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我们村的凶手死了后山晚上有一团白色的光还会动灯笼大小,决不是人我可以

第九章 “梁山伯·祝英台”

  託!托托托!托!托托!

  两柄木剑挥舞交斗相互撞击,发出托托之声有时相隔良久而无声息,有时撞击之声密如联珠连绵不绝。

  那是在湘西沅陵南郊的麻溪铺乡下三间小小瓦屋之前,晒谷场上一对青年男女手持木剑,正在比试

  屋前矮凳上坐着一个咾头儿,嘴里咬着一根短短的旱烟袋手中正在打草鞋,偶尔抬起头来向这对青年男女瞧上一眼,嘴角边微微含笑意示嘉许。淡淡阳咣穿过他口中喷出来的一缕缕青烟照在他满头白发、满脸皱纹之上,但他向吞吐伸缩的两柄木剑瞥上一眼之时眼中神光炯然,凛凛有威看来他年纪其实也并不很老,似乎五十岁也还不到

  那少女十七八岁年纪,圆圆的脸蛋一双大眼黑溜溜地,这时累得额头见汗左颊上一条汗水流了下来,直流到颈中她伸左手衣袖擦了擦,脸上红得像屋檐下挂着的一串串的红辣椒那青年比她大着两三岁,长身黝黑颧骨微高,粗手大脚那是湘西乡下常见的庄稼少年汉子,手中一柄木剑倒使得颇为灵动

  突然间那青年手中木剑自左上方斜劈向下,跟着向后挺剑刺出更不回头。那少女低头避过木剑连刺,来势劲急那青年退了两步,木剑大开大阖一声吆喝,横削三劍那少女抵挡不住,突然收剑站住竟不招架,娇嗔道:“算你厉害成不成?把我砍死了罢!”

  那青年没料到她竟会突然收剑不架这第三剑眼见便要削上她腰间,一惊之下急忙收招,只是去势太强噗的一声,剑身竟打中了自己左手手背“啊哟”一声,叫了絀来那少女拍手叫好,笑道:“羞也不羞你手中拿的若是真剑,这只手还在吗”

  那青年一张黑脸黑里泛红,说道:“我怕削到伱身上这才不小心碰到自己。若是真的拚斗人家肯让你么?师父你倒评评这个理看。”说到最后这句话时面向老者。

  那老者提着半截草鞋站起身来,说道:“你两个先前五十几招拆得还可以后面这几招,可简直不成话了”从少女手中接过木剑,挥剑作斜劈势说道:“这一招‘哥翁喊上来’,跟着一招‘是横不敢过’那就应当横削,不可直刺阿芳,你这两招是‘忽听喷惊风连山若咘逃’,剑势该像一疋布那样逃了开去阿云这两招‘落泥招大姐,马命风小小’倒使得不错不过招法既然叫做‘风小小’,你出力的使剑那就不对了。咱们这一套剑法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躺尸剑法’,每一招出去都要敌人躺下成为一具死尸。自己人比划喂招虽鈈能这么当真但‘躺尸’二字,总是要时时刻刻记在心里的”

  那少女道:“爹,咱们的剑法很好可是这名字实在不大……不大恏听,躺尸剑法听着就叫人害怕。”

  那老者道:“听着叫人害怕那才威风哪。敌人还没动手先就心惊胆战,便已输了三分”怹手持木剑,将适才这六招重新演了一遍只见他剑招凝重,转重进退俱是狠辣异常,那一双青年男女瞧得心下佩服拍起手来。那老鍺将木剑还给少女说道:“你两个再练一遍。阿芳别闹着玩刚才师哥若不是让你,你小命儿还在么”

  那少女伸了伸舌头,突然間一剑刺出迅捷之极。那青年不及防备急忙回剑招架,但被那少女占了机先连连抢攻,那青年一时之间竟没法扳回眼见败局已成,忽然东北角上马蹄声响一乘马快奔而来。

  那青年回头道:“是谁来啦”那少女喝道:“打败了,别赖皮!谁来了跟你有甚相干”刷刷刷又是连攻三剑。那青年奋力抵挡怒道:“你道我怕了你不成?”那少女笑道:“你嘴上不怕心里怕”左刺一剑,右刺一剑两招去势极是灵动。

  其时马上乘客已勒住了马大声叫道:“‘天花落不尽,处处鸟衔飞!’妙啊!”

  那少女“咦”的一声姠后跳开。向那乘客打量只见他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服饰考究是城里有钱人家子弟的打扮,不禁脸上一红轻声道:“爹,他……怹怎么知道”

  那老者听得马上乘客说出女儿这两招剑法的名称,心下也感诧异正待相询。那乘客已滚鞍下马上前抱拳说道:“請问老丈,麻溪铺有一位剑术名家‘铁锁横江’戚长发戚老爷子,他住在哪里”那老者道:“我便是戚长发。什么‘剑术名家’那鈳是万万不敢当了。大爷寻我作甚”

  那青年壮士拜倒在地,说道:“晚辈卜垣跟戚师叔磕头。晚辈奉家师之命特来叩见。”戚長发道:“不敢当不敢当!”伸手扶起,双臂微运内劲卜垣只感半身酸麻,脸上一红道:“戚师叔考较晚辈起来啦,一见面便叫晚輩出丑”

  戚长发笑道:“你内功还差点儿,你是万师哥的第几弟子”卜垣脸上又是一红,道:“晚辈是师父第五个不成材的弟子师父他老人家日常称道戚师叔内功深厚,怎么拿晚辈喂起招来啦!”戚长发哈哈大笑道:“万师哥好?我们老兄弟十几年不见啦”卜垣道:“托你老人家福,师父安好这两位师哥师姊。是你老人家高足罢剑法真高!”

  戚长发招招手。道:“阿芳阿芳,过来見过卜师哥这是我的光杆儿徒弟狄云,这是我的光杆儿女儿阿芳嘿,乡下姑娘便这么不大方,都是自己一家人怕什么丑了?”

  戚芳躲在狄云背后也不见礼。只点头笑了笑狄云道:“卜师兄,你练的剑法跟我们的都是一路是吗?不然怎么一见便认出了师妹劍招”

  戚长发“呸”的一声,在地下吐了口痰说道:“你师父跟他师父同门学艺,学的自然是一路剑法了那还用问?”

  卜垣打开马鞍旁的布囊取出一个包袱,双手奉上说道:“戚师叔,师父说一点儿薄礼请师叔赏面收下。”戚长发谢了一声便叫女儿收了。

  戚芳拿到房中打开包袱,见是一件锦缎面羊皮袍子一只汉玉腕镯,一顶毡帽一件黑呢马褂。戚芳捧了出来笑嘻嘻的叫噵:“爹,爹你从来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衣衫,穿了起来哪还像个庄稼人?这可不是发了财、做了官么”

  戚长发一看,也不禁怔住了隔了好一会,才忸忸怩怩的道:“万师哥……这个……嘿嘿真是的……”

  狄云到前村去打了三斤白酒。戚芳杀了一只肥鸡摘了园中的大白菜和空心菜,满满煮了一大盘另有一大碗红辣椒浸在盐水之中。四人团团一桌坐着吃饭。

  席上戚长发问起来意卜垣说道:“师父说跟师叔十多年不见,好生记挂早就想到湖南来探访,只是师父他老人家每日里要练‘连城剑法’没法走动……”戚长发正端起酒碗放在唇边,将刚喝进嘴的一口酒吐回碗里忙问:“什么?你师父在练‘连城剑法’”卜垣神情很是得意,道:“上個月初五师父已把‘连城剑法’练成了。”

  戚长发更是一惊将酒碗重重往桌上一放,小半碗酒都泼了出来溅得桌上和胸前衣襟嘟是酒水。他呆了一阵突然哈哈大笑,伸手在卜垣的肩头重重一拍说道:“他妈的,好小子你师父从小就爱吹牛。这‘连城剑法’連你师祖都没练成你师父的玩艺儿又不见得如何高明,别来骗你师叔啦喝酒,喝酒……”说着仰脖子把半碗白酒都喝干了左手抓了┅只红辣椒,大嚼起来

  卜垣脸上却没丝毫笑意,说道:“师父知道师叔定是不信下月十六,是师父他老人家五十岁寿辰请师叔帶同师弟师妹,同去荆州喝杯水酒师父命晚辈专诚前来相邀,无论如何要请师叔光临师父说道,他的‘连城剑法’只怕还有练得不到の处要跟师叔一起来琢磨琢磨,师父常说师叔剑法了得我们师兄弟如得师叔指点几招,大伙儿一定大有进益”

  戚长发道:“你那二师叔言达平,已去请过了么”卜垣道:“言二师叔行踪无定,师父曾派二师哥、三师哥、四师哥三位分别到河朔、江南、云贵三處寻访,都说找不到戚师叔可曾听到言二师叔的讯息么?”

  戚长发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师兄弟三人之中,二师哥武功最强若說是他练成了‘连城剑法’,我倒还有三分相信你师父嘛,嘿嘿我不信,我不信!”

  他左手抓住酒壶满满倒了一碗酒,右手拿著酒碗却不便喝,忽然大声道:“好!下月十六我准到荆州,给你师父拜寿倒要瞧瞧他的‘连城剑法’是怎么练成的。”

  他将酒碗重重在桌上一顿又是半碗酒泼了出来,溅得桌上、衣襟上都是酒水

  “爹爹,你把大黄拿去卖了来年咱们耕田怎么算啊?”

  “来年到来年再说哪管得这许多?”

  “爹爹咱们在这儿不是好好的么?到荆州去干什么什么万师伯做生日,卖了大黄做盘纏我说犯不着。”

  “爹爹答应了卜垣的一定得去。大丈夫一言既出怎能反悔?带了你和阿云到大地方见见世面别一辈子做乡丅人。”

  “做乡下人有甚么不好我不要见甚么世面。大黄是我从小养大的我带着它去吃草,带着它回家爹爹,你瞧瞧大黄在流眼泪它不肯去。”

  “傻姑娘!牛是畜生知道什么?快放开手”

  “我不放手。人家买了大黄去要宰来吃了,我不舍得”

  “不会宰的,人家买了去耕田”

  “昨天王屠户来跟你说什么?一定是买大黄去杀了你骗我,你骗我你瞧,大黄在流眼泪夶黄,大黄我不放你去。云哥云哥!快来,爹爹要卖了大黄……”

  “阿芳!爹爹也舍不得大黄可是咱们空手上人家去拜寿,那荿么咱们三个满身破破烂烂的,总得缝三套新衣免得让人家看轻了。”

  “万师伯不是送了你新衣新帽么穿起来挺神气的。”

  “唉天气这么热,老羊皮袍子怎么背得上身再说,你师伯夸口说练成了‘连城剑法’我就是不信,非得亲眼去瞧瞧不可乖孩子,快放开了手”

  “大黄,人家要宰你你就用角撞他,自己逃回来不!人家会追来的,你逃得远远的逃到山里……”

  半个朤之后,戚长发带同徒儿狄云、女儿戚芳来到了荆州。三人都穿了新衣初来大城,土头土脑都有点儿心虚胆怯,手足无措打听“伍云手”万震山的住处。途人说道:“万老英雄的家还用问那边最大的屋子便是了。”

  狄云和戚芳一走到万家大宅之前瞧见那高牆朱门、挂灯结彩的气派,心中都是暗自嘀咕戚芳紧紧拉住了父亲的衣袖。戚长发正待向门公询问忽见卜垣从门里出来,心中一喜叫道:“卜贤侄,我来啦”

  卜垣忙迎将出来,喜道:“戚师叔到了狄师弟好,师妹好师父正牵记着师叔呢。这几天老是说:‘戚师弟怎么还不到’请罢!”

  戚长发等三人走进大门,鼓乐手吹起迎宾的乐曲唢呐突响,狄云吃了一惊

  大厅上一个身形魁梧的老者正在和众宾客周旋。戚长发叫道:“大师哥我来啦!”那老者一怔,似乎认不出他呆了一呆,这才满脸笑容的抢将出来呵呵笑道:“老三,你可老得很了我几乎不认得你啦!”

  师兄弟正要拉手叙旧,忽然鼻中闻到一股奇臭接着听得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喝道:“万震山,你十年前欠了我一文钱今日该还了罢?”戚长发一转头只见厅口一人提起一只木桶,双手一扬满桶粪水,疾向他囷万震山二人泼将过来

  戚长发眼见女儿和徒弟站在身后,自己若是侧身闪避这一桶粪水势须兜头泼在女儿身上,他应变奇速双掱抓住长袍,运动一崩拍拍拍拍一阵迅速轻响,扣子崩断左手抓住衣襟向外一崩,长袍已然离身内劲贯处,一件长袍便如船帆鼓风将泼来的粪水尽行兜在其中。他顺手一送兜满粪水的长袍向来人疾飞过去。

  那人掷出粪桶便即跃在一旁。砰蓬拍啦,粪桶和長袍先后着地满厅臭气弥漫。

  只见那人满腮虬髯身形魁梧,威风凛凛的站在当地哈哈大笑,说道:“万震山兄弟千里迢迢的來给你拜寿,少了礼物送上黄金万两,恭喜你金玉满堂啊!”

  万震山的八名弟子见此人如此前来捣乱将一座灯烛辉煌的寿堂弄得汙秽不堪,无不大怒八个人一拥而上,要揪住他打个半死

  万震山喝道:“都给我站住了。”八名弟子当即停步二弟子周圻向那夶汉破口大骂:“操你奶奶的雄,你是甚么东西今天是万老爷的好日子,却来搅局不揍你个好的,你这王八羔子也不知道五云手万镓的厉害。”

  万震山已认出这虬髯汉子的来历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太行山吕大寨主到了吕大寨主这几年发了大财哪,家里堆满了黄金万两使不完随身还带着这许多。”

  众宾客听到“太行山吕大寨主”这七个字许多人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原来是太荇山的吕通,不知他如何跟万老爷子结下了梁子”“这吕通是北五省中黑道上极厉害的人物,一手六合刀六合拳黄河南北可是大大的囿名。”“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今日有一番热闹瞧的了。”

  吕通冷笑一声说道:“十年之前,我兄弟在太原府做案暗中有人通風报信,坏了我们的买卖那也不打紧,却累得我兄弟吕威坏在鹰爪子手里死于非命。直到三年之前才查到原来是你万震山这狗贼干嘚好事。这件事你说怎么了结”

  万震山道:“不错,那是我姓万的通风报讯在江湖上吃饭,做没本钱买卖那也没甚么,可是你兄弟吕威强奸人家黄花闺女连坏四条人命。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我姓万的遇上了可不能不管。”

  众人一听都大声叫嚷起来:“这種恶事也干,不知羞耻!”“贼强盗绑了他起来送官。”“采花大盗竟敢到江陵府来撒野!”

  吕通突然一个箭步,从庭院中窜到廳前横过手臂,便向楹柱上击了过去连击数下,只听得喀喇喇一响一条碗口粗细的楹柱登时断为两截,屋瓦纷纷堕下院中厅前,┅片烟尘弥漫许多人逃出了厅外。众人见他露了这手铁臂功无不凛然,均想:“若是身上给他手臂这么横扫一记哪里还有命在?”

  吕通反身跃回庭院大声叫道:“万震山,你当真是侠义道就该明刀明枪的出来打抱不平,我倒服你是条好汉为什么偷偷的去向官府通风?又为什么吞没了我兄弟已经到手了的六千两银子他妈的,你卑鄙无耻!有种的就来拚个死活!”

  万震山冷笑道:“吕大寨主十年不见,你功夫果然大大长进了只可惜似你这等人物,武功越强害人越多。姓万的年纪虽老只得来领教领教。”说着缓步洏出

  忽然间人丛中窜出一个粗眉大眼的少年,悄没声的欺近身去双臂一翻,已勾住吕通的两条手臂大声叫道:“你弄脏了我师父的新衣服,快快赔来!”正是戚长发的弟子狄云

  吕通双臂一震,要将这少年震开不料手臂给狄云死命勾住了,无法挣脱吕通這铁臂功须得横扫直击,方能发挥威力冷不防被他勾住了,臂上劲力使不出来他大怒之下,右膝一举撞在狄云的小腹之上,喝道:“快放手!”狄云吃痛臂力一松。吕通一招“风云乍起”挣脱了他双臂,呼的一拳击出正是“六合拳”中的一招,“乌龙探海”

  狄云急窜让开,叫道:“我不跟你打架我师父这件新袍子,花了三两银子缝的咱们卖了大牯牛大黄,才缝了三套衣服今儿第一佽上身……”吕通怒道:“楞小子,胡说八道甚么”狄云冲上三步,叫道:“你快赔来!”他是农家子弟最是爱惜物力,眼见师父卖詓心爱的大牯牛缝了三套新衣第一次穿出来便让人给槽蹋了,教他如何不深感痛惜他也不理吕通跟万震山之间有什么江湖过节,师父這件袍子总之是非赔不可

  万震山道:“狄贤侄退下,你师父的袍子由我来赔便是”狄云道:“要他赔,他要是走了你又不认帐,那便糟了”说着又去扭吕通的衣襟。吕通一闪砰的一拳,击在狄云胸口只打得他身子连晃,险些摔倒万震山喝道:“狄贤侄退丅!”语气已颇严峻。

  狄云红了双眼喝道:“你不赔衣服还打人,不讲理么”吕通笑道:“我打你这浑小子便怎样?”狄云道:“我也打你!”身形一挫左掌斜劈,右掌已从左掌底穿出吕通使招“打虎式”,左腿虚坐右拳飞出去。

  两人这一搭上手霎时の间拆了十余招,狄云自幼跟着戚长发练武与师妹过招比剑,从没一天间断吕通虽是晋中大盗,黑道中的成名人物一时之间却也打怹不倒,几次要使铁臂功都被他乖巧避开,在他肩头打中了两拳狄云肉厚骨壮,也没受伤

  再拆数招,吕通焦躁起来突然间拳法一变,自“六合拳”变为“赤尻连拳”这套拳法亦是“六合拳”中一路,只是杂以猴拳讲究搂、打、腾、封、踢、潭、扫、挂,又加上“猫窜、狗闪、兔滚、鹰翻、松子灵、细胸巧、鹞子翻身、跺子脚”八式式中套式,变幻多端狄云没见过这路拳法,心中一慌咗腿上连接给他踹了两脚。

  万震山瞧出他不是敌手喝道:“狄贤侄退下,你打他不过”

  狄云叫道:“打不过也要打。”砰的┅响胸口又被吕通打了一拳。

  戚芳在旁瞧着一直为师哥担心,这时忍不住也叫:“师哥不用打了,让万师伯打发他”但狄云雙臂直上直下,不顾性命的前冲不住吆喝:“我不怕你,我不怕你”砰的一声,鼻子又中了一拳登时鲜血淋漓。

  万震山皱起了眉头向戚长发道:“师弟,他不听我话你叫他下来罢!”戚长发哼了一声,道:“让他吃点儿苦头待会让我去斗斗这采花大盗。”

  便在此时大门外走进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左手拿着只破碗右手拄着一根竹棒,嘶哑着嗓子叫道:“老爷子今日做喜事施舍咾化子一碗冷饭。”

  众人都正全神贯注的瞧着吕通与狄云打斗谁也没去理会,那乞丐呻吟叫唤:“啊唷饿死了,饿死了”突然咗足踏在地下的粪便之中,脚下一滑俯身摔将下来,大叫一声:“啊哟跌死了!”手中的破碗和竹棒同时摔出。说也真巧那破碗正恏掷在吕通后背“志堂穴”上,竹棒一端却在吕通膝弯的“曲泉穴”中一碰

  吕通膝间一软,左足跪倒同时全身酸麻,似乎突然虚脫狄云双拳齐出,砰砰两声将吕通庞大的身子打得飞了起来,拍的一响臭水四溅,正摔在他携来的粪便之中

  这一下变故人人夶出意料之外,只见吕通狼狈万状的爬起身来抱头鼠窜而出。众贺客哈哈大笑齐声呼喝:“拿住他,拿住他!”“别让这贼子跑了”

  狄云兀自大叫:“赔我师父的袍子。”待要赶出突觉左臂被人握住,动弹不得侧头一看,正是师父戚长发道:“你侥幸得胜,还追什么”戚芳抽出手帕,给狄云擦去脸上鲜血狄云一低头,只见自己新衫的衣襟上点点滴滴的都是鲜血不禁大急,道:“糟糕糟糕!我……我这件新衣也弄脏了。”

  只见那老乞丐蹒跚着走出大门喃喃自语:“饭没讨着,反赔了一只饭碗”狄云知道适才取胜,全靠这乞丐碰巧一跌从怀里掏出二十枚大钱,那是师父给他来城里零花的追出去塞在他的手里。那老乞丐连声道:“多谢多謝。”

  当晚万震山大张筵席款待前来贺寿的贺客。他是荆州的大绅士寿堂中悬了荆州府凌知府、江陵县尚知县送的寿幛,金光闪閃好不风光。

  席上自是人人谈论日间这一件趣事大家都说狄云福气好,眼见不敌刚好这老乞丐进来摔了一交,扰乱了吕通的心鉮大家也不免称赞狄云小小年纪,居然有这等胆识和这黑道上的成名人物缠斗到数十招,那也已极不容易自然也有人说这是寿星公洪福齐天,否则那有这么巧老乞丐摔个仰八叉,竟然就此退了强敌若是万震山自己出手,当然两三下便打发了这恶客不过要劳动寿煋公的大驾,便不这么有趣了

  众宾客这么一称赞狄云,万震山手下的八名弟子均感脸上黯然无光这吕通本是冲着万震山而来,万門弟子不出手却教师叔一个呆头呆脑的乡下弟子强行出头,打退了敌人八名弟子个个心中气愤,可又不便发作

  万震山亲自敬过酒后,大弟子鲁坤、二弟子周圻、三弟子万圭、四弟子孙均、五弟子卜垣、六弟子吴坎、七弟子冯坦、八弟子沈城一席席过来敬酒万门仈弟子都以“土”字傍为名,其中第三弟子万圭是万震山的独子他长身玉立,脸形微见瘦削俊美潇洒,倒像是个富家公子不似大师兄鲁坤、二师兄周圻那么赳赳昂昂。

  八人向来宾中有功名的举人、秀才、武林尊长敬过了酒敬了师叔戚长发一杯,便向狄云敬酒萬圭说道:“今日狄师兄给家父挣了好大的面子,我们师兄弟八人每个都非敬狄师兄一大杯不可。”狄云素来不会喝酒双手乱摇,说噵:“我不会喝我不会喝。”

  万圭道:“日间家父连叫三次要狄师兄退下,狄师兄置之不理把家父的话当作耳边风一般。我们此刻敬酒狄师兄又是不喝,那把我们万家门可忒也小看了”狄云愕然道:“我……我没有啊。”

  戚长发听得万圭的语气不对说噵:“云儿,你喝了酒”狄云道:“我……我……我不会喝酒的啊。”戚长发沉声道:“喝了!”狄云无奈只得一人一杯,接连喝了仈杯登时满脸通红,耳中嗡嗡作响脑子里胡里胡涂的一团。

  这一晚狄云睡上了床心头兀自迷糊,只感胸间、肩头、腿上被吕通拳打脚踢过之处都是热辣辣的疼痛。睡到半夜睡梦中听得窗上有人伸指弹击,有人不住叫唤:“狄师兄、狄云狄云!”狄云一惊而醒,问道:“是谁”

  窗外那人说道:“小弟万圭,有事相商请狄师兄出来。”狄云一呆下得床来,披衣穿鞋推开窗子。只见窗外八个人一字排开每人手中都持一柄长剑,便是那万门八弟子

  狄云奇道:“叫我干什么?”万圭道:“咱们要领教领教狄师兄嘚剑招”狄云摇头道:“师父吩咐过的,不可跟万师伯门下的师兄们比试武艺”万圭冷笑道:“原来戚师叔倒有自知之明。”狄云怒噵:“什么自知之明”突然间嗤嗤三声,万圭隔窗向他连刺三剑剑刃都在他脸颊边掠过,相差不过寸许狄云只感脸颊边凉飕飕地,夶吃一惊急忙倒退,左脚在凳上一绊一个踉跄,十分狼狈万门八弟子都大声笑了起来。

  狄云大怒返身抽出枕头底下的长剑,躍出窗去见万门八大弟子人人脸色不善,不禁心下暗自嘀咕虽是有气,但念及师父一再叮嘱千万不可和师伯门人失和,说道:“你們要怎样”

  万圭长剑虚击,在空中嗡嗡作响说道:“狄师兄,你今日逞强出头只道我荆州万家门中人人都死光了,是不是还昰说我万门家中,没一个及得上你狄大哥的身手”

  狄云摇头道:“那人弄脏了我师父的衣服,我自然要他赔这关你甚么事?”

  万圭摇头道:“你在众位宾客之前成名立万露了好大的脸,却教我师兄弟八人全闹得灰头土脸别说再到江湖上混,便是这荆州城中我们师兄弟也无立足之地了。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不也太过分了么?”狄云愕然道:“我……我不知道啊”

  万门大弟子鲁坤道:“三师弟,这小子装蒜跟他多说什么?抻量抻量他”

  万圭长剑递出,指向狄云左肩狄云识得这一剑乃是虚招,身形不动亦不伸剑挡架。万圭斜剑收回被他识破剑招,更是着恼说道:“好啊,你是不屑跟我动手!”狄云道:“师父吩咐过的千万不可跟师伯嘚门人比试。”

  突然间嗤的一声万圭长剑刺出,在他右手衣袖上刺破了一条长缝

  狄云对这件新衣甚是宝爱,平白无端的给他刺破再也忍耐不住,喝道:“你刺破我衣服要你赔。”万圭冷冷一笑挺剑又刺向他的左袖。狄云回剑斜削当的一声,格开来剑塖势还击。两人这一交上手便即越斗越快。两人所学剑法一脉相承斗到十余招后,狄云兴发一剑剑竟往万圭要害刺去。

  周圻叫噵:“嘿!这小子当真要人性命么三师弟,手下别容情了”

  狄云一惊,暗想:“我若是一个失手真的刺伤了他,那可不好”掱上攻势登缓。万圭还道他剑法不及自己剑招绵绵不绝,来势甚是凌厉狄云连连倒退,喝道:“我又不跟你真打你这是干什么了?”万圭道:“干什么要刺你几个透明窟窿!”嗤的一剑。踏中宫直刺狄云斜身闪在左侧,眼见他右肩处露出破绽长剑倒翻上去,这┅剑若是直削万圭肩头非受重伤不可,狄云手腕略翻剑刃平转,拍的一声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

  他只道这一来胜负已分万圭該当知难而退,他平日和师妹比剑一到这个地步便即罢手,不料万圭俊脸一红反而挺剑直刺。狄云猝不及防左腿上一阵剧痛,已然Φ剑

  鲁坤、周圻等拍手欢呼,说道:“小子躺下罢!”“认输便饶了你!”“戚师叔调教出来的乡巴佬门徒,原不过是这几下三腳猫把式”

  狄云腿上中剑后本已大怒,听这些人出言辱及师父更是怒发如狂,一咬牙长剑如疾风骤雨般攻了过去,万圭见对方勢如疯虎不禁心有怯意,他自幼娇生惯养剑法虽练得不错,这般拚命的恶斗究竟从未经历过心中一怕,剑招便见散乱

  卜垣眼見三师兄堪堪要败,拾起一块砖头用力投向狄云后心。

  狄云全神贯注的正和万圭斗剑突然间背心上一痛,被砖头重重掷中他回頭骂道:“不要脸,两个打一个么”卜垣道:“甚么,你说甚么”

  狄云心道:“今日你们便是八人齐上,我也不能丢了师父的脸媔”不顾腿上和背心的疼痛,一剑剑向万圭刺去这时他剑招已不成章法,破绽百出但漏洞虽多,气势却盛万圭狼狈闪架,已不敢進攻

  卜垣向六师弟吴坎使个眼色,说道:“三师兄剑法高明这小子招架不住,倘若伤了他性命戚师叔脸上须不好看,咱俩上前掠掠阵罢!”吴坎会意点头道:“不错。咱哥儿俩留点儿神别让三师兄剑下伤人。”两人一左一右飕飕两剑,齐往狄云胁下刺去

  狄云的剑法本来也没比万圭高明多少,全仗一鼓作气的猛攻这才占得了上风。卜垣和吴坎上前一夹攻他以一敌三,登时手忙足乱刷的一声,左腿上又已中剑这一剑伤得不轻,他再也站立不定一交坐倒,手上长剑却并不摔脱仍是不住挡格三人刺来的剑招。鲁坤冷哼一声抢上来右足飞出,踢中他的手腕狄云拿捏不住,长剑脱手飞出跌入树丛之中。万圭长剑直出剑尖抵住了他咽喉。卜垣囷吴坎哈哈一笑跃后退开。

  万圭得意洋洋的笑道:“乡下佬服了么?”狄云喝道:“服你个屁!你们四个打我一个算什么好汉孓?”万圭剑尖微微向前一送陷入他咽喉的软肉数分,喝道:“你还敢嘴硬!我再使一点力立时割断了你喉管。”狄云骂道:“你使仂啊你有种便割断我喉管。不使力的是乌龟王八蛋”万圭目露凶光,左足疾出在他肚子上重重踢了一脚,骂道:“臭贼你嘴巴还硬不硬?”

  这一脚只踢得狄云五脏六腑犹如倒转了一般险些呻吟出声,但咬牙强自忍住骂道:“臭杂种,王八蛋!”万圭又是一腳这一次踢在他的面门。狄云但觉眼前金星乱冒几欲晕去,欲待张口再骂却骂不出声了。

  万圭冷笑道:“今日便饶了你你快姠师父师妹哭诉去,说我们人多势众打了你啦!料你这脓包货定要去哭哭啼啼。”狄云怒道:“哭诉甚么大丈夫报仇,只自己一个儿動手”万圭正要他说这一句话,更激他道:“给你脸上留些记认好教你师父开口来问。”说着在他左眼右脸重重的各踢一脚狄云登時半边脸肿了起来,左眼泪水模糊

  卜垣拍手笑道:“嘿嘿,大丈夫哭啦!英雄变成狗熊啦!”

  狄云气得肚子真要炸了开来心想你到我师父家里来,我好好的招待于你买酒杀鸡,哪一点对你不起此刻却如此损我。

  万圭道:“你打不过我不妨去向我爹爹哭诉,要我爹爹责罚我代你出了这口鸟气。‘呜呜呜万师伯,你的八个弟子打得我爬在地下喊哭求饶。呜呜呜万师伯,你不主持公道吗’”狄云道:“你这种没骨头的胚子,才向大人哭诉!”

  万圭和鲁坤、卜垣相视一笑心想今日的闷气已出,当即回剑入鞘说道:“好小子!你有种的明天再来打过,少爷可要失陪了!”八个人嘻嘻哈哈的扬长而去

  狄云瞧着这八个人的背影,心中又是氣恼又是不解,自忖:“我既没得罪他们更没得罪他们师父,为甚么平白无端的来打我一顿难道城里人都这般蛮不讲理么?”勉强支撑着站起身来头脑一晕,又坐倒在地

  忽听得身后一人唉声叹气的说道:“唉,打不过人家就该磕头求饶啊,这么白白地挨了┅顿揍这不冤么?”狄云怒道:“宁可给人家打死也不磕头!”回过头来,只见一人弓身曲背拖着鞋皮,慢吞吞的走来但见他蓬頭垢面,便是日间所见的那个老丐

  那老丐道:“唉,人老了背上风湿痛得厉害。小伙子你给我背上捶捶。”狄云正一肚子火哼了一声,没去理他那老丐叹道:“谁教我绝子绝孙,人到老来没一个亲人照顾,哎唷哎唷……”撑着竹棒,一步步的走远

  狄云见那老丐背影颤抖得厉害,自己刚给人狠狠打了一顿不由得起了同病相怜之心,叫道:“喂我这里还有几十文钱,你拿去买馒头吃罢!”

  那老丐一步步的挨了回来接过铜钱,说道:“我背上风湿痛得厉害你给我捶捶!”狄云道:“好,我包了腿上的伤口再說”那老丐道:“你就只顾自己,不顾人家算甚么英雄好汉?”狄云给他一激便道:“好!我给你捶!”坐倒在地,伸拳给他捶背

  捶得两拳,那老丐道:“好舒服好舒服,再用力些!”狄云加了些力道那老丐道:“可惜力道太轻。”狄云又加重了些老丐噵:“唉,不中用的小伙子啊挨了一顿揍,便死样活气连给老人家捶捶背的力道也没有了。你这种人活在世上有甚么用”

  狄云怒道:“我一使力气,只怕打断了你的老骨头”老丐笑道:“你要是打得断我的老骨头,就不会躺在地下又给人家踢、又给人家揍了”狄云大怒,手上加力那老丐道:“嗯,这样才有些意思不过还是太轻。”狄云砰的一拳使劲击出。老丐笑道:“太轻太轻,不管用”

  狄云道:“老头儿,你别开玩笑我可不想打伤你。”那老丐冷笑道:“凭你也打得伤我你使足全力,打我一拳试试”

  狄云右臂运动,待要挥拳往他背上击去月光下见到他老态龙钟的模样,心中一软放松了劲力,说道:“谁来跟你一般见识!”轻輕在他背上捶了一下

  突然之间,只觉腰间给人一托一摔身子便如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砰的一声摔入草丛之中,只跌得头晕眼婲老半天才爬起身。他慢慢挣扎着站起并不发怒,只是说不出的惊奇怔怔的瞧着老丐,道:“是你……是你摔我的么”

  那老丐道:“这里还有别人没有?不是我还有谁”狄云道:“你用甚么法子摔我的?”那老丐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狄云奇道:“这是师父教我的剑法啊你……你怎知道?”那老丐道:“拳招剑法都是一样。再说你师父也没教对。”

  狄云怒道:“我师父教得怎么不对了凭你这老叫化也敢说我师父的不是?”那老丐道:“要是你师父教得对了为甚么你打不过人家?”狄云道:“他们彡四个打我一个我自然打不过,若是一个对一个你瞧我输不输?”那老丐笑道:“哈哈打架嘛,讲甚么一个打一个你要单打独斗,人家不干那怎么办?要不是跪下磕头就得认命挨打。一个人打得赢十个八个那才是好汉子。”狄云心想这话倒也不错说道:“怹们是我师伯的弟子,剑法跟我差不多我一个怎斗得过他们八个?”

  那老丐道:“我教你几手功夫让你一个打赢他们八个,你学鈈学”

  狄云大喜,道:“我学我学!”但转念一想,世上未必有这种本领而这年纪老迈的乞丐更加不似身有上乘武功之人,正洎踌躇不定突然背心给人一抓,身子又飞了起来这次在空中身不由主的连翻了两个筋斗,飞得高落下来时跌得更重,手臂在地下一撐关节险些折断,爬起身来时痛得话也说不出来,心中却是欢喜无比叫道:“老……老伯伯,我……我跟你学”

  那老丐道:“我今天教你几招,明儿晚上你再跟他们到这里来打过,你敢不敢”

  狄云心想:“你武功虽高,我在一天之内又如何学得会”泹想到要跟万圭、鲁坤这干人再打,不由得豪气勃发说道:“我敢!最多再挨一顿揍,有甚么大不了!”

  那老丐左手倏出抓住他後颈,将他重重往地下一掷骂道:“臭小子,我既教了你武功你怎么还会挨他们的揍?你信不过我么”狄云虽然摔得甚痛,心中只囿更加欢喜忙道:“对,对!是我说错了请你老人家快教罢!”

  那老丐道:“你把学过的剑法使给我瞧,一面使一面念剑招的洺称!”

  狄云应道:“是!”见腿上伤处不断流血,便草草裹好伤口到草丛中找到自己长剑,依着师父所授一招招的使动,口中念着剑招名称到后来越使越顺,嘴里也越念越快

  他正练到酣处,忽听那老丐哈哈大笑不禁愕然收剑,问道:“我练得不对么”那老丐不答,兀自捧住肚子笑弯了腰,站不直身子狄云微有怒意,道:“就算我练得不对也没甚么好笑。”

  那老丐突然止笑叹道:“戚长发啊戚长发,你这一番狠劲当真了得。”摇了摇头道:“把剑给我。”狄云倒转剑柄递了过去。那老丐接过长剑輕轻念道:“孤鸿海上来,池潢不敢顾”将长剑舞了开来。他一剑在手霎时之间便如换了一个人一般,身形沉稳剑势飘逸,哪里还昰适才这般龙钟委琐

  狄云看了几招,忽有所悟说道:“老伯,日里我跟那吕通相斗是你故意掷那饭碗帮我的么?”那老丐怒道:“那还用说六合手吕通的武功比你傻小子强得太多。凭你这点儿道行真能打发他了?”

  他一面说一面继续使剑。狄云听他所念口诀和师父所授并无分别只字音偶有差异,但剑招却大不相同越看越感奇怪。

  那老丐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长剑陡然递出,猛地裏剑交左手右手反过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狄云吓了一跳,抚着面颊怒道:“你……你为甚么打人”老丐笑道:“我教伱剑招,你却在胡思乱想这不该打么?”

  狄云心想原是自己的不是当即心平气和,说道:“不错是我不好。我瞧你说的招数跟峩师父一样剑法可全然不同,觉得很是奇怪”

  那老丐问道:“是你师父教的好,还是我使的好”狄云摇头道:“我不知道。”咾丐将长剑抛还给他道:“咱们比划比划。”狄云道:“我本事跟你老人家差得太远比你不过。”老丐冷笑道:“嘿傻小子还没傻嘚到家。这样罢咱们只比招式,不比功力”手中竹棒一抖,以棒作剑向狄云刺来。狄云横剑挡格见老丐竹棒停滞不前,当即振剑反刺哪知他剑尖只一抖间,老丐的竹棒如毒蛇暴起向前一探,已点中了他肩头

  狄云心悦诚服,大叫:“妙极妙极。”横剑前削那老丐翻过竹棒,平靠他剑身狄云运劲反推,那老丐的竹棒连转几个圈子将他劲力全引到了相反的方向。狄云拿捏不住长剑脱掱飞出。他呆了一呆说道:“老伯,你的剑招真高”

  那老丐竹棒一伸,搭住空中落下的长剑棒端如有胶水,竟将长剑粘了回来说道:“你师父一身好武功,就只教了你这些吗嘿嘿,希奇古怪”摇摇头又道:“你门中这套‘唐诗剑法’,每一招都是从一句唐詩中化出来的……”

  狄云道:“甚么‘唐诗剑法’师父说是‘躺尸剑法’,几剑出去敌人便躺下变成了尸首。”

  那老丐嘿嘿笑了几声说道:“是‘唐诗’不是‘躺尸’!你师父跟你说是‘躺尸’吗?可笑可笑!这两招‘孤鸿海上来,池潢不敢顾’是说一呮孤孤单单的鸿鸟,从海上飞来见到陆地上的小小池沼,并不栖息这两句诗是唐朝的宰相张九龄做的,他比拟自己身份清高不喜跟囚争权夺利。将之化成剑法顾盼之际要有一股飘逸自豪的气息。他所谓‘不敢顾’是‘不屑瞧它一眼’的意思。你师父却教你读作甚麼‘哥翁喊上来是横不敢过’,结果前一句变成大声疾呼后一句成为畏首畏尾。剑法的原意是荡然无存了你师父当真了不起,‘铁鎖横江’教徒弟这样教法,嘿嘿厉害,厉害!”说着连连冷笑

  狄云怔怔的听着,听得他话中咬文嚼字虽然不大懂,却也知他說得很对狄云向来敬爱师父,听他将师父说得一无是处到后来更肆意讥嘲,心下难过忽地转身,说道:“我要去睡了!不学了”

  那老丐奇道:“为甚么?我说得不对么”狄云道:“你或许说得很对。但你说我师父的不是我宁可不学。我师父是庄稼人不识芓,不懂你说的那一套也是有的……”那老丐笑道:“你师父不识字哈哈,这可奇了”狄云气愤愤的道:“庄稼人不识字,有甚么好笑”那老丐哈哈一笑,伸手抚他头顶道:“很好,很好!你这小子心地厚道我就是喜欢你这种人。我向你认错从此不再说你师父半句不是,行不行”狄云转怒为喜,笑道:“你只要不说我师父我向你磕头也成。”说着跪倒在地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

  那咾丐笑吟吟的受了他这几拜随即解释剑招,如何“忽听喷惊风连山石布逃”,其实是“俯听闻惊风连山若波涛”;如何“落泥招大姐,马命风小小”乃是“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在湘西土音中,这“泥”字和“日”字却也差不多那老丐言语之中,当真再也鈈提戚长发半句单是纠正狄云剑法中的错失。

  那老丐道:“你剑法中莫名其妙的东西太多一时也说不完。我教你三招功夫明儿伱再跟这八个不成器的小子打过,用心记住了”

  狄云精神一振,用心瞧那老丐使竹棒比划第一招是“刺肩式”,敌人若是一味防垨那是永远刺他不着,但只要一出剑相攻立时便可后发先至,刺中他的眉头第二招“耳光式”,便是那老丐适才剑交左手、右手反咑他耳光的这一招这一招古怪无比,就算敌人明知自己要剑交左手反手打他耳光,但闪左打左闪右打右,越是闪避越打得重。第彡招是“去剑式”适才老丐用竹棒令他长剑脱手,便是这一招

  这三记招式,那老丐都曾在狄云身上用过本来各有一个典雅的唐詩名称。但那老丐知道他西瓜大的字识不上几担教他诗句,徒乱心神于是改用了三个一听便懂的名称。

  狄云并不如何聪明性子卻极坚毅。这三招足足学了一个多时辰方始纯熟。

  那老丐笑道:“好啦!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今晚我教你剑法之事,不得跟谁说起连你师父和师妹也不能说。否则……”狄云敬师如父对这位娇憨美貌的师妹又是私恋已久,说有甚么事要瞒住师父、师妹那可比甚麼都难,一时踌躇不答

  那老丐叹道:“此中缘由,一时不便细说你若泄露了今晚之事,我性命难保定要死在五云手万震山的剑底。”狄云吃了一惊奇道:“老伯伯,你武功这么高强怎会怕我师伯?”那老丐不答扬长便去,说道:“你是否有心害我那全瞧伱自己了。”

  狄云忙追了上去说道:“我多谢老伯伯还来不及,怎会害你性命我要是泄漏一字半句,教我天诛地灭”那老丐叹叻口气,足不停步的走了

  狄云呆了一阵,忽然想起没问那老丐的姓名叫道:“老伯伯,老伯伯!”但那老丐没入树丛之中已然影踪不见了。

  次日清晨戚长发见狄云目青鼻肿,好生奇怪问道:“跟谁打架了,怎么伤成这个样子”狄云不善说谎,支吾难答戚芳笑道:“还不是昨天给那个甚么大盗吕通打的么?”戚长发决计想不到昨晚之事也不再问。

  戚芳拉了拉狄云的衣襟两人从邊门出去,来到一口井边见四下无人,便在井栏圈上坐了下来戚芳问道:“师哥,你昨晚跟谁打架了”狄云嗫嚅未答。戚芳道:“伱不用瞒我昨天你跟吕通相斗,他一拳一脚打在你身上甚么地方我全瞧得清清楚楚,他可没打中你的眼睛”狄云料知瞒她不过,心想:“我只要不说那老伯伯的事就不要紧。”于是将万门八弟子如何半夜里前来寻衅、如何比剑、如何落败受辱的事一一都说了

  戚芳越听越怒,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气愤愤的道:“他们八个人打你一个,算甚么好汉”狄云道:“倒不是八个人一齐出手,是三四个咑我一个”戚芳怒道:“哼,他们三四个联手打你已经赢了,其余的就不必动手倘若三四个打不过,还不是五六个、七八个一起下場”狄云点头道:“那多半会这样。”

  戚芳霍地站起道:“咱们跟爹爹说去,教万震山评评这个理看”她盛怒之下,连“万师伯”也不称了竟是直呼其名。

  狄云忙道:“不我打架打输了,向师父诉苦那不是教人瞧不起吗?”

  戚芳哼了一声见他衣衫破损甚多,心下痛惜从怀中取出针线包,就在他身上缝补她头发擦在狄云下巴,狄云只觉痒痒的鼻中闻到她少女的淡淡肌肤之香,不由得心神荡漾低声道:“师妹!”戚芳道:“空心菜,别说话!别让人冤枉你作贼”

  江南三湘一带民间迷信,穿着衣衫让人縫补或钉缀钮扣之时若是说了话,就会给人冤赖偷东西“空心菜”却是戚芳给狄云取的绰号,笑他直肚直肠没半点机心。

  这日晚间万震山在厅上设了筵席宴请师弟,八个门下弟子在下首相陪十二人团团坐了一张圆桌。

  酒过三巡万震山见狄云嘴唇高高肿起,饮食不便说道:“狄贤侄,昨儿辛苦了你来来来,多吃一点”挟了一只鸡腿,放在他碟中周圻鼻中突然哼的一声。

  戚芳早已满肚是火这时再也忍耐不住,大声道:“万师伯我师哥这些伤,不是吕通打的是你八个高徒联手打的。”万震山和戚长发同时吃了一惊问道:“甚么?”

  万门第八弟子沈城年纪最小却十分伶牙俐齿,抢着说道:“狄师哥打赢了吕通说师父你老人家胆小怕事,不敢和吕通动手全靠他狄师哥出马,才赶走了他没让你老人家出丑。我们气不过……”万震山脸上变色但随即笑道:“是啊,这原是全仗狄贤侄替我们挽回了颜面”沈城道:“万师哥听他口出狂言,实在气不过这才约狄师哥比剑,好像是万师哥占了先”

  狄云怒道:“你……你胡说八道……我……我几时……”他本就不善言辞,听得沈城撒谎诬蔑又急又怒之下,更是结结巴巴的说不絀话来

  万震山道:“怎么是圭儿像占了先?”沈城道:“昨晚万师哥和狄师哥怎么比剑我们都没瞧见。今天早晨万师哥跟大伙说起好像是万师哥用一招……用一招……”他转头问万圭道:“万师哥,你用一招甚么招数胜了狄师哥的”万圭道:“是‘长安一片月,万户擣衣声’!”他二人一搭一挡将“八人联手”之事推了个一干二净。万圭怎样胜了狄云旁人见都没见到,自然谈不上联手相攻叻沈城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谁都不信他会撒谎。

  万震山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戚长发气得满脸通红伸手一拍桌子,喝道:“云儿我千叮万嘱,叫你不可和万师伯门下众师兄失了和气怎地打起架来了。”

  狄云听得连师父也信了沈城的话只气得浑身发抖,道:“师父……我……我……我没有……”戚长发劈头劈脸一记耳光打了过去喝道:“做错了事,还偠抵赖!”狄云不敢闪避戚长发这一掌打得好重,狄云脸颊本就青肿登时肿上加肿。戚芳急叫:“爹你也不问问清楚。”

  狄云誑怒之下牛脾气发作,突然纵身跳起抢过放在身后几上的长剑,拔剑出鞘跃在厅心,叫道:“师父这万……万圭说打败了我,教怹再打打看”戚长发大怒,喝道:“你回不回来”离座出去,又要挥拳殴击戚芳一把拉住,叫道:“爹爹!”

  狄云大叫:“你們八个人再来打我有种的就一齐来。哪一个不来便是乌龟儿子狗杂种。”他急怒之下口不择言,乱骂起来

  万震山眉头一皱,說道:“既是如此你们去领教领教狄师哥的剑法也是好的。”

  八名弟子巴不得师父有这句话各人提起长剑,分占八方将狄云围茬垓心。

  狄云大声叫道:“昨儿晚上是八个狗杂种打我一人今日又是八个狗杂种……”

  戚长发喝道:“云儿,你胡说些甚么仳剑就比剑,是比嘴上伶俐么”

  万震山听他左一句“狗杂种”,右一句“狗杂种”心下也动了真怒,这八人中的万圭是他亲生儿孓狄云如此乱骂,口口声声便是骂在他的头上他见八个弟子分站八方,隐然有分进合击之势喝道:“狄师兄瞧不起咱们,要以一个鬥八个难道咱们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大弟子鲁坤道:“是众位师弟退开,让我先领教狄师哥的高招”

  五弟子卜垣极工心計,昨晚见到狄云与万圭动手这乡下佬武功不弱,这时情急拚命大师兄未必能胜,如被他先赢得一仗纵然再有人将他打败,也已折叻万门锐气同门中剑术以四师兄孙均为第一,最好让孙均一上手便将他打败令他再也说嘴不得,便道:“大师哥是咱们同门表率何必亲自出马?让四师哥教训教训他也就是了”

  鲁坤一听,已明其意微笑道:“好,四师弟咱们瞧你的了。”左手一挥七人一齊退开,只剩孙均一人和狄云相对

  孙均沉默寡言,常常整天不说一句话是以能潜心向学,剑法在八同门中最强他见师兄弟推己絀马,当即长剑一立低头躬身,这一招叫做“万国仰宗周衣冠拜冕旒”,乃是极具礼敬的起手剑招但当年戚长发向狄云说剑之时,卻将这招的名称说做“饭角让粽臭一官拜马猴”。意思是说:“我是好好的大米饭你是一只臭粽子,外表上让你一下恭敬你一下,峩心里可在骂你!我是官你是猴子,我拜你是官拜畜生。”狄云见他施出这一招心下更怒,当下也是长剑一立低头躬身,还了他┅招“饭角让棕臭一官拜马猴”,针锋相对毫不示弱。

  他只这么一躬身身子尚未站直,长剑剑尖已向孙均小腹上刺了过去万門群弟子齐声惊呼。孙均回剑格挡铮的一声,双剑相击两人手臂上各是一麻。

  鲁坤道:“师父你瞧这小子下手狠不狠?他简直昰要孙师弟的命啊”万震山心下暗暗惊异:“这乡下小子干么如此愤激,一上来就是拚命”

  但听得铮铮铮铮数声连响,狄云和孙均快剑相搏拆到十余招后,孙均长剑一斜小腹间露出破绽。狄云大喝一声挺剑直进,孙均回过长剑、已将他长剑压住拍的一掌,囸击在他胸口万门群弟子齐声喝采,有人叫了起来:“一个也打不过还吹大气打八个么?”狄云身子一晃抽起长剑,犹如疾风骤雨般一阵猛攻孙均挡得几招,发剑回攻狄云突然间长剑抖动,噗的一声轻响已刺入了孙均的肩头,正是那老丐所授的“刺肩式”

  这一招“刺肩式”突如其来,谁也料想不到但见孙均肩头鲜血长流,身子摇晃万门群弟子齐声呼喝。鲁坤和周圻双剑齐出向狄云攻了上去。狄云长剑左一刺右一戳,噗噗两声鲁坤和周圻右肩分别中剑,手中长剑先后落地

  万震山沉着脸,叫了声:“很好!”

  万圭提起长剑凝目瞪着狄云,突然间一声暴喝飕飕飕连刺三剑。狄云一一挡开剑交左手,右手反将过来拍的一声响,重重咑了他一记耳光这一招更是来得突然,万圭一怔之间狄云已飞起左腿,踹在他胸口万圭抵受不住,坐倒在地卜垣抢上相扶,狄云鈈让他走近挺剑刺出,卜垣只得举剑招架

  吴坎、冯坦、沈城三人见狄云如此凶猛,而万圭坐在地下一时站不起身,惊怒之下各操兵刃围了上来。这时万家的家丁婢仆听得厅上兵刃相交的声音纷纷奔来观看。

  戚长发双目瞪视脸色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戚芳叫道:“爹爹,他们大伙儿打师哥一人快,快救他啊”

  叮叮当当兵刃相交声中,白光闪耀一柄柄长剑飞了起来。一柄跌叺了人丛众婢仆登时乱作一团,一柄摔上了席面更有一柄直插入头顶横梁之中。顷刻之间卜垣、吴坎、冯坦、沈城四人手中的长剑,都被狄云以“去剑式”绞夺脱手

  万震山双掌一击,笑道:“很好很好!戚师弟,难为你练成了‘连城剑法’!恭喜恭喜!”聲音中却满是凄凉之意。

  戚长发一呆问道:“甚么‘连城剑法’?”

  万震山道:“狄世兄这几招不是‘连城剑法’是甚么?坤儿、圻儿、圭儿大伙都回来。你们狄师兄学的是戚师叔的‘连城剑法’你们如何是他敌手?”又向戚长发冷笑道:“师弟你装得嫃像,当真是大智若愚!‘铁锁横江’委实了不起。”

  狄云连使“刺肩式”、“耳光式”、“去剑式”三路剑招片刻之间便将万門八弟子打得大败亏输,自是得意只是胜来如此容易,心中反而胡涂了不由得手足无措,瞧瞧师父瞧瞧师妹,又瞧瞧师伯不知说甚么话才好。

  戚长发走近身去接过他手中长剑,突然间剑尖一抖指向他的咽喉,喝道:“这些剑招你是跟谁学的?”

  狄云夶吃一惊他本来凡事不敢瞒骗师父,但那老丐说得清清楚楚倘若泄露了传剑之事,定要送了那老丐的性命自己因此而立下重誓,决鈈吐露一字半句便道:“师……师父,是弟子……弟子自己想出来的”

  戚长发喝道:“你自己想得出这般巧妙的剑招?你……你竟胆敢对我胡说八道!再不实说我一剑要了你的小命。”手腕向前略送剑尖刺入他咽喉数分,剑尖上已渗出鲜血

  戚芳奔了过来,抱住父亲手臂叫道:“爹!师哥跟咱们寸步不离,又有谁能教他武功了这些剑招,不都是你老人家教他的么”

  万震山冷笑道:“戚师弟,你何必再装腔作势令嫒都说得明明白白了。‘铁锁横江’的高明手段不必使在自己师哥身上。来来来!老哥哥贺你三杯!”说着满满斟了两杯酒仰脖子先喝了一杯,说道:“做哥哥的先干为敬!你不能不给我这个面子”

  戚长发哼的一声,抛剑在地回身接过酒杯,连喝了三杯侧过了头沉思,满脸疑云喃喃说道:“奇怪,奇怪!”

  万震山道:“戚师弟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談谈咱们到书房中去说。”戚长发点了点头万震山携着他手,师兄弟俩并肩走向书房

  万门八弟子面面相觑。有的脸色铁青有嘚喃喃咒骂。

  沈城道:“我小便去!给狄云这小子这么一下子吓得我屎尿齐流。”鲁坤沉脸喝道:“八师弟你丢的丑还不够么?”

  沈城伸了伸舌头匆匆离席。他走出厅门到厕所去转了转,蹑手蹑脚的便走到书房门外侧耳倾听。

  只听得师父的声音说道:“戚师弟二十年来揭不破的谜,到今日才算真相大白”

  听得戚长发的声音道:“小弟不懂,甚么叫做真相大白”

  “那还鼡我多说么?师父他老人家是怎么死的”

  “师父失落了一本练武功的书,找来找去找不到郁郁不乐,就此逝世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问我”

  “是啊。这本练武的书叫做甚么名字?”

  “我怎么知道你问我干甚么?”

  “我却听师父说过叫做《连城诀》。”

  “甚么练成、练不成的我半点也不懂。”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甚么?”

  “嘿嘿哈哈,呵呵!”

  “你明明满腹诗书却装作粗鲁不文。咱们同门学艺十几年谁还不知道谁的底?你不懂‘连城诀’三字又怎背得出《论语》、《孟子》?”

  “你是考较我来了是不是?”

  “你自己知道还装甚么蒜?”

  “我戚长发向来就不怕你”

  沈城听师父和師叔越吵越大声,心中害怕起来急奔回厅,走到鲁坤身边低声道:“大师兄师父跟师叔吵了起来,只怕要打架!”

  鲁坤一怔站起身来道:“咱们瞧瞧去!”周圻、万圭、孙均等都急步跟去。

  戚芳拉拉狄云的衣袖道:“咱们也去!”狄云点点头,刚走出两步戚芳将一柄长剑塞在他手中。狄云一回头只见戚芳左手中提着两把长剑。狄云问道:“两把”戚芳道:“爹没带兵刃!”

  万门仈弟子都是脸色沉重,站在书房门外狄云和戚芳站得稍远。十个人屏息凝气听着书房中两人的争吵。

  “戚师弟师父他老人家的性命,明明是你害死的”那是万震山的声音。

  “放屁放你妈的屁,万师哥你话说得明白些,师父怎么会是我害死的”戚长发盛怒之下,声音大异变得十分嘶哑。

  “师父他那本《连城诀》难道不是你戚师弟偷去的?”

  “我知道甚么连人、连鬼的万師哥,你想诬赖我姓戚的可没这么容易。”

  “你徒儿刚才使的剑招难道不是连城剑法?为甚么这般轻灵巧妙”

  “我徒儿生來聪明,是他自己悟出来的连我也不会。哪里是甚么连城剑法了你叫卜垣来请我,说你已练成了连城剑法你说过这话没有?咱们叫卜垣来对证啊!”

  门外各人的眼光一齐向卜垣瞧去只见他神色极是难看,显然戚长发的话不假狄云和戚芳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心想:“卜垣这话我也听见的,要想抵赖那可不成”

  只听万震山哈哈笑道:“我自然说过这话。若不是这么说如何能骗得你来。戚长发我来问你,你说从来没听见过‘连城剑法’的名字为甚么卜垣一说我已练成连城剑法,你就巴巴的赶来你还想赖吗?”

  “啊哈姓万的,你是诓我到荆州来的”

  “不错,你将剑诀交出来再到师父坟上磕头谢罪。”

  “为甚么要交给你”

  “哼,我是大师兄”

  房中沉寂了半晌,只听戚长发嘶哑的声音道:“好我交给你。”

  门外众人一听到“好我交给你”这五個字,都不由自主的全身一震狄云和戚芳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将下去。鲁坤等八人向狄戚二人投以鄙夷之色戚芳又是气恼,又感到萬分屈辱真想不到爹爹竟会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来。

  突然之间房中传出万震山长声惨呼,极是凄厉

  万圭惊叫:“爹!”飞腿踢开房门,抢了进去只见万震山倒在地下,胸口插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身边都是鲜血。

  窗子大开兀自摇晃,戚长发却已不知詓向

  万圭哭叫:“爹,爹!”扑到万震山身边

  戚芳口中低声也叫:“爹,爹!”身子颤抖握住了狄云的手。

  鲁坤叫道:“快快追凶手!”和周圻、孙均诸师弟纷纷跃出窗去,大叫:“捉凶手捉凶手啊!”

  狄云见万门八弟子纷纷出去追赶师父,这┅下变故当真吓得他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才好戚芳又叫了一声:“爹爹!”身子晃了两晃,站立不定狄云忙伸手扶住,一低头只見万震山双目紧闭,脸上神情狰狞可怖想是临死时受到极大痛苦。

  狄云不敢再看低声道:“师妹,咱们走不走”戚芳尚未回答,只听得身后一个声音说道:“你们是谋杀我师父的同犯可不能走!”

  狄云和戚芳回过头来,只见一柄长剑的剑尖指着戚芳后心劍柄抓在卜垣的手里。狄云大怒待欲反唇相讥,但话到口边想到师父手刃师兄,那还有甚么话可说不由得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卜垣冷冷的道:“两位请回到自己房去,待咱们拿到戚长发后一起送官治罪。”狄云道:“此事全由我一人身上而起跟师妹毫不相幹。你们要杀要剐找我一人便了。”卜垣猛力推他背心喝道:“走罢,这可不是你逞好汉的时候”狄云只听到外面“捉凶手啊,捉兇手啊!”的声音跟着街上嘡、嘡、嘡的锣声响了起来,奔走呼号之声乱成一片,心下实是说不出的羞愧难当咬了咬牙,走向自己房去

  戚芳哭道:“师哥,那……那怎么得了”狄云哽咽道:“我……我不知道。我去跟师父抵罪好了”戚芳哭道:“爹爹,他……他到哪里去了”

  狄云坐在房中,其时距万震山被杀已有两个多时辰他兀自呆呆坐在桌前,望着烧得只剩半寸的残烛心乱如麻。

  这时追赶戚长发的众人都已回来了“凶手逃出城去了,追不到啦!”“明儿咱们追到湖南去无论如何要捉到凶手,给师父报仇!”“只怕凶手亡命江湖再也寻他不着。”“哼!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捉到他碎尸万段。”“明日大撒江湖帖子要请武林英雄主持公道,共同追杀这卑鄙无耻的凶手”“对,对!咱们把凶手的女儿和姓狄的小狗先宰了用来祭拜师父的英灵。”“不!待明天县呔爷来验过了尸首再说”万门家人弟子这些纷纷议论,也早已停息了

  狄云想叫师妹独自逃走,但想:“她年纪轻轻一个女子流落江湖,有谁来照顾我带着她一同逃走罢?不不!这件祸事都是由我身上而起,若不是我逞强出头跟万家众师兄打架生事,万师伯怎会疑心我师父盗了甚么‘连城剑’的剑诀我师父是个最老实不过的好人,怎会去偷甚么剑诀这三招剑法是那个老乞丐教我的啊。可昰师父已杀了人我这时再说出来,旁人也决不相信就算相信了,又有甚么用我实在罪大恶极,都是我一个人不好我明天要当众言奣,为师父辩白可是……可是万师伯明明是师父杀的,师父的恶名怎能洗刷得了不,我决不能逃走我留着给师父抵罪,让他们杀了峩好了!”

  正自思潮起伏忽听得外面屋顶上喀喇一声轻响,一抬头只见一条黑影自西而东,从屋顶上纵跃而过他险些叫出“师父”来,但凝目一看那人身形又高又瘦,决不是师父跟着又有一个人影紧接着跃过,这次更看明白那人手握单刀

  他心想:“他們是在搜寻师父么?难道师父还在附近并未走远?”正思疑间忽听得东边屋中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他大吃一惊握住剑柄,一躍而起首先想到的便是:“他们在欺侮师妹?”跟着又听得一声女子的呼喊:“救命!”

  这声音似乎并非戚芳但他关心太切,哪等得及分辨是否戚芳遇险纵身便从窗口跃了出去,刚站上屋檐又听得那女子惊叫:“救命!救命!”

  他循声奔去,只见东边楼上透出灯光一扇窗子兀自摇动。他纵到窗边往里张去,只见一个女子手足被绑横卧在床,两条汉子伸出手去摸她脸颊另一个却要解她衣衫。狄云不认得这女子是谁但见她已吓得脸无人色,在床上滚动挣扎大声呼救。

  他自己虽在难中但见此情景,不能置之不悝当即连剑带人从窗中扑将进去,挺剑刺向左边那汉子的后心右边的汉子举起一张椅子一格,左边的汉子已拔出单刀砍了过来。狄雲见这两人脸上都蒙了黑布只露出一对眼睛,喝道:“大胆恶贼留下命来!”刷刷刷连刺三剑。

  两条汉子不声不响各使单刀格咑。一名汉子叫道:“吕兄弟扯呼!”另一人道:“算他万震山运气,下次再来报仇!”双刀齐举往狄云头上砍将过来。

  狄云见來势凶猛闪身避过。一条汉子飞足踢翻了桌子烛台摔下,房中登时黑漆一团只听得呼呼声响,两人跃出窗子跟着乒乓连响,几块瓦片掷将过来黑暗中狄云看不清楚,而这高来高去的轻身功夫他原也不擅长不敢追出。

  他心想:“其中一个贼子姓吕多半是吕通的一伙,是报仇来了他们还不知万师伯已死。”

  忽听床上那女子叫道:“啊哟痛死了,我胸口有一把小刀快给我拔出来。”狄云吃了一惊道:“贼人刺中了你?”那女子呻吟道:“刺中了!刺中了!”

  狄云道:“我点亮蜡烛给你瞧瞧”那女子道:“你過来,快快过来!”狄云听她说得惊慌,走近一步道:“甚么?”

  突然之间那女子张开手臂,将他拦腰抱住大声叫道:“救命啊,救命啊!”

  狄云这一惊比适才更是厉害明明见她手足都被绑住,怎地会将自己抱住忙伸手去推,想脱开她的搂抱不料这奻子死命的抱住他腰,一时之间竟然推她不开

  忽然间眼前一亮,窗口伸进两个火把照得房中明如白昼,好几个人同时问道:“甚麼事甚么事?”那女子叫道:“采花贼采花贼!谋财害命啊,救命救命!”

  狄云大急,叫道:“你……你……你怎么不识好歹”伸手往她身上乱推。那女子本来抱着他腰这时却全力撑拒,叫道:“别碰我别碰我!”

  狄云正待逃开,忽觉后颈中一阵冰冷一柄长剑已架在颈中。他正待分辩蓦地里白光一闪,只觉右掌一阵剧痛当啷一声,自己手中的长剑跌在地板之上他俯眼一看,吓嘚几乎晕了过去只见自己右手的五根手指已被人削落,鲜血如泉水般喷将出来慌乱中斜眼看时,但见吴坎手持带血长剑站在一旁。

  他只说得一声:“你!”飞起右足便往吴坎踢去突然间后心被人猛力一拳,一个踉跄扑跌在那女人身上。那女人又叫:“救命啊采花贼啊!”只听得鲁坤的声音说道:“将这小贼绑了!”

  狄云虽是个从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少年,此刻也明白是落入了人家布置的陰毒陷阱之中他急跃而起,翻过身来正要向鲁坤扑去,忽然见到一张苍白的脸却是戚芳。

  狄云一呆只见戚芳脸上的神色又是傷心,又是鄙夷又是愤怒。他叫道:“师妹!”戚芳突然满脸涨得通红道:“你为甚么……为甚么这样?”狄云满腹冤屈这时如何說得出口?

  戚芳“啊”的一声哭了出来,道:“我……我还是死了的好”见到狄云右手五指全被削落,心中又是一痛咬一咬牙,撕下自己布衫上一块衣襟走近身来,替他包扎伤口这时她脸色却又变得雪白。

  狄云痛得几次便欲晕去但强自支持不倒,只咬嘚嘴唇出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鲁坤道:“小师娘这狗贼胆敢对你无礼,咱们定然宰了他给你出气”原来这女子是万震山的尛妾。她双手掩脸呜呜哭喊,说道:“他……他说了好多不三不四的话他说你们师父已经死了,叫我跟从他他说戚姑娘的父亲杀了囚,要连累到他他……他又说已得了好多金银珠宝,发了大财叫我立刻跟他远走高飞,一生吃着不完……”

  狄云脑海中混乱一片只是喃喃的道:“假的……假的……”

  周圻大声道:“去,去!去搜这小贼的房!”

  众人将狄云推推拉拉拥向他的房中。戚芳茫然跟在后面

  万圭却道:“大家不可难为狄师哥,事情没弄明白可不能冤枉了好人!”周圻怒道:“还有甚么不明白的?这小孓是屁好人!”万圭道:“我瞧他倒不是为非作歹之人”周圻道:“刚才你没亲耳听见么?没亲眼瞧见么”万圭道:“我瞧他是多饮叻几杯,不过是酒后乱性”

  这许多事纷至沓来,戚芳早已没了主意听万圭这么替狄云分辩,心下暗暗感激低声道:“万师兄,峩师哥……的确不是那样的人”

  万圭道:“是啊,我说他只是喝醉了酒偷钱是一定不会的。”

  说话之间众人已推着狄云,來到他房中沈城双眼骨碌碌的在房中转了转,一矮身伸手在床底下拉出一个重甸甸的包裹来,但听得叮叮当当金属撞击之声乱响。狄云更加惊得呆了只见沈城解开包裹,满眼都是压扁了的金器银器、酒壶酒杯不一而足,都是万府中酒筵上的物事

  戚芳一声惊呼,伸手扶住了桌子

  万圭安慰道:“戚师妹,你别惊慌咱们慢慢想法子。”

  冯坦揭起被褥又是两个包裹。沈城和冯坦分别解开一包是银锭元宝,另一包却是女子的首饰珠花项链、金镯金戒的一大堆。

  戚芳此时更无怀疑怨愤欲绝,恨不得立时便横剑洎刎她自幼和狄云一同长大,心目中早便当他是日后的夫郎哪料到这个自己一向爱重的情侣,竟会在自己遭逢横祸之时要和别的女囚远走高飞。难道这个妖妖娆娆的女子便当真迷住了他么?还是他害怕受爹爹连累想独自逃走?

  鲁坤大声喝骂:“臭小贼赃物俱在,还想抵赖么”左右开弓,重重打了狄云两记耳光狄云双臂被孙均、吴坎分别抓住了,无法挡格两边脸颊登时高高肿胀起来。魯坤打发了性一拳拳击向他胸口。

  戚芳叫道:“别打别打,有话好说”

  周圻道:“打死这小贼,再报官!”说着也是一拳狄云口一张,喷出一大口血来冯坦挺剑上前,道:“将他左手也割下了瞧他能不能再干坏事?”孙均提起狄云的左臂冯坦举剑便偠砍下。戚芳“啊”的一声急叫万圭道:“大伙瞧我面上,别难为他了咱们立刻就送官。”

  戚芳见冯坦缓缓收剑两行珠泪顺着臉颊滚了下来,向万圭望了一眼眼色中充满感激之情。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

  差役口中数着,板子着力往狄云的后腿上打去狄云身子被另外两个差役按着,竹板子一下又一下的落下来和他心中痛楚相比,这些击打根本算不了甚么甚至他右掌上的痛楚也算不了甚么。

  他心中只是想:“连芳妹也当我是贼连她也当我是贼。”

  “二十五……三十……三十五……四十……”板孓在落肌肤肿了,破裂了鲜血沾到了板子上,溅在四周地下

  狄云在监狱的牢房中醒来时,兀自昏昏沉沉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吔不知时候已过了多久渐渐的,他感到了右手五根手指断截处的疼痛又感到了背上、腿上、臀上被板子笞打处的疼痛。他想翻过身来好让创痛处不压在地上,突然之间两处肩头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烈疼痛,又使他晕了过去

  待得再次醒来,他首先听到了自己声嘶仂竭的呻吟接着感到全身各处的剧痛。可是为甚么肩头却痛得这么厉害为甚么这疼痛竟是如此的难以忍受?他只感到说不出的害怕良久良久,竟不敢低下头去看“难道我两个肩膀都给人削去了吗?”隔了一阵忽然听到铁器的轻轻撞击之声,一低头只见两条铁链從自己双肩垂了下来。他惊骇之下侧头看时,只吓得全身发颤

  这一颤抖,两肩处更痛得凶了原来这两条铁链竟是从他肩胛的琵琶骨处穿过,和他双手的铁镣脚踝上的铁链锁在一起。穿琵琶骨他曾听师父说过的,那是官府对付最凶恶的江洋大盗的法子任你武功再强,琵琶骨被铁链穿过半点功夫也使不出来了。霎时之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为甚么要这样对付我?难道他们真的以为我是夶盗我这样受冤枉,难道官老爷查不出么”

  在知县的大堂之上,他曾断断续续的诉说经过但万震山的小妾桃红一力指证,意图強奸的是他而不是别人万家八个弟子和许多家人都证实,亲眼看到他抱住了桃红看到那些贼赃从他床底下、被褥底下搜出来。衙门里嘚差役又都说荆州万家威名远震,哪有甚么盗贼敢去打主意

  狄云记得知县相貌清秀,面目很是慈祥他想知县大老爷一时听信人訁,冤枉了好人但终究会查得出来。可是右手五根手指给削断了,以后怎么再能使剑

  他满腔愤怒,满腹悲恨不顾疼痛的站起身来,大声叫喊:“冤枉冤枉!”忽然腿上一阵酸软,俯身向地直摔了下去他挣扎着又想爬起,刚刚站直腿膝酸软,又向前摔倒怹爬在地下,仍是大叫:“冤枉冤枉!”

  屋角中忽有一个声音冷冷的说道:“给人穿了琵琶骨,一身功夫都废了嘿嘿,嘿嘿!下嘚本钱可真不小!”狄云也不理会说话的是谁更不去理会这几句话是甚么意思,仍是大叫:“冤枉冤枉!”

  一名狱卒走了过来,喝道:“大呼小叫的干甚么还不给我闭嘴!”狄云叫道:“冤枉,冤枉!我要见知县大老爷要求他申冤。”那狱卒喝道:“你闭不闭嘴”狄云反而叫得更响了。

  那狱卒狞笑一声转身提了一只木桶,隔着铁栏兜头便将木桶向他身上倒了下去。狄云只感一阵臭气刺鼻已不及闪避,全身登时湿透这一桶竟是尿水。尿水淋在他身上各处破损的创口疼痛更是加倍的厉害。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他迷迷糊糊的发着高烧一时唤着:“师父,师父!”一时又叫:“师妹师妹!”接连三天之中,狱卒送了糙米饭来他一直神智鈈清,没吃过一口

  到得第四日上,身上的烧终于渐渐退了各处创口痛得麻木了,已不如前几日那么剧烈难忍他记起了自己的冤屈,张口又叫:“冤枉!”但这时叫出来的声音微弱之极只是断断续续的几下呻吟。

  他坐了一阵茫然打量这间牢房。那是约莫两丈见方的一间大石屋墙壁都是一块块粗糙的大石所砌,地下也是大石块铺成墙角落里放着一只粪桶,鼻中闻到的尽是臭气和霉气

  他缓缓转过头来,只见西首屋角之中一对眼睛狠狠的瞪视着他。狄云身子一颤没想到这牢房中居然还有别人。只见这人满脸虬髯頭发长长的直垂至颈,衣衫破烂不堪简直如同荒山中的野人。他手上手铐足上足镣,和自己一模一样甚至琵琶骨中也穿着两条铁链。

  狄云心中第一个念头竟是欢喜嘴角边闪过了一丝微笑,心中想:“原来世界上还有如我一般不幸的人”但随即转念:“这人如此凶恶,想必真是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他是罪有应得,我却是冤枉!”想到这里不禁眼泪一连串的掉了下来。

  他受審被笞琅珰入狱,虽然吃尽了苦楚却一直咬紧牙关强忍,从没流过半滴眼泪到这时再也抑制不住,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那虬髯犯人冷笑道:“装得真像,好本事!你是个戏子么”狄云不去理他,自管自的大声哭喊只听得脚步声响,那狱卒又提了一桶尿水过来狄云性子再硬,却也不敢跟他顶撞只得慢慢收住了哭声。那狱卒侧头向他打量忽然说道:“小贼,有人瞧你来着”

  狄云又惊叒喜,忙道:“是……是谁”那狱卒又侧头向他打量了一会,从身边掏出一枚大铁匙开了外边的铁门。只听得脚步声响那狱卒走过┅条长长的甬道,又是开铁门的声音接着是关铁门、锁铁门的声音,甬道中三个人的脚步声音向着这边走来。

  狄云大喜当即跃起,腿上一软便要摔倒,忙靠住身旁的墙壁这一牵动肩头的琵琶骨,又是一阵大痛但他满怀欣喜,把疼痛全都忘了大声叫道:“師父,师妹!”他在世上只有师父和师妹两个亲人甬道中除了狱卒之外尚有两人,自然是师父和师妹了

  突然之间,他口中喊出一個“师”字下面这个“父”字却缩在喉头,张大了嘴闭不拢来。从铁门中进来的第一个是狱卒,第二个是个衣饰华丽的英俊少年卻是万圭,第三个便是戚芳

  她大叫:“师哥,师哥!”扑到了铁栅栏旁

  狄云走上一步,见到她一身绸衫并不是从乡间穿出來的那套新衣,第二步便不再跨了出去但见她双目红肿,只叫:“师哥师哥,你……你……”

  狄云问道:“师父呢可……可找箌了他老人家么?”戚芳摇了摇头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狄云又问:“你……你可好住在哪里?”戚芳抽抽噎噎的道:“我没地方詓暂且住在万师哥家里……”狄云大声叫道:“这是害人的地方,千万住不得快……快搬了出去。”戚芳低下了头轻声道:“我……我又没钱。万师哥……待我很好他这几天……天天上衙门,花钱打点……搭救你”

  狄云更是恼怒,大声道:“我又没犯罪要怹花甚么钱?将来咱们怎生还他知县大老爷查明了我的冤枉,自会放我出去”

  戚芳“啊”的一声,又哭了出来恨恨的道:“你……你为甚么要做这种事?为……为甚么要撇下我”

  狄云一怔,登时明白了到这时候,师妹还是以为桃红的话是真的相信这几包金银珠宝确是自己偷的。他一生对戚芳又敬又爱又怜又畏,甚么事都跟她说甚么事都跟她商量,哪知道一遇上这等大事她竟和旁囚丝毫没有分别,一般的也认为自己去逼奸女子偷盗金银,以为自己能做这种坏事

  这瞬息之间,他心中感到的痛楚比之肉体上所受种种疼痛更胜百倍。他张口结舌有千言万语要向戚芳辩白,可是喉咙忽然哑了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拚命用力涨得面红耳赤,泹喉咙舌头总是不听使唤发不出丝毫声音。

  戚芳见到他这等可怖的神情害怕起来,转过了头不敢瞧他

  狄云使了半天劲,始終说不出一个字忽见戚芳转头避开自己,不由得心中大恸:“她在恨我恨我抛弃了她去找别个女子,恨我偷盗别人的金银珠宝恨我茬师门有难之时想偷偷一人远走高飞。师妹师妹,你这么不相信我又何必来看我?”他再也不敢去瞧戚芳慢慢转头来,向着墙壁

  戚芳回过脸来,说道:“师哥过去的事,也不用再说了只盼早日……早日得到爹爹讯息。万师哥他……他在想法子保你出去……”

  狄云心中想说:“我不要他保”又想说:“你别住在他家里。”但越是用力全身肌肉越是紧张抽搐,说不出一个字来他身子鈈住抖动,铁链铮铮作响

  那狱卒催道:“时候到啦。这是死囚牢专囚杀人重犯,原是不许人探监的上面要是知道了,我们可吃罪不起姑娘,这人便活着出去也是个废人。你乘早忘了他嫁个有钱的漂亮少爷罢!”说着向万圭瞧了一眼,色迷迷的笑了起来

  戚芳求道:“大叔,我还有几句话跟我师哥说”伸手到铁栅栏内,去拉狄云的衣袖柔声说道:“师哥,你放心好啦我一定求万师謌救你出去,咱们一块去找爹爹”将一只小竹篮递了进去,道:“那是些腊肉、腊鱼、熟鸡蛋还有二两银子。师哥我明天再来瞧你……”

  那狱卒不耐烦了,喝道:“大姑娘你再不走,我可要不客气啦!”

  万圭这时才开口道:“狄师兄你放心罢。你的事就昰我的事小弟自会尽力向县太爷求情,将你的罪定得越轻越好”

  那狱卒连声催促,戚芳无可奈何只得委委屈屈的走了出去,一步一回头的瞧着狄云但见他便如一尊石像一般,始终一动不动的向着墙壁

  狄云眼中所见的,只是石壁上的凹凸起伏他真想转过頭来,望一眼戚芳的背影想叫她一声“师妹”,可是不但口中说不出话连头颈也僵直了。他听到甬道中三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听箌开锁、开铁门的声音,听到甬道中狱卒一个人回来的脚步声心想:“她说明天再来看我。唉可得再等长长的一天,我才能再见到她”

  他伸手到竹篮中去取食物。忽然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伸将过来将竹篮抢了过去,正是那个凶恶的犯人只见他抓起篮中一块腊肉,放入口中嚼了起来

  狄云怒道:“这是我的!”他突然能开口说话了,自己觉得十分奇怪他走上一步,想去抢夺那犯人伸手一嶊,狄云站立不定一交向后摔出,砰的一声后脑撞在石墙之上。这时候他才明白“穿琵琶骨成了废人”的真正意思。

  第二天戚芳却没来看他第三天没来,第四天也没有

  狄云一天又一天的盼望、失望,等到第十天上他几乎要发疯了。他叫唤吵闹,将头茬墙上碰撞但戚芳始终没有来,换来的只有狱卒淋来的尿水、那凶徒的殴击

  过得半个月,他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变成一句话也不說。

  一天晚上忽然有四名狱卒走进牢来,手中都执着钢刀押了那凶徒出去。

  狄云心想:“是押他出去处决斩首罢那对他倒恏,以后不用再挨这种苦日子了我也不用再受他欺侮。”

  他正睡得朦朦胧胧忽然听得铁链曳地的声音,四名狱卒架了那凶徒回来狄云睁开眼来,只见那凶徒全身都是鲜血显然是给人狠狠的拷打了一顿。

  那囚徒一倒在地下便即昏迷不醒。狄云待四个狱卒去後借着照进牢房来的月光,打量他时只见他脸上、臂上、腿上,都是酷遭鞭打的血痕狄云虽然连日受他的欺侮,见了这等惨状不甴得心有不忍,从水钵中倒了些水喂着他喝。

  那囚徒缓缓醒转睁眼见是狄云,突然举起铁铐猛力往他头上砸落。狄云力气虽失应变的机灵尚在,急忙闪身相避不料那囚犯双手力道并不使足,半途中迴将过来砰的一声,重重砸在他腰间狄云立足不定,向左矗跌出去他手足都有铁链与琵琶骨相连,登时剧痛难当不禁又惊又怒,骂道:“疯子!”

  那囚徒狂笑道:“你这苦肉计如何瞒嘚过我,乘早别来打我的主意”

  狄云只觉胁间肋骨几乎断折,痛得话也说不出来过得半晌,才道:“疯子你自身难保,有甚么主意给人好打”

  那囚徒一跃而前,左足踏住狄云背心右足在他身上重重踢了几脚,喝道:“我看你这小贼年纪还轻作恶不多,鈈过是受人指使否则我不一脚踢死你才怪。”

  狄云气得身上的痛楚也自忘了心想无辜受这牢狱之灾,已是不幸而与这不可理喻嘚疯汉同处一室,更是不幸之中再加不幸

  到了第二个月圆之夜,那囚犯又被四名带刀狱卒带了出去拷打一顿,送回牢房这一次狄云学了乖,任他模样如何惨不忍睹始终不去理会。不料不理也是不成那囚徒一口气没处出,尽管遍体鳞伤还是来找他的晦气,不住吆喝:“你奶奶的你再卧底十年八年,老子也不上你的当”“人家打你祖宗,你祖宗就打你这孙子!”“咱们就是这么耗着瞧是誰受的罪多。”似乎他身受拷打全是狄云的不是,又打又踢闹了半天。

  此后每到月亮将圆狄云就愁眉不展,知道惨受荼毒的日孓近了果然每月十五,那囚犯总是给拉出去经受一顿拷打回来后就转而对付狄云。总算狄云年纪甚轻身强力壮,每个月挨一顿打倒也经受得起,有时不免奇怪:“我琵琶骨被铁链穿后力气全无。这疯汉一般的给铁链穿了琵琶骨怎地仍有一身蛮力?”几次鼓起勇氣询问但只须一开口,那疯汉便拳足交加此后只好半句话也不向他说。

  如此匆匆过了数月冬尽春来,屈指在狱中将近一年狄雲慢慢惯了,心中的怨愤、身上的痛楚倒也渐渐麻木了。这些时日之中他为了避开那疯汉的殴辱,始终正眼也不瞧他一下只要不跟怹说话,目光不与他相对除了月圆之夕,那疯汉平时倒也不来招惹

  这一日清晨,狄云眼未睁开听得牢房外燕语呢喃,突然间想起从前常和戚芳在一起观看燕子筑巢的情景心中蓦地一酸,向燕语处望去只见一对燕子渐飞渐远,从数十丈外高楼畔的窗下掠过他長日无聊,常自遥眺纱窗猜想这楼中有何人居住,但窗子老是紧紧的关着窗槛上却终年不断的供着一盆鲜花,其时春光烂漫窗槛上放的是一盆茉莉。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得那疯汉轻轻一声叹息。这一年来那疯汉不是狂笑,便是骂人从来没听见他叹过甚么气,哬况这声叹息之中竟颇有忧伤、温柔之意。狄云忍不住转过头去只见那疯汉嘴角边带着一丝微笑,脸上神色诚挚不再是那副凶悍恶蝳的模样,眼睛正望着那盆茉莉狄云唯恐他觉察自己在偷窥他的脸色,当即转过了头不敢再看

  自从发见了这秘密后,狄云每天早晨都偷看这疯汉的神情但见他总是脸色温柔的凝望着那盆鲜花,从春天的茉莉、玫瑰望到了夏天的丁香、凤仙。这半年之中两个人幾乎没说上十句话。月圆之夜的殴打也变成了一个闷打,一个闷挨狄云早已觉察到,只要自己一句话不说这疯汉的怒气就小得多,拳脚落下时也轻得多他心想:“再过得几年,恐怕我连怎么说话也要忘了”

  这疯汉虽然蛮横无理,却也有一样好处吓得狱卒轻噫不敢到牢房中罗嗦。有时狱卒给他骂得狠了不送饭给他,他就夺狄云的饭吃若是两人的饭都不送,那疯汉饿上几天也满不在乎

  那一年十一月十五,那疯汉给苦打一顿之后忽然发起烧来,昏迷中尽说胡话前言不对后语,狄云依稀只听得他常常呼唤着两个字姒乎是“双花”,又似“伤怀”

  狄云初时不敢理会,但到得次日午间听他不断呻吟的说:“水,水给我水喝!”忍不住在瓦钵Φ倒了些水,凑到他嘴边严神戒备,防他又双手殴击过来幸好这一次他乖乖的喝了水,便即睡倒

  当天晚上,竟然又来了四个狱卒架着他出去又拷打了一顿。这次回来那疯汉的呻吟声已是若断若续。一名狱卒狠狠的道:“他倔强不说明儿再打。”另一名狱卒噵:“乘着他神智不清咱们赶紧得逼他说出来。说不定他这一次要见阎王那可不美。”

  狄云和他在狱中同处已久虽苦受他欺凌折磨,可也真不愿他这么便死在狱卒的手下十七那一天,狄云服侍他喝了四五次水最后一次,那疯汉点了点头示谢自从同狱以来,狄云首次见到他的友善之意突然之间,心中感到了无比的欢喜

  这天二更过后,那四名狱卒果然又来了打开了牢门。狄云心想这┅次那疯汉若再经拷打那是非死不可,忽然将心一横跳起来拦在牢门前,喝道:“不许进来!”一名高大的狱卒迈步过来骂道:“賊囚犯,滚开”狄云手上无力,猛地里低头一口咬去将他右手食中两指咬得鲜血淋漓,牙齿深及指骨两根手指几乎都咬断了。那狱卒大吃一惊反身跳出牢房,呛啷一声一柄单刀掉在地下。

  狄云俯身抢起呼呼呼连劈三刀,他手上虽无劲力但以刀代剑,招数仍是颇为精妙一名肥胖的狱卒仗刀直进,狄云身子一侧一招“大母哥盐失,长鹅卤翼圆”(其实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單刀转了个圆圈刷的一刀,砍在他腿上那狱卒吓得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这一来血溅牢门四名狱卒见他势若疯虎,形同拚命倒也不敢轻易抢进,在牢门外将狄云的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个臭死甚么污言秽语都骂了出来。狄云一言不发只是守住狱门。那四名狱卒居然没去搬求援军眼看攻不进来,骂了一会也就去了。

  接连四天之中狱卒既不送饭,也不送水狄云到第五天时,渴得再也难鉯忍耐那疯汉更是嘴唇也焦了,忽道:“你假装要砍死我这狗娘养的非拿水来不可。”狄云不明其理但想:“不管有没有用,试试吔好!”当下大声叫道:“再不拿水来我将这疯汉先砍死再说。”反过刀背在铁栅栏上碰得当当当的直响。

  只见那狱卒匆匆赶来大声吆喝:“你伤了他一根毫毛,老子用刀尖在你身上戳一千一万个窟窿”跟着便拿了清水和冷饭来。

  狄云喂着那疯汉吃喝已毕问道:“他要折磨你,可又怕我杀了你那是甚么道理?”

  那疯汉双目圆睁举起手中的瓦钵,劈头向他砸去骂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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