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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心理小说:别了,灰色的心灵风暴(2) - 中国青少年新世纪读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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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心理小说:别了,灰色的心灵风暴(2) 文 / 徐光兴
更新时间: 12:03:48
“你如果要这样认为的话,也可以。”静雪冷冷地回答道。
“你这是在撒谎!骗人!”
“社会心理学证明,撒谎,已经成为日常社会交往中的一个常见的重要部分。其实每个人每天都在说谎,你也是,你难道能够说你从来没有撒过谎吗?但此刻我说的话是认真的,经过深思熟虑的。”
“胡说!我不信,你有新的恋人了?”
“也许。但是和自己恋爱将不会有情敌。记住我的话。”
“为什么?请给我一个分手的理由。”
“我不想让你有误解。我不是一个为恋爱而存在的女人,只是一个为事业而活着的女人。要我成为是你一个男人所有的女人,是我最讨厌、最痛恨的事!这是我,对你最后一句忠言。”
“这是你的一种偏见罢了。”
“告辞了,再见!”
她转过身,神色冷峻地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她想:爱要干脆。如果不能爱,就不要拖泥带水。得不到那朵珍贵的爱情之花,那就连根拔除,连一个花瓣都不留。因为爱的种子,可能在一次邂逅、一个眼神,或者轻轻的一声问候中,重新发芽。
静雪回到寓所里,神态才变得有些悲哀起来了。休息了一会,她给自己倒上一杯红酒,加上冰块。尽管心理医生禁止她饮酒,告诉她情绪忧郁、焦虑的人,即便是对于极小的身体变化也会十分敏感,酒精可以引发类似于人们在恐慌或忧虑中经历的情感症状;但她还是无视这些劝告,她想通过酒精作用,让自己变得坚强一些,或者麻醉一些。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她知道,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的,只能是他。她没有去理会。她已决心做到互不联系,在没有任何可能之前,封锁住彼此的思念。她想,难怪歌曲《冷酷到底》那么流行。忘却,也是一种爱护。
电话铃声此伏彼起,不断地响起。
静雪无动于衷。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初秋的周末,“新海岸”公司的总经理室。
沈石头匆匆地进来向静雪报告说:“陶总,出了一件大事,东南文联集团还未上任的新总裁叶湘犯了一个大案,被‘双规’了。听说是贪污和不正当的融资问题,但是根据内部渠道更有力的消息说,是跟黑社会的地下洗钱活动有牵连。因此要不了多久,他还会被刑事拘留。”
静雪将身子放松,靠到背后的沙发里,没有一点惊异的样子。
“这个大案,不久就会见报。这次地下洗钱的非法经营范围,牵涉到两家银行和一百八十多家秘密户头,有三家相关的企业因此倒闭,曾经在商界赫赫有名的北方八喜商贸公司已面临破产。没想到真像是刮了一场风暴一样。”
沈石头见静雪睁大眼睛,在静静地听他叙述,就往下分析道:“叶湘一倒,如意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可就要短命了。叶湘的许多经营活动,都是凭借如意文化公司来进行的。牵涉到如此重大的一个案子,上面可能会派人搜查如意文化公司的财务,并进行调查取证的。或许,这个公司会就此遭到查封。”
“不是可能,也不是或许,而是一定!”静雪纠正他的话道。
“我们怎么做?”沈石头问。
“少安毋躁。待后面的好戏全部演完了再说。”静雪指示他说。
沈石头点头称是,正要退出门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说:“陶总,有个叫苏唤生的年轻人,朝公司里打了多次电话,说找您有事。”
“以后,只要是这个人打来的电话,就一概回答他说我不在!”
在一座大型体育馆里,“超女VS天后演唱会”正在如火如荼地举行。台下挤得满满的观众,手挥星星点点的荧光棒,在为这场引人瞩目的演唱会助阵,不断传来雷鸣般的喝彩和追捧的掌声。
夏玉儿的演唱充满激情,明显使她的人气领先一筹。主办方的这次策划口号是“把一个邻家女孩子推上明星舞台”、“今日的超女,明天的天后”,以及“喜欢她就投票留下她”等。而这次“票决”,也是“超级女声VS超级天后”中的一个最大看点,制作方决定百分之八十的票由手机短信来投出。而这些天,报道这场演唱会的电视台收视率也节节上升。
夏玉儿在幕间休息的时候,制作方的老板给她带来口信:演唱会一结束,就在这座体育馆的贵宾会议室里举行记者招待会,到时还有一部分事先抽签获得旁听票的狂热观众也一起参加,让她务必做好准备。夏玉儿的内心兴奋不已,她比任何时候都明白,自己已经到了人生一个重大的转折关口。
记者招待会的主题横幅是“解读超女成名快车道新闻发布会”。当舞台上演唱会的最后一束灯光熄灭后,和“超女”的签名、握手、合影几乎成为每个狂热观众的另一大目的了。被无数媒体的镁光灯包围着的夏玉儿,开始展现出她明星般的迷人魅力。她毫不掩饰要想成名成功、享受生活的野心。她想要为现时社会上“作秀”这个名词,来一个彻底的“平反”。
在记者招待会上,记者们首先向制作方老板提出的问题是:如何来解释和定义今晚演唱会的“主题”?制作方老板是经营网络公司的巨头之一。他以夸张的语气解说道:
“E时代成功的定义就是成名!超级女声是这个时代平民女孩脱颖而出的成名快车道。在这个时代,人人都想成名,想要争夺人们的眼球,想要万众瞩目,想要成为明星,就要成名,这也是最正当的成功理由!网络的快速、发散、互动的特性,为普通女孩成为全民偶像的年轻野心,提供了成功的助力和可能!”
记者又问夏玉儿:对于成为“超女新星”,坐上“成名的快车道”有何感想?
她毫不掩饰地说:“过去时兴造‘神’,如今流行造‘星’。在这个个性张扬的时代里,隐忍、谦卑、论资排辈不是成功者应具备的素质。想唱就唱,想跳就跳,就是要获得无数崇拜的粉丝,就是要引来万众喝彩,这才是这个时代成功成名的标志!”
她的说话,引来大批旁听的观众狂热的鼓掌声。
这时记者招待会的会场外,有一个失意的人在徘徊,他是苏唤生。他本来是代表体育时尚杂志社来采访这个演唱会,可是他无法排遣内心的失恋痛苦,在采访之前以酒浇愁,喝得有些醉醺醺了,结果把“超女VS天后”的演唱会入场券、记者证和采访证都遗失了。
他一筹莫展,希望能绕到会场的后门偷偷地溜进去,但根本没有这种可能。于是,他又开始灌酒了。
夏玉儿从记者招待会上退场时,正从会场的后门走。她意气风发,后面簇拥着一群崇拜者。可是在门口的黑暗中,冷不防与喝醉酒的苏唤生撞了一个满怀,不由得惊出一身汗来,呼叫道:“救命啊!有贼!”
跟在身后的狂热观众本来的兴奋度就无从发泄,听到喊“有贼”,所有的兴奋能量似乎顿时找到了排泄的渠道。刹那间,只听见人丛中有人喊了一声“打!”
苏唤生的额头立即挨了重重的一拳。他是学过拳击的,起初对于承受重拳的猛击,还是有很强的抗击打能力的。他醉眼蒙,下意识挥拳去抵抗,这时更多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到他脸上、身上。他踉跄了一下,站不住倒在了地上。他嘴角裂开,淌出血来。这时,狂热而愤怒的观众又开始用脚踹他、跺他……
在一片围殴声中,夏玉儿悄悄地钻进汽车走了。
静雪接到大学时代老师梁楣打来的电话。
忻如意的公司因遭到搜查而倒闭,公司的资金也遭到了查封。忻如意变得一无所有,她受不了这个打击,终日精神恍惚,郁郁寡欢;而叶湘犯案的事,又使她受到更大的刺激,终于精神出现异常,被紧急送入医院治疗。梁楣通知静雪,务必一起去医院看望她一次。
静雪对于去精神病院探望病人,心里一向有着强烈的抵抗感,因为这会引起她内心深处一种神秘的恐惧感,一种奇怪的比死还难受的不快感。但是,由于老师梁楣的强烈要求,她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勉强接受。
走进新落成的精神病院的大楼病房里,她才明白自己这种奇怪的不快和恐惧感是有来源的:那是精神医院的病房里似乎有一种特殊气味。如果说饭馆是由酒味和烟味积累而成的,舞厅是由热乎乎的脂粉和香水气味构成的,堆满货物的仓库是由潮湿和防虫剂气味混合成的,那么精神病房则是一种由灵魂挣扎、精神腐臭加上药剂味构成的特殊气味。她心里暗暗地想道。
值班医生说忻如意的病情很不稳定,她厌倦吃药,常常把嘴里的药片偷偷吐掉。她喜欢剪红色的和白色的纸,嘴中喃喃有词。让住院的精神病人藏有剪刀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所以院方将她身边带有尖利金属的物品都没收下来,严加保管。因此,她就用手指来撕那些有色彩的纸,甚至包括百元钞票等。
梁楣和静雪走进病房,忻如意披散着头发,趴在窗台下的墙角边,用一根竹签似的小棒在拨弄什么东西。凑近前去一看,有两只大蚂蚁在搏斗,其中一只是红黄色的,另一只是黑黄色的,身形则更大。它们一旦咬住对方就不肯放松,在墙角里厮杀、角力、翻滚,没有半刻停歇。忻如意一边用小棒拨弄着,一边喃喃地哼着:“红玫瑰,白玫瑰……”
梁楣唤了她一声,她转过脸来,用手指按在双唇上,示意“安静一些”。
两只蚂蚁死死地绞在一起,激战犹酣,其战斗的信念、热情和英雄气概,斗志和士气之高,与人类无异。这场殊死的厮杀在悄无声息中进行,也是不同色彩的蚂蚁之间,命运休戚相关的战争。忻如意竟然看得出神了。
这时,值班医生叫道:“忻如意,到吃药的时间了!”
她这才慢慢站起来,丢下手中的小木棒。她看见了静雪,突然发狂似的咯咯大笑起来,然后喃喃地唱道:
“红玫瑰,白玫瑰……香山街,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成功的……”
静雪不由地为她感到一阵深切的悲哀。
丛昌岷博士步行去他的心理诊所上班。
秋高气爽的日子,天上明净无云,使人特别心旷神怡。秋阳把它的金色和橙色掺杂在依然鲜明的绿色里,仿佛是日光融成了点滴,从天上落到了茂密的树枝上。一切都开始成熟了。在林中,在草上,在田野,在丘冈,在一切有生命和呼吸的地方,都留下了收获女神的欢乐足迹。
丛昌岷在他诊所的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封从香港寄来的信件。信封的左下角有些奇特,是寄信人用手绘的粉红色印记:一把吉他和一颗心形的标记。信上写道:
尊敬的丛昌岷先生:
三个月前,与您的相逢令我非常的感动和怀念。您是一个了不起的、优秀的心理医生,让人怀念。您送我的三件礼物:吉他、录音磁带和纪念卡使我感到很亲切,它们就像是跟了我很久的老朋友一样。
一个月前,我的交通事故后遗症――头痛病又发作了,经过香港医院的精心治疗,现在已经开始康复了,而且真是个奇迹,我以前失去的记忆也开始一点点地恢复了。我听从您的嘱咐,将纪念卡开封,发现是一张印有唇印的情人卡,它曾经是我的东西,我再次深深地感谢您!感谢您让这重要而有纪念意义的东西物归原主。
但在您送我的所有礼物中,我发觉少了一件最重要的物品。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件物品可能毫无意义,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这个世上最最珍贵的无价之宝。我无论如何不能缺少它,它就像我的命根子一样。
如果您有幸发现了它,能否尽快将它还给我?它对于我来说真的如同生命一样重要。而能够帮助我找回它的,我想,唯有求助于您――心理医生的力量,才能办得到。
我急切地盼望您的回复。
一个您曾帮助过的青年
丛昌岷医生读完信后,立即提笔给他回了一封信:
尊敬的年轻人:
非常感谢您对我的信任!祝贺您恢复了记忆和身心健康!
您说要拿回那件“重要的物品”。但是,在我们的心理诊所里,有很多这样相同种类的“物品”,我实在是无法确认哪一件“物品”是您的?它们有的崩溃了,有的破裂了,有的面目全非,有的无法收拾,都需要不同的时间来一一修补。
不过经过一番仔细地“辨认”,我发现这件无价之宝的“物品”,还好好地保管在青萍姑娘处。解铃还得系铃人,我想,你如果能鼓起勇气,请求她的原谅,您就一定会好好地拥有它的。
又及:用E\|mail发信可能更方便,速度更快!
几天后,陶小霞在她的电脑网络上发现了一封给青萍姑娘的E\|mail:
让你久等了!我开始恢复记忆了。从吉他的韵律中,我听到了你的呼吸;从情人卡里我看见了你许诺的微笑。从磁带的歌曲中,我看见了我的命运庇护所。
我请求你的宽恕和原谅,我想要感受你脸上的温暖,把你眼睛里的微笑和阳光重新带给我吧。这对我今后的进一步治疗和康复,是一种无可比拟的巨大力量。
如果你愿意,我将在下周一从香港坐飞机来见你。当面向你道歉,并说一声:我还深深地爱着你!
青萍给他所回的邮件如下:
感谢上苍让你恢复了记忆!也感谢心理医生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你的“重要物品”在我这儿好好保管着呢。若用你曾在吉他歌谣中所唱的歌词来说,就是“不管多少遥远的分离,这份对你的爱不会消逝”。我急切地等待着和你的重逢。
另外,请告诉我:下周一你从香港所坐飞机的航班号、到达时间等。届时,我会去机场接你的。
但是,这邮件发过去三十分钟后,又一封网上邮件火速传了回来:
要等到下周一,时间太长。我将乘坐今晚七点十五分,航班号为CA512的飞机来见你。
香山街十一号兰溪花园度假村。
在一间大理石装饰的大型宴会厅里。厅中央的舞台上红色的帷幕和吹奏西洋乐曲的乐队,十分引人注目。从大厅的这头到那一头,放着许多桌子,白桌布上金、银、玻璃器皿闪闪发光。三盏金碧辉煌的巨型吊灯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吊灯枝上无数个毛玻璃圆灯大放光明,将大厅圆柱四周的鲜花照耀得妖娆欲滴。
这是“新海岸”公司成立一周年的庆贺大会,嘉宾云集,喜气洋洋。恭贺之声和宴会的规模气派,超过一年前的庆典仪式。当彩带和彩球从天花板上垂下时,众人一齐鼓掌,“干杯”之声不绝于耳,宴会厅里一片喜庆的气氛。
梁楣感慨地对静雪说:“太好了!静雪,你真了不起,能在一年之内,把公司建成一流的企业,真是花费了不少心血,让我感动啊。”
薛敬业也上来碰杯说:“是啊,陶总的才干无人可及,我是看着她的公司一步一步,打拼到今天这个局面的。”
“从青年时代起,她就非常努力。”梁楣对薛敬业说,“忍耐,吃苦,不惧牺牲,谋定而后动,是个很聪明的学生!”
静雪谦虚地笑笑说:“今后还要请老师和薛总多多关照,使敝公司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正在说话间,宴会厅门口风风火火地走进一群人来。其中一位女郎被人簇拥着,分外的艳丽光彩。她的动作优雅而灵活,眼里的光辉照人,与每个遇到的嘉宾都友好地点头示意,偶尔遇到一两个熟人,也会用娇嗔口气开玩笑,使边上看着的人有些神魂颠倒。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而且还很高兴让人知道这一点。
“夏玉儿!”静雪从没见到过她如此漂亮,如此的风姿绰约。成为“超女”明星后,夏玉儿的声音如今越发优柔动听,身材越发袅娜可爱,甚至连她的浅浅一笑也是别有风韵。
“静雪姐,你好!”夏玉儿不称呼她为“陶总”,而是以“姐妹”相称,是要表示她在精神上的自立和成熟,“祝贺你!还是姐姐能干,了不起,最有魅力!”
“你也一样,越来越出名了。”静雪微微一笑说,“听说你最近又出新的唱片了?”
“是啊,真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我们看准了她的潜力。”站在她身后的通智信息技术集团的首席执行官丁振说道,“我们正准备聘请她为企业形象代言人。”
中部证券公司的总裁梁杰人也赞赏地说道:“其实,她一开始参加网络超级女声比赛,是我们公司资助的。现在我们正在考虑,进一步地扶植她的事业。”
静雪羡慕地说:“哇,有两位如此大的企业总裁在后台撑腰,那你今后的事业必定是风光无限了。真是要好好地祝贺你啦!”
夏玉儿听了不由得莞尔一笑,柔唇微启,露出一口洁白如玉的牙齿,说:“今晚是个好日子。趁着高兴我给你送唱片来了。”
夏玉儿头也不回,伸出纤纤玉手往身后一伸,命令道:“拿我的唱片来!”
簇拥在身后的随从中,立即有人给她递上一张包装精美的、闪耀着崭新色彩的唱片,夏玉儿拿到静雪跟前晃了晃,颇有风度地说:“这是我的新作。给你签个名吧。”
不等静雪回话,就拿起签名笔,在印有自己肖像的唱片封面套上,潇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静雪说:“给!静雪姐,今晚我还有一个演唱会,不能久留。真抱歉,就此先告辞了。”
说完,转身款款而去。静雪望着她的背影,内心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不过,在气质上,她觉得夏玉儿还缺少了什么。
就在这时,夏玉儿又突然转过身来说:“哎呀,我忘了一件要事!静雪姐,我马上就要在这条香山街上成立一个广告文化传媒公司,这样一来,今后就要和姐姐的公司做邻居了,还请您多多关照啊……”
静雪的嘴唇翕动一下,但话到嘴唇边,又说不出来,只好咽了回去。夏玉儿朝她嫣然一笑,自信满满地离去,倒吸引了宴会厅里不少目光的注视。
梁楣看着她远去的背景,对静雪说道:“又是一个陶静雪。从她身上,我看到你年轻时的影子。总是魅力十足,充满活力,而又满怀野心。抓住时机,站对地方。永远睁大眼睛,获取成功的机会。”
“是啊,又是一个陶静雪。”她品味着梁楣老师的话,喃喃自语道,“也许,又是一个忻如意。”
宴会结束后,静雪和公司职员走进停车场。
天空中响起一阵清脆的爆裂声,黑色的夜幕中开出一朵朵艳丽的流星花雨,那是除夕前的焰火,它在预告着新的一年又将开始了。
接踵而至的焰火幻化出千奇百怪的形态和颜色,似乎想冲破黑暗的束缚,撕破无际的夜幕飞腾出去。一条条红灿灿、黄闪闪的流星雨快乐活泼地嬉戏着,溅出火花,低低的破裂声,像绸缎似的沙沙声,飘逝在夜色里。
静雪不由得站停脚步,欣赏起这五彩缤纷的夜空景色,仿佛它们是有生命、有知觉的东西。这时,从停车场的黑暗中冷不防蹿出一条人影,吓了她一跳。
那黑影有些醉意,脚步踉跄,足音在夜色中听上去很沉重。这时天上又亮起一朵很大很大的焰火花朵,借着火光,静雪才看清了是苏唤生,一副失意潦倒的模样,双眼被酒精烧得血红血红的。
“喂……你,你干吗不理我?”苏唤生嘴里喷着浓重的酒气问。
“对不起,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话好说。你请回吧。”静雪冷冷地望着他说。
“你想……耍我,你以为……我是那么好耍的吗?”
他愤怒极了,整个脸庞都痛苦得扭曲了。
静雪转身对沈石头说:“他喝多了。把他扶走!”
沈石头正要上前拉他,只见他突然从怀里抽出一把尖刀,约八寸来长,明晃晃地闪着寒光。众人不由得惊呼起来。
“你知道,一个男人的心……是什么做的吗?是用滚烫的热血……做的。”他用刀在斜刺里划了一下,更加疯狂地说,“别靠近我,不想送死的话……哈哈……至于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我是要让你看看,我里面……”
他用刀突然刺进自己的小腹,又猛地拨了出来,鲜红的血从他的腹部中迸出来。这时公司的一些女职员已吓得狂呼乱叫起来。
“赶快把他的刀夺下来!”静雪命令沈石头道。
沈石头原本做过武术教练,身手不凡,所以在一两招之内,已经逼近苏唤生身旁,扭住他的手腕,欲夺下他手中的刀。但苏唤生也有很强的拳击功夫,而且又借着酒劲,竟挣脱了沈石头的贴身擒拿。他用刀朝自己胸前刺去,说时迟,那时快,刀刃正插进左胸中央处。
他哈哈笑起来,大口地喘气,身子踉跄了几下,倒在了地上,全身浸在血泊里。
静雪突然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抱起他说:“唤生!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啊?你怎么能这样做?!你难道一点也不理解我的心意吗?”
苏唤生在她的怀里,慢慢睁开眼睛,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嘴唇翕动着想说些什么,但又无力地闭上了眼。
“唤生,唤生!你不能死,你要挺住!救护车马上就到,你要挺住啊!”静雪拼命地呼唤他,她的内心已悲痛到了极点,“唤生,你要活下去,要挺住啊……”
救护车的尖厉鸣叫声,划破了香山街的宁静。
在医院急救室外,静雪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
深夜十一时零五分,抢救的医生脸色沉重地走出急救室,对静雪说:“对不起,我们已经竭尽全力了。”
“不行,医生,您一定要救救他!”静雪几乎是哀求般地拉住医生不放。
“他的心脏和腹部脾脏多处受了重伤,又失血过多,已经不治身亡!”
静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倒在了地上。
苏唤生的死,使静雪的心情一下子摔落到谷底,连续几天卧床不起。
她觉得自己仿佛待在一个冷湿的洞穴里,精力完全溃散,只能虚脱地躺在被窝里,浑身上下都是一股焦躁感。人们常说“哭过了就好了”,以泪水来浇湿烧焦的灵魂,可以使人得到暂时的解脱。可是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只有挤到喉咙里来的几声像小狗受伤似的嚎叫,也被咽回到了胸腔。
这就是抑郁症的典型症状,心口瞬间就乌云密布,说变天就变天,毫无商量余地,也没有缓冲地带,情绪突然一下就崩溃了。她的大脑似乎持续在分泌着一种化学物质,将意识浸泡得灰沉沉的。而这世界与人生的一切,已经在心灵的风暴中扭曲变形了。
她再也不能故作坚强,否认自己的抑郁症状了。曾经在她的床头边,台灯下的小柜里,堆满了她多年收集的防治抑郁症的自助书籍。每天晚上她睡不着,会从这堆书中,如饥似渴地寻找能使她感觉好一点的方式,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办法也好。但这几天,出乎她的意料,事与愿违,她的双手开始颤抖,全身上下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感。她居然在这堆书中找不到任何有用的救助方法,她感到失败透了!
她觉得,这种病让人感到总是停留在凌晨三点钟,并且你是世界上唯一睡不着的人。今夜你想说些什么,可是今夜你又能说些什么呢?你体会着每一个睡不着的一小时里的感受,抑郁症就像一个巨大的滚石压路机一样,把你彻底压平,压碎了你的自尊心、你的自信心,把你整个的生活勇气碾得粉碎。
有时候,她鼓励自己坚强起来,出去散散步,吹吹凉风,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下。可是当她撑到窗前,体内的不舒服又在沸腾了,她预感在那座情绪火山的低谷中,各种恶劣的心境又在蓄势待发,虎视眈眈地等待着下一次的喷火呢!
她每夜都吃安眠药,只渴望有一个平静的梦,来休息一下疲惫不堪的身心,但每次都被重重地挫败,每当她快要睡去的时候,心口就如野火般地又烧了起来,闷得似乎要窒息而死。她越急着想睡,越是难以入眠,结果加速了恶性循环,她的心里也只有愈加的发慌和恐惧。
那是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像是地狱的火在烧,夜以继日地灼伤着她的心情。她觉得人生乏味透了,以后要这样活下去的话,只有无尽的苦闷、悲哀和绝望,眼前只是一片黑漆漆的,心里涌上了死去的阴影,她觉得这才是摆脱心灵风暴的最好方法了。
于是她只能将这满腹的苦涩写到日记中去,心想古典小说《红楼梦》中有“黛玉葬花”,自己现在的心情要比葬花的黛玉更不知要愁苦多少倍。她心想:这篇日记也可称之为“抑郁症者论自杀”或“静雪自杀论”。
自杀,是抑郁症患者的一种解脱,但这在我们的社会里是一道很深的禁忌,也是被刻意回避的话题。
如果不久以后,我也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这篇东西可以看做是我的遗书。
抑郁症患者不需要自杀的理论分析和研究,却需要对自杀心情的分享和理解。当我的家人和友人读到这篇东西,千万不要不假思索地就对我们进行道德的批判,病理的分析,也不要大惊小怪,或者悲天悯人。要知道,我们是一群被抑郁症追杀得无路可逃的人,而绝不是用自杀来走人生捷径的一群人。
从理论上说,人是应该有把握自己生命的权利的。古希腊哲学家曾说过:人,如果不承认生的价值了,自杀未尝是不可的。还说:是死来找我们,不是我们主动去找死,生还是死,这完全是个人的自由。近代的法国思想家蒙田的观点更直接,他说:死,是可以治疗百病的灵丹妙药……如果生,是由他人的意志而决定的;那么死,是由我们自己的意志来决定。如果我们连死的自由都没有了,那么,生莫如说是一种屈从。
但这些理论和见解,不可避免地会招来精神科医生们的极大反感和敌意。自杀者,会被批判成违背人性,违反自然法则的。自杀是一种胆怯的行为,一种懦弱的行为,试图逃避人生的责任,甚至是一种危害社会的行为。
我认为,自杀绝不是胆怯的行为,而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对于活在世上毫无任何生趣的人来说,包括那些缓解痛苦乏术者,结束自己的生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任何人在认为还有活的价值时,都不会去结束自己生命的。我想,结束了生命的人丝毫没有危害社会,他只不过是不再做好事罢了,如果有危害,也是微乎其微的。
但我绝不是一个自杀论者的拥护,也不是一个自杀否定论拥护者。我赞成有条件的自杀。苏格拉底的弟子,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认为:只有在被需要所逼迫的情况下,才可以容忍自杀,比如患了“不治之症”。所以同样是自杀,对某人来说是犯罪,而对另外一个人来说,自杀则是正确的。对其中因不治之症而自杀者,在情理上应予以同情;对为了谢罪而悔恨的自杀,在伦理应予以几分肯定。超越了情理的那种道德和是非标准的批判,几乎等于全无意义。
“霸王别姬”中的项羽在乌江自刎,并非是因为他害怕刘邦,而是无颜见江东父老,他是以自杀来保全自己的名节,用自杀来维护自己的人格尊严。我想,理解了这些,从中也可索解到香港影星张国荣为什么会走到生命尽头的深层心理脉络。
至于我,在抑郁症病毒的强力渗透下,自杀已变成一种神秘的冲动,挥之不去,一直萦绕在心头,伺机发作。而现在,我想死的心是如此的强烈,难道我得的真是“不治之症”吗?我的精神中分成了两个自我,当我越想死,另一个自我就越不让自己去死。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死亡方式。我现在想的是:一不要死得很难看,不采用“刚性自杀”的手段,譬如从高楼纵身跳下、卧轨、切腹自杀等;二是如要自杀就不再回头,譬如“柔性自杀”中的服安眠药、煤气中毒等手段,这些被救回来的概率又比较高……
静雪写到这里,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她只得丢下日记,躺到床上,然后又在病痛的折磨中挣扎着。
陶小霞已搬回来和姐姐一起住了,以便能更好地护理她。而青萍姑娘的状况也在恢复,由于她又得到了爱情的滋润,开始逐步恢复了青春的容颜,因此有时她也会来帮助小霞一起照看静雪。不过,静雪的情绪恶化并没有因此有所好转,她们俩的照看,有时反而让她更加心烦意乱。她现在唯一的念头是:如何让生命尽快走到尽头,以便更好地结束这场痛苦。
当心理医生丛昌岷博士赶来时,陶小霞已经等得非常焦急了。她知道姐姐的症状非常严重,却又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她还是在否认她的抑郁症状吗?”丛昌岷问小霞道。
“好像已经默认了。”小霞担忧地说,“她的情况很不好,医院的医生说症状来势凶猛,程度很严重。”
“已经采取了什么样的治疗措施?”
“按医嘱,每天按时服药。”
“像她这种状况只吃安眠药和镇静剂是不够的,还需要服用抗抑郁剂,而且一个疗程至少要维持三个月到半年之间,才能把脑中的血清素提高到一个安全量。服药后,中途不能间断,否则很容易复发。”
“我知道。我会当心的。”小霞用心记下他的话。
“尽快在房间里安排一些特殊的荧光灯,最好能包括自然光线中的所有颜色,从远红外线到紫外线,使之能产生两千五百勒克斯的光照量,来创造夏季的光照状态。设法让患者每天在这些灯光下坐三至四小时。”
“啊,我知道了,这大概就是所谓光照疗法了。”小霞高兴地说。
“对,这是一种辅助疗法。”丛昌岷解说道,“冬季自然光线减少,因而使得人们在这寒冷黑暗的日子里,体内褪黑激素分泌增加,于是就容易产生疲乏、困倦、抑郁的无助感。而抑郁症病人闭门不出,心情就更加糟糕了。用光照疗法治疗后,患者三四天内情绪会有所改善,通常至少持续一周,以后每天可用低光照剂量维持治疗一至两小时。不过。这种光照疗法是否对所有抑郁症患者有效,要下结论,目前为时过早。”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辅助疗法吗?”小霞又问道。
“多洗热水澡,以提高患者的情绪兴奋度。洗完热水澡后,可以做一点大脑和全身的按摩,进行放松疗法。另外,平时要适当听一些轻松柔和的音乐,来调节一下情绪。”
小霞像心理医生的助手似的认真地在本子上一一记下。不过。她又担忧地抬起头来问:“有一个棘手的问题,姐姐脑中想死的念头,怎么也驱除不了。我觉得太可怕了!”
“有没有具体的实施行为呢?”丛昌岷问。
“已经发现她有两次爬上高楼,神情恍惚,在楼顶上徘徊了好久。一次被顶楼居住的大嫂发现,还有一次是被水箱清洁工发现。幸亏发现劝阻得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这种情况持续恶化的话,那使用ECT疗法就是最有效果了。”
“ECT疗法?那不是一种电击方法吗?听起来更可怕!”陶小霞惊疑地问。
“由于在电影《飞越疯人院》中,ECT疗法被当做惩罚手段,错误地用来治疗反社会型行为障碍,所以不少人对这种疗法有很大的误解。”丛昌岷博士仔细向陶小霞分析道,“实际上,ECT在不到一秒的电击中所产生的电压只在七十五至一百五十伏之间,电流不大,十分安全。电击的目的,是为了使患者的身体产生痉挛或者叫抽搐,只有如此,患者身上的病症才能得到治疗。而且现代的ECT在技术上有了很大的改进,可以使用全身麻醉剂以及短效肌肉松弛剂保证患者受电击时,没有任何感觉,而且身体也不会抽搐。整个疗程完成时,有些患者会诉说记不起治疗前发生过的一些事,因此连带你所说的那种可怕的自杀念头也就消除了。”
“那么ECT疗法对患者有没有副作用,尤其是记忆力的丧失以及对大脑的损伤?”陶小霞问。
“我的一位同事将这种情况描述为患者的记忆出现了‘漏洞’,而不是整个记忆的丧失。尽管患者此时会失去一点点的记忆,比如电话号码、门牌号码等的记忆,但过几个星期就能恢复的。至于ECT实际造成的记忆力受损程度,目前还无法精确测量出来。这是因为,在治疗之前,严重的抑郁症状本身也会造成患者的记忆力受损。”
“那有没有其他替代性的疗法?”
“我正考虑中,看看有没有一些奇招可用。我想利用催眠术和心理暗示术对你姐姐进行治疗,我也把这叫做‘心理ECT’技术。你设法去找你姐姐的几件衣服给我,并且用沙皮袋缝制一个真人大小的木偶备用。具体的做法到时再告诉你。”他舒了一口气说,“现在,我们一起去看一下你姐姐吧!”
静雪躺在床上,将毯子蒙在头上,她就这样,一直到晚饭时都不出来吃饭,像是一条鱼儿在干涸的河床上,失去了蹦跳游动的能力。
小霞呼唤她道:“姐姐,丛医生来看你了。”
一连呼唤了好几声,静雪才从毛毯里慢慢钻进来,呆呆地望着丛昌岷,说:“我已经无药可救了。我反复想过了,我的抑郁症与我是否有性格缺陷无关;也不是我意志太脆弱,不能自己拯救自己。其实,从一开始起,我记得一路下来都是在与症状极力抗争,拒绝与你配合。其实我知道,有许多患者也是这么做的。我把你们心理医生视作是‘大脑的警察’。”
丛昌岷没有插话,他静静地倾听着。
“但是,我现在才发现‘大脑警察’的重要性,就像在城市中交通警察不可缺少一样,否则这城市的系统就一定会混乱不堪。”她叹了一口气,又说道,“想起来,这句话是对的:为了向世人表示一个‘正常’或‘健康’的假象,我们常常扼杀了许多本来可以及时得到调整的机会!”
“我来,没有一点责备你的意思。相反,我将全力以赴拯救你,一定要把你从抑郁症的泥沼中救出来。”丛昌岷坚定地说道。
“这是不可能了。我觉得这是不治之症,我想,唯有一死才能解脱。您如果愿意和我谈谈这个话题的话,我还可以奉陪。否则,您就请回吧!”她把头又缩回毛毯里。
“我愿意和你谈有关死亡的话题。”丛昌岷出人意料地说。
静雪把头钻出毛毯,有些发怔地睁大眼睛望着他说:“你,确实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心理医生。你很现实,竟然不忌讳死亡和自杀的话题。真让人感到好奇!”
“自杀,确实是我们这个社会里很深的一道禁忌。抑郁症所导致的自杀倾向,一向被我们社会刻意回避,这反而让自杀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让患者念念不忘,看不清死神的真面目。以我个人的治疗经验而言,大胆地让患者谈论自杀的话题,乍看不健康,实际上也是一种心理治疗。我愿就这个话题,和你展开一些心理分析。”丛昌岷开宗明义地说道。
“抑郁症的杀伤力远比一般人了解的可怕,跟它一遭遇,战况惨烈,唯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透彻明白。抑郁症严重时,就算不主动寻死,也会让患者生不如死。这些天来,想死的念头就像一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又悄悄回到我身边来陪伴我。然而一想到它,我的心反而轻松了不少。”
“你试图以自杀的方式来反击你的抑郁症状,摆脱你的悲痛。”丛昌岷分析道。
“是的,自杀乃是死于自己之手,而不是结束于死神的蹂躏之手。”
“表面上看是如此,自杀是不接受抑郁症状的摆布,实际上还是死神赢了。因为一旦你死了,这就是死神从抑郁症中收获的战利品。而你却一无所有了。”丛昌岷锐利地指出道。
“你不了解,要知道,没有了我,所有的人会活得更好。而我死了,丝毫没有危害社会,只不过是不再做好事罢了。我有把握我自己生命的权利,如果没有了生的价值,死未尝不可。这是我最近的一个信念。”
“所以,你大概偷偷地写好了遗书吧?”
静雪像突然被电击中似的,全身一阵震撼,她觉得这个心理医生太厉害了,他那敏锐的目光似乎把她所有的一切都看穿了。因此,她内心反而有了些依托感,希望他能把她拉回到另一个自我:“您连这一点也预料到了,真是厉害!我觉得那样做很庄严,很悲壮,一点也没有懊悔或失落感。”
“你刚才所说的信念,其实是一种自恋的变态心理。”丛昌岷毫不留情地分析道。
“也许吧。我早已说过,和自己恋爱不会有情敌。”
“我觉得这次引起你抑郁症状发作的外界因素之一,就是未被排解的悲痛因素。但我要强调悲痛和抑郁症是不同的,抑郁症可紧随着失去亲朋好友的悲痛而产生,但悲痛并不是抑郁症,我们处理这两者的方法有所不同的。你明白吗?”丛昌岷又进一步分析道,“我已经承诺继续进一步和你探讨有关死亡和自杀的话题,你也必须向我承诺:在没有将这个话题深入探讨完全之前,你不可再采取任何自杀的具体行动。我要你以人格向我保证!”
“好吧,我只能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向你保证!”静雪以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道。
“此外,我还是要坚持说一句,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我绝不会放弃对你的拯救。”丛昌岷坚定地说道,“我将在近期内,尽快对你实施各种治疗方法。”
这时,陶小霞走进房间来说:“姐姐,公司的沈石头先生在门外求见,他已经等候多时了。”
“告诉他,不见!”静雪没有表情地说道,“我已经辞去‘新海岸’公司的总经理和董事长的所有职务,我已经不是他们的老总了。他没有见我的必要。”
“可是,姐姐,他对你还是有感情的。”小霞为沈石头辩解说,“其实,他对苏唤生的死一直很内疚。他说是他杀了苏唤生,还说,如果当时他动作再快一些,苏唤生就不会死了。你也不会那么悲痛,并且难以自拔了。”
“这件事和他无关,他不必自责。该去的总是要去的……”静雪喃喃地说道。
“姐姐,你真的不念你们曾经的同事情分?”小霞又劝说道。
“我已经害了一个男人,不能再误了另外一个男人了。请他死了这份心吧。为了彼此不再痛苦,为了还让我活着有一口气,就请他从此断念,不再见我吧!”静雪断然地说道。
丛昌岷和陶小霞对视了一下,默默地退出屋去。
对静雪的“前催眠疗法”共进行了三次,主要是进行镇静、暗示性、动作诱导等的催眠测验性练习。每次治疗结束后,静雪就开始感到有很强的睡意了。
第四次催眠治疗放在三天后的一个晚上。房间不大,约十来个平方米,光线暗淡,但又不是黑漆漆的,桌上点了一支乳白色的蜡烛,烛光摇曳,与窗外射进的自然光线,相映生辉,使房间里显得更加幽静宜人,催人入眠。
丛昌岷博士穿了一套深蓝色的西装,很有绅士风度,据他自己说,这是施行催眠术的男性治疗者必要的外观仪表。在治疗开始前,他又重新漱了口,说是要尽量避免治疗者嘴中的气味影响到患者的嗅觉,以免干扰到催眠术的效果。小霞见了,心里不由得暗暗佩服。
他们进入房间,静雪已经睡在一张躺椅上。她睁着眼,一点睡意也没有,头脑似乎还沉浸在自己忧郁的世界中。丛昌岷站在她跟前,用一个发出青蓝色光的小电球,在静雪的眼前按顺时针方向,划直径十至十五厘米的圆弧。
“请您的眼睛不要离开电球,紧紧注视它。好的,深呼吸,深呼吸,对……”丛昌岷指示她道。
发光的电球划动的圆弧直径越缩越小,划动的轨道也在慢慢下移。静雪突然觉得眼皮沉重起来。又过了一会儿,丛昌岷开始了催眠诱导:
“请一直注视着光亮点。眼睛慢慢地感到有疲倦感,眼皮开始发沉。内心感到有些疲惫……好,渐渐地安静下来,安静,内心暗淡起来……大脑中浮起了一层白雾。这白雾渐渐浓厚起来,包围了你的全身……你想睡了。眼皮沉重,眼皮像铅一样沉重。要睁眼看东西已经很困难了……闭眼,渐渐地入睡……眼皮完全合上,眼睛不能睁开了。朦朦胧胧,迷迷糊糊……睡吧,你要睡着了……睡吧,深深地入睡吧!”
丛昌岷的音量适中,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再加上秒表在幽静的房间发出“滴答滴答”的清脆伴奏声,静雪很快就进入很深的催眠状态。
此时,丛昌岷进入第二步催眠治疗状态中:
“很好,自然匀称地呼吸,深深地入睡。全身放松地入睡……我开始数五下,你的记忆就变得淡薄了。把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的年龄和身体的症状,全部忘了。完完全全地忘却吧。好,我开始数……一、二……三、四……五。好,你自己的年龄,今天是几月几日,你已经记不起了。你越是回想,越是记不起了。今天是几月几日,你的姓名,你的年龄,还有你患了什么症状,都记不起来了……忘了,完全忘记了。”
静雪的呼吸变得非常匀称起来,胸脯的起伏频率也开始减缓了。丛昌岷接着又进行第三阶段的催眠治疗:
“你深深地在入睡中。你处在睡梦中。在梦境中,你可以睁开眼睛。我数三下,你慢慢睁开眼,一……二……三,好的,你可以慢慢地站起来活动。你想走到窗前去看看,如果你想的话,就举起右手表示一下。啊,太好了,你想去,那就慢慢地往窗前走吧……”
静雪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股清新的夜风吹拂进来,令人精神为之一爽。窗外,远处的街景,灯光迷离,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陶小霞有些紧张起来。因为这所公寓大楼高三十二层,而姐姐住在第二十八层,从这里掉下去,一定会粉身碎骨的!
“你站在窗前,在你的梦境中。你看见了什么……你想做什么呢?从你的身上,分出了另一个陶静雪。你看……在这儿……”丛昌岷突然从身后拿出真人大小的人形沙皮袋木偶,木偶的身上穿着静雪用过的衣服。丛昌岷慢慢将木偶移动到她跟前诱导说。
“你看,她痛苦,她悲伤。她患有严重的不治之症,她感到绝望、内疚、没有出路,你会怎么做?”
静雪凝视着那个木偶,然后抱起它,慢慢地将它放在窗台上坐下,让它遥望这夜色下扑朔迷离、闪着灯光的遥远街景。
她突然让木偶从窗台上滑下去,无声无息的。这一切来得这么快,让陶小霞差点惊呼出声来!
“啊,你是让它完成她的自杀心愿。好,旧的陶静雪已经死了,连同那个悲痛的、绝望的抑郁症一起死了。新的陶静雪从此诞生了。开始新的生活、新的人生。今晚,你还将说什么呢?”丛昌岷博士不慌不忙安稳地说道。
静雪翕动了一下嘴唇,突然大叫一声,身子后仰,倒在地上。
陶小霞焦急地跑过去扶起她,问丛昌岷道:“她不会有事吧?”
“这是‘ECT’施行症状去除法常有的现象。我想,她的内心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期了。”丛昌岷安慰小霞说,“扶她到床上去休息,三十分钟以后做解催眠的觉醒活动。”
“以后的治疗,我们又该怎么办?”小霞又问道。
“以后,就是与症状较量的艰苦、漫长的治疗过程了。会有一进一退的状况,但我坚信她一定会康复的。”
半年之后,又是仲夏季节。
丛昌岷和陶小霞去探访云霞寺。寺庙在峰峦重叠的山腰间,平时游客较少登临。山下盛植水稻,周围青山环抱,景色颇佳。山间有通路隘口,折向山南,天际远处白云闭锁,不可复见,而山下村子农舍多为林木隐蔽,故堪称绝幽。
山间夹了一条通往山上的石板路,这就是去云霞寺的山径。丛昌岷和陶小霞每登一级石级,心境就变得更为宁静;而随着每一口清纯的山间空气的吸入,生活中的烦恼和喧嚣也随之忘了个一干二净。
云霞寺的竹林是有名的,但通往寺里石阶两侧的古树更为难见。树身直入云霄,遮天的树冠和伸展出来的枝丫,交错盘曲,姿态万千。古树都编了号,牌子上写了树种和树龄,大都在三五百年以上。仰头望去,几乎不见天色,只是一片绿色的海。想想这些古树经历了多少人间沧桑,看见过多少人间世态,到如今还是这般的健康、生气勃勃地生存着、发展着,令他们两个感慨万千。
山门上,挂着镌有斗大的“云霞寺”三个字的匾额。进了山门,左边是寺庙的厨房和仓库,左边的石亭旁是一口年代久远的古钟。石亭地上铺的是青石板,石板的苔藓上散落着闪亮的红叶。这里尽管被无数的观光客踩踏过,但还飘荡着幽深古拙的色调,静谧而优美。
到云霞寺来的信众,几乎都要撞一下这口古朴的钟,祈求神灵消灾降福。通往正殿的走廊左侧有一排禅房,也许是给以前来这儿的行脚僧挂禅住宿用的,现在已经有些破旧了。
过了正殿,右首是“法然堂”和“佛学院”。堂前有一颗老梅树,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树牌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了,但树干已粗到一个人都抱不住,透出古铜般的颜色。树下有个和尚在扫地。
丛昌岷上前向他打听说:“麻烦师父,我们想打听一个人。他叫沈石头,听说在这儿出家了。”
“哦,施主打听的是性空师弟吧。我进去问一下,请两位施主稍等。”那和尚双手合十施礼后,走进禅堂。
不一会儿,和尚又出来禀告说:“性空师弟正在研读佛经,不便约见两位,施主请回吧!”
陶小霞激动地说:“不行,我们一定要见他!我们可以等他念完,甚至可以一直等到明天。”
和尚便又说:“性空说他既已出家,就已了却了尘缘,与世俗毫无挂碍。因此,他不想见任何世俗之人了。”
丛昌岷双手合十,上前施礼道:“麻烦大师进去再禀告一声,就说有个心理医生名叫丛昌岷的,只想见他最后一面,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他的清修了。”
等和尚再进去半晌之后,沈石头身披僧袍,捻着佛珠走了出来。
陶小霞高兴地跳起来,叫道:“沈石头,石头哥……”
“阿弥陀佛!女施主,沈石头这个人已经没有了。贫僧法号性空,还请慈悲见谅。”他不露声色,低头施礼道。
丛昌岷上前道:“难道,你真的只有这条路可走吗?”
“有路即无路,无路是有路。万法归一,一归何处?我佛慈悲,一在万法之中。我已解脱,施主请回吧。”
“我闻道,有白鹿和尚曾问布袋禅师:如何是佛法大意?禅师放下布袋,叉手而立。白鹿和尚不解此意,又问:更有向上事否?禅师背起布袋,悠然而去。”丛昌岷大声开导他说,“性空师父,能放下是解脱,能提起也是解脱!只要心智豁然开朗,了解真实与虚假之分,许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的。只能提起而不能舍弃固然是痛苦的背负者,只能舍弃而不能提起也是可怜的懦夫。既能提起,又能放下,给心灵和精神解缚,生命才会展现新的境界。解脱不在于外在的形表,而在于心的解脱。一切有情,皆无挂碍。”
“施主这番话和对禅学的见解,果然精妙。但我以为,不必事事要求圆满。贫僧只求修得放下一切,即心解脱,愿已足矣,再没有其他奢望。两位施主请回吧,我意已决。丛先生,还有更多的病人等待你去救治。阿弥陀佛,贫僧就此告辞了。”
他说完,兀自飘然走回禅房。
一片绿苔的古寺庭院里,悄然无声,只有一个静静的石灯笼似乎诉说着什么。
在乘坐火车的归途中,为了解闷,丛昌岷买了一份小报翻阅。上面有香港和韩国的影星自杀的消息报道。他心想,抑郁症这个“暗夜的灰色杀手”已经悄然袭来,谁也不能说自己是绝对的幸免者。我们的社会真的像应付夏季台风的风暴似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吗?在这个“灰色的杀手”悄然袭来之时,有多少人可以全身而退?
正想着,陶小霞将手机递过来说:“是夏玉儿找您。她现在可是大明星了,倒没有摆大明星的架子。她说一定要见见您,和您聊聊。我想是她的压力过大吧,所以求我替她说话,找您心理咨询。”
丛昌岷微笑了一下,接过手机说:“是夏玉儿吗?我是丛昌岷。您是想找我咨询的哦,您没有心理问题,只是想找我聊聊?我现在正在旅途上,等我回到诊所后,您再预约吧……什么?您有些不太适应?压力大?好吧,等我回到诊所再说。”
丛昌岷放下手机,对小霞说:“不少人喜欢以‘正常’的假象刻意掩饰自己的心理问题。其实好多悲剧在最初之时,都已有蛛丝马迹的前兆,乃至到了已经危机四伏的阶段,却还抱着不可能,回避抹杀的侥幸心理。”
“这就很有可能在心灵风暴中受灾。”小霞赞同说。
“这世上有两难:一是改变别人,二是改变自己。抑郁症的一个可怕之处,就是不想改变沉沦的自我。”
“我曾听说一句话:认真的女人最美丽,认真的女人也最容易得抑郁症。这是因为认真的女人比较固执。对于固执的人,心理医生应该怎么办呢?”
“人心像一道门。如果我们不断地叩门,它也许会打开。所以为了人心的健康,我们要不断地叩门,再叩门!”丛昌岷微笑着说。
车窗外,血红色的夕阳照进车厢来,金灿灿的十分耀眼。
在插花艺术学习班的教室外,丛昌岷和陶小霞正在等候静雪的学习结束。
静雪正在用向日葵、波斯菊、野山藤、蝴蝶兰和麻叶绣球等干花制作一个名为“夏日绿荫”的插花艺术作品。她觉得在这样的艺术创造中,她的抑郁症状像夏天潮湿的水汽一样,被蒸发得无影无踪了。
静雪走出教室时,小霞笑着对她说:“姐姐,你好努力啊!都快要评你做优秀学员了。让我和丛医生在外面等那么长的时间。”
“对不起,做着做着,就不知不觉沉浸到花的世界中去了。”静雪深表歉意地说。
“你恢复得真快啊!”丛昌岷惊异地说,“不过,也不能麻痹大意。抑郁症这种病情,反复性很大,一定要注意啊。”
“我知道,谢谢您!”
“以后,也许还会有更长的一段治疗的时期,一两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但我相信,你一定会战胜抑郁症,重新恢复健康的。”丛昌岷鼓励她说,“哦,对了,你辞去了新海岸公司的所有职务,今后有什么新的打算?”
“我还没有完全想好。想计划开一个小小的花店,除了出售鲜花之外,还想卖一些我的插花艺术作品。”她含笑说道。
“哇,这太好啦!”陶小霞不由得赞叹起来,“等我考取了国家心理咨询师的职业资格证书,今后一定来买姐姐的插花艺术作品,把它们布置在我的诊所里。”
这时,静雪忽然想起一件事,说:“青萍姑娘来找过我,她说她下个月初七。也就是七夕节要结婚办喜事了。婚礼定在贵都大酒店,送给我们每人一张喜帖,请我们务必去参加她的婚礼。因为丛医生和小霞这几天出远门了,我就先替你们收起来了。”
丛昌岷接过大红的结婚喜帖看,在正封面上贴了一张新郎新娘的结婚照,做工非常精致。新郎穿着带着蓝色圆点领结的燕尾礼服,新娘则穿着雪白的欧式婚纱,两人幸福地依偎在一起,眼神是那么的明亮和满足,好像是一对飞翔的鸟儿。在他们两俊秀的脸庞上,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有过阴郁之影的袭击。丛昌岷心里感到一种莫大的欣慰。
“青萍这也太浪漫了!”小霞羡慕地叫起来道,“七夕是中国的情人节,选择这个日子办喜事,是在表明这一对牛郎织女又走到了一起,而且永远也不分离了!”
“是啊,有情人终成眷属。”丛昌岷感叹地说道,又转身问静雪,“你去不去参加婚礼?”
静雪说:“去,当然去!我还想送她一个最好的鲜花插花作品,叫做蓝色的畅想曲――‘甜甜蜜蜜’。”
“那她一定会很高兴,很感动的!”丛昌岷鼓励她说。
“想起来,青萍和我,都像是从鬼门关回来似的。我对我自己说:我成功地回来了。像青萍一样,我今后也一定能走出抑郁症的泥沼。”静雪满怀感触地说道。
“在这条战线上,你并不孤独,我们始终会站在你的身旁。”
“是的。在这场与抑郁症的搏斗中,我学会了很多的东西。我想,我应该悟出点什么来。”
丛昌岷望着她沉思的脸,问道:“想听听你的感受?”
“对待抑郁症第一步就是要承认它,接受它,而不是否认它,回避它。面对事实,接受事实。”
“也就是说打开心灵暗室的门,让心灵晒晒太阳。这也就是面对抑郁的勇气。”
“第二步是,如果你不能改变抑郁症,你也不要害怕,你要学会和它交朋友,学会和它一起好好地生活下去。这就像阳光和阴影一样相辅相成,阴影在前,阳光就在我后了;阳光在前,阴影就在我后了。如果我们太沉湎于过去的阴影,我们就会失去阳光,如果我们一心追赶太阳,看淡命运的阴影,也会被名利的光芒所弄花了眼睛,累得死去。”
“你说的是至理名言。没有经历过抑郁症之苦的人,是说不出这样的道理。其实没有阴影的正午,人会中暑。”丛昌岷精辟地分析道。
“太看淡阴影就会忽视生命的健康,太看重了阴影又会加重生命的负担,使生命崩溃。抑郁症也告诉我们好多人生的智慧。人不见得要长得漂亮,但一定要活得漂亮。”
丛昌岷将静雪的话题引申开来,进一步说道:
“抑郁症可以帮助我们从极度灰暗的心灵中凝视生命的真相,告诉我们这样一种人生的智慧:经受人生的各种磨炼,寻找生活的乐趣。即使是在痛苦中,也不能倒下!也还要站起来,走,走向未来!”
灰色的心灵风暴
――&解读抑郁症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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