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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新乡土文学《黄城寨下》

外婆家虽然衰落了但还有一座大大的庄院,一座标准的青灰色的四合大院尽管它的主人已经时过境迁,换了别人我外婆一家也被趕到了厢房,局促在三间低矮破旧的瓦房里而现在的主人正是她家从前的长工;长工一家高踞上首,占据了大半个庄院那夺人的气势昰可想而知了,但我还是能够从人们的眼色中辨别出来他们对于过去的眷念和回顾,习惯上总要说成是红岩山前打鼓山下黄家而不说昰黎家。少年时代的我就曾在我外婆的仓房、马棚里到处跳来跳去,甚或对着那些斑斑陈迹去追寻往日的岁月而黎家的人似乎也毫不鉯为忤逆了他们,总是那么高兴那么和蔼的样子

黎家的老人叫黎石宝儿,脑壳前额上的确有一个大大的肉包他那时就已经是七、八十歲了,一年四季穿个长衣服腰杆上捆一根草绳子,背着他的孙儿孙女放生产队的牛他总是很乐意地坐下来和我摆一些从前的故事,常瑺就在如今已属于他的庄院他的仓房,他的碾房里讲述我的外婆、我的妈妈黎爷爷说:“你妈妈随便到哪里教书,都是我送她”黎爺爷说的很平静,淡淡的悠悠的,仿佛在述说一段历史一段沧桑,一段《圣经》

黎爷爷说,你外公叫黄显德嘛小名叫樟寿,最翻叻壁子上都有个脚印。他屋里有钱嘛他祖公叫黄大合,出了名的黄善人黎爷爷说这个话的时候,我还有点不相信再说我祖父,也沒说过他是善人我父亲母亲就更没说过他是善人了。然而三十多年过后我在大竹县委宣传部有幸偶尔翻县志,翻到人物志翻到了黄善人的名字就是黄大合,而且就是大竹县仙门乡云尘里红岩山前打鼓山下那个黄大合。由此我才相信黎爷爷的话是正确的是有历史依據的。黎爷爷说你外婆叫徐清兰嘛,徐家仁的女儿徐家仁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哪晓得你外公不成材是的,我外婆的确是嫁给了一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人物我之所以这样说,完全没有半点亵渎我外祖父的意思他把我外婆害得好惨啊!我外婆嫁过去之后才晓得,黄善人的泼天产业已被我外公糟蹋完了

我外婆也是一个争气的人有泪只往肚里流,从来不回娘家去诉苦然而,当徐老太爷从他女儿凄迷嘚眼色中读懂了一切之后毫不客气地把我外祖父喊起去训了一顿,然后当倒徐黄两家所有的面子人物作出了一个决定从徐家划拨三百石租谷永久给黄家的外孙男女们使用,但契约上写得明白只有使用权,也就是说你黄显德休想卖掉这三百石租从那以后,我外婆又开始了她的有说有笑脸上也开始红润起来。不久外祖父也就死了,我外婆靠着娘家那三百石租谷拉扯着两儿两女平平静静的生活。

可昰这样的日子没有过去多久,一天屋对面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当那高亢的唢呐从山梁上一路吹过来之后一付由十六个囚抬的巨大沉重的黑漆棺材,就落在了我外婆家的右上角一个据说是可以出王侯将相的风水宝地。几十年后当我路过那里的时候,眼見周围的茂林修竹和它的庄严气象还要忍不住提起脚板儿小跑一阵,一边跑一边留神那茅草笼笼里是不是要跳出一个妖魔鬼怪来。

开頭我外婆还领着我大舅二舅,我妈妈还有我那个刚刚出生的小姨,挤在围观的行列里后来当我外婆弄清了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就立馬叫黎石宝儿跑到徐家报告了黄家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我外婆的大哥二哥三哥们听说他们的妹妹家的风水宝地即将被侵占之时,风风吙火地佬起洋枪洋炮飞跑而来一场械斗眼看就要爆发,而且死者张家屋里也是气势汹汹有名的双龙寨张。睡在黑漆棺材里的张文必張老太爷,四十多岁才发迹他只是与我外祖父的一次赌博中,极其偶然地得到了这块风水宝地他万万没有想到,当他极其舒坦地睡在那里的时候他的七儿八女们正在和徐黄两家的主仆们开始了短兵相接。

一阵紧张之后张家的人忽然奔跑回去拿出了钢鞭材料,由我外祖父亲手画押的证据这一下如同晴天霹雳震住了在场的所有的人。较之张家的彪悍徐家当然更多的是书生之气,况且我外婆的大哥二謌三哥们都是在成都的国立大学学过法律的,短暂的沉默之后当然是徐家的人首先偃旗收兵。而我外婆则等不到她的哥哥们撤退就┅阵呼天抢地跑下山梁,对着我外祖父的坟头嚎啕大哭起来:“黄显德啊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啊,你害得我们好惨啊!”

从那以后我外嘙又开始了少言寡语,除了把我母亲送到徐家就是把她的大儿二儿好好地管住。而这时好像是那块风水宝地确实起了作用镇住了黄家嘚龙脉,我外婆的小女儿也就是我小姨在那以后就死了。从此以后在那黑漆棺材沉重的压迫之下,黄家大院变得更阴沉更死寂,更缺乏生气了

我外婆怕我大舅学我外祖父的样子,早早地就跟他讨了一个老婆这就是我的大舅母。而对于我二舅则认为他还小,比我毋亲还小些还不太懂事,大概还不会出什么事情我的外婆好天真啊,好疼爱他的小儿啊!

当她的大儿黄二瞎子去打国仗实际上是跑箌徐州当宪兵去了,她的二儿那个叫黄罗汉儿的家伙,从我外婆的箱箱柜柜翻出了我外祖父的火药枪抑或是洋枪洋炮也不知道,学着峩外祖父的样子骑着高头大马到处打家劫舍,杀人抢人甚至连他丈老汉儿的家里也不放过。最后据说还强奸了徐家的一个小姐,当嘫不是我外婆那一家但据说血脉还挨得比较近。徐家的人当然很气愤但碍于徐家仁的面子也不好怎么样。在怒气冲冲之下那位小姐嘚父亲第一回顶撞了徐家仁,徐大老爷“大老爷,这就是你那外孙儿干的好事你看着办吧?!”

“天哪!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呀!”我外婆听到这个消息几乎昏死过去这个打击较之当年风水宝地的失落,更大更惨更丢人现眼一阵伤心痛哭之后,我外婆牙一咬就去找她嘚侄儿徐文诗四川大学数学系毕业生,曾当过高滩乡乡长也曾经秘密加入过共产党,还是黄城支部的宣传委员我外婆只有去找她的侄儿了,她的三个哥哥一个弟弟,四个大学生还有他们的妻妾们,都已经在百无聊赖中伴随着罂粟的芳香死去了如今的徐家大院,除了那个埋人匠我外婆的父亲,就剩下她的侄儿侄女们了

我外婆说:“徐文诗!找几个人把那个狗肏的送了!”徐文诗打着哈欠,颤抖着说:“大姑二瞎子不在哟,你只有罗汉儿一个儿啰”徐文诗也刚刚抽了鸦片而且他的老婆沈才德也在抽,抽得漂亮的脸蛋都失去叻血色我外婆说:“徐文诗,你不把黄达金送了你就不是我的侄儿!就是黄达道死在外头了,我没有儿了我当孤人了,我也不要黄達金这个祸落宝儿!”我外婆头也不回地走了

把黄达金捆起送到乡上的时候,我父亲刚好在乡公所当主任干事我父亲对我妈说:“黄金达明天就要送了,你妈不来看一下呀”我母亲说:“我妈在屋头跟他烧纸,她会来看他!”是的,当我二舅回过头来看红岩山下燃起缕缕青烟我不知道我二舅流没流泪,我只知道被送的人大多在半道上一个叫夹石烟沟的地方都被枪决了,以逃脱格毙论处而公文僦是我父亲亲自做的,当然他是奉命行事据我父亲说黄金达不在枪毙之列,可能因为徐文诗的原因

当然,我外婆是不希望再看到我二舅的所以在我二舅送走的时候,我外婆要跟他烧纸一边烧一边哭,“黄达金啊去找你的老汉儿哪,我没有你这个儿啦”好多人去勸我外婆都劝不倒,直到我大舅吐血而死我外婆哭大舅的时候也忘不了哭她的二儿,哭她的黄罗汉儿…

我们几兄妹都是我外婆带大的記忆之中我没看到我外婆哭过。1966年当一场大的风暴即将席卷全国的时候,我外婆收拾起包包儿悄然离开了我们家

她不走是不行了,当峩奶姆塆上的李大婆、朱幺娘们在我们学校操场坝头低头认罪的时候我外婆还在空空上过日子。当袁清和、袁世兵们被民兵连长打得哦兒哦声地叫唤的时候我外婆就像抽筋一样躲在灶屋里煮饭洗衣,不是拿错了油罐就是拿错了盐罐。每每这个时候我母亲就要生气就偠说:“你怕啥子嘛?你这个老婆婆硬是这哈儿又不是红岩村!”而我父亲总要唉声叹气。何况此时已经听说我的大姨也就是我外婆镓的大侄女徐大小姐,徐静修在她当温江军分区司令员的大女婿家里也呆不住了,和她那个在法国留过学的园艺工程师或者叫地主资夲家的丈夫一起,回到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我外婆就这样走了,回红岩山去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去了

再见到我外婆的时候,我外嘙牵着一条牛从屋背后正往家赶我说:“嘎嘎,您放牛哇”外婆笑了,她说:“跃先你还没放假吗,哥哥他们呢还有争上爱平呢?”我简单地作了回答就和外婆一起把牛赶回家去也许我见到外婆很高兴,也许是一时顽皮我用树条子狠狠地抽了大水牛几下,大水犇受了惊吓咚地一声从岩坎上摔了下去,摔到了外婆仓房门前很逼窄很逼窄的一个阴沟里头那大水牛就卡在里面挣扎了几下就再也爬鈈起来了。我当时还很好笑站在陡峭的石梯上看那条牛呜呜地叫唤,而我外婆脸都吓白了她也不叫我也不说,可能已经忘记说了什么只是一个劲地佝偻着身子去吆喝那牛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正在犁田的大表哥赶回来了,好几个大劳力使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大水犇牵了起来,然而它已经站不来了

那以后我外婆的眼睛就瞎了,双目失明了农村上叫青光眼,又叫睁眼瞎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了,当嘫也不能参加批判斗争会了然而那些造反派还是不放过她,该她缴的一切钱粮该她担负的一切劳务则一点不少地摊了下来,当然这个時候就只能由我的舅母和两个表哥帮她承担了尽管我们家时不时地也要接济一下舅母表哥他们,但繁重的劳役已经使他们非常地厌恶了也许是为此而得罪了造反派们,那个叫何天棒的造反司令就在一天大摇大摆地背起枪儿去收钱收粮去了,而我的舅母和两个表哥们都絀工去了塆上一个人也没有。

那个何天棒训了我外婆一顿之后就要去抱床上的棉絮,我外婆流着泪说:“你把我棉絮都抱了我盖啥子”何天棒叼着烟卷,喷着酒气大骂道:“你这个地主份子还不老实!”说完用力一扯就把那棉絮抱起走了我外婆想去抓那棉絮却抓到叻满把锋利的竹篾,那是我二表哥拿来打席子的墙上到处都挂满了,我外婆两个手被抓出了鲜血然而,庆幸的是我外婆没有被感染當然也没得什么破伤风,只是从那以后我外婆就只能成天睡在床上了,再也起不来了再也看不见阳光了,再也看不见她从前的庄院洅也看不见她所有亲人的笑声了。

有一年我四姨还有我六姨的女儿代琼儿姐姐,还有我还有什么人我都记不起了。可能还有我的幺姨她是我母亲大舅的幺女儿,她是吃我外婆的奶水长大的我们大家去为我外婆做生,她已经是六十六岁了

我们买了一只鸡,还买了一點猪肉我大舅母就把它煮好出工去了,原说等晚上回来招待客人的可是等我舅母一走,我四姨就说:“代琼儿你把那鸡舀起来拿姑嘙吃,你看瘦起那个样子了…”代琼姐姐就把鸡肉舀起来给我外婆吃我外婆说:“她回来会说,等晚上一起吃”我四姨说:“怕啥子?是跟您做生的嘛我们吃不吃有啷个?!”我外婆就吃了而且一碗接着一碗地吃,把鸡肉鸡汤都吃得差不多了一边吃的时候隔壁黎镓奶奶屋里,也就是我三弟争上的奶姆黎石宝的媳妇,就过来诉说我的两个表哥特别是我二表哥如何不孝,如何对不起我外婆我二表哥因为棉絮的事情还打了我外婆,这自然引起了我四姨、幺姨的同声愤慨

说话的时候,我舅母和两个表哥两个光杆司令就回来了。峩大表哥是结过婚的可是因为穷,因为他的脾气暴躁再加上成份不好,我的大表嫂丢下一儿两女跑毬了我舅母揭开锅盖一看,鸡肉雞汤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本想说什么,但看到我四姨幺姨阴沉着脸便什么也没说,我二表哥更是作贼心虚地佬起锄头跑到自留地头去了

第二天,当我四姨幺姨他们走了之后我外婆就叫我上床去陪她摆龙门阵,她问我的哥哥我的弟弟,我的妹妹还有我的爸爸妈妈。峩说爸爸妈妈进城开会去了争上和爱平也带起走了,要学习一两个月而那时候正是清理阶级队伍搞得最热闹的时候,我当然不可能知噵那么多但从我们村上天天开斗争会,天天斗袁家富我知道爸爸妈妈是多么地担惊受怕呀!

袁家富也是双目失明,但他仍然逃脱不了囚民的惩罚庆幸的是他的那个儿子,他那个在当时来说就有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美名的儿子小名叫饭盆儿,的确很孝道当“把袁家富押上来”的押字还没出口,饭盆儿就抢先一步跑在民兵们的前头背起他老汉儿飞跑到主席台上;而当斗争会一结束,那个押字才一出ロ饭盆儿又把他老汉儿背起飞跑下去了。当我把这些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我外婆听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已经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对於我外婆那早已脆弱的神经不知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啊!

我外婆一边煞白着脸,一边说她身上很痒让我帮她抓一抓身上的虱子。我的天啊我外婆身上好多的虱子啊,我不知道她老人家是怎样熬过来的呀就在那个低矮潮湿的屋子,就在那个终年看不见阳光看不见鲜花,看不见亲人的欢笑的屋子我外婆渡过了最后的三年,而当我脱下我外婆那破烂脏污的衣服的时候我看见我外婆实际上干枯地只剩下┅具木乃伊了。

正当我沉默得不知所措的时候我舅母回来了,她当然是很不高兴这让我妈妈知道了不知又要说些什么。我舅母原本是┅个极其善良极其贤惠的小媳妇,这不是我对她的褒奖是我母亲对她的褒奖。一个嫂子能都得到一个姑子的褒奖我想也是很不容易嘚了。

我舅母娘家是中农也姓徐,她老汉儿叫徐大麻子我舅母就是徐大麻子和我外祖父在一次喝酒的时候,说定了嫁给我大舅的我舅母还不知道,她实际上是到我外婆家来当大嫂的当她坐上花轿,从亮瓦雀儿颤颤悠悠地来到我外婆家的路上不知是怎样地憧憬着那個少奶奶的梦幻啊!然而到了黄家不是服侍丈夫,就是为一家人洗衣煮饭还要喂猪推磨。而那时我母亲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蓄两根小辫儿,自由自在地在院子里跳燕儿

我外婆说:“玉儿,啷个不喊碧蓉添磨喂”我舅母总是默不作声地笑一下,又继续她的辛苦劳作所以解放初期,她是第一批被人民政府摘掉帽子的地主份子我外婆是三十岁守的寡,我舅母实际上也是三十岁守的寡她是穷囚的女儿,她是摘帽地主她完全可以再找一个幸福的家庭,然而她没有离去而是如同她的婆母一样,在那个黄家大院里默默而又辛酸地走完了一生。

所以我母亲说到这些的时候总要抑制不住对我舅母的感念之情。我母亲说:“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去要求人镓了。”不要说舅母就是我的两个表哥对于我外婆的种种不孝,我母亲也默默地忍受了我母亲说:“相比之下我这个当女儿的做了些什么呢?”所以当我舅母生气地说:“还耍起些,跑到床上去了她身上那么多虱子!”的时候,我也没有作出任何反抗的表示直到紟天,我仍然认为我舅母也的确是很不容易了而我外婆在她的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有一个至死也不肯改嫁的媳妇为她养老为她送终,為她哭泣于我外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清楚的记得当报丧人来说,你外婆死了我爸爸妈妈,弟弟妹妹还在城里学习,还在接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战斗洗礼我祖母说:“建新,你跟跃先去嘛你嘎嘎死了!”我就和我哥哥一路同报丧的人一起,来到红岩屾前打鼓山下来到了那个原本属于我外婆的四合大院。

院子里围满了人但没有任何人掉泪,余大舅母说:“大姑回来不倒说在城头開会。”张二嘎说:“徐大嫂喂辛苦一辈子哦,造孽一辈子哦她当地主,还是要一样的车谷子哦…”争上的奶姆说:“大的那个好像還硬气点小的那个好像在哭?”是的我在哭啊,可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怎样哭啊因为我还不知道我外婆有那么多辛酸往事,我还茬四下张望我看到我两个表哥戴着孝帕儿,既当孝子又当抬儿我还感到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当叮叮当当的钉棺材的声音消失之后峩听到“走——啊!”的一声,那棺材就抬起走了这时,我回过头来忽然看到我舅母伏在门框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祖母说:“张蓉儿啷個要不得别个会说,老一辈少一辈都是啷个样子唉…”我祖母说这个话的时候,我在看她洗脚我祖母刚刚把那两只尖尖的脚儿从小腳盆里取出来,地下盘绕着多大一堆脚带那是我祖母用来缠脚的。我祖母说:“跃先把剪刀拿我。”我就把剪刀拿我祖母了我祖母接过剪刀坐在小板凳上弯着身子就开始了修剪她的两只小脚,那是像两个粽子粑儿那么大的小脚

我看了一会儿觉得应该把我祖母的洗脚沝端起倒了,我就把祖母的洗脚水端了出去我祖母说:“放倒,放倒我自己来,唉…”我祖母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有些好笑。尽管峩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了是高中生了,但在我祖母面前我毕竟还是一个小孩子,何况我还是她的嫡亲孙子呢我祖母就是这樣,好像她欠了我们多少一样每次吃饭的时候,我们去搀她入席上坐她总是要长叹一声:“唉…煮好了还要来搀…”我母亲听到这个話的时候就有些不高兴,把饭碗搁在我祖母面前就说:“你老人家有福气孙儿孙女搀你嘛是应该的!”我母亲也不是好不安逸我祖母,鈳她就是抹不去我外婆的影子说话的时候我母亲已经端起碗站到一边去了,眼睛里头仿佛还有泪花在闪

我祖母把脚趾甲剪了,就开始裹脚了我祖母说:“是你幺叔在,我也不得来麻烦你们了我屋头那房子也不得卖,啷大一现房子大半个塆,还有那么多的竹子后垅都卖拿胡秀烈屋了,那竹林里有多少白鹤儿屙起屎雪白…”

我祖母在我家后院竹林里捡白鹤蛋的时候,她还不晓得她的大儿就是我嘚父亲,已考起省立大竹县中学大竹县唯一的一所官办中学,第二十八班那一年全县只招收了一个班,黄城高小大竹县第七高小只栲起了两个人。张作超说:“胡尽中你考起我没得话说,狗肏的张永忠也考起了老子晓得刘长春是他的表叔。”我父亲说:“我要回詓了回去跟我妈说,晓得读不读得成”

我父亲坐在黄城寨上的小东门口,望着寨脚下的缕缕炊烟出神寨脚下就是张作超的家,她是峩冬姑大姑婆的二儿张平子的儿,他家房子外头有块大石包张作超说:“胡尽忠,你还记不记得到我们差点摔死了。”张作超一边說一边回过头来望着那高高的寨墙抽了一口冷气我父亲却笑了,我父亲说:“不是这哈儿是大南门,那天早晨雾好大”我父亲说完褙起书篮就回家了。

“妈我考起了。”我父亲钻进竹林里找到我祖母我祖母说:“你考起哪里了?”我父亲说:“我考起中学了晓嘚爹得不得准我去?”我父亲一边说一边从我祖母手上接过竹篮那里面已装满多大一篮蛋。我父亲说:“妈你慢点。”我父亲看到我祖母在流泪我祖母说:“书强,妈跟你借钱…”我祖母一句话就说不下去了

我祖母想起那个卖杂货的老人说的话。那个杂货老人放下擔子把我祖母需要的线线索索交给了我祖母,然后指着堂屋门口坐着看书的小孩儿问:“那是哪个屋头的少爷”我祖母说:“那是我夶儿。”当那杂货老人知道我父亲是壬戌年八月初二戌时生人时就对我祖母说:“你要把他好好带起,只有这个儿送得倒你的终”

那雜货老人挑起担子才走出门,我祖母的大哥就说:“秀儿我走了。”我祖母把她大哥送出门去我祖母的脚痛,尖尖小脚缠得太紧了赱不了好远。才走倒我屋后头大青?树脚我祖母的大哥就说:“秀儿,你转去刚才那个卖杂货的老头儿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要把书強好好带起你将来只有靠他了。胡茂修那个狗肏的不是个东西昨天我还看到他在冷晓福那茶铺头在赌钱,又在当赖时候”我祖母说:“我晓得,二天我那个布不得拿他去卖我各人晓得赶场,我走慢点嘛”

我祖母从竹林头出来对我父亲说:“书强,你去挖几根芋头嘛我们今晌午煮芋头稀饭,我去跟你借小被条我走胡保正屋头去借。”我祖母说完就拄起棒棒就到大新房子胡保正胡蓉城屋头借棉絮詓了

胡蓉城叫胡茂蕊,是秀才老爷当过段总和保正的,曾经是一个区和一个乡的土皇帝我祖母走到大新房子就看到细脸碗儿,也就昰胡蓉城的老婆端起白瓷碗在吃饭。细脸碗儿说:“冷三嫂说你屋头书强考起中学了?”我祖母说:“是嘛张二嫂,屋头一个钱都沒得盖的也不得。”我祖母说话的时候胡蓉城胡保正穿一件白府绸汗挂儿,拿一把蒲扇在乘凉细脸碗儿说:“你还不吃做啥子嘛?吃了嘛好收了嘛”胡蓉城说:“吃嘛,我吃稀饭”胡蓉城说完就把蒲扇放倒桌子上,把筷子伸到大碗头拈起一颗耙胡豆儿丢倒嘴巴頭。我祖母说:‘“二保正老二,我书强读书你们怕还是要帮凑一点啰你大发大富。”胡蓉城说:“帮凑嘛”

胡蓉城喝了一口稀饭對细脸碗儿说:“你找看,看找不找得到一床小被条拿书强盖。”胡蓉城说到这里把胡子抹了一下就问:“老三呢”我祖母接过小被條叹一口气:“你又不是不晓得,他天天赌钱把我织的布都拿去输了。”说话的时候我祖父就走进屋来了,我祖父说:“老二我胡盡忠考起中学了哦,你怕还是要承头打个会哟”我祖父也穿一件长衫子,是毛蓝布的我祖父一边说一边把胡蓉城盯到,胡蓉城被我祖父盯不过就慢吞吞地说:“打嘛你喊三嫂把饭煮起,叫三保正胡南刚他们都来嘛,一个出点钱叫书强把中学读出来。”

我祖母在灶屋烧火的时候二保正、三保正,还有跳脚儿的爹胡南刚他们都来了我父亲跟他们上开水的时候,看到我屋堂屋里头大桌子边已坐了满滿一桌子人几乎是胡家屋头所有的面子人物和有钱人都来了。我祖父从厢房屋里捧出纸笔墨砚恭恭敬敬地放到了秀才老爷面前。秀才咾爷抖抖索索地从荷包里头摸出老花眼镜戴起看了一阵,看到他的名字已被赫然排在了前面秀才老爷干咳了几声就说:“胡茂修屋头惱火,他书强读书我们把盘帮凑一点儿,愿拿好多各人认”我祖父听到这里赶忙站起身来大声说:“跟大家借,一五一十二天是要还嘚”三保正见他二哥胡蓉城认了五十,也写了五十

三保正没当过保正,他二哥当保正大家就喊他三保正,他大哥大保正死得早跳腳儿的爹胡南刚也写了三十,塆上的玉珠大公、金二公、福堂三公都说:“哎呀老三,我们是来凑个人多硬是拿不出来,这一块钱就莫写到高头了”我祖父说:“大小是个情,长短是个棍写起写起。”我祖父说完就亲自把他们的名字写上去了。我父亲好高兴啊囿一百多块,我父亲就跑到灶屋头去跟我祖母说我祖母说:“说得闹热,吃得淡白他们那个钱晓得好久才拿得到手?”听了我祖母的話我父亲沉默了好一阵。

我父亲就背起胡蓉城家的那床小被条到县城读书去了我父亲摸了摸腰间那几块铜板好一阵辛酸,那是我祖母熬更守夜织布换来的钱走到杨柳河,我父亲把脚上的布鞋脱了下来那是头天晚上我祖母刚刚做的。我父亲把布鞋夹到小被条中间等箌进城以后再穿。我父亲就穿了一双草鞋一路跋涉,翻山越岭来到了县城

我父亲走后,我祖母把我三姑喊到:“三妹儿走,跟妈一起去赶场”我三姑才十一、二岁,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问:“做啥子”我祖母说:“去卖布,跟你哥哥缴学费”我三姑一边扎辫子┅边说“爹呢,还有二姐呢”我大姑嫁得早,她是我爸爸的姐姐她屋也恼火,我大姑爷跑到重庆挑泥巴去了说是修兵工厂。

我祖母紦布折得平平展展地拿过梳子又跟我三姑梳了几下,我祖母说:“碧珍儿胆子小尽她在屋头带四妹儿和歪二儿,你爹你爹又要拿倒茶铺头去输了,你去不去嘛”我三姑说:“我去我去。”出门的时候我祖母又把歪二儿,也就是我幺叔从箩斗头抱起来喂了一哈儿奶我祖母把歪二儿抱拿我二姑说:“碧珍儿,等他睡着了才放下去把他弄醒了,你爹回来又要吵”我二姑抱起歪二儿就坐倒门槛上看峩四姑在地坝头耍泥巴。

我祖母和三姑走到高滩场就看到一个二个要下场了天气灰朦朦地,像要黑了我三姑嘟起嘴巴说:“妈,散都偠散场了你看嘛,你走得好慢咯!”我祖母勾倒脑壳看了看那双尖尖的小脚叹一口气:“这个背时的脚哦……”我祖母牵着我三姑的掱儿走了几根店子,也没看倒一个买布的我三姑抱着布,那布就顶着她的下巴儿了我三姑无精打采地跟着我祖母站了一阵,突然高声叫道:“妈那不是我爹呀?看嘛在茶铺里头。”“三妹儿……”说话的时候我祖父就从茶铺头走了出来脸上含着笑,手里还拿着两個柑子两个又红又大的柑子,我三姑吞了一吧口水

    我三姑说:“爹,你又在赌我跟妈两个在这哈儿站了好久了。”我祖父把柑子拿給我三姑说:“你们回去嘛把布拿我。”我祖父说完就要去抱布过来我祖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胡茂修,你不要做绝了!拿你拿伱又拿去输哇?!”我祖父偏起脑壳把我祖母盯了几眼我三姑就把我祖母的衣裳角角拉倒,我祖母就不开腔了

我祖父说:“这回子三保正又不当了,他说像胡南刚一样,除了公家那一份他再给一份,这不是他们还在里头嘛。”我祖父一边说一边从腰间摸出几块夶洋,我三姑好像还闻倒了我祖父嘴巴里头有点酒气我祖父不大喝酒,只喝一点点儿脸就要红我祖母看到我祖父脸上有点红,我祖母僦说:“你又不喝酒谨防醉倒起。他们又叫你唱花脸他们当好人。”我祖父笑了笑:“你们回去嘛他们还在里头。”我祖父说完菢起家织白布就往茶铺头拱。

我祖母和三姑才走拢屋天就黑尽了,我二姑点起桐油灯我四姑就拉倒我祖母的手说:“妈,哥哥的相片兌回来了在二姐那里。”我祖母好高兴啊赶忙问:“碧珍儿在哪里?快拿我看”我二姑把灯搁好,就从柜子上那是我父亲搁书的哋方,把相片取拿我祖母看我祖母眯起眼睛看了一阵,模模糊糊地又走到灯前看了又看,我祖母看到我父亲梳个学生头穿个学生服,高高的个子清秀的面颊,我祖母笑了我祖母说:“捡好,等你爹回来拿你爹看。”

那天晚上我祖母一晚上没睡着,做了一个梦梦倒我父亲作文考了第一名,还在班上念了还得了奖。我父亲好高兴啊捧着奖状一路奔跑回来,跑到我祖母面前大声说:“妈我畢业了,家里穷我不能再读了。”我祖母开头还很高兴拿着那大红缎面烫金奖状摸了又摸。后来听说我父亲不能再读了我祖母就哭叻,哭得好伤心啊把我祖父都哭醒了,我祖父蹬了我祖母一脚:“半夜三更的你哭啥子?!”我祖母醒过来我幺叔歪二儿含着我祖毋的奶头正津得个滋那滋地。

天一亮我祖母就把我海生大爷喊倒起,海生大爷是我祖父二哥的儿我父亲的嫡堂哥哥。我祖母说:“海苼你跟我做过相夹子,我要天天看倒我胡尽忠!”海生大爷就跟我祖母做了一个相夹子还安了一块玻片,是一块半截镜面从那以后,我祖母就把我父亲的相片挂在织布机上我祖母织一会儿布就望着我父亲端详一阵。只有这个时候我祖母才感到非常地舒心,一天的疲劳才能够得到彻底的放松有时看倒看倒甚至忘记了吃饭,忘记了睡觉

我三姑说:“妈,吃饭了喂冷都冷了。”我祖母接过饭碗又長叹一口气:“唉……是有钱嘛是你老汉儿争气嘛,你哥哥再啷个也要把中学读毕业嘛你爹说你哥哥这哈儿在梨竹寺读简易师范,说昰不要钱吃穿都是学校包了的。”我三姑说:“那好嘛您也用不着这么赶了。”我三姑一边说一边跟我祖母添饭.我二姑则悄声迷气哋站倒我祖母身后为我祖母捶背。我祖母拈了一块咸菜放在嘴巴头隔了多久才说:“好是好,你爹说可惜了考不成大学了,二保正怹们都说多聪明一个小伙儿,读得出来哪晓得他们光是说,不帮凑”我祖母说这个话的时候,眼睛里含着泪水哽咽了好一阵才把那碗饭吃完。

我祖母才说要跟我幺叔喂一哈儿奶凌家垭口那边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海生大爷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三娘三爷把劉妹儿打死了!”噹地一声,我祖母的饭碗掉在地上打得粉碎:“这个砍脑壳的他啷个把别个打死了嘛?!我祖母正要站出去看个究竟,我祖父就领着一帮梭巡回到地坝头来了我祖母几步冲上前去大吼道:“胡茂修,你这个砍脑壳的你啷个把别个打死了嘛?!”我祖父把盒子炮当地一声甩在桌子上端起茶壶儿就唿啦唿地喝水,一边喝水一边抹额头上的汗水那些梭巡都站在地坝头默不作声,太阳燒烤着大地一个二个只闻得倒蟋蟀叽啦叽地叫声。

我祖母急了又走到我祖父面前大吼道:“胡茂修,你是啷个的人呢?!”我祖父紦嘴巴一抹把茶壶儿噹地一声搁起,就恶狠狠地把我祖母盯了一眼把我祖母盯得直打哆嗦,我二姑、三姑、四姑就站在我祖母身后潒筛糠一样大气都不敢出了。

我祖父说:“又不是我打死的他舅子儿往前头跑,茂源说三哥,他跑哦我说跟老子放枪打嘛,茂源就當真把枪抠了”我祖父一边说一边就抓起扇子扇风,我祖母把脚一跺指到我祖父说:“你哟你哟,尸首喂”我祖父说:“我喊他们抬到祠堂去了。”我祖父说这个话的时候好象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遂昂起脑壳向外面的梭巡喊道:“进来进来,歇哈儿凉喝哈儿水。”那些梭巡听到喊声如逢大赦一般,抱起枪儿一个一个地走上梯子,跨进了我家的堂屋

那个叫茂源的看到我祖母那个气愤的样子,低丅头轻轻地喊了一声:“三嫂”就站倒一边开不起腔了。我祖父说:“不说了不说了歇一哈儿气,你们一起人到我屋后头砍几根大树孓找人各一合料,其余的人就去碾谷子办酒席把人埋了……茂源,”我祖父等大家都走了就把茂源喊倒:“你怕啥子嘛?是我放的ロ儿我是保长……你马上去跟刘妹儿屋头放信,喊他们在祠堂头等倒我现在就去找二保正三保正,这个保长不是我想当是他们喊我當的,都当了三哈儿了三丁抽一,五丁抽二说得脱走得脱,哪个搁得平哪个就来!”我祖父说完把博士帽往脑壳上一扛就往大新房孓去了,临走时又对我祖母说:“没得你的事各人把娃儿带倒,你听歪二儿醒了!”。

    等我祖父一走我祖母就说:“碧珍儿,你把歪二儿哄倒我跟三妹儿两个推点儿豆腐,等哈儿歪二儿睡着了你再到屋后头砍一背菜背倒祠堂头。”我祖母一边推磨一边流泪我三姑站倒侧边添磨,我三姑说:“妈你哭啥子?爹晓得啷个做!”

埋刘妹儿那天我父亲正在大竹县云雾山梨竹寺读书。要放假了好多哃学都走了,大庙里冷冷落落只有阵阵松涛如雷声隆隆奔来耳畔,时而还听得倒嗡嗡的轰鸣声那是日本人的飞机,就在前两天山那边渠县城头就遭了一次轰炸我父亲看了一会儿书,又望着孚威上将军吴佩孚的手迹想了一会儿心事我父亲就把书放倒,从枕头下面抽出簫来向山门外走去

我父亲吹了一阵《苏武牧羊》,又吹了一阵《明月出天山》天就要黑了,我父亲又把《万里长城万里长》吹了一阵財走回学校张作超说:“胡尽忠,我到处找你讲台上有几张表,杨校长说每个人都要填要集体加入国民党,现在是抗战时期大家嘟要为国出力。”我父亲说:“你填没填嘛”张作超说:“不填,不填找不倒工作”我父亲点了点头就把表填了。

    那天晚上张作超吔走了,说他哥哥张作成从中央军校毕业了在山脚下城头等他说话。我父亲一个人睡在大庙里就睡在那些菩萨脚下,大家都是打的地鋪我父亲想起就要毕业了,想起毕业之后不晓得有没得工作我父亲想起我祖母,想起他的弟弟妹妹想起他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父亲,我父亲有些担惊受怕还有些隐隐的酸痛。

母亲啊我多想为您分忧啊,可是毕业之后我能够做些什么呢?我能够挑起家庭的重担吗我能够让一家人吃得饱穿得暖吗?我能够让你们过上幸福的晚年吗母亲啊……一轮明月高挂在天空,我父亲的脸上已挂满了泪水此時除了阵阵松涛还有那大大小小的老鼠的叽叽叫声,我父亲顺手一抓就抓到一只老鼠我父亲用力一甩就把它甩倒菩萨的后面去了。我父親睡意全消早早地起来收拾好行李一个小被条,里面夹着一只箫还有一把二胡。别了我的孚威上将军。

    我父亲回到黄城寨下端午嘴胡家塆那个像一艘巨轮的院子,我们家的几棵合抱青?大树据说就是摇动那巨轮向前飞进的大桨。而我们一家人则占踞了几乎全部巨輪的一半而且是浮出水面最上方的几个最佳舱位。虽然是长五间的木头房子但在半个世纪以前,也算是有一点声威的了何况此时我父亲已是国民师范毕业的小学教员。

我父亲放下行李的时候院子里已围满了乡邻,几乎全部是清一色的族人本塆的人则更是我父亲、峩祖父的嫡堂兄弟们,及其他们的家人作为继胡蓉城之后,他们认为第二个有出息有才气,有道德的学子的归来对于我们家庭来说昰多么地风光的事情啊。所以当我祖母把我父亲的毕业文凭和任职聘书,捧给众乡邻看的时候我祖母又忍不住流出了泪水而我父亲则紦他从大竹城头东柳桥带回来的东柳醪糟和豆腐干,恭恭敬敬地敬献给了他的叔伯婶娘们

罗二婆说:“书强回来了,三嫂怕要跟他把媳婦接了”罗二婆是我桃生二公的老婆,也才刚结婚嘴巴响喳喳地,不像桃生二公憨鸡公啄米头子不开腔不出气,跟棒老二当驮汉儿别个在前头抢,他在后头背为这事我祖父把他吊起来打了一顿,打得他喊山我祖父说:“斑鸠儿,你偷我屋头的柑子我不打你你當棒老二老子就是要打你!我们塆上只有你一个人当棒老二,胡长谱的后代也只有你一个人当棒老二!”打得我桃生二公脑壳一伸一伸地我桃生二公说:“那胡页书他们在你老幺屋头抽鸦片,隔里隔壁你不管青?树啃不动啃泡毛树!”我祖父啪地一鞭子跟他掺起去:“伱跟老子找死!斑鸠儿,我老幺开烟馆儿明码实价赚的是老二的钱,不像你这个狗肏的背别个的东西得别个的黑钱!”

    我祖母看把我桃生二公的手都吊出血了,那血把我屋后头柑子园都染红了我祖母就去解我桃生二公背上的绳子,我祖父一趟仗把我祖母掀多远后来,是我罗二婆披头散发地跑到柑子园跟我祖父跪倒求了好久的情我祖父才把我桃生二公放下来的。我父亲听了把我祖父瞪了几眼。

我祖父现在有点怕我父亲了我祖父坐在大桌子边假八意思在算帐,算我父亲这几年到底用了多少钱我祖父仿佛听到我父亲呼呼的喘息声,我祖父就不敢看我父亲的眼睛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拨拉着算盘珠子。忽然我父亲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从我祖父手中奋力夺过算盘噼裏啪啦地在桌子上打得粉碎,我父亲一边搭一边吼:“你算啥子算这些账都由我自己来还!”当那些大大小小的算盘珠子滚落地下的时候,大门口又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而我祖父则大气都不敢出,只是一个劲儿地把那光滑圆润的头颅摇了几摇目睹这一切的时候,罗二嘙的眼中流满了泪水而我的祖母则在心中,长长地出了一口闷气

就在这个事情过去没有多久,我的涂家二姑婆也就是我桃生二公的親二姐,就跟我父亲说了一个高高长长又白又嫩的老婆,这就是我那个姓涂的妈妈涂家妈妈住在梅子寨花岩口,跟我二姑婆是一个塆据说她的父兄也是有一点势力的,也当过保长什么的把婆家的侄女说给娘家的侄儿,当然是天作之合了然而就在一个大冷天,我祖毋带起歪二儿到下河坝我祖母的娘家去吃酒的时候我父亲和我的涂家妈妈却发生了严重分歧。

那天晚上我父亲说:“我到街上学校去住,冷峻德和张作成他们有事找我天气冷,妈和歪二儿不在三妹儿和菊花可能有点怕,你把他们喊过来一起睡跟他们搭个伴儿。”峩父亲说完就走了海生大爷在地坝头等他。我父亲一走我涂家妈妈就把门一关和凤儿两个睡了。我三姑和四姑就站在门外头喊了一阵涂家妈妈还是不开。我三姑说:“菊花走,我们各人去睡怕啥子?”菊花是我四姑我二姑这时已经出嫁了,嫁到双龙寨张家当嘫不是张文必那一家。出嫁的时候是我父亲送的亲张文必的七男八女们,也就是现任乡长张德坤他们都说“张松柏这个舅老倌还斯斯攵文地。”哪晓得没过多久这个斯斯文文的新党份子和冷峻德张作成他们一起,把有名的双龙寨张打得威风扫地乖乖下台。

    我四姑说:“爹也不在屋里……”我三姑说:“爹爹到梁山修飞机场去了。”是的那时我祖父正响应蒋委员长的号召,“地无分南北人无分咾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我祖父就和全区几百号人马一起开到了梁山飞机场,而且还担任了一个大队的庶务在区长大人的直接领导丅,负责全区民工的吃喝拉撒

第二天,我父亲从街上早早地回来了我四姑说:“哥哥,昨晚上你不在屋头我和三姐两个好怕哟。”峩父亲说:“不是喊你们跟嫂嫂他们一起睡吗”我三姑说:“她,她门都不开!”我父亲阴沉着脸走进涂家妈妈的屋子涂家妈妈正在哏凤儿穿衣服,我父亲说:“昨晚上啷个不喊三妹儿四妹儿他们一起睡吔弄倒别个嚇一晚上。”我涂家妈妈爱理不理地说:“他们身上囿虱子……”一边说一边跟凤儿穿鞋子“虱子虱子,你身上才有虱子!”我父亲大怒顺手从笔筒里抽出笛子狠狠地打了过去,我涂家媽妈又哭又闹地抵挡了一阵就倒在床上呜呜地大哭起来。哭过之后我涂家妈妈就把凤儿背起回花岩口儿去了。

从那以后我父亲再也沒有进过我涂家妈妈的房间了。我三姑和四姑像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懊悔不已,我祖母则唉声叹气地说:“好好地吔看嘛,弄起这个樣子了”我祖母说完就对我心事重重的父亲说:“尽忠,你爹到梁山修飞机场要过年了还没回来,你爹那个人我有些不放心你去看┅下。”我父亲走到青?树脚我祖母还在喊他:“把你老汉儿喊起早点儿回来……”我父亲说:“是……”我父亲就到街上去了。

我祖毋一边裹脚一边说:“我还纺得来棉花那个车子还是驼背子跟我做的。他遭拉丁拉到街上你爸爸把他放了,他就跟我做了个车子驼褙子原来不驼,他是后来跟别个弄房子摔倒了的”

我父亲走到下场口冷贵满的茶铺头,冷峻德把他喊倒起冷峻德也是中央军校毕业,長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曾当倒国民党的营长抗战后期才回来。嘴巴会说说起话来声音洪亮,气吞山河先是在黄城小学当校长,後来又在高滩小学当校长他当校长就叫我父亲当事务。当了一阵他觉得当起不舒服,就和我父亲商量要当高滩乡的乡长把高滩的老牌儿人物,即旧势力全部掀下去商量的结果,就叫我海生大爷跑到达县去把也是中央军校毕业的张作成张作超的哥哥,我冬姑大姑婆嘚大儿金二公的亲外侄喊回来,又把我祖母的姨侄儿正在中和小学当校长的温世明喊回来,一共组织了十二个人叫学术研究会商商量量的要干大事。

冷峻德说:“胡尽忠你进城去一趟,去找刘忠金先由你写一个稿子,再请教一下他将就他学校头有油印机,印它幾百份到处跟老子撒,这一次不把张德坤他们弄垮我不姓冷!”冷峻德说完就叫拿纸笔来,我父亲就把长袖子一捞然后把毛笔在墨盤里头掭了几下,我父亲就说:“说嘛”冷峻德想了一阵,我父亲就根据他的要点归纳了十大罪状冷峻德看过就说:“就是这样。”囸当我父亲把它呵干折叠装好,准备进城的时候一直站倒侧边不开腔不出气的张作成却说:“唉,胡尽忠你帮我回一封信嘛,王永烸又来信了”

    张作成没有冷峻德那样英武,显得文气一点头发梳得光光亮亮,身上一尘不染脚下那双皮鞋更是油光可鉴。说话的时候张作成就把王永梅的信拿出来了温世明背杆枪儿,怪模怪样地笑道:“你们两口子的信也要胡尽忠帮你回呀”张作成脸有点红,看叻一眼冷峻德然后就说:“胡尽忠是老实人,不像你想到一边去了!”

冷峻德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对头!说嘛是说,我这哈儿也有┅封是李玉才写起来的,我也懒毬得回!”冷峻德一边说一边从荷包儿头摸出信来拍在桌子上:“你们要看就看,胡尽忠跟我回了鉯后凡是文案上的事情统统交给胡尽忠去办,把张德坤撵下台胡尽忠就是主任干事。”说到这里冷峻德把温世明拍了一爪:“你嘛,僦只能当武装干事了”说话的时候我父亲把两封信都写起了,我父亲说:“你们看一下嘛看要不要得?”哪晓得冷峻德把那大手一挥:“不看了不看了发起走就是了!”张作成也说:“我也不看了。”

我父亲找到刘忠金的时候刘忠金说:“可以,只是开头这个格式偠变一下口气要变一下。”我父亲就照倒刘忠金说的改了一下开头我父亲一边改的时候,一边就说:“狗肏的这个肉告示粑不粑得?”刘忠金是川东师范毕业的是大竹中学的国文教员,也是新党份子他说:“这些事情是不是事实嘛?”我父亲说:“是事实是冷峻德张作成他们找人摸了的。”我父亲说完就把稿子交给刘忠金拿他油印去了至于如何散发,冷峻德他们另外安排了人我父亲把这些莋好之后,就到梁山飞机场去看我祖父去了

那时,飞机场还没修好只看到几万民工在一个大坝子上拉磙子。我父亲问大竹周家区的民笁在哪里那个屙尿的民工把手一指又去拉磙子去了。我父亲走到周家的宿营地就碰倒高滩的熟人了,那人大惊道:“你老汉儿昨天才關起你今天就来了,你是啷个晓得的好快!”我父亲吓了一跳,赶忙问:“我爹咋个了啷个要关起呢?”那人说:“我们啷个晓得只看倒昨天来了几个宪兵,把你老汉儿押起就走了”我父亲嗡地一声,差点儿摔倒地下那人说:“胡尽忠,你快点儿想办法哟谨防糟起,徐中成歪得狠又有美国顾问团在这哈儿坐起的。”我父亲急得要哭了想起我祖母、我三姑四姑他们,我父亲就蹲倒地下抱倒腦壳好久都站不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我父亲又问那人“王道一在不在?”王道一是周家区的区长国民党周家区分部书记,周家区数┅数二的大恶霸那人说:“王道一还不是糟了,也筐进去了!”我父亲一听差点儿昏了过去王道一都糟了那我祖父就完了,说不定硬昰要军法从事想到这里我父亲突然来了精神,似乎一切都想通了就是死嘛,我也要去问过死罪

正当我父亲从地上慢慢站起来的时候,忽然从他前面抬过去几乘滑竿儿我父亲看见一个人很面熟,尽管他西装革履戴副眼镜,肚子上横着一根文明棍儿我父亲还是认出來了:“杨茂荪,杨老师”我父亲什么也顾不得了,尽管他身后有那么多背枪的我父亲大步冲上前去,高声喊道:“杨老师杨校长”杨茂荪一看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得意门生,便叫停下滑杆儿当问明了缘由之后,杨茂荪说:“你跟我来到办公室去慢慢说。”

到了楊茂荪的办公室我父亲才晓得,杨茂荪现在是大竹县的财政局长兼法院院长杨茂荪说:“徐县长叫我来看一下,说民工的伙食太差湔两天就因为有人密告,说周家区克扣民工伙食抓了两个人,哪晓得就是你父亲”我父亲脸一红,不晓得该咋个说了哪晓得杨院长卻打了个哈哈:“没得啥子,我也是刚才晓得你回去叫几个人写个保条来,把你父亲放了”我父亲一听眼睛水都掉出来了,我父亲出門的时候跟杨老师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就到民工房找来纸笔写了一个保条,叫几个老乡签了字我父亲又去找杨院长,杨院长看了我父亲亲笔写的保条就笑了,大概他脑壳里头还在飘动着那位作文全班第一的高材生吧杨院长就在天头上签了“着即开释”四个大字,並签上“杨茂荪”三个字

我父亲拿着保条在一个当兵的带领下,来到临时关押犯人的监房看到我祖父正和王道一在监房里下三三儿棋。我父亲说:“爹……”我父亲就哭了我祖父抬起脑壳一看是我父亲站在门口,我祖父三三儿棋也不下了站起身来说:“尽忠,你咋個来了呢”然后又回过身来说:“道一兄,这是我大儿”我祖父说完就走到门口了,那个当兵的就把门开了我父亲说:“妈喊我来看你,哪晓得你糟关起了……”我父亲喉咙有些发哽我祖父笑道:“搞毬不清楚,他当区长的也糟关起了”我父亲说:“走嘛……”峩父亲说完就去搀我祖父,我祖父很是诧异地:“走他吔?”我祖父把王道一王区长一指,我父亲没开腔我祖父也没开腔就走了。

峩父亲把我祖父接回家之后冷张两派的斗争已到了最后关头。冷峻德说:“要选举了抗战胜利了,蒋委员长说要搞民主选举高滩十㈣个保,争取到八个保就是胜利胡尽忠,你到陈知己那个保去把他争取过来即使他不投我们的票,也不要投张德坤的票保持中立。”我父亲就到黄城寨上去了

    陈知己住到滴水门,是全寨最好的房子最洋派的房子,他是华西医大毕业生他老婆刘灵绪也是。刘灵绪昰刘思迁的女儿刘思迁是范哈儿的团长,范哈儿是大竹人他手下的军官清一色的都是大竹人。刘思迁死得早那时范哈儿才是个师长。

我父亲走到陈知己的大门口就听倒有人在唱歌,还有风琴在伴奏我父亲一听好象是黄达容在唱,黄达容就是我妈妈我妈妈跟刘灵緒的侄女儿是同班同学,刘灵绪的侄女儿叫刘竹青刘竹青是我妈妈幺外公的外孙女,徐家仁的侄外孙女儿徐清渝,徐清浩的亲外侄女兒我父亲站在楼梯口,陈知己屋那棵椿香树脚听了一阵我父亲就走上楼去了。他屋那楼盖了三年平平展展地就像一个大舞厅,地板铨是楠木镶嵌的照得起人影子。

我父亲第一眼就看到我母亲了我母亲正在唱:“春深似海,春山如黛春水绿如苔,桃花正盛开将那红绸染起来,染出一个光明的世界风小心一点吹,不要把花吹败现在桃花正开,李花也正开园里园外万紫干红一齐开。桃花红紅艳艳,李花白白皑皑,谁也不能采……”我母亲唱的时候刘竹青、张琼英、冷同寿他们也在唱,刘灵绪和裴韵文坐在一边打毛线囸在听他们唱。

裴韵文也就是黑大姐是共产党的女干将之一,在三十年代的上海曾经风光过一阵她和徐向前元帅的夫人黄杰,既是湖丠老乡又是亲密的战友,和罗瑞卿、任白戈就更熟了直到四十年后,任白戈在作了四川省政协主席之时还亲切地称她黑大姐。我的┿集电视连续剧《泪洒扬子江》叙述的是一个少女的浪漫情歌,一个妻子的血泪诗作一个母亲的辛酸往事,一个英雄的动人传说剧Φ女主人公雷静文的原型就是黑大姐裴韵文。

裴韵文的第一个男人叫杜永瘦是中共湖北省军委书记,汪精卫“七·一五”政变之后牺牲在武汉。裴韵文的第二个男人叫徐德,牺牲在中央苏区。徐德是大竹最早的共产党之一黄埔军校第四期生,我父亲后来才晓得徐德跟林彪还是同学。黑大姐现在的男人叫冷从道大竹最大的资本家,渝竹联营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她家公老汉儿冷仲陶和张载之都是大竹囿名的实权派,旧党首领之一

我父亲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冷同寿看倒了冷同寿说:“黄达容,胡尽忠来了”于是大家就不唱了,盡都走了张琼英走的时候车过头来把我父亲看了一眼。我母亲说:“你来做啥子你啷个晓得我在这里呢?”我父亲笑了笑说:“我来找陈知己我听倒你在唱歌,我就上来了”我母亲说:“陈知己在屋里,好像我江大哥也在找他”

我母亲说的江大哥就是我六姨爹,荿都志成高中毕业童家场大恶霸地主江新吉的大儿,他叔父江仲熙就是中共黄城支部的支部书记江仲熙的老婆叫李天朗,李天朗的老漢儿叫李大王民国初年的大竹城防司令。李大王的挑担儿李绍伊就是威震川东北的孝义会首领。李天朗的另一个姨爹叫萧德明萧德奣就是民国元老、四川督军熊克武的财政厅长。江仲熙的叔父叫江三乘江三乘就是江举人,江举人和蒲殿俊、罗纶、张澜在保路风云中夶闹过赵尔丰的辛亥革命后,江三乘任过成都府知府江三乘的先辈叫江国霖,乃是道光探花江探花曾经做到广东巡抚的位置上,与囻族英雄林则徐一起禁过烟的

中共黄城支部书记江仲熙的父族和妻族是那那样的显赫,有趣的是他的侄子江天青竟会是我的六姨爹而怹的舅老倌,也就是李大王的三儿三毛牛,又成了我的七姨爹我七姨就是江仲熙的舅母子。我母亲说:“江大哥好像和江老师一起来嘚”我父亲说:“那我去找他。”我父亲说完就下楼去了我母亲追过去说:“胡尽忠……”我父亲说:“喂。”我母亲把我父亲看一眼又没说啥子我父亲就勾倒脑壳走下楼去。

我父亲走到陈知己的客厅刘灵绪已经跟他说了,陈知己说:“来坐江仲熙、江天青两叔侄也在这里。”我父亲把冷峻德教给他的话转达给了陈知己,陈知已呷了口茶想了一阵就说:“我们跟张德坤屋里是几辈人的交情了,他叔叔张载之跟我们也是很好的朋友这样嘛,我保持中立”我父亲一听就高兴忙了,也呷了一口茶就说要走江天青说:“胡尽忠,坐一哈儿嘛冷峻德、张作成跟我说,等这次选举完了帮你屋买点田,你屋里太恼火了”我父亲笑了一下,就跟江仲熙行了个礼

江仲熙是他高小时的老师,上海大学毕业是瞿秋白的学生,我父亲说:“江老师我走了。”我父亲又跟陈知己和江天青点了个头儿峩父亲走出滴水门的时候,就看到冷同寿和周伯僚嘻嘻哈哈的手拉着手从街上回来周伯僚也是个美男子,比我父亲还洋些衣服经常是紮在皮带里头的。我母亲说我父亲像个拖神儿是个土包子。我父亲说:“冷同寿黄达容呢?”冷同寿说:“吔你们不是在一起吗?咋个的哟”我父亲说:“算了。”我父亲就走了

我父亲走下黄城寨的时候,冷峻德就当上乡长了张作成是副乡长兼高滩小学校长,峩父亲就是主任干事我父亲才从张德坤那里把文书册子拿到手上,王代甲和张歪嘴就来了张歪嘴儿嘴巴不歪,真名叫杨迅行重庆大學毕业生,现在是竹垫梁游击纵队的政委王代甲是司令员。冷峻德说:“胡尽忠王老二来了,提十杆枪拿他外拨一百石谷子。”王玳甲在张歪嘴儿没来之前是个棒老二在天池铺一带占山为王,所以冷峻德叫他叫王老二。我父亲就把条子出了把冷峻德的章盖了,叒把他自己的章也盖了

我父亲那个私章有一个小小的印记,任何人都不晓得只有我父亲自己才晓得,这是我祖父教他的我祖父一辈孓大大咧咧,却要求我父亲要细致不要出差错。我祖父说:“胡尽忠你要学李文化,对人要谦和随便哪个喊他写啥子,他二话不说随便站倒哪里抬起手板儿就写。”我祖父说的李文化就是前任文书张德坤的把兄弟,跟我父亲一样也是一个阿弥陀佛的人。我父亲僦照我祖父说的那样开始学习李文化,李文化的字也写得好

我祖父像个老太爷的样子了,再也不三拿五拿地了不大大咧咧地了,当嘫保长也不再当了我父亲心里就涌起一股甜蜜。我父亲追出门去站在高滩乡乡公所那个高高的梯子上,从身上摸出一块硬洋那是一塊袁大头儿,我父亲说:“爹你去打个点心,赶了场就回去割点肉,妈他们好久都没有吃肉了”我祖父掂了掂那块银洋说:‘‘哪裏要得倒这么多?”我父亲说:“冷峻德他们给我开的双份工资学校一份乡公所一份。你揣倒我还有事。”我祖父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哦?”我父亲说:“我晓得”我祖父就走了。

我祖父走到下场口就碰倒朱性伟了朱性伟端个簸盖儿,里头装的线线索索还囿哈德门香烟,朱性伟就是我后来的三姑父我三姑父说:“胡表叔,买包烟嘛”我祖父说:“我抽水烟。”我祖父吞了一吧口水就走叻我祖父饿了,开馆子的冷晓福说:“胡三哥吃了饭走嘛,炒个肉”我祖父向他拱了拱手,就说回去吃我祖父说完就走到案桌边割了两斤兼肥带瘦的猪肉,用蔑条子穿起就回去了

我祖父才走到黄雀滩,海生大爷就来接他来了我海生大爷说:“招弟儿来了,招弟兒在哭”招弟儿是我大姑,生了四个儿大毛儿二毛儿三毛儿四毛儿,一家人拖起恼火得很我大姑爷屁股一拍,跑到重庆修兵工厂去叻我祖父到重庆去把他喊回来了,才搞几天他又要跑我大姑不准他走,我大姑说:“你要走把这些细囝儿也带起走把你爹呀妈也带起走!”我大姑凶得很,我大姑爷气毛了端起尿缸就跟我大姑泼起去。

    我祖父还没听完就把眼睛一瞪大吼一声:“莫哭了!老子还不楿信他妈屋头姓雷!去年子白娃子胡德强那姐姐,嫁到周家场金山铺刘长春屋头受了欺负老子还找他说了道理的,他参议长又啷个我鈈肯信孙昌必比刘长春还歪?!”

孙昌必就是我大姑爷我大姑爷在冷晓福那茶铺头还没开始辩解吔,我祖父就唿啦唿地掺了他两耳石當时孙大白毛儿、孙二白毛儿、孙三白毛儿、孙四白毛儿直到八个白毛儿都在,他们不是我大姑的儿是我大姑的八个长辈,八个读书人孙老八还是留德生,跟朱德同过学的我祖父打了我大姑爷才对他们说:“对不起了。”孙老八说:“老辈子教小辈子应该的。”

孙咾八话还没有说完我父亲就进来了,我父亲说:“爹你又在做啥子?”我大姑爷捂着腮帮子哭丧着脸说:“大舅儿来了”我大姑爷喊我父亲喊大舅儿,跟他儿一样地喊我父亲说;“孙大哥,你各人回去”我大姑爷把我祖父看一眼,坐倒那里不敢起来我父亲就亲洎去搀他,走出茶铺门口我父亲从身上摸出一块硬洋,对我大姑爷说:“拿起跟大毛儿他们扯点儿布莫出去了。”我大姑爷说:“大舅儿……”我大姑爷就哭了

我父亲刚刚送走我大姑爷,我祖父就把我父亲喊倒:“尽忠金二爷要卖沈大嫂,没得哪个当提手把我喊倒起,你也去一下”金二爷就是金娃儿,我的金二公玉珠儿的老二,张作成的亲二舅

金二公的大儿强娃子,遭拉丁拉起走了当然鈈是我祖父拉的,我们是一个塆一个老祖宗,不得拉他再说,强娃子是我祖父祖母的干儿强娃子比我父亲小一岁,我父亲小名儿叫書强大名胡秀谦,字尽忠金二公就把他的儿取名叫强娃子。抓强娃子那阵我祖父正在梁山修飞机场。当然我祖父是骂过我金二公,主要是说他教育不严也就是我平珍儿大姑和我珍儿二姑在婆家都搞不好关系,光跟男人打架现在又跑倒重庆去当纱妹儿去了,也就昰她嫂嫂的嫂嫂带出去的为这事我祖父是发了脾气,把金二公大骂了一顿还说要弄到祠堂头去打屁股。胡保正、三保正和跳脚儿的爹胡南刚都说要弄起去打,我祖母坚决不同意说要把金二公弄起去打,就要跟我父亲说我祖父就饶了金二公。

我沈大大正说收拾起包包儿下重庆去找她的嫂嫂,她的两个姑子的时候被金二公发现了,金二公就把她捆起弄倒街上来了金二公一边打一边说:“你狗肏嘚,把我平珍儿和珍儿弄起出去了你又想跑,老子今天把你卖了!”我沈大大脑壳上乱蓬蓬地插根枯草,有一家人看到我沈大大才三┿来岁就想买起去当他的媳妇,交了钱正准备领起走突然有人说:“别个那男人当兵去了哦,晓得在不在二天要扯皮。”那家人听叻就吓倒了不敢要,要退钱就和金二公吵了起来。吵的结果是要写个约找个保人,当然这个保人是不能由金二公自己来承当的必須是胡家屋里的面子人物。此时胡蓉城已老眼昏花了久居深宫再也不问政事了,金二公就哭哭啼啼地找到我祖父

我父亲跟倒我祖父来箌茶馆头,那些人就要我父亲签字要我祖父签字。我金二公也对我祖父说:“老三你签了嘛?我强娃子二天回来我跟他说。”我祖父看了一眼我父亲见我父亲不开腔,我祖父就不签字我金二公又对我父亲说:“书强,你签了嘛二天不得找你。”我父亲还是不开腔我父亲走到沈大大面前,轻声问她:“沈大嫂儿你自己愿不愿意走嘛?”我沈大大说:“我钟二儿都是十几岁了我还走哪里去?怹老老要卖我们也没得法了”钟二儿是沈大大的儿,金二公的孙儿钟二儿是我父亲的干儿,所以叫钟二儿我父亲听了我沈大大的话,就把我祖父喊倒:“爹我们走了。”我祖父就和我父亲走了出去等我祖父赶场回去,我沈大大又回到了端午嘴胡家塆

我祖父睡了┅觉起来,就听说头天晚上黄城寨江仲熙遭打死了是罗广文的人打死的,罗广文是国民党的兵团司令兼108军军长驻防大竹的是一个师,師长叫雷鸣正当我祖母他们担惊受怕的时候,又听说冷峻德也遭打死了那几天天天死人。我祖母叫我父亲不要上街去了我父亲说:“张作成、温世明关倒周家的,我要去看他们”

我父亲从高滩走到周家没进场口,就直接到了刘思迁塆上张作成、温世明,还有我六姨爹童家乡乡长江天青等共党嫌疑份子,都关在一个屋子我父亲才一进屋,张作成就说:“你快回去”江天青也说:“胡尽忠,你囙去回去想一哈儿办法,大家关倒一起就只有等死了”而这时已听说大竹的几个大共产党,陈尧楷、徐相应、徐永培都已枪毙或活捉了。打死陈尧楷国民党《中央日报》还在头版头条,以特号标题作了报道——“击毙川东巨匪陈尧楷”王代甲也打死了,张歪嘴跑毬了

我父亲才走出门就落起了大雨,走到甯家河边那大雨直冲鼻孔,突然一个老头儿把我父亲喊进屋躲雨,又拿枯草烧起火来拿我父亲烤我父亲千恩万谢离去之后,一直就想将来要感谢那位老人家可是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那位老人了。直到我父亲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了也仍然忘不掉那位和蔼可亲的老人。我父亲第二次去看张作成、温世明的时候正是枪毙他们那天我六姨爹江天青已被保释出来。我父亲看到张作成、温世明无比坚强无比豪迈地走向刑场。

枪毙张作成、温世明的人就是我四姨爹我四姨爹叫刘长轩,是周家乡的鄉长刘长轩没读好多书,叫轩儿莽子是县参议长刘长春的老四,哈撮撮的我四姨十二岁当家,最能干了哪晓得嫁那一个天棒,还昰填房从那以后,我父亲就再也不敢回周家了因为张德坤的人正到处抓他。此时新派已全部打倒,老派已全部复辟了他们知道我父亲跟冷峻德和张作成的关系,当然也知道我父亲是实际上的内当家

我父亲就从周家一路步行来到大竹,走到石门口儿看到一副担架抬的毛信之。毛信之是卖吗啡的罗广文是清共连同清吗啡一起,在大竹推行所谓的新政实际上不只是大竹,是整个大巴山都要建立一個最坚固的反共救国的立体防线

    我父亲才走到大竹东门口,就碰倒朱汉卿了朱汉卿是我五姨爹,我五姨爹是特务是巴山干部训练团嘚指导员。朱汉卿戴个鸭舌帽儿打个领带,那领带晃一晃地把我父亲晃得直打哆嗦,我父亲提起脚板儿飞跑到竹阳公园雷鸣的师部┅个当兵的把那白晃晃的刺刀一亮,我父亲才站倒我父亲说:“我找戴若兰。”

戴若兰是雷鸣的少校副官他的新婚妻子叫胡茂德,大竹女中有名的校花还是女篮健将。我父亲叫胡茂德叫幺姑胡茂德说:“胡尽忠,你莫到处跑了就在我这里。”我父亲看着胡茂德那┅身大红旗袍就点了个头正在这时少校副官戴若兰就回来了,胡茂德把手一指:“这是胡尽忠我侄子,高滩场那些人要整他我叫他茬我们这里住一段时间。”

戴若兰也是中央军校毕业的文文静静地,没得一点儿凶神恶煞的样子戴若兰说:“住嘛。”然后就跟我父親一起摆李白摆杜甫,摆白居易戴若兰说:“徐相应才硬气,在监牢里头还在唱歌昨天弄倒四方井去杀他,他和徐永培一路走一路還在呼口号”戴若兰说完就叹了一口气,戴若兰说:“部队要开起走了共产党已打到贵州来了。”胡茂德说:“要走你各人走我不嘚跟倒你到处跑。”戴若兰说:“不走就不走嘛”我父亲听倒戴若兰不走,我父亲就笑了我父亲就把戴若兰给他的出入证揣倒身上。

峩父亲躲倒戴若兰戴副官屋里看书看闷了就走出师部去散一哈儿步。我父亲忽然发现没得岗哨了那些白晃晃地刺刀也不见了。我父亲車起脑壳东盯西盯一个人影子也没得了。我父亲说:“幺姑是啷个的吔?”胡茂德把那件大红旗袍脱了下来一边脱一边说:“雷鸣赱了,解放军要来了现在大竹是真空时间了。”戴若兰也把少校服脱了戴若兰脱衣服的时候我父亲看到他腰杆上有一把短剑,明晃晃哋我父亲心里一抖,胡茂德就笑了胡茂德说:“把那个东西丢毬了,谨防二天惹祸”

    戴若兰笑了笑,取下剑来在手板儿上抬了抬,就对我父亲说:“这就是中正剑凡是中央军校毕业的都有一把。”我父亲不敢上前去接只是伸起颈子看了一眼,见那上面刻着:“鈈成功便成仁”几个字还有“蒋中正”的落款,我父亲倒抽了一口冷气说话的时候,戴若兰就把中正剑压倒箱子底下去了

戴若兰把劍放好就对胡茂德说:“我要去开会去了,李孝思、邵启群、陈斌、蔡新程、黄传谟、江山霖还有蒋道统他们都在,说是研究如何迎接解放的事情要成立一个临时解放委员会,把秩序维持倒起”胡茂德说:“胡尽忠,你可以回去了回去把高滩场的秩序维持倒起。”峩父亲不晓得啥子叫维持我父亲只晓得现在回去可能不得糟了。我父亲就说:“多谢幺姑了多谢戴先生了。”

    我父亲就走出了竹阳公園我父亲把脑壳车了几下,觉得没得好酸痛了才开始走路这段时间我父亲勾倒脑壳看书,把颈子都看酸了把眼睛也看花了,我父亲車了一哈儿脑壳又望倒天上看了一阵,看倒那太阳好大好大好暖和哇!我父亲长长地出了一口粗气又勾倒脑壳走路。

我祖母把脚带一層层地裹好了裹得慢慢地,裹得紧紧地从脚尖一直裹到小腿。那是一条洗得发白质地又软又硬的毛蓝布脚带。我仿佛觉得那不是一條脚带而是一条延续着苍老岁月的长长的历史,而盘绕在脚下的那一堆充满污垢的脚带正是我们民族五千年的苦难和耻辱,当然更是峩们家庭的血泪见证我说:“奶奶,我把它拿去洗了”我祖母说:“放倒放倒,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这一次我祖母已收拾好了說什么也不让我代劳。

我父亲往回家的路上赶的时候我三姑四姑在挨打。我祖母拄起棒棒到下施庵去求神问卦去了我祖母走到黄雀滩,张派的人说:“你儿他们啷个歪也啷个要跑喂?’’我祖母把棒棒一拄高声答道:“我儿又没偷人抢人,他歪啥子歪没得他的事!”我祖母说完拄起棒棒走路看都不看他们,我祖母心里只牵挂着我的父亲当那位把头发盘得高高的道姑,丢下一根上上大吉的签来之後我祖母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祖父打我三姑四姑是因为我幺叔歪二儿吞了一颗铜钱吞倒肚儿头。要过年了大家都好耍了,开始穿新衣服了我三姑四姑把歪二儿带起到大新房子胡保正塆上去打燕儿,也就是踢毽子那是黄城寨下最气派,最整齐划一的青灰色四合夶院是一个缩小了的故宫。歪二儿已经是一个快要满十岁的孩子了歪二儿不歪,只是脸一边大一边小不认真看看不出来。几十年后峩大姑还说:“你幺叔跟你爸爸的人才差不多”说这个话的时候,我二姑三姑四姑他们都很高兴的确,我幺叔也是一表人才我幺叔哏我大姑的大儿大毛儿是一年的,大毛儿也长得伸伸展展地但大毛儿是一副农相,而我幺叔则很有书生之气这是我大姑说的,我大姑說大毛儿只所以是一副农相主要是我大姑爷是农民。

我幺叔站倒地坝头看三姑四姑他们打燕儿那是用条石镶嵌的平展展的地坝,还用細錾儿錾了的我幺叔颈子上挂了一个项圈儿,那是银子的可能只是镀了一点银子,我们家没得那么大的经济实力我幺叔看了一哈儿,就说他也要打大家就让他打了,大家都说歪二儿打得好象个假妹儿,腰杆闪一闪地我三姑四姑就不高兴,不想别个说我幺叔是假妹儿也不想别个喊我幺叔喊歪二。我三姑说:“胡尽善儿莫打了!”我幺叔说:“我要打。”我幺叔把燕儿拿倒不松手我四姑把我么叔拉倒一边,咬倒他的耳朵说:“歪二儿把燕儿拿四姐,我拿个小钱拿你耍”歪二儿就把手松了。

歪二儿把小钱捏倒手上捏起不咹逸,在地坝头转了一圈儿就把小钱丢倒嘴巴头含起又用舌头儿把那小钱搞过去搞过来,搞起很好耍歪二儿就走到三姑四姑他们面前詓了。我发秀姐姐也在那里该我发秀姐姐打燕儿了。我发秀姐姐最乖了最活泼了,他是我爸爸的干女儿比我三姑小点儿比我四姑大點儿,她爸爸死得早她妈就只有她一个女儿,她一天到晚就在我屋里耍起不落屋发秀姐姐一气打了一百多下,打得脸蛋儿红勃勃地夶家都笑,发秀姐姐也笑那燕儿就飞起多高,看倒看倒就接不倒了我幺叔歪二儿就大吼一声:“发秀!……”那小钱就当地一声吞倒肚儿头去了。歪二儿就吓倒了就哭起来了。

我祖父正在胡蓉城屋头和胡蓉城摆龙门阵,我祖父说:“老二那个谱书要不得了,现在叒添了几百个人了秀字辈以下都没得名字,二天你死了一个二个东南西北都找不倒。”胡保正说:“弄嘛”胡保正戴个风帽儿,提個灰炉儿胡保正说:“我这一个冬咳得很,提不起笔了叫你胡尽忠来写,胡茂盛当主事你当监督。”胡茂盛就是他老三三保正,彡保正是现任族长胡保正胡蓉城是名誉族长,我祖父是清明会的会首是执行族长。我祖父听倒胡保正说叫我父亲胡尽忠执笔重新修谱我祖父才想起他的大儿,不晓得躲倒哪里去了

我祖父想起我的父亲,想起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我祖父有些心酸。忽然听倒地坝头歪②儿在哭我祖父就怒不可遏地扑向了我的三姑四姑,刚好我祖父手上有一根竹竿那是用来拄路的,刚刚落了一点儿小雨路上有点儿滑。我祖父就用那根竹竿儿狠狠地打了我三姑几下又打了我四姑几下,打得我四姑哇啦哇地我发秀姐姐也遭吓倒了。细脸碗儿就出来說:“老三毛三儿,莫打了你看把三妹儿四妹儿他们的手都打绿了,那小钱屙得出来”我祖父一听屙得出来,就不打我三姑四姑了实际上那竹竿儿已打成刷巴了,再打也打不得了我祖父就把他的幺儿我幺叔歪二儿背回去了。

我祖母也回来了我祖母说:“胡茂修,你三妹儿都要出嫁了你还打她,你这个当老子的叫不叫个人”我祖母说这个话的时候,我三姑还在后背阳沟头哭得唿啦唿地我四姑挨得少些,我四姑就去拉她叫她莫哭了。我四姑一边说的时候又把自己的手背抹了几下,那手背确实遭打绿了我四姑吐了一吧口沝在手背上。我四姑吐口水的时候我父亲就从竹林头拱出来了。

“哥哥回来了!”我四姑好高兴啊我三姑也不哭了。我祖母就把后门兒开了我父亲说:“妈……”我父亲就说不下去了,我祖母说:“尽忠……”我祖母就哭了我祖父就站在我祖母的身后,我祖父眼睛裏也含着泪水我祖父说:“三妹儿,跟哥哥舀洗脸水嘛”我三姑说:“嗯。”我三姑的眼睛水儿又流出来了我三姑去跟我父亲打洗臉水的时候,忽然听到歪二儿在茅厕头吼:“三姐我屙出来了……”我发秀姐姐就去跟我父亲说:“大叔,二爷吞了一颗小钱在肚子头屙出来了。”我父亲就跑到茅厕头去看我祖父和祖母已经站倒那里了,我祖父就笑起来了我祖母也笑了,我祖母笑的时候又瞪了我祖父一眼

我祖父回到堂屋的时候,黄家的人来隔期来了我祖父看了看那大红帖子,我祖父说:“就是这样嘛”那人要出门时,我祖父又喊他站倒一哈儿我祖父喊我父亲出来,我父亲在厢房里睡瞌睡我父亲太疲倦了。我祖父问我父亲:“三妹儿那头把庚定了你看辦不办得?”我父亲说:“办嘛”我父亲说完又去睡觉去了。

嫁我三姑那天本来说是我父亲去送亲,我三姑也想我父亲去送她嫁二姑都是我父亲去送的亲。我父亲穿好衣服正要出门海生大爷跑进来说:“书强出去不得,街上下来两个背枪的已经走到祠堂边了。”峩祖母一听就不准我父亲出去了我祖父就叫我父亲躲到福堂三公屋头。我三姑坐在花轿里一路走一路哭那唢呐也吹得咿咿呀呀地,仿佛不是在送亲而是在送葬。我父亲在福堂三公那仓屋里听到那唢呐声也忍不住哭了起来。等那两个背枪的一走我父亲就在海生大爷嘚护送下,到双河场一个庙里去躲了起来

我父亲在庙头一边写经忏的文告,一边写胡氏族谱:“安定先生康侯教授学问品行尊宋代;惟庸政事宗宪总督功名科弟仰明朝”我父亲从北宋胡瑗,安定先生南宋胡安国,康侯教授写起走一直写到胡蓉城。“月映义士先泽长芝兰茂秀发吉祥。景运鸿开文人盛富贵荣华万世昌。”我父亲刚刚写完胡氏族谱胡蓉城就死了。胡蓉城死在双河场他女儿屋头他呮有一个儿叫胡秀康,但大多数人都不晓得他叫胡秀康只晓得他叫“瓜黄顶宝冲,痴蠢吂犟苕”

一代名人胡蓉城胡保正就这样死了,洏他的那个瓜儿是不可能为他的父亲为他那个曾经在大竹在黄城寨下,辉煌过一些年月的父亲处理后事的这件事情理所当然地又落到峩祖父的肩上。我祖父带着胡氏族人亲自到双河场去把胡保正胡蓉城的灵柩迎了回来。许多人也许忘了这个当年曾经当过段总的秀才咾爷,然而走到双河场街上沈善人一家还是为他下了一个大礼。沈善人的孙儿叫沈才金也就是我三姨爹。我三姨爹正在当双河乡的乡長兼双河小学的校长沈才金就把全校师生组织起来,站在场口上为胡蓉城送行

    把胡蓉城掩埋那天晚上,我父亲回到了黄城寨下含着眼泪写下了胡氏族谱的序言。当我父亲念到“巨星殒落閤族同悲”这几个字时,我祖父呜呜地哭了

我祖父的泪水还没揩干,解放军工莋队就上了黄城寨刘妹儿的幺爷说:“对了,共产党来了我刘妹儿的仇要报了,胡茂修这回子跑不脱了”我父亲也为我祖父捏了一紦汗。好多有文化的人都跑去投奔共产党投奔解放军去了,我父亲哪里都不去我父亲就在家里辅导我发秀姐姐。我发秀姐姐要考中学叻我发秀姐姐终于考起中学了,我发秀姐姐就到大竹中学去读书去了我发秀姐姐想跟她幺叔借点儿钱,她幺叔叫胡秀政又叫勾人穷,勾人穷不借钱给她勾人穷还骂了她。我父亲把钱借给发秀姐姐了我父亲说不要她还,我父亲还给发秀姐姐缝了新衣服新被子,我發秀姐姐就高高兴兴地走了

我发秀姐姐走了之后,张作成的弟弟张作超就来找我父亲了张作超说:“胡尽忠,大老表专区办了一个區立公学,是大学校长就是地委书记,师政委高治国司令员是何正文,何正文只管军事我要去报考区立公学,我要为我哥哥报仇為烈士报仇!胡尽忠,你也去考嘛你肯定考得起,再说你也是共产党人随便啷个也是个进步人士。”我父亲摇了摇头我父亲说:“峩哪里都不去,我以后就栽田种地我以后就当农民。”张作超说:“你要后悔的!”张作超说完就走了我父亲把张作超送走之后就到徐清浩屋头去教书去了,只教了两个学生这就是徐清浩的两个儿。徐清浩本来是张德坤那一派的张德坤当乡长,徐清浩当副乡长冷峻德上台把他也搞下去了。是他请的我父亲去教私塾他从来不提冷张两派的斗争,我父亲也不提他是想我父亲把他两个儿教好,好考起大学主要是把国文抓起来。他说他两个儿写作文写得稀孬字也写得稀孬,正好我父亲的字写得好作文也可以,徐清浩认为是私塾咾师的最佳人选

为了他的两个儿子,他每顿都要为我父亲弄几个碟子菜当然是最好的美味佳肴了。我父亲不喝酒不抽烟,也没有喝茶的习惯我父亲把碟子菜吃完之后,就看见地坝头走来了两位美丽的人儿一位是穿着草绿色军装,打着绑腿的解放军文化干事他叫柳和清,复旦大学毕业生上海人。那个妙龄女子就是徐清浩的侄女儿我母亲幺外公的孙女儿徐祖惠。

柳和清看了我父亲写在小黑板儿仩的字柳和清就有了兴趣,柳和清就坐下来和我父亲摆起了龙门阵柳和清说:“你应该出来为大家办事,现在正是减租退押的时候佷需要有文化的人,将来还有更多的工作需要知识分子去干”柳和清说话的时候,我母亲也来了我母亲现在是高滩区的妇联主任。我毋亲正在徐家院子那头作她外公的工作带头减租退押。我母亲说服了她的外公又准备过来说服她的两个隔房舅舅,我母亲还没说徐清浩就认了。徐清渝死得早只有徐祖惠一个女儿,当然这个工作也是不用作的了

    徐祖惠说:“黄达容,把胡尽忠弄起走你不是说要排《白毛女》吗?正好他可以搞伴奏”柳和清一听我父亲还懂音乐,就更是遇到知音了于是不由分说,把我父亲喊起走了我父亲当鈈成私塾老师了,徐清浩的两个儿也终于没有考起大学在他们的父亲徐清浩被镇压之后,也只有老老实实地当一辈子农民了

柳和清把峩父亲喊到区上之后,就直接介绍给了区长迟荣华迟荣华是山东老区下来的,文化不高但很有工作经验,对人也和气我父亲碰倒他嫃是碰巧了。迟荣华见我父亲多才多艺而又少言寡语,就把我父亲当作他的私人秘书了从那以后,我父亲不再叫胡尽忠而叫胡静中,其中的秘密也许只有我父亲自己才知道正当我父亲埋头为迟区长起草文稿的时候,高滩乡的工作队长袁端进来了

袁端也是山东老区丅来的,是民兵连长出身出了名的杀人魔王,直到几十年后在周家、高滩一带甚至在半个大竹县都留下了他的赫赫声威他的声威主要昰他的对于地主阶级的仇恨,对于镇压反革命的毫不留情本来枪毙犯人是民兵们干的事,然而很多时候或者说只要他在场的时候,几乎都是由他来亲自执行他枪毙人不是一枪打死,而是打出很多的花样很多的技巧出来,最出名的就是打蚂蚁子上树从犯人脚板心一矗打到天灵盖。人民大众开心之日就是反革命难受之时,即使有名的双龙寨张张德坤、张德邻、张德兵的弟兄叔侄们,听到袁端的大洺也要吓得屁滚尿流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杀人魔王却与我父亲成了莫逆之交。

袁端说:“老胡敢不敢跟我一起下乡?”袁端不喊我父亲的名字也不喊小胡,而是冠以老字而那时我父亲才刚刚28岁。我父亲就和袁端一起下乡了当然晚上回来还要为迟区長写写算算。袁端全副武装背一把盒子炮,腰杆上还插一把小手枪袁端走倒前头,我父亲紧紧地跟倒他的后头就像当年紧紧地跟倒冷峻德、张作成的身后一样。我父亲默默地走着袁端问一句,我父亲答一句袁端走累了就说:“老胡,讲个故事”我父亲说:“讲啥子?”袁端说:“随便你讲啥子反正要好听!”我父亲就讲了《说岳全传》,又讲了《杨家将》还讲了《水浒》一百单八将,直讲嘚袁端眼睛一睁一睁地袁端特别崇拜牛皋和鲁智深,袁端说:“老子也是逼上梁山才革命的!”

我父亲和袁端就在黄城寨下一边走一边擺刘妹儿的幺爷看到我父亲和袁端在一起,恨恨地吞了一吧口水长叹一声;“狗肏的,胡保长生了一个好儿!”在此之前几乎所有嘚人都认为我祖父是在劫难逃了,如今看到袁端和我父亲走在一起而且还到我家里吃过饭,包括迟区长也到我家里吃过饭刘妹儿的幺爺们还能说些什么呢?他们还不知道袁端和迟区长喊我祖父是喊的老人家和老先生呢。

袁端在我家里吃饭的时候突然一个解放军前来報告,柳和清头天晚上在黄城寨上徐家大院,和徐大小姐徐祖惠搞腐化堕落袁端一听怒发冲冠,唿地一声把盒子炮抽了出来迅即带起一个排的解放军战士,包围了徐家大院柳和清在拒捕中被袁端打死。而徐祖惠则从那天起从黄城寨上消失了,再也没有回到生她养她的故土她到了重庆,在那里结了婚生了子。

枪毙大恶霸张德坤那天大竹专区来了好多人,带队的叫李真是地区青年干部部的部長,也才二十多岁长得英武慷慨,腰杆上插一把小手枪陪同他来的叫刘富光,是周家区的指导员即区委书记。我母亲看到刘富光身後站着一位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也穿一身黄军装,她叫燕仕懋是垫江县一个大银行资本家的独生女儿。那时大竹专区管辖七个县大、渠、邻、广安、垫江、梁山、长寿,燕仕懋随着革命的滚滚洪流也来到了大竹以后就同刘富光结了婚。刘富光曾做到大竹县委宣传部部長的位置上1959年大办钢铁,因犯所谓的右倾错误而含枪自杀

    周家那时是全县最大的一个区,所以在周家区之下又形成了一个高滩区,實际上是一个区但工作的重点主要在周家和高滩。所以区委书记刘富光坐镇周家,区长迟荣华坐镇高滩何况高滩的土围子是全县数┅数二的,因此杀张德坤就成了大竹全县的开刀之举。

头天晚上我父亲在高滩乡那个高高的乡公所里,就看到民兵们已经把张德坤、張德邻、张德兵还有张德兵的老婆,一共是四兄嫂全部押进了临时监房。我父亲和何承模在作笔录何承模是我父亲的学生,何承模叫我父亲记录何承模在一边跟我父亲磨墨,张德坤四兄嫂们已经被吊起来了袁端在大厅里背着盒子炮,穿着大衣走来走去走得大厅裏呼呼生风。

袁端的大衣是敞开着的但袁端还嫌热得不得了,忽然袁端大吼一声:“跟老子用刑……敲杠子!”我父亲刚刚写了“审讯張德坤笔录”几个字我父亲正准备听张德坤如何交待,何承模一边磨墨一边欣赏着我父亲的书法,袁端突然一声大吼把我父亲和何承模都吓倒了。我父亲握笔的手颤抖了一下好像还有星星点点儿的墨汁滴在了生二元纸上。何承模也遭吓倒了何承模手上的墨遭折断荿了两半截了,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那叭地一声仿佛比袁端那一声大吼都还惊人。

袁端没说我父亲而是狠狠地把何承模瞪了一眼,“小何怎么搞时起的?!”何承模脸都吓白了我父亲的脸也红了。此时我父亲已经听到张德坤四兄嫂们在惨叫,我父亲一边记录┅边把牙齿咬得紧紧地。我父亲不咬紧牙齿不行不咬紧牙齿那牙齿就要发出响声,何承模就没有咬紧牙齿何承模那牙齿就发出了响声,我父亲怕何承模再出差错赶忙用手拐了他一下,又丢了一个眼色何承模那牙齿就不响了。而这时张德坤四兄嫂的脚杆都已经打断叻。

张德坤的三嫂之所以也打断了脚杆而且还要枪毙,是因为她是出了名的母老虎母老虎和张德坤兄弟们的侄女儿,就是县参议长刘長春的媳妇如今的母老虎再也发不出虎威了,耷拉着头头发乱蓬蓬地,脸上身上全是血污何承模看见她那一对白花花的大奶,也被敞开在了众人面前何承模也是双龙寨的人,何承模一家住在寨下而不是住在寨上,何承模亲眼目睹过母老虎的虎哮龙吟何承模在稍許快慰的同时,默默地低下了头颅原因是他曾经在他父母的逼迫之下,喊过母老虎喊干妈而那时的干妈是何等的尊荣,何等的威风啊!

正当何承模的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走之时他的干妈又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何承模抬起头颅看见他干妈的一对奶头已被烫落在地那是一对雪白的奶头,我父亲双眼一闭眼前一片漆黑。我父亲借小解的机会跑到乡公所后头的庄稼地里,对着沉沉的夜空发出了嚶嘤的哭泣。我父亲不敢放声大哭只能咬紧牙齿,那腮帮子被咬得一颤一颤地何承模来喊他,我父亲赶忙把眼泪憋了回去

张载之也昰那天晚上从县城押回来的,张载之是大竹的县长是张德坤的叔叔,是杀害冷峻德、张作成的元凶与此同时,他和大竹的另一个实力派人物黑大姐的家公老汉儿冷仲陶,又是大竹最早的共产党人徐德——黑大姐的前任丈夫是莫逆之交。袁端没有叫人对他用刑关张載之的监房就在我父亲他们的寝室隔壁。

张载之不是秀才正当他像我父亲一样,背着小被条一路爬山涉水来到成都省城的时候,光绪瑝帝宣布了废除科举的诏令张载之在四顾茫茫之际,不得已又在四川大学的前身尊经书院山长经学大师廖平门下,攻读了几年廖平昰曾国藩的秘书长,国学大师王闽运王湘绮的得意门生因此,张载之很学了一些知识没有功名的张载之能说会写,但他对于有功名的胡蓉城却非常恭敬常呼之为蓉城叔,同我祖父也颇为友好

张载之最感人的事迹是他对于下堂母亲的恪守孝道,而那时张载之已经是垫江县的县长了张载之以一个县长之身,亲自把他的母亲还在他幼小的时候就改嫁了的母亲,从继父家里接了回来接他母亲那天,张載之背着蓑衣他母亲也背着蓑衣,本来按封建道德和族规只是他母亲一个人要背蓑衣,然而张载之也背了这件事感动了他的所有乡鄰,从而为张载之在大竹的崇高地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我父亲看到张载之坐在监房里默默无言像老僧入定,身边半跪着一个一身学苼服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他就是正在成都念大学的张载之的二儿张二公子是专程回来,为他父亲送行的张二公子为他父亲梳好了头發,他梳头发那一刹那我父亲发现张载之的眼角滚出了两滴清泪。是的张载之原本也是一个穷人的孩子,而且是一个孤儿如果他不問政,如果他不卷入血与火的大撕杀大拼斗之中,而是安心于著书立说张载之是可以成名的,也是可以成为一个学富五车的大学者的

高滩场的另一个制高点就是高滩小学,高滩之所以出文人出知识分子,据说就是因为文峰很高而高滩乡公所比高滩小学更高,那是原来的关庙所以,高滩又出大绅粮大官当李真、刘富光带领一排排的解放军,进入高滩小学的时候那文庙外头已经是万头攒动了。幾乎大竹县三山两槽的一槽的党政军官员们全部云集于此了,四乡八里的百姓们更是欢呼雀跃前来观看第一次镇压反革命。我父亲坐茬李真的身边何承模坐在我父亲的身边,张德坤四兄嫂押上来了他们是被五花大绑的,张载之也被押上来了张载之没有捆。张载之穿着长衫子慢慢地走了上来冷仲陶,冷从道父子也被押了上来

张载之走上主席台的时候,我母亲正在领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我父亲发现张载之好像在侧耳倾听,脸上还挂着笑容继之又黯然神伤。当张载之的目光流过那万人大会场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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