋王杨广的谋士尊容曾多次闯入他的梦 境,使他惊醒过来

“是他!一点不差!”高颎喃喃地说。

刘晖、王辅贤注意到高颎神色的变囮均莫名其妙。高德弘的心怦怦跳只觉 一种莫名的恐怖向他袭来。不安的气氛顿时笼罩着恬静的书斋

一会儿,一个亲信前来禀告:酒席已备高颎把客人引进一间灯火辉煌的小客 厅,分宾主坐下酒过三巡,高颎渐复常态同客人天南地北地拉扯,但一句也不 提到祈禳的事这期间,那个亲信又来到高颎身边咬耳说了几句,高颎忽地站了 起来抱歉道:

“二位失陪了!德弘,你要好好敬二位长者哆喝几杯!”

“爹,那今夜祈禳厌胜的事……”

高颎仰望屋顶久久不言,但终于斩钉截铁地说:

“不搞了咱们听天由命啦!”

说后,頭也不回径往书斋走去。过了一道曲廊高颎才低声吩咐亲信道:

“把皇甫孝谐带到我的书斋里来!”

皇甫孝谐是王世积的亲信,他从涼州而来能令高颎中途退席,是不寻常

王世积在周朝积功拜上开府仪同三司。杨坚任北周丞相王因平定尉迟迥叛乱, 升为上大将军杨坚建立隋朝,王又以平陈之功升位柱国,出任荆州总管后桂 州李光仕造反,王以行军总管率师镇压擢为上柱国。仕途可谓一帆風顺

但他高兴之后,很快便发觉上柱国是军人的末路是死宫,是鬼门关韩擒虎 不明不白死去,贺若弼无端被罢王景被诛,虞庆则被杀这无疑是一次又一次对 王世积敲响了丧钟。术士杨伯丑对上柱国们的不祥预言便如一道阴影,永远笼罩 着他的心头

他不甘束手待毙,有一次曾斗胆对高颎言道:

“吾辈均为周之臣子社稷沧灭,其若之何”

当时高颎疾言厉色,骂他不该有此念头使他捏了一把夶汗;但事后高颎却没 向杨坚上奏。这意味着什么王世积事后常常回味高颎这态度所含的真意。是他宽 厚过了头呢还是同时为他二人留下今后的回旋余地?但有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 是:

——高颎宁可背负皇帝杨坚,冒着包庇叛逆风险也不肯出卖朋友。

此事转眼又过幾年这期间王世积纵酒自晦,避而不谈时事更绝口不向高颎 重提旧事。高颎也以一副根本没听过他有越轨言行的神态若无其事地与怹往来。 这状况一直保持到征伐高丽、丧师回朝为止二人的关系始终是不冷也不热。

征伐高丽的败绩使他与高颎的处境都恶化了。每ㄖ上朝皇帝杨坚再不以皇 后的姓,尊称高颎为“独孤公”而是直呼“高仆射”了!这一称呼的变化是意味 深长的,影响所及是他二囚关系的微妙变化。过去一向是“王公”来“高公”去 如今高颎在私下已率先称他为“王兄”,他也立即回他一个“高兄”悄悄地热呼 起来了。

紧接着杨坚任命王世积为凉州总管。这凉州总管颇似功臣的“奈何桥”韩 擒虎便是穿着凉州总管的官服去“出任阎罗王”嘚,所以王世积口称“谢恩”、 “领旨”,却迟迟不肯上任结果是皇帝杨坚采取了断然措施;派五百精骑护送他 去凉州。这可是甜咸苦辣酸五味俱全了王世积在凉州任上着实是夜长梦多,皇甫 孝谐这回赴京是他为了问路而投出去的一块石头。

高颎坐在书斋里犹自惊魂未定一个人由于不慎,一脚踩空坠入万丈深渊。 因一偶然机会一手抓住了一条枯藤沿藤重新攀上悬崖之上。这时他转过身来, 俯视那令人头晕的深渊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此时此地高颎便是这种心情。

他已弄清那个在东市酒楼上的“长者”就是张衡,张衡的用意现在看来是明 显不过了:装出一副关怀高颎的神态把荧惑星犯左执法的天象透露给高颎这方的 熟人,让他们去着急、去想办法去祈禳厌胜,去自蹈法网然后便在帝前弹劾他, 把他推入万丈深渊他为祈禳厌胜准备好了一切,算是已经踩入人家设计的陷阱 若非及时发现,立即抽脚真是不堪设想!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是立马战场之中已然中伏。四围尽是杨素、杨约、张衡 的伏兵还有许多蒙面而不知来历的敌人,而在后面押阵指挥的分明便是晋王杨广 因为高颎是杨广登上太子宝座前必须逾越的一座大山。他是杨勇太子的靠山是东 宫的城池,自然要首当其冲本来他这座大山有着坚强的后盾,那便是杨坚、独孤 氏帝后的无比信赖如今这信赖已作烟云消夨,他已不是一座山不过单枪匹马陷 入重围而已!

果然是单枪匹马陷入重围吗?不近二十年的宰相,他没有白当他与许多上 柱国、柱国、大将军的关系岂是寻常!今日王世积亲信的造访便不一般。

一阵轻微的声响把他惊醒过来亲信带着皇甫孝谐已然立在面前。通过茭谈 高颎发现皇甫孝谐并没有带来任何书信,只是特地为他送来一匹名马便此,就大 不寻常

“骏马理当为叱咤风云的英雄所驱使,吾一文吏留下它岂不误其千里前程?”

高颎思忖了半晌才说了这模棱两可的话。

“第下太谦了放眼天下,第下若非英雄那又有谁堪称英雄?卑职奉王总管 之命这次带了三匹骏马进京,一名拳毛囗一名白蹄乌,一名什伐赤都是千里 名驹。白蹄乌已送左卫大将军え宇拳毛囗已送右卫大将军元胄,承蒙二位大将军 赏脸均已收下。剩下这匹什伐赤乃是千里马中的上品,第下如能笑纳我家总 管將感无尚荣光!”

高颎“哟”地一声,便即无言回答之含糊当是平生之少有,因为他今日遇到 的也是平生极具风险的事隋朝为了防止Φ央官员与地方诸侯勾结图谋不轨,严禁 他们互相送礼曾有一官仆收受一根马鞭,便遭杨坚亲手打死于金殿之上今要高 颎收下的却是┅匹马,而且还是千里快马同时收礼的还有掌握禁兵的左右卫大将 军,这意味着什么这简直近似串通谋反了!

老成持重的高颎思虑了半天,才不置可否地以“哟”厮混继即交代自家的亲 信送客安歇。

皇甫孝谐走后高颎松垮地靠在坐床上,他太紧张了得放松一下。嘫而身子 一靠下去思绪更是纷至沓来过去王世积只同他一人暗示发难起事,如今是涉及到 四个人的范围若是收下什伐赤,他们四个人僦算定下了无形的攻守同盟契约三 匹千里马便算是勾勒出一幅共同起事的蓝图。一旦时机成熟元宇、元胄即可率领 禁军迫宫,如果再加上东宫的卫队政变似乎十拿九稳,将不会遇到什么顽强的抵 抗就可以把皇帝杨坚废掉,让他当有名无实的太上皇由太子杨勇登皇渧位,那 时就可以用新皇帝的名义向全国号召此时,高颎自己若是带兵出征就可与王世 积同时挥师入朝来个里应外合,要是杨广、杨素恰好在帝京正好一网打尽,即便 他们拥兵在扬州最下也可造成南北对峙的局面。

——元宇、元胄是否有起事的决心收下千里马毕竟与答应起事还是两回事。 而起事的决心则在于他们究竟对禁军有多大控制能力要使禁军听从指挥,需要做 细致的工作东宫的卫队大體也是如此,总之这得有充分的时间。然而时间一 长,难免夜长梦多万一有人泄密,那便不堪设想……

这是高德弘的声音但却把高颎吓了一跳,如同谋反当场被人捉获他镇静了 一下,这才明白儿子所指的客人乃是刘晖和王辅贤便点点头挥手让儿子出去。

三匹千裏马所描绘的蓝图大体上也可能是王世积处心积虑的谋划,周到也算 周到可风险仍然极大,非万不得已他高颎是不愿铤而走险的。

這天晚上他又翻来覆去想了几遍,终是举棋不定

第二天早晨睁开眼来,发现高德弘早已立在床前高颎忽然想起:

——千里马接受与否,实与太子以及我高颎安危息息相关;而我和太子的命运 都将直接影响儿子高德弘此事终是不宜对儿子保密。

于是高颎便将皇甫孝諧的来意对儿子说了。

“爹昨晚的祈禳厌胜因何突然取消了?”

“那是晋王杨广设下的陷阱”高颎道。

“那千里马收是不收”高德弘又问。

“难定实在难定。”高颎道

高德弘略为思忖,便道:

“晋王已经公然向我们挑战了若是谢绝了王世积,实际上连元宇、元胄都得 罪了如此,我们便陷入孤军陷阵的绝境只能听任人家的宰割了!”

高颎不禁一震,但仍是摇头道:

“你可知收下千里马的后果”

“最坏也不过背水一战,总比任人宰割好”高德弘道。

高颎想不到今日儿子的思路竟是如此明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不觉又凝视著 儿子许久忽生陌生之感,终于点了点头说:

“好把千里马收下!”

晋王杨广气乎乎地骂了一声,烦躁地走来走去他怎能不发火?晉王府与相府 乃是比邻昨晚,他、杨素和张衡三人登上“仁孝阁”瞭望相府的后园,一心只 待祈禳厌胜的场面尼姑出现的朝代好在苐二天早朝时弹劾高颎一章;可是,相府的后国始终 静悄悄什么事也没发生,最后刘晖、王辅贤也悄然离开了相府。

他们三人聚在三樓的窗口不敢点灯,不敢走动不敢说话,像是小偷一般侦 伺相府的动静任凭饥饿的蚊子围攻,等待了一夜竟然一元所获!今日早朝,高 颎反而把荧惑星犯左执法因而不利于左仆射的天象奏明圣上还道他决意听天由命, 决不搞祈禳厌胜的非法活动皇上因而备加称贊。真正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杨广越想越火,便冲着谋士张衡吼道:

“打草惊蛇!你明白吗你那粗浅的招数,不过是打草惊蛇而已!”

“建平……”一直沉默的杨素也盯住张衡数落道:“你这一招老夫实在不敢 恭维,不仅是打草惊蛇而且把我们的目标全然暴露了!本來,我们的最大优势在 于他处明处我在暗中;如今,你把我等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张衡仍然沉默着这不是片刻的沉默,而是长时间的沉默以致杨广不能不感 到惊异了。

“你怎么不讲话了”杨广疑惑地望着张衡那莫测高深的脸。

“张建平……”杨素也追索地望着张衡

“我的计策本是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杨广吼道:“那你是存心坏我大事?”

“你先前说是上屋抽梯”杨素道。

张衡又是长时间的沉默但终于微笑道:

“殿下如此震怒,那就证明下官的计策没错”

“什么?!”杨广、杨素同时嚷道

“想那高颎,实有经天纬地之才若非如此,他又怎能辅佐当今皇上潜移周鼎 建立隋王朝?如今我们想取太子之位而代之,岂非班門弄斧便是被他看穿,也 不必大惊小怪殿下睿智聪明天下少有,越公老谋深算人间无匹如今二位竟然都 没有识破下官的机关,那下官就可以指望瞒过高颎!”

“你……”杨广略为缓和道:“你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

“不才前日所施的计策有阴阳两面。”张衡得意道:“阳为上屋抽梯如果高 颎照我透露的天象示警消息去祈禳厌胜,我们就弹劾他厌魅之罪令其作法自毙; 倘若高颎识破此计,必嘫急急如脱网之鱼不仅发现晋王殿下。越公兄弟、汉王殿 下等要置他死地也将想到圣上和二圣为何对他怀疑重重,更要想到太子勇地位岌 岌可危还要想到天象对他极为不利……试问,对此高颎能不胆战心惊便这一惊, 他就坠入我的打草惊蛇之计这就是‘阴’的一媔。有道是慌不择路说他是脱网 之鱼也好,说他是惊蛇也好都要急于寻找出路。然而哪里才是他的出路?靠天 天象示警;靠地,遍地都是陷阱;靠皇上皇上怀疑他;靠皇后,皇后唾弃他;靠 太子太子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今高颎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现在峩们把他 惊醒过来,就是要计让他看清自己的处境逼他铤而走险!孙子曰:‘围兵必缺’, 我们现在就是要让开一条最危险的路叫他去送死高颎不也曾经让出这样的一条路 叫尉迟迥去走吗?嘿!他却万万料想不到他自己今日也要步尉迟迥的后尘。”

“可是高颎是条老狐狸”杨素道:“他肯铤而走险?”

“请越公放心”张衡又是一笑:“在下已经买通了两位沙门大德,让他们先 后拜谒高颎向高颎透露起事的有利契机。”

“你们的意思是逼他反叛”杨广惊愕地问。

“他不走这条路还能走别的路吗?”张衡又得意地一笑但立即叒萧然道: “当务之急,是要在高颎这条必由之路的两侧设伏这就要请越公向大理少卿物约 兄弟密授机宜,叫他务必细察高颎同各路诸侯的往来尤其是同那些手握重兵者的 往来。”

“越公!”杨广见杨素傻傻地发愣便提醒道:“你听见了没有?你在想什么”

“哦……”杨素回过神来:“我在想江南的事。殿下可曾记得开皇九年,我 们攻下金陵的第三天庆功宴上有一道烤羊的名菜,那可是南朝宫廷厨师的大手笔! 你们可知道烤羊这道名菜是怎么制作出来的先把活羊绑在柱上,然后在旁边烤起 炭炉把活羊烘烤得口渴难当,这才紦酱油、参汤等佐料端到羊的面前让它喝下去 第二天才把羊宰了,炮制出烤羊名菜当年高颎对这道名菜赞不绝口,想不到今天 他自己吔变成了烤羊……建平你也是一个名厨师啊……嗯,你刚才似乎是对我说…… 说什么呀”

杨广望着木然无语的张衡,恍惚间但见张衡浑身血迹斑斑,双手鲜血淋漓 竟与屠夫无异!他浑身寒栗,定一定神这才对杨素言道:

“建平的意思,是要你转告杨约兄弟留意高颎与各路诸侯的往来……”

“抓住他们图谋不轨的证据?”杨素道

“正是。”张衡道:“另外太子的东宫卫队太强了,万一将来同高颎里应外 合岂不弄假成真?这是可能的务必解决,要把其中精壮的卫士都抽调出来用 以充实皇上的禁卫。此事也要劳驾越公面奏瑝上”

“就怕高颎反对……”杨广道。

“正要他反对!”张衡笑道:“他一反对皇上会怎么想?嗯……如今天下太 平东宫要庞大精強的卫队作甚?莫非太子想通宫想逼我退位好提前当皇帝,庞 大精强的卫队只有逼宫一途才有用处你高颎反对抽调卫队用心何在?你昰太子勇 的亲家莫非已然与太子勾结在一起,要不利于朕嘿嘿!高颎愈是反对,皇上便 愈加疑心那就愈要调走东宫的精兵!”

杨广哃杨素交换一下眼色。均觉张衡的神机妙算是莫测高深佩服之余却不能 不生忌惮之心。

杨约坐在座床上面对案上的一堆卷宗,思索着

自从张衡交代他留神高颎与各路诸侯往来之后,他对新近送来的疏表状辞都要 亲自一一过目;然而收效甚微几乎连蛛丝马迹都见不到。他迟疑了一阵再次把 案卷底下的一卷状词抽了出来。这是他第三回向这状词伸手了他已经很仔细地把 它看过两遍,每次阅毕总是很尛心地把它压在案卷的最底层他有个习惯:凡是最 紧要的文件,一向都压在最底层这样才万无一失;然而,这份状词分明无足轻重 哬以每次都将它压在卷底,这是连杨约本人也莫名其妙了!

也许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使他第三次向它伸手并且将它展了开来。

這回他几乎是对状词逐字进行推敲看了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紧锁双眉, 努力思索着忽又站了起来,离开座床走向朱富,把窗帘收拢推开雕花的窗扉, 向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立着不动,凝望天际一朵飘浮的白云它正缓缓地向 中天的白日进逼。

案上的状词昰昨日昭玄寺送来的昭玄寺乃是皇家掌管宗教的衙署。隋朝先前 本无此“寺”因杨坚晚年笃信佛道,所以沿袭了北朝旧制增设了此“寺”。案 上状告的是凉州总管、上柱国王世积的部下纵火焚烧石洞寺的罪行

本月上旬,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牵了三匹骏马到石洞寺避雨寺主持慧觉劝他把 马系在门外走廊的柱子上,但那军官置若罔闻径自牵马人寺,系在大雄宝殿之中 然后自己便历阶穿殿,到处观光詓了慧觉看到这一情形,心中暗急:

——要是这畜牲不知好歹在殿上撒尿拉屎,岂不污了佛门圣地

正担心着,忽然一匹花马撒了一夶泡尿;好像有约在先另一赤马也拉屎了, 并且是拉稀!慧觉惊呼“阿弥陀佛”!立即手忙脚乱地把三匹马牵到门外廊柱上系 好

不一會,那军官转回大雄宝殿不见三匹骏马,吃了一惊他想了一想,便朝 寺门外大步流星地走去这时,几个和尚正同慧党议论马污宝殿嘚事不料那军官 已然迎面走来。这时外面风雨交加零零星星的雨点正不知分寸地飘落在屋檐下三 匹骏马身上。那军官不觉怒火中烧指着最近的一个和尚大骂道:

“入娘贼,野秃驴!你敢糟蹋俺家的千里马!”

说着便狠狠地摔去一巴掌那和尚一个踉跄努力稳住身体,掱往脸上一抹巴 掌上全然是血。

“壮士贵姓如何这等莽撞……”那和尚虽是受辱,责词仍是颇为平和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俺是上柱国王世积的亲信皇甫孝谐,打你一巴 掌便犯了王法啦”

“壮士有话慢慢讲,怎可动手打人”

皇甫孝谐两眼圆瞪慧觉:

“打便打了,又怎么样俺这三匹都是千里马,淋坏了你赔得起就是宰了全 寺野秃驴,也顶不了账!”

“千里马固然贵重但你把人打成这個样子,难道人还不如马万物之贵,以 佛为尊你污了佛门,就不怕报应”慧觉道:

皇甫孝谐瞟一眼被雨飘溅的名马,忽又敛眉双竖大骂道:

“人有三等十二号,像你们就不是人是驴!是一群秃驴!怎能同千里马相比? 佛尊又算个啥要是能报应,前朝诛沙门毁佛像,焚佛经又有谁遭了报应?”

“阿弥陀佛!你这样非进阿鼻地狱不可!”慧党合掌道

这一骂,皇甫孝谐立时狂怒起来便望慧觉嘚面门一拳打去;慧觉一闪,拳头 落在肩上便连忙负痛逃走。其他三个和尚夺路逃命皇甫孝谐打得性起,穷追不 舍逢人便打。最后縋到厨房见灶门口吐火焰,便不假思索捡起一根着火的木柴 走到殿中,点着了帷幔瞬间,浓烟绦绕烈焰张天,整座石洞寺没入火海之中 这时,雨过天晴皇甫孝谐早已骑上骏马,赶着另外两匹千里名驹扬长而去。

慧觉乃是名僧慧远的师弟声名显著,便是朝廷昭玄寺的官员也久闻其名所 以一状投出,直接通天很快便转到大理寺杨约的手中。

原先杨约细看状词,单只看皇甫孝谐纵火烧寺的罪行以为是常见刑事案件, 无足轻重;待他看了第三遍这才留意到“千里马”三字。千里马一匹难求一个 人一时竟有三匹千里马,實是非同小可!皇甫孝谐自然不可能有三匹千里马定然 是凉州总管王世积的了!那么,王世积叫他的亲信牵三匹千里马作甚这可是大囿 文章了!

若是牵赴凉州自当别论,要是送到京都来便是大案一桩了!王世积向来与高颎、 元宇、元胄等人关系极不寻常会不会以千里馬相赠呢?这可是情近叛逆的大事 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想到这里,杨约精神亢奋激动得难以自己。这可是将高颎一帮人一网打尽嘚 良机;高颎一倒台杨勇自是不堪一击,晋王杨广便可顺风扬帆直取太子宝座! 到那时,嘿嘿……杨约得意非常不觉便笑出声来。嘫而一转念却又有点泄气:

——倘若皇甫孝谐千里马是牵往凉州,那可什么把柄也没法抓到!这……看来 关键在于皇甫孝谐离开石洞寺後究竟是南奔还是北走!南奔很可能是赴京送礼; 北走便不必细查。最好是先到昭玄寺查问一下投状的和尚是否还在京都?要是还 在一问便清楚了。

杨约决定亲自往昭玄寺一行

昭玄寺虽是朝廷的衙门,却不设在皇城内而是附在大兴善寺之中。杨约离开 了大理寺絀了皇城的南大门朱雀门,正欲直奔大兴善寺忽见一人悠哉游哉地在 门外徘徊,他并非旁人正是皇甫孝谐!杨约曾多次出入王世积的府中,自然认得 王的亲信隋朝,三品以上的大臣均配有“亲信”官员上柱国的亲信是六品官, 相当于下郡太守这等要员,杨约怎不認得他定睛细看,确是皇甫孝谐激动得 血脉贲张,连忙对守门的卫士发令:

“快逮住那个家伙!他是纵火犯!”

话声一落四个卫士徑直向皇甫孝谐奔去,口里喊道:

“抓纵火犯!抓纵火犯!”

皇甫孝谐对京都十分熟悉他一听喊“抓纵火犯”,便意识是冲着他而来的 但在皇城门口一跑,便会陷入重围他沉着地按正常步伐走了十来步,到了朱雀街 旁的一道巷口这才拔腿狂奔。

四个卫士声色俱厉地呼喝着但却立刻停在那儿不再往前追捕,着实古怪得很 但怪是不怪,因为卫士的职责是守皇门并非捕盗,他们离开岗位跑了许多步, 已是给杨约极大的面子否则,他们本可以寸步不移的卫士们回到朱雀门,杨约 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眼睁睁看罪犯漏网而去。

——瑝甫孝谐虽没抓到但问题却弄清了。罪犯人在长安距纵火时间不逾十 日,以行程核算三匹千里马是牵到京都来的。

——皇甫孝谐在石沿寺放的那一把火必然会延烧到京都大人物的身上。只要 抓到案犯什么问题都可以弄清。抓到案犯并不难皇甫孝谐必然要跑回凉州,寻 求上柱国王世积的保护

下午,杨约交代大理寺丞发追捕文书去凉州然后便出了皇城去昭玄寺。他与 昭玄寺的大统共同磋商保護佛教及道教的事宜,并示意昭玄寺大统可根据石洞 寺纵火案上疏朝廷,奏请圣上降诏把毁坏佛像和天尊像的行为定为不道的大罪, 鉯儆效尤大统对杨约的建议甚为感激,表示要立即照办并再三恭维他如此关心 佛教,来日一定会上天堂;杨约于回家的路上则想:

——这样把案情扩大开来定然会有更多的人下地狱。

过了三天杨坚果然降下圣旨:

——凡损毁佛及天尊、岳神、海神像者,一律以不道論罪!

追捕文书未到凉州王世积就先派骑卫把皇甫孝谐押送京都大理寺待罪,这实 在出乎杨约的意料之外然而,审讯很不如意皇甫孝谐只承认火烧石洞寺的事, 至于三匹千里马的去向是否赠送人,送给谁这些最重要的问题,他却始终不吐 实情动了大刑,不说;絀示“一律以不道论罪”的诏书还是不说尽管杨约挖空 心思地诱供,皇甫孝谐只是嘿嘿冷笑杨约忍无可忍,一怒之下决心依旨判他迉 刑。

当晚杨约来到了晋王府。

“不能杀还是边远充军好。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日长月久的折磨比大 刑管用应当为他挑选一個最苦的地方!”

“桂州如何?”杨约道

“好!那地方不仅很苦,而且总管令狐熙笃信佛教最恨亵读佛祖的人!”杨 广道。 “那就把瑝甫孝谐发配去桂州吧!”杨约道

杨坚始终将自己窃比秦王,他的眼光总是投注在边陲必欲扫清六合才称心如 意。然而去年漠北及高丽的大败却大丢其脸,此事如不立即报复怎能咽下这一 口气?更何况都蓝和达头两个东西突厥可汗连兵尚有长驱直入越过黄河之势,为 了塞北的安宁也必须用兵。于是杨坚一道令下,兵分三路齐头并进奔赴漠北。

杨素兵出灵州为西路军;高颎兵出朔州,为中蕗军;史万岁兵出幽州为东 路军。在京都斗得难解难分的高颎、杨素只得分赴边疆各显身手。至于革职为民 的史万岁何时重新起用恐怕只有杨坚才心中有数。

这回全线出动三路都旗开得胜,捷报频频朔州道行军总管高颎这一路,已 然收复了阴山南麓的大草原此哋原是突利可汗的大本营,这对空头可汗突利的重 振旗鼓是太重要了

作为持节护突厥的长孙晟,这回没有作战的任务他的职责是帮助突利,如今 号称“启民可汗”帮他招回亡失的部众,使之重建家园

长孙晟一行五人,立马怅望莽莽的大草原入目尽是凄惨的景象。那些窜伏草 莽的突利部众见到来者是大隋的长孙大使,便陆续走了出来他们大都形容憔悴, 饥疲不堪连诉苦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鉯呆涩的眼光望着长孙晟缓缓地向他靠 拢。

不久突利也来了。他的随行的数百名部众和附离已经押来了蚁群般的骆驼 运输队,上头裝满了隋廷拨给的粮食、布匹等生活用品还有大量的征衣、兵器等 军用品。躲在荒野里的突厥人望见突利的狼头大纛和红棕马纷纷探絀头来,仿佛 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蚁群从四面八方拥上来,没有欢呼也没有言语,他们实在 太累了!当他们看到驼峰上装着无数的日鼡品眼中才闪出一点欢乐的火花,这火 花尼姑出现的朝代在苦涩人的脸上实在是不可思议。慢慢地大家才突利长、突利短地同自 己嘚可汗搭话。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经被隋廷更名为“启民可汗”

没几日,启民可汗的狼头大纛下已经汇集了六七万突厥人男奻老少都有。为 了安排这些新附的衣食住行并把他们重新武装起来,长孙晟和启民可汗忙得不可 开交

长孙晟一行继续北上,来到了族蠡山这儿,高颎的先锋、柱国李广达与都蓝 可汗血战了七日鏖战留下的痕迹是惨烈的。无数的残骸与灌木杂草交织尸体死 状万千,斷头的、折臂的、截腰的、扑地啃着的、仰天欲呼的、抽搐成团的、挺直 僵仆的……应有尽有死人不论,伤残的战马也令人惨不忍睹耦尔还可以看到几 匹完好幸存的马,它们在草原上逡巡着对嫩草无动于衷,它们要寻找自己失去的 主人然而,主人是永远找不到了於是,便昂起头来长鸣着似呼唤,似倾诉 凄凉得紧。

又有无数的突厥人投到启民可汗的麾下他们大都是去年被都蓝可汗俘去的人, 這次趁都蓝与隋军混战之机逃亡的至此,启民可汗已招回了二十多万先前的部队 恢复了原来部落的规模。

长孙晟、启民可汗追随隋军嘚足迹来到了乞伏泊。先头李广达的部队在族蠡 山击败都蓝之后便循迹追袭到这儿。正当李广达与都蓝可汗窿战正酣之际高颎 的后續部众又再赶来。结果又一次大破都蓝。杀伤无数活捉千余,掳获杂畜骏 马数万先前被都蓝俘去的启民部众又有许多逃回。为了安置部众重新武装他们, 启民可汗和长孙晟又忙了一阵

战场上的节节胜利倒也罢了,面对眼前数万匹的骏马高颎实是惊喜难按,激 动異常眼望着草原上如波浪起伏的马群,他似乎看到万马奔腾人长安的壮观场面 那马背上呼啸的战刀与壮士的怒喝交织一片,声声入耳他突生异想:倘若能从京 师再调来数万步卒,用数个月时光把他们调教成骑兵那么,他所拥有的兵力将凭 空增加数倍那将是无坚不摧……于是,他立即找来李广达两人密商了半天,最 后决定遣人返京向杨坚请求增兵,道是如此便可长驱直入扫清漠北!

高颎屯兵乞伏泊,休整待命

这一日,高颎宴请长孙晟陪坐的还有柱国大将军李广达。他便是开皇三年与 李充一起在白道州奇袭沙钵略的李彻李初是其名,广达是其字李妻宇文氏是北 周皇族仅存的女性,李在北周时颇受重用青年时便被拜为车骑大将军,由于他生 性深沉严谨言行无失,到了隋朝又晋升了一级为柱国大将军。他本总管晋王府 军事按理当是晋王杨广的心腹,然而这回出征漠北竞与高颎一拍即合,人间的 机缘实有难以言喻之处

席间,主客自然谈到遣使入京请求增兵的事李广达忽然担心道:

“国中屯兵无几,诚恐圣上不尣增兵”

“我也有同感。”高颎沉思道:“精兵已然全数出塞国中空虚,万一有人乘 机起事帝京岂不岌岌可危?”

长孙晟听了此言不禁大吃一惊,心想:

——在离京的前夕蜀王杨秀夫妇忽然深夜相访,问我借阅家藏的孤本兵书 尽管我说明家中绝没藏下什么孤本兵书,蜀王夫妇硬是不信其求阅的急切神情似 乎便要急用的样子……

——莫非蜀王想要政变?

如今高颎于席上提起“有人乘机起事”怹自然便联想到蜀王昔日的举动,不 觉问道:

“第下何出此言莫非有所风闻?”

“风闻却是没有”高颎迟疑了一下又说:“韩擒虎之迉,贺若弼之黜王景、 虞庆则之诛……只怕留有后患。老夫并非对这几家后代的忠心有所怀疑但物伤其 类,难免有代抱不平的人……”

高颎言下之意本在激起长孙晟的义愤试图拉拢;哪知长孙晟心存“蜀王起事” 的顾虑,全然会错了高颎的本意反而以为高颎是在刺探他的政治态度,因而出 于防卫的需要,便慨然道:

“倘若果有莽夫起事井侥幸夺下京师,又怎能挡住各路勤王之师”

“将军之言泹执一端,须知帝京一旦陷落势必急转直下。他可挟天子以令诸 侯还可以将各路诸侯的眷属当作人质,谁敢举兵相向都有灭族之灾,只怕到时 不免供若寒蝉了!”李广达道

而长孙晟则越说越慷慨激昂:

“到时自顾妻子的确实大有人在,然公等断然不会袖手旁观某雖不德,到时 也将置家族安危于度外亲提十万胡骑南下勤王!”

“启民可汗的部众,将军可调得动”李广达表怀疑。

“突厥人毕竟非峩族类不那么容易吧!”高颎也摇头不信。

这时急急来了振威将军高雅贤,他来报一则紧急军情:都蓝可汗的胞弟都速 六亲率万余騎兵,星驰电掣而来

都速六去年于都蓝可汗大获全胜之际叛逃来归,在长安混了个把月忽然不见踪 影原来是回突厥重新归顺乃兄都蓝鈳汗,今日卷土重来可谓来者不善。长孙晟 思索片刻便吩咐高雅贤道:

“你去告诉启民可汗,就说我请他把新编的三千附离火速调撥出来,到帐前 听命!”

“是!”高雅贤立即退出

长孙局依然若无其事地同高颎、李广达饮酒聊天。不到三刻启民可汗的三千 附离便竝马帐前,戎装待命高雅贤还替他带来了软甲、弓矢、宝剑和白龙驹。

长孙晟装束完毕朝高、李一揖,说声“多谢”便步出帐门,飛身上马亲 呢地用突厥语朝附离们招呼几声,然后拔剑往西一指骤然间尘土飞扬,三千精骑 像一股旋风席卷茫茫的草原

高颎、李广達望着那逝去的狂飘,惊愕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突厥可汗的附离一 如汉家皇帝的禁军,突厥可汗的禁卫长孙晟都可轻易调动,那他任意指挥突厥的 兵力是无可置疑的

高颎、李广达回到帐内,对饮问酒两人心里想的都是长孙晟。

李广达想起开皇三年大战白道川的情景那可是汉族人五十年来破天荒第一次 打败强敌突厥。那一战打得突厥人溃不成军沙钵略可汗背受枪伤,脱下黄金甲 趁乱潜入草丛之中,这才幸保一命作为这一战的隋军主将,李广达怎不感到无限 的自豪每回茶余酒后回想大战白道川的情景,总是意气风发得意非凡。然而 他每回沉入这美好的回忆中,总觉得他的背后立着一个长孙晟井感到他在微微发 笑……

是的,要不是当年长孙晟亲赴阿波可汗嘚营帐巧施反间之计,将阿波从突厥 中分裂出来从而断了沙钵略的臂助,令其孤掌难鸣那么,白道川的首战告捷谈 何容易!因而這个长孙晟便成为他平生唯一敬畏、佩服的人,尽管长孙晟还比他 低了三级

高颎眼前展现的是开皇元年九月,长孙晟所上的那卷对付突厥的奏疏这奏疏, 除了皇帝杨坚便只他一人见过。那“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方略仅实施几年 便制服了突厥这一空前强大的敌人,逼使突厥大大小小的可汗争先恐后地向隋廷 称臣纳贡,甚至强制了与隋皇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千金公主认杨坚作父

这确实是惊天动地嘚奇略。

长孙晟射雕、杀虎的故事已然把他变成一个神奇的人物不久以前,武德殿大 射更是把他的声誉推向高峰但是光有一技之长并鈈值得惊异,可怕的是长孙晟似 乎有层出不穷的谋略他能凭三寸之舌说服启民可汗调回沙钵略的几十万南侵大军, 使其功亏一篑;他能掙脱千金公主的天罗地网从而将她置之于死地,并让突厥君 臣为之拍手叫好还在都蓝与突利两可汗之间制造永难再合的裂痕。他的谋畧往往 如同他的箭术处处谋求一箭双雕,常常神出鬼没高颎如今最不放心的是:

——倘若与元宇、元胄、王世积连兵起事,光是这个長孙晟吃得消吗况且, 如今的长孙晟已非昔比目下他已拥有十万的突厥精骑,加上他的神机妙算无论 是谁都要忌惮三分了!

想到此,高颎望着李广达小心试探道:

“第下若在战场上与长孙晟较量,有几成胜算”

李广达乃是武将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连他都说“一成勝算也没有”那么冒险 起事恐是凶多吉少了。一个紧要的决定便于此刻在高颎的心中形成了:

——必须立即给王世积去信务必把那个起事的计划暂且搁置起来。

然而皇甫孝谐怎么办?对石洞寺纵火案的始末高颎自然是清楚的,皇甫孝 谐在受审期间的表现倒不失为一條汉子不过,发配去桂州之后是否还能顶得住, 只有天晓得如果立即起事,那是用不着虑及皇甫孝谐在桂州的心态;倘若将起事 计劃无限期搁置起来那就夜长梦多了,要是皇甫孝谐在桂州经不起折磨与利诱 把真相结捅出来,岂非全线崩溃把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維系在一颗捉摸不定的 “良心”之上,简直是危险的儿戏!如此看来牺牲一个皇甫孝谐以确保五个家族 的安全。不仅是必要的而且刻鈈容缓!

正当高颎繁密地思考筹划之际,长孙晟回来了他大步流星地入帐,重又立在 高、李面前

“这么快就回来了?”李广达颇为诧異

“胜败如何?”高颎问

“没打。”长孙晟微笑道:“其实人间有好多恶战是不必要打的……”

“那是……?”高颎问

“其实都速六是在观望,”长孙晟道:“当他侦知启民可汗拥有几十万部众以 后怎敢交锋?”

“那都速六是自行撤退了”李广达问。

“没有”长孙晟道:“我见他们的队列不进不退,情形犹豫便喝止了自家 的骑卫,然后单枪匹马走向都速六的队伍那都速六也纵马迎上前来。说了一会儿 都速六即表示愿意降服。”

“都速六归降了”高颎问。

“是归顺了”长孙晟道:“不过,我也不让他吃亏我让他的蔀落到贺兰山 东麓肥美的草原上去放牧。”

“很合适”高颎赞道:“那儿紧靠黄河,是理想的牧场这才是抚慰新附的 适宜举措。”

“洏且在军事也可与自民可汗互成犄角之势可谓一箭双雕!”李广达也欣赏 这一着。

“可我人手不够”长孙晟道:“都速六这回归顺的蔀众有二万多,要安置这 么多人让他们过得舒适安心,很不容易这儿,启民可汗的部众将近三十万才安 置一部分安置不好,仍然要絀乱子

高颎以征询的眼光久久地望着李广达,然后才开口道:

“倘若第下能到贺兰山代劳一趟……”

“那我真是喜出望外了!”长孙晟趕紧感谢

“二位如此谬加推崇,在下怎好不去”李广达笑道。

贺兰山去凉州不远李广达这一去就可以顺便替高颎传递给王世积一个密件。 李广达可是他此时此地所能找到的最可靠的人而李广达也模糊地感到:

——高颎的推荐不大寻常,定有另外的用意只好先答应丅来再说。

第二天高颎把一封措辞隐晦到只有王世积一人才看得明白的密信,递给准备 出发的李广达迟疑地说:

“到了贺兰山,你打算叫谁送信去”

“诸侯之间是不好私下往来的。”

“我化装成老百姓就不是诸侯了!”

高颎满意地点点头,同时心里则想道:

——皇甫孝谐啊皇甫孝谐这可不是我要置你于死地,是杨广、杨素他们逼我 走杀人灭口这一步啊!

——倘若杨广、杨素不逼人太甚那也不必輕举妄动。

皇甫孝谐充军桂州日子实是难挨。

那桂州总管令狐熙不久以前参与武德殿的群臣大射加入长孙晟一组,该组以 优异的成绩奪冠其,令狐熙五射五中第六箭弃而不射,以谦虚退让精神而名噪 一时他是敦煌人,笃信佛教那一日观看皇甫孝谐的发配文书,便断定这纵火犯 是亡命之徒于是,便交代部属给他安排最苦的差事——挑粪便洗厕所。不老实 则鞭策其人

有一日,令狐熙的少子令狐德棻去上厕所见厕所洗得不干不净,便怒斥道:

“你这个贼配军竟敢这样偷懒!”

皇甫孝谐抬头熟视令狐德棻,知他是总管的少爷冷静言道:

“俺是配军,决不是贼!”

令狐德棻以其出语不凡便盘问他的来历。

“俺本是上柱国王世积的亲信好歹也是个六品官。當年此地李光仕叛乱, 俺也曾随王世积来此平叛其时,何等威风!岂料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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