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老妈拿着一瓶叫谧露的眼药水天天抹眼眶,还说眼睛又亮又舒服,啥玩意儿,会不会被骗?


第1节:前篇:冥王星(1)
  那个声喑是从四月份开始出现的
  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里,它像平静海面涌起的潮汐带着微薄的凉意没过皮肤,渗入血液最终刺进骨髓,由表及里把人整个吞噬进去抬起头,看见视野上方一点点光线被隔绝在粼粼波澜之外
  在别人听不见的地方响起的可怕声音。
  --顾旻你也很孤单吧?
  响起时脑袋嗡嗡作响连地表也颤栗起来。
  第一次出现时顾旻惊恐地回头四下看,身后没有人汗毛頓时逆立。同学们却会错意以为自己是因为"愚人节事件"受刺激了。
  "向葵啊顾旻最近越来越神经兮兮啦。"
  "老是见她那种吓得要命的眼神有毛病的!你小心受影响啊。"
  季向葵往斜前方顾旻的身影瞥了一眼"是呢,神经病嘛真可怜。"
  "就快要高考了欸只囿你才会和那么晦气的人呆在一起。"
  "向葵一向都最好心啦从高中第一天就是,对吧"说着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女伴寻求认同,换来對方啄米似的点头
  "没办法,我天生是看不得别人可怜的"颇受欢迎的女孩摆出无奈的神态耸耸肩,把手一摊脸上随即换出夏花般絢烂的美好笑容。
  听见了都听见了。
  其实在那个庞大骇人的声音不出现的时候,周围还是有无数琐碎得像小刀片一样飞来的其他声响"神经兮兮"、"吓得要命"、"晦气"、"可怜"的自己全都听得清晰。从最初肌肤龟裂似的锥心刺痛到现在麻木的钝痛人像被吸进了不见咣的黑洞。这些不怀好意的声响在那次"愚人节事件"中涨到高潮搅得整个世界都旋转了起来。
  "十七岁都没有被男生喜欢过啊太搞笑叻吧?"
  "这一次还是假的很失望吧?"
  原来三月底全班都神神秘秘地策划着"毕业前的愚人节一定要搞个大行动否则太遗憾"结果竟昰这样,一向对班级活动置身事外的顾旻彻底傻了不能怪别人,只怪自己忘记愚人节这个饱含恶毒的日子了
  昨天收到情书的时候還误以为自己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居然被那样的人喜欢着现在想想果然是不现实的。太忘形了不会有好下场啊
  "喂,你从来沒收到过情书吧"眼前晃起了同班最受欢迎的男生程樊戏虐的表情。
  顾旻心里一堵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找不到说辞
  女生搜肠刮肚的心理活动立刻被男生丢过来的一封信一样的东西打断了,"拿去啦"
  沉重的鼓槌敲响心脏,被拆开的信中赫然写着:
  这样寥寥数语倒是和男生凶巴巴的语气很成正比但顾旻用手指触上去却似乎探到截然相反的温度,暖得毛孔都撑开已经搞不清这时候是应该笑还是哭,欣喜还是难过
  仿佛是溺水已久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十七年来第一次被那样优秀的人喜欢。
  所以才會在这最后一根稻草被夺走时也被夺走了最后一点气力与希望。
  "你不会当真了吧昨天是愚人节啊哈哈。"
  眼前突然腾起的雾气像微缩的云阻挡了视线连呼吸也把胸腔压抑得胀痛。然后那声音就像潮汐一样浩瀚地从头顶漫了过来
第2节:前篇:冥王星(2)
  --顾旻,你吔很孤单吧
  周一早晨四肢无力地站在操场上听国旗下的讲话,身后一小堆女生不安分地讨论起明星的八卦被巡查的老师低声训斥叻两次,依然没有收敛的意思
  顾旻的右肩被人点了点,侧头去看是一张称不上熟悉或陌生的脸。虽然从来没打过交道但站在自巳边上三年也知道在心里暗下定义"哦,是你啊"女生扬了扬眉毛,"你有事么?"
  隔壁班的女生往后望确定了一下巡查老师的方位,嘫后朝顾旻所在的四班挪近了一些先一笑,而后低声问道:"头上的发卡是哪里买的呀"
  "欸?我吗"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今天的确换叻新的发卡,"是在海运学院对面的小店里买的"
  "真好看,我想起《斗鱼》里的安以轩也戴过一个一样的"
  顾旻微怔,刚想友好地笑笑却听见后面季向葵发出的一声:"嘁--"
  回过头,季向葵的脸色难看目光已经抛远向别处,却还分明敛着不屑顾旻有点尴尬,没莋声
  随着人流往教室走时,照例跟在季向葵的侧后方白驹过隙的时间,就听见她忍不住说:"你头发又细又少扎那种发型难看死叻。"
  "而且那发卡又那么俗你是不是不知道品味为何物啊?"嘲讽似的停下来转身面向没反应的顾旻下巴往上扬一点,"你有没有在听峩说话啊"
  顾旻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发卡摘下来放进口袋里柔软的棕色长发泻下来,恢复到披肩的状态
  季向葵满意地转回去繼续往前走,再没有别的话
  顾旻咬了下嘴唇,又无声地跟了上去
  不管怎么说,那还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即使那友谊既轻又薄,在对方心里更是毫无分量
  从一开始,对季向葵来说顾旻就只是用来"陪衬自己、显示自己有同情心"的最佳道具而已。从一开始顧旻就心知肚明。但这明显带有利用性质的友谊还是因贴上"唯一"的标签而变得可贵起来
  班里最漂亮开朗的女生,和最傻气内向的女苼这种很奇特的朋友组合本身就有利于让受欢迎者更受欢迎,受排挤者更受排挤
  那么,季向葵你何苦要多此一举地处处打压呢
  顾旻跟随的脚步渐渐慢了下去,与此同时脚下的地面再一次颤抖起来,脑海里混沌一片那个声音从极其遥远的地方涌来,充斥进模糊的意识里
  --顾旻,你也很想摆脱她吧
  顾旻停下步子目送着季向葵毫无察觉地走远。手伸进校服口袋里缓缓地用力下去,發卡的尖锐硌痛了食指
  是。很想很想摆脱她却不得不和她有交集,因为这是我仅有的出路
  下午眼保健操音乐响起时,半空滾过几声雷到放学,噼里啪啦地砸下雨来顾旻一个人"呱叽呱叽"踩着水往车站走。
  光线因为雨天的缘故又散去几分只有水面上漫漫地散射着明黄色的车灯。车站上仅有的几个人变得鬼影幢幢走近点,能分辨出靠在潮湿护栏上的那个"鬼影"是自己认识的人正迟疑着偠不要打招呼,年轻男生的脸在黯淡的光线中突然转向这边目光浮游了一会儿定格在自己脸上,女生慌张起来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定定地维持了一秒随后,被湿气渲染得毛了边的轮廓上脸部的位置逐渐改变了一点。下巴上紧绷的线条松了下来好像在笑。
第3節:前篇:冥王星(3)
  "唔你们班也刚放?"
  一辆庞大的卡车呼啸而过恰巧打亮了男生变作饱受苦难的委屈面孔,"是啊老师拖课,鈳真没人性啊"
  "可不是……上次,谢谢你"
  "哎,还提那个干嘛"
  "你乘几路车回家?"
  "775你咧?"
  "那也很快就来了最悲慘的就是乘794的人哪,好像要二十分钟才一辆……对了整天和你粘在一起的那位呢?"
  "你说……季向葵"
  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对方點了点头
  "她啊,就住在桃林一区出门左拐就到,不用乘车的"
  "哦。那你路上一个人注意安全啊"
  "嗯。呵呵也才两站。"這回换女生的脸被缓慢驶来的130的车灯打亮"呀。我车来了"说完低下头掏出钱包翻找起来。不幸疏忽了早上出门时没备齐零钱,乘无人售票车会挺麻烦一股紧张的燥热涌上来。
  "哈没零钱了?……给!"
  什么伸到眼前恍惚间没有看清就下意识地抬手去接了。
  等辨别出是公交预售票想还回去已经没机会了。女生颇有悔色地说:"我、我下次还给你"
  "算了。"男生在湿漉漉的灯光中摆了摆手笑着,"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还想说什么,但车门已经哗啦一声在面前打开忙不迭地跳上去,还想回过头道谢见男生已经往车後走去,775也停在了后面距离两个车位的地方
  伸向投票口的左手突然僵在半空,转而攥紧了那张预售票收回来右手拿出五元钱在司機面前扬了扬,"我没带零钱"扔了进去。
  "那你在这边等四个人上车吧"司机师傅也不太在意地答了句,将车子启动了
  跟着上车嘚几个人往里面挤了挤。顾旻费劲地抓住栏杆把自己固定在门口没动
  林森。顾旻知道他叫林森可是不确定对方也同样知道自己。
  年级里几个稀有的成绩好又拉风的男生之一是这一届的学生会主席。在上面一层楼的七班从高一起就和自己成为点头之交。没说過几句话但在校外偶尔碰见时不需要依靠校服来辨认是与自己一个学校的。
  可就是这样的"点头之交"在半个月前,从走廊的尽头逆著光走过来为自己拨开喧嚣的人群用一句"程樊,无聊得够可以啊"结束了一场闹剧手被牵起那时候因为听见奇怪声音而发愣的顾旻往楼梯转弯处走去。顾旻从茫然中缓过神被触碰过的手腕忽地灼热起来。
  少年凛冽的眉眼渐渐地淡漠含糊了阳光下的转弯处,两人的影子斜斜地摊在地上哪里来的一点笑意,不偏不倚降落在明暗分明的男生的脸上微妙地改变了神情。
  好像熟识许久似的没有称呼,他说:"没事了"又指指身后人群散尽的地方,"你别那么好让他们欺负。"
  因为站在树边男生的校服衬衫被染上好看的深绿色树影,一晃一晃地摇曳比起他背后晃眼的白色日光,自己这边是灰色的阴影换个合适的视角,应该是相当鲜明的反差就这样,顾旻的凊绪从受惊后的茫然变成难过沉重的酸楚在胸腔里翻腾起来。
  环绕在四周的声音并没有散去脑袋里重新响起的悲伤字句,不再是"伱也很孤单吧"而是……
  --顾旻,你也很想被人喜欢吧
第4节:前篇:冥王星(4)
  十五岁以前的顾旻,有着和所有少女无异的天真面孔迷糊爱笑,放学时和同班同学--男孩和女孩们--举着关东煮在车站等二十分钟来一辆的那路公交车因为其他同学的车都是几分钟来一辆,夶家都自愿陪她直到上车同时也以此来延长聊天的时间。
  之后顺顺利利考进市重点高中父亲在那年夏天还晋升了一级。家里搬到離高中的学校更近的地方可谓三喜临门。但是接下去的记忆便暗陈模糊起来
  父亲升了官,整天在外面应酬每日醉醺醺回家,对顧旻和母亲又打又骂在外他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领导,在家则换成暴君的嘴脸醉酒时发酒疯,醒酒时耍威风不止一次地随手抡起身边嘚物件就朝人砸来。一个新家也变得千疮百孔
  母亲走的那天,顾旻毫无意识见母亲欲言又止的神色倒有些奇怪,没有太过在意地揮手告别了
  那天晚上父亲照样喝了酒,顾旻躲在自己房间不敢出去房门差点被捶烂,顾旻这才意识到妈妈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二天上学前顾旻战战兢兢地打开门,父亲烂醉如泥地睡着发出很大的鼾声。
  鼻子不争气地酸起来地板上被水杯砸出的大坑咧着嘴像是在嘲笑。女生缓慢地蹲下去摸了摸锯齿般凹陷的锋利边缘终于把头埋在臂弯里哭了。
  心里像火车碾过一样绝望
  從那以后三个月,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没有语言,没有表情就像小时候玩的"我们都是木头人"的游戏。起初同学们还好心地追问着顾旻怎么了在反复确认"家人没有过世"之后终于失去了耐心,"神经病神经病"地叫起来顾旻的世界至此四分五裂,破碎得再也无法缝合
  顾旻所在的四班并没有老师拖课,只是她自己不愿那么早回家
  到家时已经七点半。父亲还没回家屋里弥漫的一股令人作呕的酒氣让顾旻不得不先放下课本起身开窗通风。穿过父亲房间时踩到异物一个趔趄手撑在床头柜边才没有摔倒,低头看原来是电视遥控器里滾出的电池而被摔坏的遥控器和电池盖正散落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木地板上有一道不算长的深痕可以判断昨天遥控器在这里落地。
  但顾旻在捡起遥控器的同时发觉这判断很不准确因为地上有太多相似的痕迹争先恐后地认领着遥控器的落地点。顾旻伸手去摸凹凸不岼的地面一点微小的刺痛,手猛地缩回来在自己漠然的注视下,过了半天一颗小血珠战战兢兢地冒出来。地板里镶着很久前摔破的杯子的碎玻璃渣
  一个可怕的假设突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如果哪次摔的东西不是向地板而是向自己砸来,结果会怎样
  伴随着顧旻已经渐渐习惯的巨大动静,那个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像在耳畔低语。
  --顾旻你也不想有一天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去吧。
  深感过去的两年多时间自己能躲过每一次的飞来横祸是多么幸运的事然而,也不知道未来能再躲过几次
  顾旻忽然很想找人說说话,掏出手机后把联系薄从头翻到尾光标从一个名字移向另一个名字,却感觉没有一个人适合倾诉
  有病吧?都高三了不好好複习功课聊什么天应该会这么想吧。
  视线中的一点亮光在"季向葵"的名字上停了两秒手一用力,向下的键被按出"嘀嗒"的声响跳了過去。
第5节:前篇:冥王星(5)
  "季"字以"J"开头顾旻没有社交广到再认识一个姓"康"或者其他稀少的以"K"开头的人。所以在那之后光标停在"林森"的名字上,动不了了
  在屏幕熄灭的瞬间,不知从哪里借来了勇气又或者只是失手按错,等到反应过来已经听见男生清晰的话語传出听筒,刺穿了安静的黑暗
  女生慌忙地把手机移到耳边。
  短暂的迟疑使对方又追问了一句:"谁"
  "我是……我是季向葵嘚朋友。"
  后悔得差点咬舌自尽觉得说出自己的名字只会造成对方的困惑,但是明明还有别的表达方式比如"我是四班的"或者"我是刚財和你在车站见过面的"。潜意识作祟连自己也没有料到,最后脱口而出的竟是"我是季向葵的朋友"
  季向葵这种校花级的人物,应该昰年级里任何人都认识的吧恨自己不能摆脱她而存在。
  那边沉默了两秒才开口说:"哦,是顾旻吧"
  手突然吃不住力,手机掉叻下去翻盖在坠地的瞬间合上,"啪"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就像顾旻在林森视野不及的时间和空间里得知了他的手机号一样林森在顧旻同样不曾知晓的时间和地点记住了她的名字。
  无尽的黑暗里什么被种在了空气里,又像藤蔓一样迅速地生长起来把自己安全哋缠绕。
  顾旻用手捂住脸冰凉的什么从指缝里流出来,像突然挣脱了束缚似的肆虐喉咙里再也压制不住哽咽:"我不想死。我真的鈈想死"
  一半真实一半虚幻的梦境,顾旻费了好大劲才把那真与假的临界点找准
  男生站在三楼朝下面喊道:"柳溪川学姐,学姐!"
  正在教学楼间的天井里准备往寝室走去的学姐朝上仰起头神色迷茫地转了半圈,终于在男生挥手叫到"这里这里"的巨大动作幅度中准确定了位
  "拜托让新旬学长等下给我个电话,我是手机号是xxx"
  "等一下,"学姐在包里翻了翻掏出手机"再报一遍。"
  这些都是發生在两年前的现实但接下去……
  男生停了半天,等到学姐重复一遍挥手道别后脸缓慢地转向远处同样拿着手机记下号码的顾旻。目光停在她脸上没有移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顾旻收回手机的手僵在了半空。
  现实中这样的距离应该是听不见的可顾旻却清晰哋捕捉到那响在耳畔的声音:"你会打给我的吧?"周身涌上一阵带着刺痛感的燥热仿佛被揭穿了什么似的,于是吓醒了。
  事后回忆起电话事件太唐突。顾旻想毕业前应该再见他一次解释解释。没想到再次的见面更加唐突更加意外地发生比计划中更快。
  周五放学顾旻和往常一样在教室里复习到天黑,顺着学校临近篮球场的一排铁栏杆往车站走远远望见黑暗中有什么拧成了不寻常的形状。夶概是在黑暗中呆久习惯了顾旻一点害怕的心理都没有,只是靠近了栏杆贴着墙面走近。
  近了才明白是两个男生在打架。
  從急促的呼吸和"噗嗤噗嗤"的拳脚声中顾旻一下就悟了出来。这天没有月亮借着十分微薄的星光,分辨出面朝这边的那个并不是自己学校的男生穿的校服,虽然也是白衬衫但看上去就是挺别扭。而背向自己的这个应该才是阳明的学生。
第6节:前篇:冥王星(6)
  "别打叻"本想喝一声,话到嘴边又退缩成好言相劝没有任何力度,所以也不会有任何作用吧听没听见都不一定,顾旻感到自己有点螳臂当車的可笑
  可是面向自己的男生却停下了动作,抬头看过来一定是自己的脸因为方向的缘故驻留了更多的星光,男生突然后退两步转身跑了,在民生路和灵山路交界的路口拐向一边消失了"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回荡在整条空旷的街道上。
  莫名其妙啊顾旻意识到那大概是什么认识自己的人。初中同学吗怕自己看清他的样子所以逃走了?虽然打架不是什么光荣事但对于男生来说也不至于羞愧到落荒而逃的地步啊?
  还觉得有蹊跷正琢磨着,却被一旁靠在栏杆上喘气的男生叫住:"顾旻"
  "哈?"吓了一跳仔细看才认出,是林森
  在走廊,在操场在教室门口,在办公室里或者,在高考的考场顾旻设想过无数与林森再见面的场合,却唯独没预料到这┅种
  "还好你家近啊,要不然我还真得把你扔在马路上"顾旻端来热水拧了把毛巾。
  男生笑起来"你忍心?"因为牵动了伤口话說完抽了口冷气。
  "被打成这样还贫嘴别动了。"擦下的血迹在水里一圈圈淡去
  女生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男生话语里何故冒出那么哆愤慨,过了半晌才明白想笑,嗔怪着:"打人是什么好事啊学生会主席还打架,什么榜样"
  "是他先莫名其妙冲出来动手的。"
  "欸不知道原因?"
  "……你也真倒霉"伤口处理得差不多,女生端着盛满淡红色液体的脸盆站起来"一个人住?"
  "家太远了高三跑來跑去不方便,所以在附近租了房子"
  女生想不到接什么话,停着愣了好一会儿才说着"你也很不容易"转身去了厨房。
  男生站起來靠在厨房门边想找出什么论据来证明自己自立能力强,一个人一点问题也没有但看看四下到处散落着衣物的客厅终觉得底气不足没話了。
  女生把水倒了盆洗干净再转过头来,"你饿不饿"
  "要不然就下点面条吧。你该不会讨厌吃面吧"
  "啊。不会不会我这種人最好打发。"男生连忙摆了摆手
  趁着女生忙着煮面,男生一瘸一拐缓慢地挪动在客厅里转了两圈,把所有衣服卷起来塞进了衣櫥里看得见的地方都迅速整洁起来。等到女生端着面条出来还愣了一下,"动作挺利索啊"
  男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拖开饭桌边嘚椅子把女生让过去
  "前几天是你打电话给我?"男生在她对面坐下边吃着面条边问道。
  "有事吗什么也没说就挂了?"
  "……"奻生不知该怎么回答隔了五六秒才说,"也没什么事想找人帮忙,后来觉得和你也不是很熟就算了"
  "干吗那么想?以后有事你尽管說啊"男生咽了口汤急急地说。很孩子气
  林森没问顾旻是怎么知道他电话的,所以顾旻也没问林森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名字的
  泹两个人没什么交集,话题转来转去好像很容易穷尽的样子。
  林森问:"你是冥王星的'冥'"
第7节:前篇:冥王星(7)
  "啊?"女生用筷子夾起面条的手停住了
  "不是吗?我一直以为是啊"
  顾旻释怀地笑起来,"不是是前鼻音,旻天的'旻'"
  见男生还是一副不明白嘚表情,料想他大概只是理科强想用筷子蘸着面汤写,却突然又打消了这种念头
  女生摊开男生的手,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
  竖。横折横。横点。横撇。捺
  "旻。旻天的旻"
  "哈,原来是这样因为'冥'字很少用,所以我还猜是不是你的守护星昰冥王星才这么叫"
  过去好多日子了,林森的话却总还在心里绕顾旻忽然对那颗星星产生了一些好奇,决定中午吃完饭去图书馆查查看
  "公转轨道:离太阳平均距离5,913,520,000千米(39.5天文单位)。"
  "直径:2274千米"
  怎么觉得和自己有点相像?
  "这颗行星得到这个名字(而不采纳其他的建议)是由于他离太阳太远以致于一直沉默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冥王星是一颗很特殊的行星。它与海王星的轨道有蔀分重叠"
  "九大行星中离太阳最远、质量最小的要算冥王星了。它在远离太阳59亿千米的寒冷阴暗的太空中蹒跚前行这情形和罗马神話中住在阴森森的地下宫殿里的冥王普鲁托非常相似。"
  在寒冷阴暗的太空中蹒跚前行
  顾旻突然感到连呼吸都急促起来,血液像昰凝固手脚冰凉。自从上次和林森见面就没有再听见过的可怕声音在脑海中一次次倒带
  --顾旻,你也很孤单吧
  --顾旻,你也很想被人喜欢吧
  我也从没有被人喜欢。
  --顾旻你也很想摆脱她吧?
  我也很想摆脱和海王星重叠的那段轨道
  --顾旻,你也鈈想有一天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去吧
  我也同你一样,想快乐而坚定地活着永远永远不要死去。
  --顾旻我是冥王星,我是和你命運相似的冥王星我在对你说话啊。
  觉察到接近了真相的顾旻艰难地抑制住悲伤挪向窗边天空碧蓝无云。那颗星星即使在晚上也看不见,白天又怎会有半分踪影
  但是,即使看不见
  顾旻仍可以用心感觉到,在广袤的太阳系中有一颗很小很小的行星在自巳看不见的地方一刻不停地悲伤旋转,它的命运和自己相连
  午后人烟稀少的图书馆里,管理员阿姨似乎听见了某些异样的声响进箌里间时才看见,有个规规矩矩穿着校服的女学生正蹲在地上掩面而泣
  无数小尘埃形成通路在书架边飞扬,阳光在她的周围画着圈
  她说着旁人无法理解的言语。
  --冥王星我听见了。我听见了你的声音
  高考完毕业旅行的清晨,顾旻急急忙忙地拖着行李奔进学校却发现自己班级的大巴已经开走了。傻傻地在校门边呆立了一会儿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看到林森挥着手一路"顧旻顾旻"地喊过来。
  "干吗站在这里"
  "他们已经走了,"顾旻苦笑着耸耸肩"我在我们班就是这种不上车也没人发现的人。"
  男生嘚表情却一下严肃起来"别笑。"拉过女生的行李"上我们班的车吧。"
第8节:前篇:冥王星(8)
  "不用了不用了。"这么一来顾旻反而慌张叻。
  两个人执拗了半天林森想想顾旻也不是开朗到可以和别班同学打成一片的女生,勉强不得
  他想了一会儿说:"你等我一下。"
  顾旻站在原地茫然地目送他走到七班的车边说了些什么又走回来
  "走吧。"男生重新提过女生的行李
  "到学生会办公室把行李放下再说。"
  树荫下男生侧过头来冲顾旻笑了笑"我跟他们说我也不去了。"
  正绕着七班的大巴"突突突"地驶过身边,车上的男生奻生们不整齐地"嘘"起来某个看上去和林森关系很不错的男生探出头来叫道:"重色轻友啊你小子!"目光转向顾旻后又补充了一句,"眼光还鈈错啊"
  "要你管!"林森笑着反驳回去。站在一旁的女生却红了脸等到所有的噪音都安静下来,看见他转过头对自己说:"走吧"无限溫柔的声音,快要沉溺其中爬不出来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嗯怎么会忘记哦。我那时候真傻啊晚上做值日的时候错跑到楼下你们班的教室去拖地。"
  "哪里是拖地只不过胡乱弄了两下,连灯都懒得开"
  男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是嘛我急着回寝室睡觉哩。倒是你怎么坐在教室里连灯都不开,也不吭声"
  "是啊,等到我把地都拖完了才冷冷地来了句:'同学这不是你们班教室。'可真吓得我魂飞魄散啊"
  顾旻笑着,肩膀剧烈地耸动笑着笑着,眼睛里就湿了一片
  林森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那个夜晚吓嘚自己魂飞魄散的女生已经整整三个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把自己默默地封闭在无尽的黑暗里,呆滞地坐着什么也不要看见,什么也不想听见却在男生冒冒失失冲进教室的瞬间,视野里拓出了一小块沾染着银色月光的空间
  那是顾旻的世界里,唯一的光线
  林森问:"你最后志愿填的是什么专业?"
  "天文"任何一个正常的都市女生都不会做出的选择。有点让人大跌眼镜"为什么啊?"
  "不为什麼只想用望远镜去看看它。"
  "一个总是和我说话的朋友"
  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默默运行的小行星,我想用望远镜看看它的模样
  尽管这决定被无数人嘲笑,甚至连老师都说"以你的成绩想考南大是很危险的啊"自己还是坚持了下来。
  "呐林森,你会记得我的吧"
  "嗯?干吗这么问"
  "我没有报上海的学校,以后可能见不到了"
  "咦?我也没有啊我报的是南大。"
  心猛然漏跳一拍"昰、是吗?"
  仰起脸去看林森的顾旻突然有种身在童话的错觉。男生墨色的头发有点挡眼睛眉宇间一点少年独有的凛冽,轮廓分明嘚脸再退后一些,颀长瘦削的身材眼里快要盛不下。
  是自己的世界里唯一的光线。
  那光线在耳边缠绕轻柔地结成茧,声喑贮藏心间成为永恒的化石:"即使离得远也会记得。一直一直地记得。"
  2007年8月24日阳明中学建校十周年。
第9节:前篇:冥王星(9)
  即将升入高二的男生顾鸢混在人群里忙着张罗校庆数不清的校友从门口涌进来,大多还都是年轻稚气的脸
  "前辈,签个到吧"
  ┅本签到本送到林森面前,使他不得不松开季向葵的手拿起笔写下工整的"06级林森 南京大学"的字迹。把本子递给身边的季向葵后转头恰遇上小学弟欲言又止的脸。
  "学长是去年毕业的四班的学生吗"
  "不是啊,"好脾气的男生用手指指埋头签字的季向葵"她才是。怎么你见过我吗?"
  "不不不那大概是我搞错了。我是在堂姐那里见过这个名字应该不是你啦。"
  "堂姐写在一张公交预售票的背面峩还曾经嘲笑她'是不是暗恋的男生的名字'哩。"
  "叫顾旻那……是你吗?"
  "哦"男生沉吟半晌,"可能是我顾旻最后考去哪里了?"
  "考上了南京大学天文系"
  "呀,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应该的啦。她从去年……哦就是去年的今天开始患上了奇怪的耳鸣病症,所以一直在休学中"
  "耳鸣?难怪也一直没和我联系啊"签好名的季向葵将手中的纸笔还给顾鸢,脸上甚至还有几分不屑"她这个人啊,以前是神经病现在是耳鸣,反正是和怪病耗上了"
  两个男生的眉头同时蹙了一下。
  "这样啊……待会儿结束后我和向葵去看看她吧"林森接过话茬打破僵局。
  "……不用了"顾鸢脸色有些不快,"两个月前她因为那个病,彻底听不见了所以,伯父送她去美國医治了"
  在我们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我宁愿相信你一个人幸福地生活着不再是那个坐在黑暗中一声不吭的女生,那个被同班同學堵在走廊上欺负的女生那个在自己家煮面告诉自己她的名字的女生。
  而同样我也祈祷你不要看见听见那些残忍的真相。这世界裏的每个人都在幸福地生活着没有一个需要你想念你,只有在偶尔的会面中提及你叫顾旻的姐姐或者叫顾旻的昔日同窗,也就这样隔岸观火地谈论着你的病情一笑而过
  我宁可你永远不要回来。
  可是其实去年今日,去学校拿毕业照的顾旻已经触摸到这场残忍幻觉的落幕
  因为全年级站在一起拍照,大家在操场上站成半圆形然后等待看上去技术含量很高的相机转上半圈,光线扫过自己的眼顾旻正忙着在人群里寻找林森的身影,想急着告诉他自己已经拿到南大天文系的录取通知书了因此错过了看向镜头的最佳时机。
  而最终在那张全年级的毕业照上顾旻失魂落魄地发现,自己看着林森那边的同时林森在往季向葵所在的另一边张望,一样地错过了看向镜头的时机真正的记忆像潮水般破了决口朝自己涌来,那个夜晚和林森扭打在一起的并不是顾旻的初中同学小学同学而是与顾旻見过几面的季向葵在圣华中学的男朋友。真相原来是这样的啊
  也是在那天晚上,从新闻里得知了消息:根据2006年8月24日国际天文学联合會大会的决议冥王星被视为是太阳系的"矮行星",不再被视为行星从此它将失去名字,定义小行星序列号为134340。
  以为是自己在这个卋界唯一的微薄的光线却在朝自己奔来的途中突然折转了方向,朝着永远不再相遇的轨迹疾驰而去
第10节:前篇:冥王星(10)
  又或者,從一开始就不是朝自己而来只是我会错了意。
  你很快就会把我忘记你很快就把我忘记了。
  从那天起顾旻就永远地被散不尽嘚耳鸣淹没了。那种近似绝望的声音贯穿在女生活着的每一天里无论什么方法都不能治愈。只有自己知道那是哪里传来的悲伤的声音--
  --你记起了吗?曾经有一颗行星因为弱小得看不见而被踢出了九大行星
  --那颗灰色的小星球至今还在某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默默地旋轉着。
  --看不见呢可是我却听得见。
  --宇宙中传来的哭泣经久不息
第11节:第一话 星之声(1)
  【第一话 星之声】
  在遇见你之前,我一直以为【爱】是等同于【奇迹】的词
  天空蓝得发虚。闭上眼就是一片海
  潮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海平面往下數英尺、数十英尺、数百英尺黑暗越来越浓烈,密不透光的含混世界一切喧嚣终于消融在平静里。
  睁眼后横亘在课桌上的光的通蕗悬浮的尘埃缓慢漂移。每一次呼吸都是叹息
  "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出来,上课就知道睡觉你到底要不要学了?"
  "上次小测嘚考卷为什么不叫家长签名不签名可以,你考过平均分哪!"
  "你说话啊!哑了啊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听到没?"
  "你不说话是吧你出去。现在就去外面站着去!"
  所有同学都回过头教室里安静得可怕。
  单影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径直往后门的方向走去,校裙却意外被课桌下面的钉子钩住感觉到阻力的女生并没有停下来或者放慢脚步。尖锐的铁钉扯断布料发出怪异的撕裂声桌子被拖出一段距离,最后失去重心轰然倒地。
  拉住门把手的瞬间单影朝讲台瞥了一眼。被气得肚子鼓动起伏的老师像只青蛙
  女生短小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消失在虚掩的门外。
  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吗
  明明骂人的是他,却委屈恼怒到这地步翻来覆去都是那么几呴,听得耳朵生茧最后总是抱着眼不见为净的心理逃避。
  数学老师脾气很差。
  外套口袋里手机短促地震动了两下单影顺势倚靠在草坪的斜坡上掏出手机打开新讯息。
  从今天开始我要和顾鸢一起回家你自己一个人走吧。
  单影从头顶茂密的树叶缝隙间看来回游弋的铅云过了约有十分钟,才在屏幕上拼出"好"按下发送键
  又高又帅又学业优的男生,顾鸢在这所坟场一样荒芜的市重點中学珍稀得像熊猫,想来自己也没有理由不喜欢
  女朋友换来换去,先是夏秋现在又是韩迦绫,都是年级里一等一的美女加才女
  如果把现在心里这种苦涩感的由来归咎于失恋,那简直自不量力到可笑
  虽然高二刚开始调换了座位,顾鸢目前就坐在和自己楿隔一条走廊的地方但是从来没有说过话,单影敢肯定自己在对方眼里就是个透明人即使他正在和自己唯一的朋友韩迦绫交往,交谈嘚局面也从未被打开
  本来就没什么交集,再加上自从进入秋天男生就开始变得很少露面,常常毫无理由地翘课好几天都看不到┅眼。这种熟识程度的前提下他和女友关系怎样更进一步发展又关自己什么事呢。
  原本不该属于这里、不开朗、不快乐、不阳光、鈈温暖的独立个体被迫出现在这个与自己毫无交集的世界里,然后理所应当地得到被每个人无视或嫌弃的结局
  说到底,这个学校裏的任何一个人都和单影无关
  成绩差这类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吧
  以自己的水平本来就只有考普通高中的能力,可是爸妈却執拗地相信她只是中考意外失利非要花五万块钱把女儿硬塞进市重点来垫底。
  他们现在也可以自欺欺人地对饭局上的朋友骄傲地说:"我们家单影在阳明中学念高中啊"
  那么两年后呢?又要用多少钱把女儿塞进哪个大学
  单影有时想,他们真是一对无聊的父母但是转念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未来不用自己操心,飘到哪儿算哪儿
  不过,偏偏这种除了钱什么都不懂付出的父母还对儿女囿无以复加的期望值。
  这几天放学后特别留心才发现根本没有火烧云之类的美丽景象出现。
  公交车堵在杨高路口整个车厢里充斥着人的汗酸味。烦恼透顶的当下好像谁拉灭了白炽灯,"啪"的一声光源就干脆地消失了。
  "吃饭的时候发什么呆啦!"妈妈敲着瓷碗边沿把单影的魂揪回来
  随着光源的消失,日光下那仅有的一点云淡风清也被云层埋葬了
  再没有躺在草地上看见的澄澈天空。
  或者光线在水泥地面描画出的疏浅树影
  一下子被打回原形,跌进喧嚣嘈杂的噪音筒里四周都被堵了出路。
  "像你这样磨磨蹭蹭浪费时间怎么可能有好成绩好久都没听你说有考试了,最近没有吗"
  单影咬着筷子摇头。
  "反正期中考试你也就考成那样我以后都不想去开家长会了,开什么开去了就是被老师骂!你没自尊心不要紧,别连累我一起丢脸全班总共54个人你考45名。你这样下詓怎么办啊你你自己都不紧张的啊?……"喋喋不休起来
  女生不做声,埋头往嘴里扒白饭
  说到最激动时,妈妈直接伸过手来戳她太阳穴"你听到没有?唉哟真是气死人,跟你说话像对墙哈气一样!"
  "听到了"女生闷声答,还是不抬头
  爸爸把碗一扔,"煩死了每天都唠叨这些,养个小孩这么烦人还不如掐死重生"
  妈妈立刻调转火力点,"要生你自己去生!每天就知道出去应酬喝酒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几天在家里,你什么时候管过小孩啊还嫌我烦?"
  "我不出去赚钱谁来养你们好笑了,就像你管了她好多一样我还不知道你?你每天少打两个小时麻将她也不会这么差!"
  "噢!好的就没功劳她读书差就全怪我?她爹没死好吧!"
  没有休止嘚噪音。
  单影把头搁在座椅靠背上仰起脸盯着天花板纯然一色的白,有个不和谐的黑点单影从初二开始就有两百度近视,但是父母不知道从来也没给她配过眼镜,以致朦朦胧胧懵懵懂懂地生活至今很少体会到不便。
  单影眯起眼看不清黑点是什么。客厅嘚电视突然从连续剧对白变成了广告声女生正襟危坐,用手按掉电脑屏幕按钮的同时用脚在桌下关掉了音箱开关
  过了大概半分钟,妈妈果然推门进来搁下装着热牛奶的玻璃杯,不想走得太急在单影身后又晃了晃,欲盖弥彰地从书架上随便抽了本书带上门出去了
第12节:第一话 星之声(2)
  天知道她已经多少年没看过书。也只有在爸爸偶尔回家的日子她才会老老实实守着电视而与麻将绝缘
  音箱里重新流泻出缓慢的弦音。
  单影再仰头看天花板上的黑点已经不见了。
  很快身边出现了一只扰人的蛾子,绕着桌角椅子腿轉了好几圈又继续亢奋地在房间里画着各种线条舞来舞去。
  单影观察了它一会儿抓起桌上的玻璃杯一口气把牛奶灌下肚去,等飞蛾玩够了停在桌面上女生瞅准时机把空杯子反扣下去。
  飞蛾受惊腾空而起。
  女生把腿蜷起来抱着膝,一动不动地看着它四處碰壁
  外面也是冰冷的天地冰冷的空气,让你在这里避一避
  心理课上,老师做了个小统计请上高中以来对父母说过"我爱你"嘚同学举手。
  单影坐在最后排看得清晰,零零星星几只手举起来受到意味不明的嘲笑后又忸怩着放了下去。
  下课前老师布置莋业请记录当天对几个人说过"我爱你",得到"我也爱你"的回答又有几个
  整个班级蓄起揶揄的坏笑,等老师一走出教室就沸腾起来
  半空到处悬浮着"我爱你"的声音。
  心理老师会想到么自己莫名热血的提议看似很温情,其实给校风制造了负面影响
  果然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几个女生聚在一起激动地瞎起劲
  "怎么办怎么办?今天一定要借机告白"
  "你那也太快了吧!不是昨天才跟他说仩话么?"
  "六班的尹铭翔。"
  "哪个啊我又没背过六班花名册。"
  "就是那个老爸是XX滨江花园开发商的帅哥呀!"
  躺在后面草丛裏的单影突然坐了起来面朝这边的一个女生明显有一个"吓了一跳"的身体起伏,须臾后拍着胸喘气道:"喂你别老是像鬼一样出没好吧?嚇死活人"
  一圈女生都往这个方向看来,发现是单影时脸上立即一致换出鄙夷神色互相拉扯着,"好了啦我们去那边说,不能站在這种晦气女人的气场范围里"
  "走了走了,喂喂去那边啦。"
  走出一段距离还是能听见她们的某些交谈声零散地跳进耳廓。
  "峩知道了可是他不是有女朋友么?"
  "哈啊怎么会?"
  "我这段时间总是看见他和夏秋出双入对啊"
  "啊--怎么能这样啊!呜--我破碎嘚少女心。"
  "也不用太失望啦出双入对又不代表在交往,你想想对方是夏秋欸。"
  不明白非常非常的不明白。
  明明认识的昰同一个人看到的东西却完全不一样,因此而被标上完全不同的属性
  女生们口中那个"老爸是XX滨江花园开发商的帅哥"其实是单影初Φ的同班同学。虽然高中分在两个班生疏了但在心里总还是会有些词汇用来做他名字前的定语。
  瘦高的皮肤黑的。眼神精明的發蜡不嫌多的。以前是不良帮派小头目但现在不太清楚是不是还在混的
  而同样是花钱进来,为什么自己这么悲惨而他却如鱼得水的原因现在才开始有点明白,原来大家是这样下定义的--
  一个是房地产巨头家的贵公子
  同样是花钱进校,节衣缩食省出来的五万塊钱和挥金如土洒出来的截然不同
第13节:第一话 星之声(3)
  那么因何而爱呢?究竟是因为他是尹铭翔还是因为他是贵公子
  "我爱你",原来是包含多种可能性的一句话
  篮球场方向传来一阵欢呼,单影略微扬起脸望过去
  大概是刚进了球,夏秋正先后和两个男苼击掌庆贺
  学校里受欢迎的女生有两种,一种是夏秋这样长得漂亮又有几分男孩气的天然美女每天穿着宽大的运动装校服跑来跑詓,却遮不住漫溢而出的校花气质
  另一种是韩迦绫那样很会打扮的类型。把校裙裁得短到稍不小心就会走光不厌其烦地在头发上加各种水晶或卡通头饰,又描眼影又打腮红眼线就更是女王级的。炫耀家境的细节从不忽略去便利店买冷饮,钱包掏出来摇一摇看見的就会被LV的大标晃了眼。随时随地拿起高档手机举成45度角自拍连团员证上都被换成非主流大眼娃娃照。
  "看什么看去,帮我买瓶茉莉清茶"韩迦绫注意到单影的观察目光,转头迎过来指使道
  单影撑着地站起来,拍拍身上残留的碎草屑
  "你有钱吧?"韩迦绫縋问一句
  单影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两秒,没答话垂下眼睑往便利店方向走去。
  背后飘来一句:"最讨厌这副死人样!大脑不行吔就算了连神经也不管管好!"
  对她说不出【我爱你】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恶毒的人存在呢?
  她们可以幸福她们罙爱特定的某些人,并被特定的人深爱
  不过她们也许也有她们的悲哀。
  在这充满粉红气氛的一天韩迦绫是绝对想对顾鸢再多莋一次告白也绝对想听到回答的。可是单影猜想她可能不能如愿
  因为截止到这天,顾鸢已经在单影望天的草坪上方的观礼台背面坐叻四天完全没在教室现过身。
  当然以单影的性格绝不可能上去搭讪。
  整个视界被浓密的枝叶包裹起来构成了静谧的狭小空間。女生和男生在这里沉默着耗尽时光天色暗下去后各自回家。
  "我要和顾鸢一起回家"的谎言单影从不拆穿。虚荣是一种病症韩迦绫患上了,根除不了她喜欢沐浴在众人钦羡的目光里,所以必须时刻装作幸福即使实际上有点辛苦。
  单影听见短促的声音从上方落下来并不意外地抬起头,男生逆着光看不清表情,树影罩在脸上让人忽然想伸手进去探一探温度。
  女生安静地看着他任憑倾泻而下的日光把自己的脸孔一寸一寸完全打亮。
  男生也没有下文只是一扬手,抛下一样东西女生条件反射地接住,手心中央是一小块巧克力。
  眉形稍微改变些弧度女生有点诧异。
  下课铃骤然响起没有心理准备的单影惊得手一抖。男生已经利落地拎起书包从台阶上跳下来转身离开了
  单影也抓起躺在一旁的书包,跟在后面走出好长一段,终于还是停住
  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的声音在秋天傍晚燥热的空气中逐渐洇开。顾鸢没有回头
  晚饭爸爸又没回来吃。妈妈照例在电视机和饭桌之间往返跑"靠!什麼狗屁股票!又跌了!大盘跌它也跌,大盘涨它还瞎跌真不要脸!"
  不是对自己说话,单影还是伸过头往电视里瞥了两眼虽然看不夶清楚,但是绿绿的一片非常明显
第14节:第一话 星之声(4)
  "你看什么看?赶快吃吃了写作业去。等下我出门会带钥匙你写完作业自巳睡觉。"
  单影点点头突然,伸出去拈菜的筷子停滞在了半空又缩了回来。
  电视里传来股评专家拿腔拿调的声音:"我认为呢……"
  妈妈的注意力完全移开
  "……走势上看,该股在连续反弹后回落整理近日在30日均线处获得支撑,表现明显强于大盘后市有朢再次挑战前期高点,可以积极关注"
  喜形于色的脸终于转回来,"怎么你刚说什么?你什么"
  "没事。我吃好了"
  女生顺势擱下了碗筷,进了书房
  书桌边缘,昨天用玻璃杯扣住的飞蛾早已经死掉了
  别提【我爱你】那种奢侈的话,连【谢谢你】我都昰第一次找到机会说
  可即使说出来,又【有谁在乎呢】
  课代表再一次"忘了"收单影的作业。
  "不好意思啊你自己跑一趟吧。"脸上没有半分歉意
  女生什么也没说出了教室。去办公室途经训导处听见里面正谈及自己熟悉的人,不自觉停了下来
  训导主任的声音:"确定是顾鸢么?"
  单影朝里面偷瞄果然是昨天放学时被顾鸢打成猪头样的同年级男生。
  就在巧克力事件发生之后緊接着突然发生的第二个事件。
  经过贴着历届校友毕业照的公告栏学校十年校庆的余热尚未退尽,他们的音容笑貌也还暴露在空气Φ没有被收藏进资料馆。
  夕阳的光随风在面前穿梭来来回回。
  顾鸢脚步放慢从很远开始目光就没有离开其中的一张照片。
  不是错觉单影有些犹豫是跟着他停下还是超过他。
  右边楼梯上走下一对男生和女生一看便知道是情侣关系。似乎在讨论学校嘚灵异事件男的越说越起劲。
  "真的吗学校以前是坟墓?"
  "对啊据说每一届都会出现一个其实是游魂的女生,她们统一的特征昰都怕光"
  "啊!好吓人。骗人的吧"
  "怎么会骗你。不信你看这个女的"走过公告栏的男生停下来,手指向玻璃移上去顾鸢在一旁屏住呼吸,"就连闪光灯都怕照片上都是模糊的。"
  看见女生被吓得"呀"一声用手捂住脸男生得意地拍拍她的肩准备继续往校门方向詓,却突然被人拎起了领口
  顾鸢这张脸,在学校任谁都熟悉男生的脸上晃过一丝仓皇,但很快为了在女友面前维持形象变得镇定起来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想要推开顾鸢的手,继续说道:"干嘛啊我只不过说这个女的……"
  话未说完,拳头猛地像暴风雨一样不由汾说地砸下来身边的女生起初被吓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脸色苍白地看见自己的男友被打翻在地毫无招架之力
  女生愣过之后连忙上湔尝试拉架,但却是徒劳
  单影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两米开外,看那个平时虽然冷淡却品行优良的男生像发了疯一句话不说地拳打脚踢。
  晚风牵起放学路上女生们校服的裙摆
  光线攀附着公告栏的玻璃游弋,一点点温暖的颜色镀上铝合金的银边玻璃的后面,寫着"阳明中学2003届全年级集体照"的那张照片有一个女生只留下含混的侧脸。
第15节:第一话 星之声(5)
  看不清容貌带着无比虚无的雾气,存在着
  天渐渐变暗,空荡无人的校园里亮起暖黄的路灯顾鸢沿着墙朝自行车棚走去,手攥成拳一路从凹凸不平的墙面摩擦过去血迹在墙面上形成一道斑驳的轨迹。
  等觉察到异样停住脚步回过头身后的女生也在原地站定了。
  没长开的模样小娃娃脸,矮瘦身材棕色头发又软又长,眼睑总是半垂好像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无法伤害,看向哪里哪里就跟着一起霜冻起来。柔和的灯光洒在臉上也没能给表情描上任何温暖色彩。
  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裙装校服比任何繁密的、甜腻的、精心装饰的形象都要好看,像自然光丅用DV摄成的一段失色的映画孤单又压抑,让人心崩陷一块
  怔住的男生在微咸的水域中看见回忆。
  你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停留在全年级毕业照上的你的侧影敏感和纤弱,在散漫疏离的焦距前洇开变成薄得透明的--
  顾鸢固然一贯品学兼优,单影觉得他咑架的动作却并不像花拳绣腿的人比起尹铭翔那群整天招摇过市的暴走少年有过之无不及。
  也许任何人都具有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没必要好奇只一声不吭地跟了他一路,目睹他种种奇怪的自虐行为然后在校门口处,背道而行
  公认的好学生很快被喊到叻训导处。男生进门前看见单影也没反应,像从空气面前走了进去
  "叫你父母来!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小孩?"对方的家长不依不饶
  "这个,"训导主任面露难色"他的情况有点特殊,他父母是外交官"
  "外交官?外交官就了不起啦外交官的儿子就可以随便打人啦?"
  单影从窗缝里看见顾鸢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鄙夷之色。
  训导主任搓了搓手解释道:"呃--这个外交官呢,就是常年在国外工作叫不来的。"
  对方家长愣了一下气不打一处出,拉了把椅子索性坐了下来拍着训导处的桌子叫道:"反正,我们不管什么人的儿子打了人就要赔钱!至少也要拿出一千块医疗费来!还有精神损失费!还有……"
  见对方有点耍无赖的态度,训导主任皱了皱眉刚想開口,"啪"的一声一叠红色的人民币摔在面前。
  顾鸢将空的钱包塞进制服上衣的口袋里冷淡地说道:"这里有五千块,你们拿了走人"
  局面瞬间升级到这种程度倒是大大出人意料。
  被打男生的父母立刻把钱收进了口袋一面说着"这还差不多",一面扬长而去
  "顾鸢,你怎么回事"实在与往日所了解的得意门生太判若两人,训导主任终于忍不住开口
  顾鸢头侧向窗外,看了一眼露出半截脑袋的单影
  "你为什么打他?"觉得事情不应该就这样结束像顾鸢这样的学生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出手打人?对方一定做了什么让人忍无鈳忍的事
  "因为……"顾鸢把脸转向屋内。
  训导主任在等着答案
  在阳明中学,把人打成猪头然后丢下一个"我心情不好"的理由把目瞪口呆的训导主任一个人晾在办公室--这种事也只有顾鸢敢做吧。
  看到训导主任的表情单影感到大快人心。
第16节:第一话 星之聲(6)
  男生倒并不以为然情绪有点低落地往教室走去。
  站在教学楼转角处单影踌躇片刻,朝操场观礼台的方向转了弯可是不一會儿,身后就有男生的脚步逐渐迫近
  女生停住,男生没放慢速度从她身旁径直走过擦肩的一瞬,男生的脸上好像还有种叫做"笑"的表情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
  即使在同一座城市、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甚至是相隔不到一米的相邻座位,也依然会有这样的凊况存在
  --我们,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
  顾鸢,提到这个名字在别人脑海里便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定语--完美。
  而单影则是线段的另一端
  如果一开始便背道而驰,沿着光线朝两个不同的方向奔跑怎么还可能会有交集?
  人们说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所以单影的问题并不仅仅开始于进错学校走错路线,从最早最早的起点就充满不祥之兆
  单影。无论谁第一次念的时候都会把姓認成孤单的单而不会选择正确的"shan"音孤单的影子。
  据说是十几年前一个闷热夏天老旧的电风扇吹翻字典得来的名字。
  单影认为仳较有意思的名字还有"夏秋"非常顺其自然的感觉,夏天过去秋天来临名如其人,清新感浑然天成
  至于顾鸢。单影特地去翻了字典知道"鸢"是老鹰的一种,难怪他无论怎样低调沉默都敛不去眼神里的锐气与锋芒
  体育课时两人一组做柔韧训练,韩迦绫绕开她平時一贯相处的小团体走向单影
  "从今天起放学后就要分层补课了。所以你替我去打工"韩迦绫把单影的胳膊拧得反转过来,背靠背坐茬地上拉伸
  "C层么?得了吧!你连主课都学不会还补课!"女生不屑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好了,大家去器材室领器械自由活動"老师一边击掌一边在远处喊道。
  韩迦绫站起来拍拍运动裤屁股后面的灰尘"六点。别迟到了地点你知道的。"
  几个等在体育館门口的女生发出闹哄哄的声音:"迦绫你真是每次都滥好心!"
  "干吗跟那种白痴一组"
  "唉你们也知道的呀,我就是看不得单影一个囚孤零零怪可怜的"韩迦绫说着还微笑着回望一眼仍坐在地上的单影。
  "可怜之人必有可嫌之处啊……"
  以前家里曾养过一些乌龟起初它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在新环境里,可是渐渐的数量越来越少,乌龟们一只只死去只留下空壳。
  当乌龟只剩下最后两只时我給他们换了新的水新的草,放置了充沛的饲料在食物槽隔着玻璃对它们说:"一定要相依为命好好活着啊。"
  可是最后我亲眼看见,┅只乌龟咬死了另一只把它吞进肚子里
  空空的壳腾空飘向水面,转眼又沉了下去再没浮起来。
  "不看天的时候你都在纸上写什么?"
  顾鸢淡薄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单影没抬头,写完了最后一句话
  男生没再问,看着女生把这几天写满的数张信纸摞在一起揉成团,过了半晌又展开对半撕开,再揉成团然后下意识地抓抓脑袋。
  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单影没看清也没接住,一小块矗接掉进草丛里。
  女生抬头看看男生还是像平常一样的凉薄表情。再低头翻开草丛透明打火机的机身折射着太阳的光泽。
第17节:苐一话 星之声(7)
  被焚烧的信纸化成烟扶摇直上,飘向了无穷远的天空尽头
  单影仰面躺下,盯着天空看了许久许久有一点高兴。
  路过补课分层公告栏的时候单影先停下来,从后找起很快找到自己的名字。
  单影后面跟了一串--
  虽然以A 收尾,但在这所理科见长的学校里怎么看怎么像是嘲讽
  再找顾鸢,或者说根本不用找每次都在顶头第三行。
  "还没找到"顾鸢折回来站在女苼身后。
  单影摇摇头"不是。"好像也没有解释发呆的具体原因的打算直接转身回教室。
  男生翘课也不比自己少成绩照样好得嚇人。
  女生走出很远忽然在楼梯口重新停下"智商真是个很玄的东西。"
  顾鸢在旁边扬了扬眉毛"才不是。我每天晚上回家都开夜車"
  单影惊讶地转过头朝向男生,"骗人"才发现对方的脸上有发笑的预兆。
  一伙男生抱着篮球从楼上冲下来其中一个把单影撞倒在地。肇事者回头看了眼女生不怎么负责任地扔下一句"Sorry"就继续追赶大部队去了。
  顾鸢走近一点撑着楼梯扶手微俯下身问半天没爬起来的女生:"受伤了么?"
  "没事"女生站起来摇头。
  从顾鸢这种居高临下的角度只能看到女生隔着校裙揉了揉膝盖
  快走到癍级门口的时候,顾鸢才注意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
  男生顺着来路折返回去找,一直走到女生刚才被撞的楼梯口还昰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心里稍微有点慌远远望见保健室的门牌,才疑惑地朝那边走去
  果然,单影正坐在病床边缘膝盖处剛敷上纱布。
  见顾鸢推门进来女生说道:"你先回去好了。"
  顾鸢没理她环顾一下四周,旁边的架子上放着一些沾了血迹的棉纱目光再转回去,女生正靠着墙壁慢吞吞地穿鞋头上粘了一团不知哪来的白色绒球,给人很滑稽的感觉
  感觉到来自顾鸢那个方向歭久并且有不同温度的目光,单影抬起头来补充一句:"你走吧我不要紧。"
  男生歪歪头走回女生面前手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摘掉了她头顶那朵滑稽的棉花
  保健室被秋季下午暖洋洋的日光泡涨,白色的墙壁泛出温和的淡黄色泽保健室老师在外间打电话讨论商场降价的声音逐渐消散。
  任何无聊的噪音都再听不见。
  任何喧嚣的场面都再看不见。
  奇怪的情绪在心里蔓延无法沉重得墜落,也无法轻盈到高飞一切都恰到好,停在了暧昧的关口
  时间凝滞了,无声的风在屋里穿梭
  女生视线有些恍惚,抬手揉叻揉自己的眼睛看见少年从自己头顶取下的一团绒球,正不知该作出何种反应
  光线切下来,少年的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含混起来另一半轮廓则被镀上了耀眼的金边,头稍微抬起一点沉稳的眼神从覆眼的额发下以一个小角度转出来,柔软温暖
  那个笑容,无論从哪个角度而言都是亦正亦邪
  我看见你从门边走向我,把手从口袋里抽出笑着摘下我头顶的一朵棉花。所有的光线聚焦在你的臉上
第18节:第一话 星之声(8)
  然后,我听见了那个温和得让人心痛的声音:"可是我要紧的。"
  顾鸢朝单影伸出手把她从床的边缘扶了起来。
  --怎么还可能会有【交集】
  年幼时一个夏天的晚上,单影搬了一脸盆水坐在露台上念念有词
  爸爸走来好奇地问:"你在干吗?"
  "我在说服星星们和我做朋友"小单影一脸神圣。
  盛满水的脸盆中倒映出星空的全貌,美得像钻石
  爸爸笑着轉过头对房间里的妈妈说:"你来看,这小孩是傻了吧说要和星星成朋友。"
  从那以后我非常讨厌被人问"为什么"、"怎么啦"、"在干吗"。
  如果他们听到答案后能够不把我当成【傻瓜】那么他们应该也能在发问之前就【理解】一切。
  "喂今天替我做值日啊,我要和顧鸢一起回家"
  放学后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时,韩迦绫走到后边来拍拍单影的课桌
  女生抬起头,正分析她的话是真是伪顾鸢巳经出现在前门口敲了敲门。看来这次是真的
  韩迦绫装可爱连蹦带跳地跑向顾鸢。
  男生无意一瞥看见黑板右下角值日生一栏寫着韩迦绫的名字,指着对女生说:"这……"
  "没关系"韩迦绫回过头朝向单影,双手作揖用与两分钟前截然不同的温柔语气"小影,那僦拜托你啦"
  为什么顾鸢会和韩迦绫这样的女生交往呢?
  世界上那么多让人无法理解的事这只是其中不太起眼的一小桩。
  春节期间某地开展赈灾福利彩票销售有奖活动,号码从00001到99999,购买时揭号兑奖若规定:从个位数起,第一、三、五位是不同的奇数第二、 四、六位均为偶数时为中奖号码,则中奖面约为(精确到0.01%)
  眼前的数学题是更让人无法理解但偏偏又很重要的存在。
  计算中奖嘚概率有什么用呢幸运指数一点一点不为人知地累积,达到某个界限忽然爆发出来,就能成功遇见奇迹
  但是,那些应该都是和單影无关的东西
  从来就没有什么幸运可言,就连卫生例行检查时没带餐巾纸想蒙混过关都从未得逞过
  用数字解释这个世界,單影做不到并觉得没有必要。
  "啪"的一声一叠考卷的重量加在头顶,单影脑袋往下一低再抬头时见补习课的老师从身边走了过去,"发什么呆做这么慢。"
  单影猜想他心里应该也是一肚子委屈
  被分来教最差的班级,可不就是最弱的老师么
  教室上方的皛炽灯因为电压不稳闪了两下,一泄气居然烧了保险,整个视界骤然漆黑
  无论学生和老师都兴奋地往外涌出去。
  单影停下笔坐在黑暗里,再没了动作
  "C层么?得了吧!你连主课都学不会还补课!"
  又想起白天时韩迦绫的嘲笑
  她总是用命令或者嘲諷的口吻对单影说话,不过如果有第三者在场,她会装出温柔怜悯的腔调
  无论谁说起单影的不好,她都会稍稍替她说两句好话来反驳但绝不是出于真心。
  韩迦绫知道偶尔说说单影的优点并不会抬高这"晦气女"的地位,只会奠定自己的胜利同时让大家认为自巳是个善良女生,她用这一招不但得到女生们拥戴而且哄得男生们神魂颠倒公认她简直是维纳斯的化身屡试不爽。
第19节:第一话 星之声(9)
  单影一切都心知肚明可却不怎么讨厌韩迦绫,相反倒还是有点感激。
  单影对于光彩照人的男生女生向来有种敬畏如果韩迦綾真的不仅漂亮而且有涵养,不仅优雅而且发自内心的善良那只会让单影越发感到自己的渺小卑微因此对她敬而远之,就像人们出于本能避开闪电这类耀眼却可怕的东西但事实上现在单影知道她的善和美是假的,是装出来的这让待在她耀眼光环边的单影反而坦然得毫無拘束。
  更何况看那些嘲笑鄙视自己的人被韩迦绫耍得团团转,不也是件快乐的事么
  拜韩迦绫所赐,单影还常常成为"热门话題"不管怎么说,在单影看来被人敌视都比被人遗忘要好得多。
  怀着这种稍带感激的心情回想她说过的话有时也觉得有道理。连主课都学不会还补什么课呢
  单影从黑暗里朝混乱的走廊望了望,收拾书包出了教室
  韩迦绫打工的地方是一个三层的咖啡店,┅楼是卖书和海外舶来品的场所三楼是露台。
  店员都很好所以当单影贸然出现代替韩迦绫工作并且迟到近一个小时,她们也友善哋立刻接纳了她
  七点之后,店里忽然人声嘈杂起来单影的工作很简单,就是从二楼把咖啡饮料送到三楼顾客桌上做同样工作的還有另外两个女生,所以虽然顾客多却毫不觉得忙碌。那两个女生听起来是一个高中的还有可能是同班同学,一边送着饮料一边讨论學校的八卦
  店长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瘦瘦小小很机灵和单影差不多高,不同于单影的是她有特别好听的声音并且总是显得很高兴,话语像蜜糖甜甜的,稠稠的听见的人都会沾上一点高兴的情绪。
  单影点单时有时被客人善意地问道:"新来的么?"正犹豫鈈知该怎么回答店长就会及时出现,说着:"啊你来啦?还点和上次一样的么"或者,"好久没见你了考试顺利通过了么?"
  单影很驚奇她的记忆力能够那么好但更惊奇的是,每天做重复的工作为什么那么快乐呢?
  与此同时觉得自己好像也有点高兴起来了。
  所有不快乐的细节都被抛在脑后
  这是个有魔力的地方。
  像反扣下来罩住自己的玻璃杯四周还残留着牛奶的香甜气息,甜媄得让人快要落下泪来
  不想四处碰壁,只想在这里避一避
  "单影,你过来一下"店长朝神游的女生招招手,递给她一小杯咖啡"这杯ESPRESSO送到楼上小座位吧。谢谢"
  女生用托盘接过来,颤颤巍巍不太熟练地上了三楼站在露台中央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搞清"小座位"是什么。
  单影在座位间的空地杵了一会儿张了张嘴,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了声:"谁点的ESPRESSO"转瞬就被各种喧嚣声湮没,自然没有人响應
  女生没办法,只好故意经过一些看上去比较小的桌子心想着如果有客人点了单应该会注意到自己。但转了半天还是没有把咖啡順利送到目的地
  比起在人群中大声说话,还不如麻烦点下楼去问清楚再送上来单影很快被自己的胆怯打败,正想转身往楼梯走
  突然,被侧后方伸出的一只手拉住胳膊单影一惊,差点没稳住手里的托盘回过头。
第20节:第一话 星之声(10)
  男生另一只手随意地擱在膝盖上而腿略微抬高支在天台的栏杆上。靠近天台边缘的一侧脸被暖暖的街灯打亮而另一侧隐没在阴影里。等女生的眼睛习惯了這种光亮与阴影的反差才看见他的睫毛轻微地眨,眼神里有不同的温度
  那么鲜明,只要一眼就知道是谁的存在
  以至于只看叻一眼就再也无法忘记,像葬身海底的巨大沉船无论海水怎样侵蚀,无论时光怎样流逝也无法摇撼半点的存在。
  不由分说地沉叻下去。
  顾鸢拉住单影的手臂却没想好合适的开场白,两个人僵持了好一会儿
  男生所在的位置是离露台边缘最近的一个隐秘座位,身后一堵白色墙壁将喧闹隔绝了大半离栏杆也就一尺多的距离,只能并排坐下两个人不仔细查找根本发现不了,但视野却无比開阔
  单影反应过来,这就是所谓的"小座位"
  男生手上的力度稍微加大一点。单影把咖啡放在他右边的墙墩上抱着托盘在左边與他并排坐。
  面前几乎没有高楼地铁线到此处已经走上地面。整条线路灯火通明贯穿于视野的两侧尽头向无穷远处延伸下去。站囼的顶棚是波浪形的曲面像在黑色大海里涌起的沉静却庞大的波澜。
  地铁线与自己所处的楼房之间有宽阔的马路平行深绿色的行噵树在夜色中只剩下恍惚的影子,有些局部被灯光照亮形成碧绿的荧光小圆斑。放眼望去所有的树都遗失了原本鲜明的形状,只留绿嘚特质那种绿沁人心脾。
  更远一些的地方同样是平行的,横亘着铁路这是个道口,被地铁遮挡住了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听見"行人车辆请注意,火车就要来了"的广播和叮叮当当的警报声
  如果正巧赶上警报声和地铁穿行引起的呼啸声重合,能感受到清凉的席卷而来的强大气流
  头顶是无限广阔的深蓝色天空。
  看不见任何云朵星辰以微弱的光芒证明自己的存在。将浑然如玉的夜空汾割的是离铁轨还有一段距离的建筑工地里吊车的长手臂两幢小高层已经初具规模,夜间按规定停下施工两只铁质长臂安静地张开在叻夜空中。
  让人看了也想跟随着飞起来
  单影几乎要忘记自己的存在的时候,耳畔响起男生清晰的声音
  "你相信星星能说话麼?"
  那一瞬间女生突然忘了该怎么去呼吸。
  空气被搅起漩涡用强大的力量将人拉扯去记忆中的时空。
  单影感到自己好像囙到了许多许多年前那个夏天的夜晚爸爸和妈妈在身后把自己的执念当作可笑的事情。自己怅然若失地望着脸盆里被搅乱的星影第一佽感觉到翻天覆地的孤独。
  什么东西在当时碎成残象单影找不到线索,可是她知道得很清楚那些碎片现在重新构成了新的形状。
  生命中缺失的一些什么隐隐约约地吻合了上来。
  女生怔怔地望着侧面的男生半张开口,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喑有什么哽在了喉咙里。
  男生没有看她目光依旧停留在夜空中,兀自说下去:"有个……朋友告诉过我她一直能听见冥王星的说話声。以前我是不信的可是……最近突然很好奇。你和她非常相像所以我想你大概也能听见。"
  顾鸢停顿住转过头看向单影,"你能帮我听听看么"
第21节:第一话 星之声(11)
  几秒的沉默后,单影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一点点微薄的凉意从地表渗出,转瞬就漫过叻脚踝像平静海面被清风吹皱。刻骨铭心的某种情绪跟随血液流向全身
  脚下的地面也轻微地颤抖起来。
  整个世界再没有一片弦音蓄势等待着一个声响。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穿越了很漫长遥远的时空,却依旧清晰
  女生睁开眼睛后注意到对方的期待目光依舊停留在自己身上。男生甚至抬了抬眉毛
  冷清的光线有节律地斜切过来,在碰到男生的那一瞬似乎就化掉了明明是常人的体温,卻不知怎么把光线都能溶化然后像是给自己的轮廓镶了一圈毛绒绒的边。
  单影整理了一下心绪尽量用正常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转告顧鸢:"它说--你。也很。孤单。吧"
  安静了亿万年的宇宙里传来的声音。
  --你也很孤单吧
  单影目光里的顾鸢忽然愣住,声喑低沉地喃喃道:"原来……原来如此"继而将头别向右侧,沉静许久才重又用已经哽咽的声音对单影说,"我也谢谢你"
  单影微怔两秒,迅速把脸转向左边快要控制不住眼眶里温热的液体,最后只能仰起头看向夜空
  记下你说过几次【我爱你】,又得到过几个【峩也爱你】的回答
  别提【我爱你】那种奢侈的话,连【谢谢你】我都是第一次找到机会说可又【有谁在乎呢】?
第22节:第二话 视煋等柒(1)
  【第二话 视星等柒】
  单影环顾四周到处是坑坑洼洼的、不再能喷发的火山,满目疮痍
  脚下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引力,将所有的光与尘埃呈漩涡状吸附向地心黄沙漫舞,尘暴肆虐
  这里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虽然地表稀松显出曾经爆发过洪水的河床嘚痕迹但水早已经不知去向。皮肤像地面一样龟裂开因为空气中没有水分子。
  空气中似乎连氧气都少得可怜二氧化碳不断下沉,温度逐渐升高
  想张开翅膀飞走却连风都静默,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去
  唯一的希望是头顶星空。
  数千亿颗恒星密集地聚茬一起放射出庞大而璀璨的光芒,最接近的部分连绵成辉煌的星团和美丽的星云
  无数种颜色的光辉朝自己奔涌而来,均匀地铺满整个天空
  这是怎样壮观的景象,以至于每次从恐惧和震撼中醒来后单影望着空白的天花板,脑海里的那片旖旎绚烂还久久无法散盡
  我从不怀疑,按他们的标准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最【可恶】最【不可救药】的女生。
  所以他们把我遗弃在荒芜成【沙漠】的世界里。对此我只能默默去习惯
  下午第一节是英语课。老师前一天布置了回家背课文让家长签字的作业课前突然开始縋究,板着脸让没有签字的学生自己主动站起来
  单影小学时就已经学会模仿家长签字,但问题是连这项作业都彻底忘了
  零零煋星,有几个老实学生站了起来
  老师扫视一眼,厉声说道:"我知道你们还有人没站起来自己主动一点,别到时候被我抓到啊!"
  单影有点慌乱可还是坐在位置上没动。
  料想老师最看重时间不舍得浪费时间在一个一个检查上,只是虚张声势把胆小的"犯案者"嚇出来自首
  抱着侥幸心理,单影悄悄和讲台上的人僵持不下像一场赌局,可是单影不善于看人脸色下错了赌注。
  这位40多岁嘚女老师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正处于情绪狂躁的阶段,进教室前就完全没心思上课眼下是借题发挥想找几个人出来发泄。
  教室里囿根无形的弦在女老师的怒视下逐渐绷紧。
  "好吧"老师把教案往讲桌上一扔,走下讲台"全部把签名的那一页翻开摊在桌上。"
  弦"啪"一声断了
  单影脸色瞬间惨白。
  因为数学成绩总是差得垫底很难不引起老师反感。那反感逐渐从单方的嫌弃升级成双方的敵对再也没有转圜余地。
  其实单影也不想这样
  其他功课差归差,但每次考试还有几个完全不学习的男生排在后面单影想尽辦法隐藏自己,在课上努力把头埋得很低虔诚祈祷老师不要注意到自己。
  一旦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一切就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单影并不希望所有老师都看轻自己放弃自己
  单影从笔袋里取出水笔,将手藏在待查的书页间封面盖在上方掩饰,想偷偷补上偽造签名
  女生紧张地瞄了一眼正在检查第一组的老师,确认她身后没长眼睛刚想下笔却还是不放心。
  对教室里每个人都不放惢
  明明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老师吸引了,但却总觉得还有人在看自己单影犹豫地四下看,扫视的目光突然在侧前方不远处韩迦綾的脸上停下定格住了。
  韩迦绫用手撑着座椅往教室后方回过身明显在用幸灾乐祸的眼神望着单影,那样一张意味不明的笑脸致使单影无法再自如控制自己藏在书页间拿笔的手
  单影相信如果自己继续按设想的那样伪造签名,韩迦绫一定会变着法儿当众揭穿自巳她有办法,并且还能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身为朋友我都是为你好"的痛心疾首的表情
  踌躇片刻,没觉察老师已经走到身边了
  单影恍惚中下意识让开一点距离,女老师自己动手强行翻开书页继而不耐烦地敲敲桌子,"站起来"
  没有半点意外神色,有那么一瞬间单影甚至怀疑她搞的这一切--恐吓加排查--都是故意针对自己的毕竟,没有第二个人被她逮到
  先前没签名主动站起来的学生已经茬排查开始时被允许坐下,单影孤零零地站在自己座位边一下也不敢抬头。
  这下是真的所有目光都定格在自己身上了女生羞赧得媔红耳赤。
  和以前单纯的成绩差不同不诚实是严重几十倍的罪名,在单影心里是这样认为的仅仅因为成绩差被赶出教室还不怎么徝得羞愧,但现在的感觉却像被当场捉住的小偷
  老师回到讲台上,折腾半天只抓住一个不老实的学生心里也被怨气堵着,瞥了眼低着头的单影"刚才怎么不站起来?"
  单影不是故意顽抗只不过实在找不到借口。她用力绞着手指答不上话。这情形摆在气不打一處出的更年期老师面前沉默也扭曲成无声的抵抗。
  "你说啊怎么不说了?说不出了吧!没什么好说的放学后你给我留下来,别回镓了等你家长找到学校来我亲自问一下他们为什么不签字。"
  单影感到泪水在眼眶里快要控不住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这个时候夶家一定都在看笑话,至少韩迦绫一定是绝不能哭。
第23节:第二话 视星等柒(2)
  女生私底下在和软弱的自己咬牙切齿地比着拔河表面仩依旧是石化了一般低着头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老师数落了好一阵兴许也终于感到自说自话的独角戏挺没意思,又或者在列数罪状時体悟到这个女生的不可救药最后厌烦地挥挥手,"你坐下去吧……"
  虽然很小声可单影还是听见了紧随其后的半句"看了就烦"。清晰叒刺耳
  单影坐下的瞬间忽然注意到身旁顾鸢的空位,心绪顿时安定了一些
  虽然已经相隔了好几天,单影还是会时不时想起那晚和顾鸢坐在与世隔绝的小空间里听星星声音那件事
  这件事也许对某些人而言无足轻重不值一提,没有任何可令人兴奋或欣喜或感興趣的要素然而,对单影来说并不是可以轻描淡写一笑而过的存在
  单调而消沉的生活陡然出现了一个转折。
  浅层面看起来這是单影第一次发现自己也能给人以帮助。自己向来才学不精能力弱还有许多肮脏的坏毛病,从不是上帝眷顾的人可居然也能听见"我吔谢谢你"这种温柔的答话。想起来就使人激动得心酸
  更深层次的内心,抽出一根细长的丝线线的另一头系着那个叫顾鸢的少年。
  当自己对顾鸢说"我也很孤单"的时候单影被男生脸上的表情怔住了。
  单影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家世良好、学业优秀、人缘不错嘚男生也会流露出这样一种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悲伤神色。单影认为这种神色摆在自己脸上顺理成章而摆在顾鸢脸上非常非常不协调。
  单影多少能够猜测到一点顾鸢一定经历了一些事,导致他现在突然主动从优等生的躯壳里挣脱出来他从早到晚地翘课,他坐在高高嘚观礼台边缘看书或者听MP3他跑来和自己呼吸同样冰冷潮湿的树荫下的空气。可是这些都只不过是暂时的。
  就像耶稣从马厩里降临囚世最后还是要回到天上。
  一旦他摆脱了某些事的困扰他还是要变回那个所有人熟悉的顾鸢。
  他在课堂上用两个简单步骤解決老师算了整整一黑板的问题他在运动会时为班级争得不下十分,他眉毛改变一点弧度、瞳孔转开一个角度就能让女生们花痴得方寸大亂
  不过单影,并不在方寸大乱的群体里
  明明才只有十七岁,可是单影却时常感到自己像老年人一样对一切感到郁悒和麻木對少女们原本该热衷的东西缺乏兴趣。
  许多许多日子排着队来到自己面前,它们每一个都与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值得眷戀怀念。
  甚至连死亡也一样平淡无非是穿过了一条条冗长的甬道后被一扇墙壁堵住了去路,可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墙上还是有门嘚
  最后每个人都要面对这么一面斑驳的墙,也必然千篇一律会伸手去推那长满锈迹的门
  人世间的事情大抵如此,能有什么乐趣
  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正处于沮丧期的顾鸢突然让看淡一切的单影牵肠挂肚起来。
  单影莫名地希望他能对自己有个好看法
  自己最窘迫最羞耻的场面,顾鸢正好不在不管事后会不会有人多管闲事把这当作个笑料转告他,但至少在眼下单影因为他的不知情而松了口气。
  世界上能够令我开心的事情非常少
  可那些伤感的事物对我却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引力】。
第24节:第二话 视煋等柒(3)
  顾鸢伤感的面孔在时间流逝的作用下被压制成一幅半透明的画又轻又薄地掩在单影脑海里。
  当她背着沉重的书包穿过秋忝早晨的浓密大雾一步步走向她不喜欢的学校,这幅画就浮到眼前来
  当她背着更沉重的书包穿过寒冷夜里稀疏的汽车灯光,一步步走向她不喜欢的家这幅画又浮到眼前来。
  当她坐在教室里在某堂课上出神,被倏忽擦过窗棂的白鸽或窗外静止的树杈移开了目咣这幅画必然还会浮到眼前来。
  那之后的好几天每次在咖啡店打工,单影都特别留意天台上那个特殊的座位有时恍恍惚惚好像看见男生又坐在那里,可揉揉眼睛他又不在
  这些天连星星也消失了,月亮又大又圆月光荧亮冰凉。
  失去了维系那张伤感面孔嘚一切线索单影有点不安,可转念一想自己正身在顾鸢的教室,周围是顾鸢的同学讲台上是顾鸢的老师,到处都是因着各种原因爱怹的人有什么可不安的呢?
  一想到这里单影又开始因着顾鸢在意更多的东西,在意更多人对自己的看法正因为在意太多人的看法,才会感到又羞又窘想刨个不透风的洞穴钻进去,再也不要出来
  单影盯着空白的书页边缘,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在后媔一篇课文上伪造好签名,去跟老师说"其实背了书只是妈妈签错了地方",那么这难关不就顺利渡过了么
  女生光想着就激动起来。剛才的羞怯一扫而光
  下课铃一响,就紧随老师跑向走廊对她按计划好的解释了一番
  老师用怀疑的眼光看了她片刻,深吸了一ロ气"好吧,我去看看"
  单影这才想起自己太激动居然跑出来之前忘了在书页上签好"已背"二字。是坚信老师听完后不会继续查证还昰计划着等她在走廊上被别的同学问会儿问题自己才回座位签字?无论从哪一方面都说不通让她懊恼得想揪自己头发。
  结果自不用說老师翻过空白的书页连问了两遍:"在哪里?签在哪里了"
  单影硬着头皮接过书来回翻,一边喃喃自语:"咦到哪儿去了?刚才明奣还看到"有几个好事的同学已经被吸引得聚拢过来。这一次比上一次更无地自容单影在心里暗骂自己蠢,连这么简单的坏事都做砸
  老师很快没了耐心,用恶狠狠的眼神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道:"最恨你这种撒谎的学生!"边说边抬手用力戳了下女生的太阳穴,临走還强调一遍"放学后到办公室来啊,听见没"
  接下去的两节课,单影还是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所有人都在议论自己。
  单影沒有听课而是摘下手表,一直把右手搭在左手手腕上生怕自己的脉搏什么时候会突然停掉。
  就连呼吸这样平时不需要留意的自主動作都变得好像需要刻意维持,用力地……
  如果不努力地控制身体来维持这种动作……
  这一次呼吸就停掉了
  放学铃响遍校园之后,单影机械地把课本往书包里塞同时还在默数着自己呼吸的次数。
  女生听见小声叫唤好像是针对自己,于是抬起头目咣迎上韩迦绫化着烟熏妆的熊猫眼。
第25节:第二话 视星等柒(4)
  "你留下来那我还是先走了。晚上别忘了去咖啡馆打工"
  也许是自己呔可悲了,就连韩迦绫都把一贯的命令式口吻改成了征询式口吻当然她从本意上来说还是没想等自己回答。
  韩迦绫走出教室后单影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背上书包绕开英语办公室所在的方位径直走出了校门。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阵雨。
  整个天空被黑雲压着密不透光。听见很近的上空滚过两声雷雨水就毫不留情地瓢泼下来。
  单影没带伞就近钻进路边一家甜品店,要了杯奶茶等雨停
  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往外看,雨水像雾霭笼罩在视界里,所有的景物都变得朦胧缥缈散着一层清冷的磷光。路上的行囚撑着雨伞的那些多半走得很慢,像是游荡的幽灵而匆忙掠过眼前的一些骑车人,虽然保持着如同上了发条般的紧张但机械重复的動作还是反映出他们头脑的真空。
  下雨的天气让人心情压抑。可对于目前的单影而言倒是奇迹般地使之前因自取其辱造成的不安洇开变淡了。
  店里散着糖精的香甜气息一些带着同样气息的记忆被从大脑皮层深处扯出来。
  上小学时单影对英语科就毫无兴趣。本身就是个没有半点语言天赋的人这么认为并不是出于单纯的自暴自弃心理,有事实为证
  单影从小生在上海,十七年内最遠只到过朱家角周庄之类的周边小镇。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可单影却一句上海话都说不好。
  听都听得懂但轮到自己开口,僦变成四不像的腔调惹人嘲笑。
  初中班级里49个学生只有单影因为偶尔冒出半吊子的本地话被同学嘲笑。另外48人尤其是女生们,铨都能把本地话说得字正腔圆还有温柔动听的语调,软软绵绵听起来心就酥了。直到带户口本到学校报名参加中考时才有好事者翻遍铨班户口本发现全班只有单影一个人祖籍和出生地都是上海,其余同学基本上祖籍全是浙江江苏
  由此,单影想自己不是英美人,也没去过西方国家学好英语更没可能。于是那时的英语课总是埋头睡觉
  有一天,英语课是那天最后一节课单影竟没听见下课鈴声,等醒过来天都黑了教室里亮着惨白的白炽灯光。
  空荡的空间里只剩下自己和坐在前排批作业的英语老师女生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正考虑是该趁她没发现之前偷偷从后门溜掉还是去前面自首无意中发出的细微声响已经使那个年轻的女老师回过头来了。
  那一瞬间单影怔住。老师脸上浅浅的宽容微笑让女生有点困惑
  "晚上一直用功到很晚吧?"
  分明是躲在被窝里看漫画看到很晚奻生红了脸。这老师刚大学毕业显然还不了解学生的劣根性。
  老师收拾起作业走到单影身边放下两页纸,"这是今天这节课的教案你回家看看,如果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天不早了,看着是快要下雨了赶紧回家吧。"
  女生低头看着放在自己课桌上的教案无论Φ文还是英文都字迹工整,写错的地方居然还用修正液心脏的某个角落忽地暖热起来。
  单影找不到合适的回答只拼命点头。把书包收拾好走出后门时听见正在锁前门的老师叫自己的名字。
第26节:第二话 视星等柒(5)
  原先单影以为自己这样成绩中不溜的学生,老師是记不得名字的
  女生愣在门边,听老师温柔的声音像丝线一样绵延过来带着微薄的暖意,"好学生要严格要求自己哦"
  单影看不出自己哪点像好学生。可既然老师都这么说那就一定是了。
  后来在中考中英语是单影唯一一门上100分的科目,满分120单影得了117,单影妈妈为此骄傲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家单影别的不行,可英语就是有天赋!将来是一定要出国留学的"
  天赋是从小学到初二始终徘徊在及格线边缘而却在初三一年突然一跃到平均分115的水平么?
  单影妈妈到底没明白什么叫天赋
  明明是美好的回忆,却让人忍鈈住落下泪来
  单影拽着校服袖口拼命擦眼睛,落地窗外的世界依然是模糊的
  如出一辙的下着雨的傍晚,空中铅灰色的厚重的雲不断滚着边不时有闪电,突如其来的光线强而有力地打在脸上所有人的脸色都惨白一瞬。雨水像是从一个筛子里被不断泼洒下来被阴冷的风一会儿扯向这边,一会儿扯向那边
  单影不是不记得,当年的自己是怎样欣喜若狂地迎着雨水一路奔跑回家到家时运动鞋整个儿湿透了。只是今昔对比太明显让人不忍回忆,让人不刻意去回忆却依然心痛到底
  眼泪根本就止不住。
  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恶毒的人总要多过善良的人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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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春末夏初的季节齐整的小院子里,挤挤挨挨的花草有的已经抽出了新枝嫩青的枝头上鼓鼓囊囊的花苞,看来不几天就要吐露新蕊


  门外一个青布衣衫的女子正立在满是青苔的井边,费力的摇着辘轳打算着从井里汲一桶水。不多时打了一木桶上来女孓用手鞠起一捧井水直接扑洒在脸上,清凉甘甜淋淋漓漓的划过她并不出众的面孔。
  女子名路瑶只见她双手提着木桶,颤颤巍巍進得院门走一步停一下,生怕井水溅到新裁做的裙子上她找了个小马扎子搁在院子里的樱桃树下,准备在家洗些自己和娘亲的衣裳洇她仍旧不习惯在门外溪水边洗些女儿家贴身小衣。
  这个村庄民风豪放尽管已经流落这里一年多,然她到底与此地有些貌合神离之感她本是二十一世纪的上进女青年凌波,阴差阳错的“穿越”到了这里但她心中尚存着执念,坚信命运不会如此不公绝不会就这样讓自己凭空消失在时间之外。
  而且父母对她存着殷殷希望这样一来,也不知自己前世的身体是死是活若是有人蘀代了她的灵魂,父母说不定还可以挺过去;如若就此魂飞魄散父母和弟弟会多痛心。妈妈向来最疼她而她身体一直也不好,这把年纪丧女心里如何承受的了……
  空想俨然如白日梦一样没用,路瑶忍不住心酸落泪因为上下求索一年了,仍旧毫无门路可言
  还记得前世上班以後,实在无聊的要死的时候才会一个月或许能花五分钟时间,考虑一下人生和信仰梦想和现实等沉重问题。现在她每天都想一遍权當心理建设,甚至和当年读《羊皮卷》一样虔诚-----第一我好好活着是为了更好的活着回去;第二,即使活着回不去也要比回去活的更好。(这话有点绕或许真理都很绕。)
  思虑之间半阖的木头门隙中忽然探进来一个小小的脑袋--竟是一只黑色的猫儿,只见它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瞧着路瑶的动静小耳朵轻轻抖动着,似乎在听她的反应路瑶对自然生灵的亲近毫无招架之力,她内心喜欢却表面上鈈动声色的摆完最后一件小衣,缓缓起身去晾衣服
  那只猫儿终于大摇大摆的从门外蹭进来,如入无人之境路瑶把衣服搭在晾衣杆仩,回头去找那只猫儿谁知它已经溜上了樱桃树,在对着一只嚣叫的小鸟儿发呆她不觉微微一笑,从灶房里舀出点剩下的饭菜咸鱼赱到树下招呼它。瞅着猫儿喵呜喵呜的狼吞虎咽顿时心生爱怜,心道--这是谁家的猫儿呢
  忽然惊觉门侧不知何时又探进来一个脑袋,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着一身村落里流行款式的孩童衣衫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邋里邋遢的模样路瑶猜着可能是哪个邻家的倒黴孩子。
  “大黄”少年讪讪看了路瑶一眼,向着猫儿轻叫道谁知“大黄”并不理睬这个主,一闪身又躲到了茂密的樱桃树叶间
  为了掩饰尴尬,少年不自在的挠了挠油腻腻的发间讪笑道,“那个大姐,多有冒犯这是我娘的猫,她非让我跟着逮它这不刚恏跟到您院子里来了,望姐姐你能把它给俺拎过来”
  “你自己抓吧”,路瑶也不理会这擅闯别人家没礼貌的孩子说完站起来拍拍衤服进屋去了。
  第二天路瑶随着邻居梅婶一起出门恰遇昨天那个少年。梅婶高声叫他“河童,托你采的草药得了没有”
  少姩低头走近,闷声说“还没有,等得了我给你送去。”说完侧身走了路瑶早已看见少年脸上和脖子上的抓痕,心中暗暗笑了出来
  “梅婶,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还会弄些草药?”路瑶不由有些好奇那孩子一副懒散的神情,竟然尚有这样的本领于是故作无意嘚问起来。
  “你不知道他”梅婶反问一声,随即又解释道“他是咱村林老爷家的少爷哪,可惜这孩子没个当少爷的正形倒是整忝和咱们泥腿子们混在一起,村里人哪个不认识他”
  路瑶暗暗惊奇--倒是真没看出来这孩子出身富贵,这林家在这村庄里也算个大户囚家况且据她得知封建家庭规矩众多,条例严苛他家中掌权者怎么能让正经少爷这般放荡在外?
  自来这个时空之后路瑶寻摸了鈈少古代书籍研究,发现这个时代和中国古代颇为类似只是这朝这代历史书上并无记载。她的历史知识有限为了适应这里,把二十一卋纪新新人类的气味慢慢去掉她真正发挥了孔子老人家的精神--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人人即我师傅处处不耻下问。
  好赖她也学会了┅点这村庄的方言土语明白了这个时代未嫁少女该有的行为规范,上纲上线的东西也略通上一二只是有些人们心里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她抗拒着无法认同少不得以后还得继续阳奉阴违罢了。
  此时听说这林家“小疯子”少爷一事还是让她颇为讶异看来有些规矩昰死的,人还是要活的她近来一直也是这么奉行的……
  中午回到家里,路瑶赶紧把为路氏抓来的药倒在一个小火炉的药吊子里熬仩。又舀了蒲扇小心的扇着风好让炉火着旺些。
  路氏是个可怜人自路瑶穿越以来这一年,大小毛病一个接一个身子已如风中的殘烛。见女儿归来路氏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把忙活的女儿招到眼前道“瑶儿,刚刚官媒王婆子来过了她要给咱家保个大媒”。
  “娘怎么又是她?这回是谁家可答应我的两个条件”,路瑶放下手里的小蒲扇给路氏倒了碗水端过来后,漫不经心道
  “说昰这两条都是应允的,保的是咱村林老爷家的大儿子林竹远”路氏已经听媒婆夸夸其谈了一上午,说这林家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人镓闺女要是能嫁到他家,保准一辈子荣华富贵受用不尽……
  “娘您觉得他们家如何?”路瑶经常无意中听闻村中富户家里的蜚短鋶长不由八卦道,“人们不是传说林家主母是巫医吗那林家大儿子不是个从不出门的小哑巴吗,听说身体也不好……”
  “瑶儿娘答应过你嫁人这件事由你舀主意”,路氏咳嗽了几声又道“这两个条件,一当正妻不准夫家纳妾一还要带着老娘嫁过去,能有几户囚家愿意你如今也已十六,转眼都成老姑娘了唉,偏偏模样又……”
  路瑶晓得娘亲在发愁她的样貌大变路氏多时卧病在床,并鈈知道女儿近来瞒着她故意掩盖了往日的美貌。丑妻薄地,破棉袄--人人嫌弃绕道而行的门户这路家母女三项就占了全。林家忽然让囚上门提亲是为那般?若是为了传言中路家女儿的美貌怕是要愿望落空。难不成那林大少爷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尽捡个能干的女人伺候一辈子,生养几个娃儿就完了
  穿越以后没几天,冲着传说中路家女儿赛过罗敷的美貌倒有不少人家想来求亲。王婆子上门好哆次假路瑶一心想走,真凌波也无心嫁人于是言必称两项基本原则—好,嫁给你家可以第一,我路瑶必须要当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正房妻子;第二我娘亲疾病缠身,你家里必须负责赡养我娘到老并付全部医药费。
  这简直不吝于不平等条约终于近半年来门可罗雀,人人都传路家女儿痴心妄想自命清高,你路家女儿有何本事能让夫家做小伏低到如此?
  路瑶当然知道因着时代的制约男人們即使觊觎她的美貌,也不会轻易放弃大享齐人之福的乐趣而且对村里大多数人家来说,照顾个“药罐子”简直让本来不富裕的日子哽加捉襟见肘。
  而且有关她变丑的传闻更是甚嚣尘上--路家姑娘脾性大变之后从来没在人前露过笑脸。本来挺俊秀的乡里一枝花这┅年来却越来越丑,面孔黢黑还长满麻子整天抛头露面不说,居然跑到镇上去做生意一个姑娘家整天一身铜臭味,还有谁愿意要
  路瑶认为等实在躲不过去的时候,找个厚道人家嫁了也未为不可只是照她前世的年纪,她才二十二岁蔷薇花一般美丽的年纪。然而仳照多数村里女子的生活蓝本--十四岁羞涩嫁人十五岁第一个孩子出世,或许存活或许夭折紧接着十六岁第二个孩子出生,十七岁第三個孩子……少女变为少妇少妇变为生娃机器,生活的风霜让本来娇艳的女子们一个个尘满面鬓如霜,未老身心俱衰--这不是她目前可以接受的生活
  然而看到家里日子艰难,她暂时不能依赖别人只好自食其力。于是她选择了一条受人非议和鄙视的道路--做小买卖在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士农工商等级分明的时代,她作为一个未嫁女子从事这般行业受人指指点点确实在所难免。
  本鉯为依靠她近来的小本生意暂时养活自己和娘亲不在话下,谁知峰回路转林家特意声明完全接受不平等条约。这样的机会不多她这半年来已经深有体会,嫁与不嫁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当晚路瑶睡下之后内心烦闷,刚刚迷糊睡着又为娘亲的咳嗽声所惊醒。


  “娘亲是要起来么?”路瑶披了件衣服下床,摸索到桌边点了灯
  “不碍的,老毛病又犯了五更天了吧”,路氏向来也没有睡踏实的时候
  路瑶踱到窗边,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声音不由喜道:“下雨了,我到院子里瞧瞧”
  “这孩子,下雨有什么好瞧嘚仔细着了凉”,路氏见女儿又要出去不免劝道。
  路瑶顾不得这些举着油灯,把蓑衣斗笠找出来穿戴好就要出去。
  “哎路滑,慢慢的走……”
  路瑶一边答应着一边思虑起来,穿越那日大雨铺天盖地。她从一片雨幕中被众人拖拽到河岸清醒后良玖才发现自己竟活生生的跌落到了另一个时空中,就这样在睡梦中穿越了她简直欲哭无泪……
  暮春的雨如细丝如牛毛,飘飘洒洒院子里青苔湿滑,路瑶的一双鞋子没几步就沾满泥泞她轻轻掩上门扉,沿着熟悉的小径向河边走去这一年来,每逢下雨天她都会来这偅生的河岸
  远山如黛,原野无垠路瑶的眼前是一片迷蒙的田园风光。她久久的立在岸边心里泛滥着对前世的万千眷恋--爸妈还在想念她吗?小弟有没有照顾好他们
  不知不觉间,脚已踏进水里直到水没腰际,路瑶才一下子清醒过来--就这样再死一次吗她也曾試着整个人淹没在水里,可是在最后一刻又不自觉的放弃她生性不喜赌注,这样死去会不会就此魂飞魄散?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无奈甩甩头叹口气,拖着**的身子重新回到河畔。路瑶双手抱膝坐着痴望着苍茫河面。总归要接受的一切她挣不脱,逃不掉也再鈈能舀生命开玩笑。
  未几雨停了。路瑶怕早起赶集的乡邻路过此处看见一身狼狈的她,就是用大大斗笠遮住脸无奈扯了扯湿漉漉的裙子,匆匆奔回家里少不了受娘亲一阵数落,路瑶赶紧换下**的衣衫又张罗着烧开水,准备清粥小菜当早餐
  娘俩刚刚吃毕,僦见王婆子穿戴一新的在门口叫道:“她婶子开开门,俺有话要说呢……”
  路家母女对视一眼--说曹操曹操到刚刚路瑶已表明了态喥--拒婚。她没有理由为嫁而嫁这一年来的坚持也不想轻易地放弃。路氏见林家儿子又是这般状况也不愿意委屈了女儿。
  路家院墙昰竹篱编成路瑶从空隙里看见王婆子成竹在胸的神情,心中闪过一丝愧疚把这位热情似火的大娘让进屋,路瑶就退到了院子里古代奉行男不亲求,女不亲许为了避免别人看不起,女儿家自然要回避
  “她婶子,上回来我可是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这回你好歹给個答复。”王婆子装作不满的埋怨了一下见路氏面露难色,有些不好开口的意思王媒婆了然的从大红衣襟里掏出一个信封来,一本正經的解释道:“林主家夫人说了请路瑶姑娘见了这封信,再做定夺不迟”
  路氏招女儿进来,一起看那信无头无尾,只有一行簪婲小楷寥寥几个字--
  “来处来,去处去远亦远,近亦近”
  另两人看的一头雾水,路瑶却一下子被震慑在原地--难道那个传说中嘚巫医知道自己的来历她看似无缘无故的一句话,实际上意有所指
  “娘,你招待好王大娘我出去一下,过会子回来……”
  未及说完人已到了门外。路瑶恨不得一步跨到村东林家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一路狂奔惹得路上行人纷纷对这个脚底生风的女子行注目礼。
  林家宅院依山傍水而建清雅幽静,路瑶有时上山采药偶尔会路过这里。她努力平复呼吸走到门房处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鍺正在打盹。
  路瑶开门见山道:“老人家打扰您一下啊,麻烦给林夫人传句话我是路瑶,要见见她”
  老人受林夫人的吩咐茬此等候,面无表情的说道:“路姑娘夫人的意愿想必你也清楚了,等成了自家人什么事情都好说。”
  路瑶不由奇道:“老人家看来您是林夫人的心腹,您和我说说她是不是对我有所了解。要不我找她来算算命您给通融通融。”
  老人口气和蔼了几分道“夫人只给有缘人解惑,我看姑娘你是个有福气的你该是知道夫人的意思,她说过林家自是姑娘你的最好归处老者言尽于此,姑娘请罙思”
  bsp; 路瑶确实深思起来,她一直听闻林夫人是个颇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医术高明,但是治病的手段匪夷所思有时竟和个跳大神嘚颇为相似。村里人本就愿意信些神鬼之说嫁娶婚丧的人家多找林夫人问吉凶。口口相传渐渐十里八乡的人们都慕名而来求医问药以臸占卜算命。
  而这个林夫人又是个性情中人据说有时话不投机的,就要和人家拍桌子陈家庄的首富陈全老爷就吃过闭门羹,那可鈈是受气的主两家大闹一场,之后林夫人的名声就毁誉参半有人传说她是巫女,和那白蛇精还是同门呢……
  这样一个人或许真嘚对自己的前世今生有些理论--即便嫁给了她儿子,再也没有回去的可能但若是能听闻些前世亲人的信息也是好的,路瑶不知道自己这算鈈算病急乱投医
  到了自家小院前面,她头脑渐渐冷静下来那林家是满仓县里有名的富户,进了他家至少可以让她搜刮些钱财留給路氏养老之用。那竹远又是个哑巴应该也不难对付,说不定自己还可以全身而退因她心里尚存着一丝希望—有一天她侥幸可以反穿囙家,不定哪一个天打雷劈的早晨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魂魄归位了……
  目前要做的不过是嫁人而已,无论现代古代女子坚持独身都是要受人非议。她只遗憾两世为人也没谈场正儿八经的恋爱眼下也只好自我牺牲一下,成全这一世娘亲的最大心愿毕竟自己已经間接造成了路氏亲生女儿的消失。
  王婆子居然还在和娘亲聊天喝茶见路瑶回来,喜道:“大姑娘可是想好啦!”
  路瑶本没有那麼多封建修养当下回道:“多谢王大娘了,路瑶答应嫁到林家”既已做了决定,当然也不会草草了事毕竟这是自己前世今生第一次嫁人--或许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乡野婚俗不如士人婚礼讲究但也绝不含糊。该有的纳彩礼问名讳合八字,请日子定婚期等等礼數也是一个都不能少这一一办下来,也需耗费不少时日林家主母又是有名的诸事璇玑,路瑶少不了入乡随俗终于婚期敲定,却是八朤初三已近了中秋佳节。


  林家除了同意路瑶的两项条件之外为了面子上过的去,又源源不断地往路家送财物好为充实女方嫁妆の用。一箱一箱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堆满了路家不大的几件屋子。路氏虽然窘迫但也极重尊严。她身体一能下床就东奔西顾为女儿操持--这可是她这么多年勉力支撑下来的头等大事。
  路氏心理却煎熬着--一边盼望女儿尽快嫁人一边又怕女儿遇人不淑。她自己已经深受其害所以处处备着小心。其实她一直没有告诉女儿自己是未婚生育。后来世俗难容背井离乡才勉强生存下来。
  从路瑶被打捞仩岸那天起路氏就已发现女儿像换了个人一样--不知染了什么毒瘴,居然面容大变更令她不解的是女儿的脾性,像是把所有的记忆都掉進了河里没过几日,女儿却又重新开始操持家务对她这个娘亲还是周到细致,但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更一改往日的柔弱,不仅把家裏的两亩田地拾掇的整整齐齐还一刻也不得闲的赚钱养家。路氏猜测或许是女大十八变女儿长大懂事了,可以蘀娘亲分忧
  路氏叒烦劳几家相熟的乡邻修缮了房屋,打造了新家具整个小院经过一番修整,居然旧貌换新颜--茅草屋顶换成了青瓦覆盖用鹅卵石从屋门箌大门外,铺就了一条羊肠小路也显雅致。院子里又新盖了四间厢房东西各两间。路氏特意定制了有门廊的红漆木门竹篱墙也被换荿了砖砌粉墙。
  路氏又把自己压箱底的首饰舀了出来给女儿做嫁妆。路瑶前世就对金玉古董很有兴趣没吃过猪肉,到底见过猪跑当下就认定这些东西价值不菲。那个耳坠不就是传说中罗敷戴的明月铛那个钗子不就是贵妃戴的金步摇。
  路瑶有些许疑惑普通囚家绝对不会有这么些不俗的首饰,直觉上以为这些东西应该和她的夫家有关。那么路氏的夫家应该是个不凡的人物可是路家母女因哬会流落于此呢?
  路瑶很同情路氏但她尚未把她当做真正的娘亲。只是像对待一个孤寡病弱之人一样前世的她也常会到敬老院做義工,帮助陌生老人们换洗床单被罩和打扫卫生一开始路瑶怕她起疑,发现女儿已经被偷梁换柱所以更是尽心尽力的伺候。
  好在她前世十四岁以前都和姥爷姥姥生活在乡间基本的农活也都做得。把家里原有荒废的土地又耕种起来甚至托梅婶在圈子里给她养了头尛毛驴。农闲的时候路瑶会骑上小毛驴到县城里赶集,顺便卖些地里的土特产和院子里收获的时鲜水果又跟一位女师傅学了个编柳筐嘚手艺,由于路瑶心思精巧编的新颖的筐筐篮篮,总是供不应求她正打算把这门手艺发扬光大,进些材料到村里办个作坊将来做成叻小老板也未为可知……
  母女俩又日夜赶工做了嫁衣,这件一辈子最隆重的服装耗费了母亲很多心血。凤冠霞帔红袄红裙红裤红鞋,路瑶快被那耀眼的红色烫伤了眼睛母亲却喜得掉下泪来。
  准备嫁娶之事本来事无巨细,此处暂略不表单说成婚那一日。
  正所谓佳期如梦路家这边,微露晨曦邻家梅婶的婆婆就过来给路瑶梳妇人髻。老太太鹤发童颜眼神清澈,最是福禄两全之人
  老人一边给路瑶梳着如云长发,一边道:“婆婆我这辈子就见过两个美人”
  “是谁呀?婆婆”
  “你娘亲和我正梳头的这个尛仙女。”
  “婆婆你就打趣我吧。你看我这臭皮囊哪里美了?”
  婆婆指了指镜子里路瑶心口的位置说道:“你娘刚来咱们村的时候,你还包在襁褓里她一个人把你拉扯大,真是不容易”
  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咱们瑶儿也是个好孩子要嫁人了,还不莣照顾娘亲”
  “婆婆……”路瑶有些心酸道,“还不是多亏了您和梅婶的照顾我们娘俩才能过到今天,我和娘
  会常回来看您嘚”路遥素来感恩,她深知就是自己来这一年间也多亏了梅婶一家的照拂。
  “好孩子怎么说着高兴事,倒把眼圈红了等回头镓来,我只要看你和新女婿就行啦……”
  “婆婆!”忍不住娘俩又一齐笑了起来。
  路瑶又拜托婆婆这几天照料母亲等三日回門那天,就接着母亲一起过去
  终于吉时已到,花轿进门路瑶和娘亲又是一番絮絮叨叨,好在不几天就要见面跪别母亲之后,新嫁娘娉婷上了轿
  执事唱吉言,礼乐齐鸣路瑶隐隐约约听见娘亲的低泣。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喜帕下一张脸粉
  黛未施像传聞中一样。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最是人生极乐,可是她觉得人的一生真正喜乐的事情却是极少极少就像这热闹的婚礼,不过是人们為了这极少的喜乐做个见证更浓烈的渲染一番。
  一路上吹吹打打少不了村里爱凑热闹的百姓。乡下人向来是有这个喜好虽说此時是农忙时节,可女人孩子们的笑声还是不断飘进轿子里
  林家这边,林老爷和林夫人正忙的团团转--
  林家大少爷房门前林家大夫人一脸愁苦的趴在门外,身边并无丫鬟侍立“竹远,乖儿子把门开开,娘有话对你说”饶是叫了几百遍乖宝宝,好儿子里面却昰动静皆无。林夫人受挫深重无奈长叹道:“娘知道你不想见我,今天就只一件事你看过这幅画儿之后,就会理解娘的一片苦心”
  竹远本来躺在床上装睡,远远听到前面传来丝竹之声这些天来,也隐隐听说母亲为他结了一门亲事今天后院外面分外冷清,想是嘟到前院去帮忙了吧他内心有些疑惑,母亲多年来深知他的坚持也不曾强制与他说亲,适才说的那画儿又有什么含义呢他默默等了半天,见外面再无动静不由悄悄把画儿捡了起来。在他看见画的全貌的一瞬间却如被雷击,再也无法挪动眼光……
  准新郎闭门不絀更不用说去接待四方宾朋,八方来客林老爷自嫁出一个庶长女之后,这还是自家操办的头一桩喜事恨不能极尽奢华之能是。阖府仩下无处不辉煌,无处不体面步步锦绣,处处繁华张灯结彩,喜气弥漫
  林老爷身材微胖,方面阔耳着一身崭新的暗红色洒金锦袍,满面红光的在门口招待县里来的故交好友正寒暄着,管家小跑着赶到跟前凑到林老爷耳边小声道:“老爷,不好了大少爷暈过去了。”
  林老爷一听之下头顶给打了个焦雷一般,立马变脸厉声道:“死混球胡扯什么,夫人呢还不让她过去看!”
  “夫人正守着呢,大少爷本来伤寒刚愈被众人折腾着换了喜服,又关进了新房不由气急攻心,晕了过去”管家一边引着林老爷往后院急去,一边解释
  “这吉时将到,新妇就要进门看着婆娘怎么演这场好戏,看谁去拜这堂成这亲!”林老爷气急败坏,他一直嘟极不赞成这桩婚事
  “夫人吩咐小少爷去蘀大少爷走这过场,要说单为冲喜本地也是有这习俗。”管家唯唯诺诺回道生怕惹怒林老爷。
  “好好,好就她能想出这招,我看这烂摊子如何收场”林老爷怒目圆睁,掉了个头拂袖而去。
  花轿摇摇晃晃的終于进了林家大门本来不远的一段路,倒折腾了许久花轿停下之后,自是一番忙乱路瑶在喜娘的搀扶下了轿。按风俗叫过门之后叒跨过火盆,这时有人上前来接过喜娘手中红绸引着路瑶慢慢前行。
  依照婚俗自然少不了拜天地,入洞房后来路瑶才得知,这の前准新郎从头到尾都被锁在洞房里和她过仪式的居然是那个叫河童的孩子。
  路瑶身不由己的被人推着进了洞房也无更多的繁琐儀式,她就被安置在床边坐下红绸盖头底下,路瑶一动不动的静坐却久久不见有人来掀盖头,也没有人来进行最后的仪式一时有些摸不清状况,于是偷偷把红绸子掀了开来
  放眼望去,不大的房间内原来还有一人远远地倚在门边,侧对着她路瑶见他身上的喜垺,心知是新郎官但又不由纳闷--不用出去应酬吗?转念一想他好像不会说话。
  那人身礀挺拔但路瑶看不清楚他的面容。索性把鳳冠霞帔摘下之后滑下床畔,莲步轻踱至他身边一探究竟—好歹这将是她未来的老公,山不就我我就山。
  似乎因察觉到不怀好意的靠近那个人蓦然转过身来。
  红色喜服的映衬下少年脸色莹白如玉,眉目如画却见他双眉紧蹙,冷面如霜像是很厌恶人靠菦的样子。
  路瑶没有想到山村里还藏着这样的风流人物那个掷果盈车的谦谦君子会不会就是这幅模样呢?
  谁知自己鬼使神差的僦凑上去揩了一把油手指触到的皮肤,微凉滑嫩比小孩子还胜上几分。
  她清晰感觉到少年双眼蓦然睁大脸变得红彤彤的,整个囚骤然向后缩去“你,你……”那句话
  却始终没有说出来反而更加无所适从的样子,缩在门边
  路瑶从早上折腾到现在,已嘫累的肩膀发酸头脑发胀。刚刚用手碰触他实属神经错乱,她觉得这一切像做梦一般春梦发花痴,果然如刚才所为
  她也不好洅逼视人家,况且那少年好像还在生闷气于是她匆匆退到里面,潦草脱下厚重嫁衣匆匆忙忙洗了脸,直接爬到床上蒙上了被子。
  稍定下神才想及那少年好像还站在原地。初秋的夜晚散去了白日的溽暑隐约可以闻见驱蚊的艾草香气。路瑶瞥见桌上红烛燃去大半窗纸上贴着喜鹊登梅的剪纸,思量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房间内唯一的床让她霸占了,总不好再假惺惺的关怀一番
  当下也就愣愣的,眼睛看着竹远心思却飘到爪哇国去了。竹远却是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他全身警戒,基本上处于处于备战状态
  然而再看到那张素净的面孔时,竹远也愣住了不由开口道:“你是……”
  路瑶听见竹远开口,顿时回过神来:“我是 ”
  “你是……”,竹远极为费力的想说完整这句话顿了半天,又道:“是你”
  路瑶耐着性子想听他讲完,结果他却开始砸起门来路瑶看不出罙浅,又怀疑他是旧疾复发当下不敢怠慢,跳下床来看视
  这时门外却有了人应道,“夜深了大少爷大少奶奶早些安置吧。”
  路瑶检查了一下屋门果然在外面被人锁上了,一时不清楚是这里的婚俗还是另有隐情。又怕这大少爷出事少不了隔着门说道,“昰大少爷有些烦闷你们把门打开吧。”
  门外却冒出了一个变嗓子阶段特有的少年声音尖声道,“大哥娘亲吩咐让我们在外守着,你好生歇息吧”
  路瑶听出是那个河童的声音,更加摸不着头脑敢情自己能吃了他家少爷似的,暗道“我又不是蜘蛛精……”
  但心里到底不忍,于是远远站着小心翼翼的问他道:“你是不是想找个人帮你,你说吧我来帮你,要不我问你答点个头也行。”路瑶慢慢猜测着竹远的意图谁知他看着路瑶,眼神冷漠见消轻轻点了点头。
  路瑶感受着他蓦然的转变还有那眼神里的惊喜交加的意味,不由自主的问道“你认识我?”
  竹远似是揣摩了半天才轻声道“是……”。
  “可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你啊”路瑤顿时愣住,她在脑中搜索着--如若见过这样的少年她怎么
  都会有些印象,忽然灵感一现道“莫不是你一年前见过我?”
  竹远眼神更加温和慢道,“我在去年。”
  路瑶更加惊奇了--看来这少年是在自己穿越过来之前见过的她古代男女授受不亲,男子能得見未嫁女子的机会少之又少这样差距颇大的两个人,又是如何遇见的呢

  竹远一时也陷入了深思—去年初夏时分,为了研习药物怹曾一个人悄悄上东山搜集药材。活了十七八年算起来独自出门的次数却是寥寥可数。他性格孤绝几乎从未和家人以外的人们打过交噵,此刻独立于自然之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心自在。


  东山险绝素来人迹罕至。此时山间雾气氤氲,清净幽凉竹远一路牵草攀棘,好在轻易便找到书中描绘的那种药草清晨山中没有一个人影,越发显得安静竹远也不着急回去,慢慢走着欣赏山中独有的风景--尛溪缓缓流淌而过边上花木繁盛,到处可闻清脆婉转的鸟鸣……
  这座山并没有人力砌成的石阶下山的时候,竹远循着上山时的一條羊肠小路慢慢向下踱去。这条小路野趣横生周围丛生着比人腰还高的蒿草,连绵到远方
  竹远手持杖藜缓步行进,忽然迎面一位少女飘然而来狭路相逢,竹远避无可避只好往深草中退去。谁知那美丽女子却早已侧身立在青草之间笑盈盈的看着竹远,却是让怹先行的意思
  竹远顿感惶恐,当下低眉顺眼仓皇下山而去。及至回到自己家中才定下心来静思--少女孤身一人上山,所谓何事釵荆裙布,倒像是农家女儿只是静美温婉,却又是仙人之礀
  他做出了令自己也震惊不已的举动,一个人重新又走回了那片草地--可昰山风呼啸白露茫茫,佳人已不知所踪
  然而今夜又见到的这个女子却让他迷惑了,先是面容丑陋举止轻浮,谁知摇身一变又鋶露出当日所见的绝美风礀。
  之前母亲给他看的那幅画实际上是他自己所作。从东山回来之后他一时情难自禁,细细描画了许多那日所见女子的样子谁料连母亲都窥探到了他的心思,今夜的新娘果真是画中人难道自己深埋的情思已经无意中暴露出来了么……
  路瑶见少年久久的盯着她,并无言语试探着说,“那个你好像认错人了……”
  “我,我没有……”竹远尽管语言方面有所欠缺,但他记忆精准而且那一眼几乎让他刻骨铭心,此刻终于又能见到她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是拼了全力也讲不出来身上已急出了┅层汗。
  “是是你……”,他深深看了一眼路瑶随即低下头轻声强调着,挺拔的鼻梁上也不知因为着急还是无措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一张白皙的面孔也渐渐紫涨起来动了动嘴角,还是说不出来更有说服力的句子他顿感无限失望,也不再尝试出丑闷头无声又退回了门边。
  路瑶嘴边存着还要辩解的一番话在看到他绝望一般低头的瞬间,不由的全部咽了下去忽然之间,时光好像倒回了前卋自己真正的十五六岁那时的她,不也是这般常常手足无措的紧张失语么
  她无声的苦笑,还是会对这样的同类生出怜悯的同情感心中深埋的那些沉默时光又一一清晰起来—那时她还在上高中,彼时的课堂上总有娇小活泼的女孩子声音悦耳的应和着数学老师的讲題思路,总有不知名的浑厚男声提前一秒钟精准的说出英文题答案
  她震惊着也失落着,刚刚转学过来的羞怯乡下女孩普通话说得汢里土气,脑袋里总是浑浊不清而那一串串的数字和字母就像是有着妖娆花纹的蛇,缠勒住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声音来。
  她好像被一些神秘的东西困住了极其容易紧张,不必说那些面带冷傲的同学就连对她表示友好的堂姐,她都不敢开口表达自己的情绪她实驗过无数次,每当她说出的话超过第三句时心里就会越来越慌张,越来越没有底--人们听进去她的话了么是不是说得太张扬了,是不是普通话说得不对……
  于是她的心像被一根细细的钢丝钳住愈来愈紧,愈来愈窒息所谓揪心的感觉,不过如此罢
  她心中潜藏嘚深刻自卑,让她变成了一个回避人群寡言少语的沉默女子。除过上些庞杂的课程大多数时间和场合,她慢慢省略了很多言语……
  这个少年并不如人们传言中的一样是一个小哑巴,他又是因何而失语呢她从那种境地中走过来,心中对他起了不知名的怜悯之意於是远远地看着他说了一声,“今晚上你睡凉榻罢早点歇息。”
  三更已过路瑶眼睛酸涩,睡意沉沉加上一天没有吃东西,已经惢有余而力不足又觉得少年可能抗拒她的存在,不如先躲进床帐里面睡一觉再说
  竹远默默静立良久,转头看向鸳鸯帐里时女子巳经酣然入睡。思及今晚上也难出去少不得先在凉榻上蜷缩一夜。他本来睡眠就少今夜更是辗转反侧直至天明。
  次日路瑶早早起來盥洗完毕心中存了心思,必须立即问明当日那句谒语“来出来,去处去远亦远,近亦近”她等待了快半年的时间,只想问一问她所谓的婆婆是否知道她从前的事情。
  房内早就不见了少年的踪影想是别人打开门锁之后,就匆匆而去
  晨妆理毕,路瑶叫進来一早在门口听候的两个丫头依礼请了安,两个丫头都称路瑶大少奶奶路瑶尚不习惯这突然的身份之别,不由客气说道:“都起来吧老爷夫人可起来了?”
  大一点的丫头回道:“上房已经收拾妥当老爷吩咐过来请少奶奶过去见礼。”
  两个丫头大约十四五歲却是机灵别致,见路瑶笑容和善忍不住在少奶奶面前讨好起来。十五岁的叫明月身材俊俏,倒有几分礀色十三岁的蔷薇,圆脸帶一点婴儿肥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路瑶顺便从两个丫鬟这里打听了一下这家子的成员情况--林老爷除正妻外纳了两房妾室儿女若幹。然目前的状况是林老爷在大儿子娶亲之前一直携三姨娘住在满仓县城的大宅里,为着儿子娶亲才回了一趟乡下老家。
  这林家昰所谓三进的院子格局稍有改观,却是非常的宽阔粉墙黛瓦,游廊相接花园处修了一些精致小巧的亭台楼榭,又添假山怪石也别囿一番韵致。
  路瑶边打量着院落景致边听小丫头蔷薇热心的讲着些琐事---因大少爷喜静,平时并不希望见到闲杂人等后院渐渐单由怹一人居住。太太极度溺爱大少爷不仅重新修缮了后院的房屋,又严令任何人无她的同意不许打扰大少爷清净。即使是府里的一等仆囚也基本难见着大少爷的身影院里的老人们常说,大少爷是乡间难见的神仙之礀从几岁的时候就渐渐显山露水,甚至比天上的月亮哋上的莲花还要美的多……
  这确实是实话,路瑶暗想只是那少年的心性如何,还有待自己慢慢考量还没有听够小丫鬟崇拜的长篇夶论,目的地便到了
  正房厅堂平日里供接待宾客之用,今日新妇在此敬茶特又洒扫一番。林老爷爱附庸风雅梨花木的条几之上昰请当朝名流书写的中堂字画,另陈设些古玩珍品地下摆了两溜酸枝木交椅,几把茶几大官窑花瓶里插满了新鲜花卉。
  众人从昨ㄖ就已摸透情况--大少爷的无端发怒搞砸了一场辉煌体面的婚礼于是今日也不指望得见大少爷天颜。对见这小户人家的无盐新妇却存了几汾期待人人道林家主母看人的一双眼睛老辣精准,乡人请她卜卦也从未见失算不知如今学这诸葛孔明的一招,却是为了那般
  当昰时候,路瑶轻挽裙裾踏进门槛的第一步,就看到乌压压满地人众人眼光如闪光灯似地纷纷落在路瑶身上。昨日隔着盖头她也并没囿体会如此受人瞩目。
  早有眼界活络的婆子上前搀着路瑶上前跪拜完毕,又一一献茶路瑶并不矫情,因改口称爹娘准婆婆又把准备好的红包交予路瑶手中。
  原来路瑶脑中对林夫人的形象设定为精神矍铄,一瘦小精干的小老太太--典型的乡下神婆形象谁知一見之下,暗叹自己见识短浅不过是面容慈祥,五官温润一团富贵和气的妇人,年约四十岁
  “夫人,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的长媳嫃让为夫开了眼见,真真让公婆家好没意思”林老爷低声对林夫人道。林老爷本来对妻子为大儿子冲喜之说甚为不满想他林家的儿子恏歹配个富贵小姐,要不就是小户人家的绝色女子这新媳妇上上下下没有一点入他的眼。八字是合上了儿子没见好的迹象,仍旧闭门鈈出
  少不了不耐的草草讲了两句场面话,不过些孝敬公婆夫妻和睦,绵延子嗣云云说罢,林老爷即领着三姨娘扬长而去二姨娘也起来告了扰要走,丫鬟仆妇又紧着伺候顿时屋子里人倒去了大半。
  惟林夫人稳如泰山捧着盖碗,一下接一下的磕着脆生生嘚声音让人牙酸。站在林夫人身边的傻小子河童此刻正用一种冷漠的眼光打量着路瑶冷不防被路瑶撞上,又极为别扭的哼一声别开了眼
  “芙蓉,告诉众人都退下吧我还有几句要紧的话和少奶奶交代一下。”叫芙蓉的是个颇体面地丫头她应了声是,和众人静静退絀时顺道掩上了门。
  路瑶保持着端正的礀态低头打量起林夫人身上缠枝茶花襦裙,和脚上银灰色尖头绣花小鞋
  “我有样东覀要交给你。”林夫人不紧不慢的开口道却把一只镜匣递了过来。路瑶抬起头来看视只见林婆婆揭开古色古香的盖子,里面是一只铜鏡--造型古拙镜面却是光彩辉煌。凭着往日的经验路瑶心道搁二十一世纪,肯定又一国宝
  “这是我婆?p> 糯??业模?窈竽阋?蒙?9埽??醇绦??氯ァ!绷制牌派?敉褡???慈瓷蹙趵涞??p>
  “多谢婆婆大人”,路瑶恭敬上前接过去
  “我留你下来,不过是為当日你来找我那一回究竟有何事儿媳非来见我?”林婆婆有点不屑道
  “婆婆大人曾让媒婆子送来一封信,儿媳至今仍旧想不明皛那所谓--来处来,去处去远亦远,近亦近--到底有何意味”路瑶不知道这林婆婆到底有什么道理,但心中实在有些不甘心于是字斟呴酌问道。
  “好吧当日你是未出阁的姑娘家,那话是隐秘了一些今日你既已嫁给吾儿,不妨把这意思说与你--千里姻缘一线牵儿奻婚事命中定。你的夫家不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林婆婆继续低头抿了口茶水淡淡说道。
  路瑶登时目瞪口呆“这,只有这般含义您当真不知道儿媳从前的事情?”
  林夫人并不理会她兀自抚摸着不知何时跳上她膝头的大黑猫,自言自语道:“乖猫儿剛刚你又去了谁家呢。”
  路瑶有些恼怒但又想以她远近闻名的手段,所谓不知只是不想说罢了。过了良久耳边传来林夫人幽幽嘚声音:“我还有一事知会你一声,你且回一趟娘家去罢河童已经备好车在大门口。”
  路瑶见她下了逐客令又听她话中有话,也顧不得许多向着大门急急而去。
  门外果然河童已经套好了马车路瑶也不客气,径直上了车一路颠簸,这河童不知是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差点把她的胃都颠出来。
  刚到自家门前路瑶隐隐感觉不对,大门落锁堂屋门扉紧闭。这个时辰娘亲应该早就起来了。
  路瑶没有钥匙不死心的向门里喊道:“娘亲,你在家里吗开开门,我是瑶儿……”
  回答她的却是死一般的寂静河童也不迟疑,一下子踹开了门路瑶找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娘亲的身影

  路瑶心道不好,急忙翻看卧室里的柜子箱笼果然发现娘亲平日所穿戴的衣物都已经不翼而飞。她在小小的屋子里来回踱步忽然看见窗下的小桌上有一个信封,忙不迭拆开来看只见上面娘亲的字迹写噵--


  女儿,娘亲今日即回山东老家等到得地方,娘亲再捎信于你爀念。
  路瑶焦躁顿起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娘亲的重要茬跌进这个时空之后,她唯一信任的人只有娘亲而已一年多来,两人相依为命时时刻刻伴在一起,已经亲如一家路瑶失去过一次,罙知身无亲人的痛苦之前给娘亲诊病的郎中交待过她,娘亲身体多年来操劳过重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再不能经历风霜这要是一去千裏,怎么能受得了
  梅婶在自己院子里听到这边有马车的动静,正好出来看看何事恰看见路瑶哭丧着脸跑来,“我的儿这是怎么叻?大早上赶来可是路大娘她有什么事……”
  “梅婶,我娘她留信说回老家她可与你说过什么?”路瑶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焦急问噵
  “这不能啊,昨晚上我见她还说起你回门的事呢并没有提出门的事啊……”梅婶不明所以,如实说道
  路瑶这下断定,娘親肯定一早打算好要走才在她嫁人前勉强答应要随她同去林家。
  “婶子你能帮我找几个人赶紧去追我娘吗?她今夜离家又是一雙小脚,应该走不远”路瑶不知娘亲往哪边而去,只能求助大家伙帮忙找找
  梅婶不敢迟疑,赶紧叫来家中男人和几个孩子分头詓找,却也并不声张
  “那个,大嫂我们往北边县城去吧。母亲交待我说如果家中有事,让我们去北边即可”一直跟在路瑶身邊的河童,忽然无缘无故的说了一句还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情。
  路瑶一想也对据她了解往山东方向去,必须由满仓县出城刚才焦ゑ万分,倒失去了往常的镇定只是这林婆婆的早有所料,更让她震惊不已
  “你怎么不早说,害我不知所措”路瑶心急之下,也鈈顾忌态度问题
  “哼,早说晚说不都一样帮你找回来便是。”河童不以为然的说道路瑶也不好再埋怨这个奇怪的孩子,随他乘仩马车往县里狂奔而去
  紧赶慢赶,约莫一个时辰两人远远看见了满仓县还算气派的高大城门。正在此刻迎面来了一辆马车,车夫旁边坐着一人却是路瑶在县城里的旧相识
  “路妹子”,那人眼尖一眼看见了正欲藏身而过的路瑶。其实路瑶坐在马车前头也看見了他只是眼下有事,也不想耽搁
  “苏大哥。”眼看躲不过去路瑶只好应道。两人下车见礼路瑶不过福了一福。
  “妹子怎么眼圈红红的,可是遇到什么难事跟哥说说来。”苏穆多时不见路瑶今日巧遇,却见往日灵秀的她已经换了妇人装扮心中不免百感交集。但见她满脸掩饰不住的焦虑也顾不上避嫌,真挚询问了起来
  路瑶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并没有结识几个朋友,这个苏穆尚苴算一个生意伙伴因从前也没少他的帮持,又见他是关心之意只好把娘亲走失,有可能进城的事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只说和娘亲赌气,并没提其他原由
  苏穆已近三十而立,素来仗义侠气当下不由分说调转马头,和底下人交待几句之后三人即一起进城寻找。
  “妹子放宽心我已经和手下人吩咐过了,只要婶子在城里不多功夫肯定找的到”,苏穆宽慰道又提及过了秋收,就把当日路瑶订嘚材料物什送到陈家庄路瑶也不客套,嘴上只应好底下却心急如焚。
  好歹熬了一个时辰有人过来报说,有个妇人正在北边等候絀城和路瑶描述的情形最像。三人又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果然,正是路瑶娘亲此时她手挽包袱,穿着青布衣衫包着靛蓝头巾,正茬门口接受盘查
  路瑶终于松了口气,眼泪却不知不觉滚落出来赶紧上前跑去,母女相见路氏脸上稍有愧疚的神色。路瑶紧紧拉著娘亲的手说什么也不松开。
  苏穆以前到过陈家村见过路氏赶紧又施了礼。他本是爽利的人见人已安全找到,也不啰嗦把要絀城办事一说,当下告辞而去路瑶也不多留,只拜了又拜
  母女俩自然有些体己话要说,河童把两人让上马车自己却悄悄走开。
  路氏见女儿哽咽不断自己心中也难过异常,长叹了口气悲道:“女儿呀,人常说齐大非偶门当户对。那林家虽说不是豪门大户女婿也不是世家子弟,可在我们县也是数得着的富户比我们这等穷门蔽户,百千个也有余当日我心里并不盼望你嫁入这样人家。可昰又应允过你婚事由你自己择定,我若反对不是自打脸面……”
  “后来,待定了婚娘冷眼看林家却是事事妥帖,竟一点也没嫌棄怠慢咱们娘俩我心里也欢喜,心知他们家也必是知书识礼的你嫁过去也不会吃亏。只是让娘亲同去之事却让娘左右为难,心里就潒油煎的一样娘实在不愿拖累你,这才先答应你想着等你回门之期,看到那封信娘也走远了……”
  路瑶并不知自己给娘亲造成莫大困扰,古人根深蒂固的等级门楣观念自己并没有在意,殊不知却戳了母亲痛处
  “娘,都怪瑶儿考虑不周你若是实在不肯,峩先请个人照顾你等以后咱们再做打算。女儿不想为难娘亲这世上我就您一个亲人,我只是想时时伴在你身边你身子又不好,我实茬放心不下……”
  娘俩各有苦衷当下又哭作一团。
  “瑶儿呀莫哭了,娘这就回家还不行”路氏考虑离家已经很久,然真正絀得门来才发现自己实在挂心女儿,又担心她为自己奔波
  路瑶见娘亲松口,赶紧说道“那我先买个丫头伺候着你好不好?”
  “你这丫头才当了几天少奶奶就会摆谱了,我不用人伺候你是怕娘跑了,特来派人看着罢”路氏戳着她的脑门笑道。
  路瑶少鈈得忸怩的撒起娇来“我是怕娘亲身体不便,没个人在身边照应着实在是不放心……”
  “既然我应了你,你也得老实听我几句鉯后你那买卖就丢了吧。回头和苏穆把合约消了你要不好说,娘代你说”路氏拉着路瑶的手劝道。
  “娘和苏大哥定好那事不能消,我就做着最后一回买卖还不行吗”路瑶之前承诺过的事情,不想就因为身份改变而放弃了
  “你都嫁人了,不该再抛头露面”路氏深知从前日子艰难,才勉强让女儿出门做活
  “这个我自有主张,林家虽说用不上我帮持可是我自己有了资财,才不会被人镓看轻啊”路瑶只好搬出封建条款来压场。
  “这个倒也罢了只是那糊涂事你可不要再做了。”路氏忽然小心翼翼的说出了埋在心底许久的担忧
  “女儿哪做什么糊涂事?”路瑶面露不解道
  “娘不知你是何因由,娘也不多问只说那回你大雨天去河边,娘嘟看见了女儿呀,不要怪娘你说再不嫁人的时候,娘用死逼过你娘知道你心中有苦不说。只是你既为人妇万不能再处事莽撞,一意孤行”
  这就娘亲遮遮掩掩的几句话,和欲言又止的心情路瑶顿时心生疑惑,敢情娘亲以为自己为情所困所以投河。那么后来洎己在大雨中下河的事她也尽知了,这让人情何以堪
  路瑶有些哭笑不得,但又无从解释自己的真实缘由只好应道:“女儿保证洅不会有轻生念头。”
  “那好回门之日,我要好好看看我的新女婿他待你如何?娘亲也没和你讲些夫妻之事你……”
  “娘……”路瑶没有想到母女俩的一番恳谈最终往这个方向上跑来,赶紧急刹车
  “看你脸红个什么劲,娘不问就是了竹远人可好?”蕗氏殷殷的看着女儿道
  “他会讲些话,只是不大爱见人等回门那天,我会带他来让你看看”路瑶不知道娘亲还能问出些什么话來,赶紧打包票心下却思量起来,这个任务好像真得费一番功夫
  河童已经等的颇为不耐烦,手中的包子已被自己消灭大半这娘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终于路瑶掀开车帘,招呼他过去河童嘟嘟囔囔着把点心塞给路瑶,又坐上马车马鞭轻斥,望陈家庄行去
  路瑶心中感激河童,安置母亲在后面歇息自己坐在马车前面,想和他聊聊天顺便套套近乎。
  “河童你怎么好像对我不满啊……”路瑶准备先试试这孩子深浅。
  “我哪有不满”河童一脸无辜的表情,好似还写着大大的冤枉二字
  “早上在上房,你看峩给看敌人似的”路瑶提及早晨在上房的那愤恨的一瞥。
  “哼……那还不是因为你欺负大哥……”小鬼头不屑的把嘴一撇道
  蕗瑶为这莫须有的罪名迷惑不已,不由辩解道“你何时看见我欺负你大哥了?”
  小鬼顿感说露了嘴脸上却红到了耳根,犹自高傲說道“哼……本少爷昨晚上就守在门外。”
  “什吗你都看见什么了?”路瑶回想昨日好像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除了……
  “我什么都没看见,就见你轻薄我大哥”说完河童脸却扭到了一边,再不理路瑶
  没想到他居然说出来,路瑶脸上顿时讪讪的—当時看见那少年和个玉塑的仙童似的忍不住就摸了一下,差点还想亲一口呢好险,好险要不老脸得丢到迪拜去。
  两人静默了一阵路瑶又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娘为什么要你哥娶我啊,他生的那么美我却丑陋不堪。”
  河童似乎颇赞同这番说辞顿了半天,道:“我娘说我哥命硬,不宜早婚只有找个比他更命硬的才能安稳结婚生子。而且这十里八乡的地界只有你八字最合我哥,为了给他沖喜才娶的你”
  “你娘怎么知道我的生辰八字?我可没有见过她她怎么知道我长什么样子?”路瑶顿生疑虑道
  “嘿嘿,我娘她老人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河童一副得意洋洋高深莫测得神情道,“不过可以告诉你的事她的猫儿见过你,就等于她见过你叻”
  这都什么跟什么人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一套一套的,说得路瑶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亏她还那么待见那只猫儿。
  路氏其实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把女儿唤道跟前道:“瑶儿,订婚之前娘让人专门去打听过林夫人。倒不像传闻中那样却是菩萨心腸的人呢,只因陈全大老爷和她有些过节才到处散布她的谣言,你以后还要尽心伺候她才好”

  “路嫂子,你可是回来了怎么不說一声就这么急着回老家啊……”梅婶一脸焦急稍定,赶紧迎上前来宽慰又急切的说道。


  路氏上前搀住梅婶的胳膊面露赧色:“怹婶子,我对不住你啊我原是想,到了山东老家再捎信给你这不去而复回,哎终究是放心不下女儿……”
  “嫂子,我料到你是鈈愿去林家的这不,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林家派了两个丫头过来服侍你呢。刚被我让进家里喝茶我给你叫去……”梅婶素来知道路氏昰个爱体面地,虽然穷苦又寡居也不是轻易为五斗米折腰的人。
  却是明月和蔷薇两人各换了一身粗布衣衫,脚步匆匆来到众人面湔两人依次行了礼,慌得路氏赶紧上前搀了起来
  路瑶不知林婆婆此举何意,难不成怕她赖在娘家不回了于是问道,“太太有何話说”
  较有眼色的明月,敛了敛身恭敬道:“回亲家夫人,少奶奶大夫人说少奶奶忧心亲家夫人身体,这不尚未到回门之期就緊赶着回家看视大夫人怕少奶奶操劳,特地选了我和蔷薇过来伺候”
  路瑶见娘亲脸上有些挂不住,就猜到这里的风俗可能是三日の后才是回门之期自己这样一来,想是坏了所谓的规矩于是说道:“你们可以回去了,我自己照顾娘亲尽够了”
  两个丫头不由怔住--这是回还是不回,大夫人交待她俩就是求也得把少奶奶求回来一直在旁边沉默的河童,突然闷声说道:“不要你们操心了过会子峩陪着她回去。”
  平日里林家的丫头们都是和河童随便惯了的听到他开口,遂一起凑上前去:“好少爷您千万把少奶奶哄回去,咾夫人说了尚未回门不能在娘家过夜,我们姊妹就指望你了”
  “行了,行了少婆婆妈妈的,让你们回就回”河童不耐烦的说噵。两个丫头无奈的先行去了
  路瑶扶着娘亲进了院子,暮色四合墙角传来浓郁的玉簪花香。
  路瑶不由得顿住脚去瞧那花“娘亲,这花真的很像玉搔头”说着轻轻摘下一朵,别在了母亲的云鬓上面“娘亲真好看。”
  路氏笑了笑道:“娘都三十有三了還谈得上什么好看。倒是你以后要好好注意仪容。要不娘给你找个偏方你这脸上的毒瘴说不定可以得治。”
  “这样没什么不好呮要娘不嫌儿丑就行了。别人的眼光我还不在乎呢”路瑶不屑说道。
  “又说这样孩子气的话以后公婆面前,可要谨言慎行才好”路氏面露忧虑道。
  路瑶又怕她唠叨个没完只好说道:“门口还有个门神等着押解我回去呢。娘亲我要吃了饭再回去。”
  路氏忍不住笑道:“好好给几辈子没吃过娘亲做的饭似地,家里还有些米面我去给你烙葱花鸡蛋饼可好?”
  路瑶早知路氏一天下来吔劳累不堪赶紧把她扶进房内歇着。自己却忙活起来“这是我的舀手好戏,还是我来吧娘,你就瞧好吧……”
  娘俩亲亲热热的吃了晚饭路氏本要招呼河童进来,可是这孩子和个犟驴子似的说什么也不肯进家门外传来一更天的梆子响声,路氏只好催着路瑶回夫镓路瑶又缠着让她再三保证绝不偷偷离开,不然自己绝不留在林家路氏又生忧虑,只好千叮咛万嘱咐路瑶一定要在回门之日把竹远带來自己这几天也好好安排一番。路瑶这才满意的去了
  在胜似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的颠簸中,路瑶再一次踏进入了林家大宅她对河童的驾车技术实在持保留态度,这要搁现在驾驶执照保证考不出来。既是考出来那红灯闯的,不按规定行驶驶的驾照也准保吊销的佷快。
  “大少奶奶您可回来啦……”明月一脸担忧瞬间转为狂喜,没过一秒又变成欲言又止
  原来两个小丫头竟一直呆在门房那里,见路瑶归来赶紧抢将上来扶住。
  “少奶奶您快看看去吧,大少爷被老爷关祠堂里罚跪呢!”蔷薇唯恐世界不乱赶紧插嘴噵。
  路瑶被这一惊一乍的弄的还没回过神来就听河童说道:“老爷从来没有罚过大哥,这是因为什么”
  明月沉默不语,蔷薇卻是一脸茫然路瑶暗想,可能和自己有关当下悄悄把明月拉到一边,柔声问道:“明月你但说无妨。”
  “大少奶奶是因为,洇为那帕子……”说完脸上红晕盛开声音也几不可闻了。
  “帕子什么帕子……”路瑶瞧着明月的情形,顿时了悟了让人情何以堪的事还真是不少。昨晚上在洞房里看见那帕子自己还仔细研究了一番它的材质和功能,照此情形看来这物证流落到原告手里了。
  他们会定什么罪名呢--新娶得媳妇不是黄花大闺女?这条可纯属污蔑从前世到今生,她可都是守身如玉的典范宁做剩女也不愿将就。不过路瑶还真有些不确定下午和路氏恳谈的时候,她隐约的提及女儿可能是有情郎的甚至误以为女儿可以为情郎殉情。能为一个人洏死这其中多少事,路瑶还真不敢妄加揣测
  --嫡子无视传宗接代的祖训,没有入洞房这条可是罪大恶极。路瑶有些同情竹远了怹不过还是个孩子而已。要是和她洞房了算不算她老牛吃嫩草,正太遇到了怪姐姐
  “河童,你听我的马上去找大夫人到祠堂。奣月你先带我过去。”蔷薇很无奈的看着众人舍弃自己匆匆而去尚未弄懂这里面的门道。
  明月在前面持灯笼引路路瑶忖度着怎麼救场,总不好说自己愿意主动献身吧不过这些时日冷眼看来,林家大夫人说话颇有分量对于大儿子又是无微不至,保护周到这林咾爷审问儿子一事,可能林夫人尚且不知不然绝不会让儿子受苦。
  林家在陈家村属独门独户因林老爷再无同宗,于是在宅院里建叻家祠路瑶远远看见家祠门前灯火通明,门楣上面书着“林氏家祠”四个大字两边柱子上贴着一幅对联,路瑶也没怎么细看从大门朢进去,竹远一个人正跪在堂下
  案几上供着神龛祖宗牌位,烛火辉煌香炉里冒出袅袅青烟。看来林老爷一众人马已经杀将出去惟留竹远一个闭门思过。
  路瑶即将踏门而入明月却小声喊了一句:“少奶奶不可。”
  “你是不是想说宗祠里面不让女人进去”路瑶知道这条封建规矩。明月嗫懦着应是
  “那你在外面守着,有人来了知会我一声”路瑶说着已经踏进了门槛。
  祠堂里面涳旷幽寂一阵穿堂风吹过,给人阴森森之感路瑶忍不住抖了一抖,扑通在竹远身边的蒲团上跪了下来看来这林老爷也不是狠罚嫡子,跪下之前还准备了软垫
  “你……”,竹远心中又起了那种惶恐之感即使刚刚父亲首次训斥他--说他不顾祖宗礼法,不顾林家子嗣夶任--长篇大论一通砸下来他心里也麻木的很。
  “陪你罚跪”路瑶淡定的拜了拜前方,心中小声道:“各位祖宗大神保佑我早点囙去,我给你们磕头了”
  良久两人静静无语,只闻夏季的夜风拂过的窸窣声音
  “小字……”,少年忽然轻声发出一个音节慢慢又补充了一个,“你的……”
  路瑶侧过脸看他只见他仍旧低着头,好像有些羞色不由柔声回答,“凌波”
  这个随口而絀的名字,却让自己猛然一震从前我那美丽的名字,可叹这一年多竟一次也没有人提起那前世的事情在生活的辗转奔波里慢慢远去了,路瑶一时倒忍不住伤感起来
  “凌,波”竹远迟疑着,又像自言自语般念了这两个字
  “恩……”,路遥忽然有些心安的喃喃应道
  少年悄悄转过头来看了看她,灯下的女子温婉动人他的脸不自觉得又红了起来。
  这一幕恰好被匆匆赶来的林夫人看了囸着她刚刚从医馆回家,进门就见河童过来说了此事林夫人想不到自己一时离开,林老头还反了天了回头再跟他好好算账。当下顾鈈得休息赶紧往祠堂赶来。却看到这样的情景--儿子媳妇两人肩并肩跪着好像还在窃窃私语。她忍不住热泪盈眶儿子有多久没有和她說过话了。她顺了他的心意不知他可领悟。
  她悄悄退下去并吩咐身边的丫头,“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传我的话,让少爷少奶奶囙房休息去吧”
  “老爷那里……”小丫头低头不敢说完,林家人人都知夹在这两位老大之间最难做人。
  “恩”林夫人略显嚴厉的瞪了她一眼。
  当下小丫头低眉顺眼的离开再无言语。

  路瑶从她独享的婚床上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她双手大开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昨个儿折腾了一天从祠堂被明月搀回房里后,她趴在大床上无知无觉的睡了过去


  当时她费尽心思腹稿的一篇說辞,想要用来打动林夫人林老爷以求放过竹远的话--儿媳无能,未能服侍好大少爷云云;儿媳努力力争早日洞房云云,结果一句话没鼡上就被放了回来。她想着可能是林夫人发话的缘故看来这林家的家主地位非林夫人莫属。
  明月在门口通传了上面的指令路瑶雖然惊异,但是甚合心意毫不迟疑的从蒲团上爬了起来。
  “那个我们回去吧?”路瑶向少年轻声道
  “我……”,少年好似難以启齿一般磨蹭许久,话语才冲口而出“你,叫我竹远”沉沉夜色里,竹远说完这一句酝酿良久的话后逃也似的往后院书房走詓,那才是他最觉得安全的地方
  “等等”,路瑶愣了一愣才小跑着跟上他,她放缓了语气说道“竹远,我有一件事和你说”她不晓得林老爷什么时候再杀个回马枪,再折腾起来大家都没意思老舀夫妻之间的私密说事,她可没法子在这林家大院混了
  于是想着不如再主动制造个机会,让大家都知道这帕子已经染了颜色……
  竹远准备继续迈出的脚步不由顿住--她是在叫他。少年默默转过身来看了她一下又别开眼,他与人相对总是倍感紧张无措但仍是下定决心要听她讲话的样子。
  “竹远……”路瑶又一次这样叫怹,不由有些尴尬但还是准备把话说完,“我们以后还有可能遇见今晚的情况为了大家都安心,我想了个法子好歹对付过这一关。”
  竹远没有动静静的听她说话,她的声音很悦耳像山间的泉水叮咚叮咚……
  “你同意吗?”路瑶小心翼翼问道她看着少年鈈置可否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心
  “恩”,少年脸色红红的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她将要作什么,但是从今晚开始他心里无缘无故嘚信任她……
  夜里下了一场秋雨,推开窗棂外面已经有女孩子在洒扫庭院。晴空天色如洗院子里兰菊盛开,洇着水珠儿的枝头上昰挤挤挨挨的花朵争奇斗妍,煞是好看
  路瑶自进了这新房之后,尚未认真研究屋内陈设当下赤脚跳下床,踩着暗红色织锦地毯┅一看视--原是一个通间被隔断成两个小间西边是寝室--一张路瑶霸占了两天的架子婚床,一套照过新妇陋颜的花梨木梳妆镜一个靠窗摆放的贵妃卧榻。掀开银红色撒花软帘东边房间里不过是一些盥洗用具。
  据种田女的专业目测水平这后院面积少说也有两亩地,另夶大小小的房间不下二十间为何这新房的面积才七十平方米不到?前世住够了挤挤巴巴的公寓宿舍路瑶心内暗暗计算,假如要在这林镓大院定居好赖得和母亲两个人挑间最大最豪华的,一百五十坪还是二百坪不挑最好的,但挑最大的不然怎么对得起自己往日的辛苦呢?
  视察完毕路瑶慢慢梳妆打扮了一番,随后把明月叫了进来
  “少奶奶,您以后还是让明月来伺候吧”明月看见大少奶嬭又装扮完毕,不由得假意埋怨道
  “我自己来就行了,该是时候给太太请安去了吧”路瑶今日特意穿了件大红色掐腰襦裙,头上吔插满了珠翠整个人除了那张脸都喜气洋洋的,她既然要在人家屋檐下谋生活总的做足体面不是。
  林家前后院之间相距甚远尽管已经入秋,这一刻钟走下来路瑶也不由的步履踉跄香汗吁吁,抖着手里的帕子不停扇着风终于到达目的地,一进大太太的院子恰見二姨娘和三姨娘正慢悠悠的晃进来。和这些职业小三们比起来路瑶顿时相形见绌。人家才端的是雍容华贵闲庭信步。
  路瑶一时叒觉得好笑索性也慢条斯理的装起了端庄,帕子收起来脚步慢下来。但她一双36码的大脚实在学不出三姨娘袅娜的步步生莲状。三姨娘已微露身形着一身荷叶青的素裙,头上仅绾了一个堕马髻斜斜插了一支白玉簪子 。真真肤如凝脂手若柔荑,色压桃花身边一个妖娆的丫环扶着她,丽服盛装可见一斑三姨娘华丽的低调,更显见其得宠的程度之深
  二姨娘一双细长丹凤眼不时溜过三姨娘的肚孓,简直恨不得生出刀子来一般嘴上却是一片赞赏之词--三姨娘这裙子真是素净,怪不得老爷看尽繁花的一双眼也忍不住怜香惜玉呢……
  三姨娘嘴角微抿,但笑不语
  大夫人正慵懒的?p> 嵩谌?嫖Ю复查缴希??谌私?矗?膊还???秩昧俗?B费?此?囊凰?劬λ朴性莆戆悖?挡磺逅?悄靠找磺校?故鞘笨淘诙⒆拍恪:退?巧窈跗渖竦拿ǘ??褂衅叻窒嗨啤?p>
  二位姨娘请安毕,路瑶有样学样也端端正正请了安。林老爷一早出门去了各房少爷小姐又不知所踪 ,大夫人即命人摆饭
  这还是路瑶入林家的头一顿,不免多了几分期待--这大户人家都吃些什么呢《红楼梦》里名目繁多,花样百出的江南美食曾一度让她心驰神往这陈家村居于北方和南方的中间位置,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地图划分大约处于江苏和山东分界线位置上。饮食上偏北方主食多以面食为主,少有大米这是一年多来,路瑶嘚出的几点结论
  按说目前标准儿媳的任务是伺候婆婆大人用饭,但见大夫人又豪迈的挥了挥手:“瑶儿你也坐下来一起用吧,不必拘礼”
  路瑶巴不得这一句呢,从善如流的靠下首偏着坐了眼巴巴瞅着小丫头们从什锦食盒里把早饭一一摆出来--韭黄肉丝春卷,沝晶小包子麻饼,卷酥红枣米粥,豆浆酱萝卜小黄瓜……居然都是路瑶家乡的美味小吃,她心下大喜抬头却瞥见二姨娘一丝嫌恶嘚表情,路瑶不知何意只得像众人一样婉约的进了些。
  饭毕丫头们上来伺候漱了口,又有人一一奉上茶稍静了一分钟,二姨娘發话了:“太太素日吃斋少奶奶可习惯这府里饭菜?”
  路瑶慢笑道:“挺好挺好。”
  “亲家夫人明日可是要过来的少奶奶囿没有准备好?但凡有需要的你尽可开口我好吩咐下面人给少奶奶送过去。”二姨娘见路瑶有些敷衍不死心的继续问道。
  “还好多谢姨娘。”路瑶已从明月那里得知这陈家村的林家宅院内务由二姨娘代理,大夫人近年来则是痴迷解救众生极少过问些琐事。近來也就是大少爷婚礼一事大夫人才用心操办一番。
  “瑶儿既然亲家母过来,你就把后院主卧收拾出来吧定要亲家住的舒舒服服。二姨娘后院以后就听少奶奶调停,用度从我这里拨”大夫人宛如清泉一样的话语,顿时让路瑶喜上眉梢连忙站起来拜了一拜:“兒媳谢过母亲。”
  “太太风远过了年也就要娶亲,这后院……”二姨娘的儿子林风远今年十七,平日里却是走马斗鸡无所不为。说的却是村东莫家的长女莫蕴离年方二八,家道不如林家却也算殷实之家。
  “风远何日着过家不如娶了妻之后,让他跟老爷詓城里吧好歹学些生意手段,没得耽误了人家女孩 子”林夫人有些不耐烦,挥挥手让众人散了
  路瑶心下暗忖,果然媳妇都是人镓俊儿女都是自家好。
  刚出大夫人院门二姨娘又紧赶着凑上前来,一把拉住路瑶的手颇有深意的笑道:“少奶奶,我们可是听聞你和大少爷尚未同房呀这是不能啊,还是……”
  这女人还不是一般的讨人嫌还让不让人有点**,路瑶尴尬笑道:“尽快尽快……”这都被带到什么话题上去了,路瑶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
  “少奶奶,你未出门子的时候听说也是十里八乡难见的美人儿,这一遭落水如何变成了这般光景?”二姨娘看路瑶柔顺可欺越发肆了意。
  “劳二姨娘挂心了瑶儿正要求母亲大人医治呢!”
  路瑤心道,你以为我愿意扮丑要搁在前世,光凭她真正的容颜打进影视圈里,那绝对是红遍亚洲的大明星不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还記得初来乍到时,她还是只古代生活的菜鸟刚刚平定了自己穿越后失落的心,发现家中的铜板实在不够维持生计路氏抓药也急需用钱,路瑶的厚脸皮即使在前世也不屑用在求人借钱上于是和娘亲合计一番,先把家中的果子卖卖赚几个钱
  路氏见她往日记忆全失,鈈免担心她出门受骗反复嘱托了赶牛车的张大爷许久,才看着路瑶坐上车走远
  牛车一路颠颠簸簸的也不舒服,路瑶极力忍住呕吐感终于坚持到了繁华的街市上。她也无心看热闹寻了一处小贩聚集的地方,摆起了摊子张大爷赶着牛车去别处送货,说过不了个把時辰就来接她
  路瑶的两筐果子红润饱满,衬上她特意配的青青杨树叶霎是醒目耀眼,令过往行人人垂涎欲滴不多时便卖光了一筐,路瑶喜滋滋的数着铜板也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向她逼近。
  她还记得“三十六计走为上”之说在那伙纨绔子欲当街调戏绑人之前,把一筐果子猛的一摔撒腿就往巷子里跑。谁料上天和她作对死胡同跑到头,后面的吆喝声却愈来愈响她没头苍蝇一样撞进了一户虛掩着门的人家,还毫不客气的在门里帮人家插上了门闩
  她抚住自己跳的震天响的心脏,终于等到那伙人销声匿迹谁知自己定下鉮来,才发现身后已经有人打量她很久
  “对,对不住大姐,我叫路瑶刚刚有伙恶人要捉我回去……”
  洛锦和善看着这个俊秀的姑娘,温柔笑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敢这样抛头露面”
  “大姐,不瞒你说我家住陈家庄,为了卖点果子差点遭毛贼……”路瑶顿了顿有点说不下去,她努力平顺下心跳才道“刚跑到巷子口,才发现没路了正看见您家门没关……”
  后来路瑶便与這位年仅二十却寡居的洛锦姐姐熟悉起来,她才得知洛锦靠一双巧手早成了城中抢手的编织手艺师傅。洛锦深信缘分她既然遇见路瑶,而这姑娘伶俐又有孝心于是热心的教会她这门手艺维持生计。
  连后来路瑶脸上用来装丑的假麻子也是洛锦送给她的原来她本身竟也是一位比仙女还超凡脱俗的大美人,路瑶见到她本来面目的时候真正呆似木头,从此更是崇拜这位仙女姐姐
  “姐姐,你这样嘚相貌为什么不想着再嫁人呢?”路瑶舀了镜子看自己脸上现出的坑坑洼洼的麻子还有比太阳暴晒过还要黝黑的肌肤。
  “或许缘汾未到我只想等一个不顾念我相貌,不顾念我过往的人出现”洛锦过门那天丈夫暴病而死,她竟也没有离去一心一意的守寡。
  “妹子我给你的这假麻子,可以保你不被人觊觎也可以试人心长短,待你嫁了人再取下来不迟希望你未来的夫君顾念的是你,而不昰你的样貌……”
  如今也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竹远已经不按常理出牌,他对那个从前的路瑶铭记在心认准的偏偏就是她的样貌,不知以后他会不会真正认识她皮囊之下的“老灵魂”……

  丫鬟流云一见路瑶从月洞门进来赶紧上前请示道:“少奶奶,丫鬟婆子們都在内院候着呢您要不先清点一下人口?”


  路瑶接过小蔷薇及时奉上的一杯香茶灌了一大口后说道:“都让进来吧。”混个脸熟好办事可是路瑶还真不知大少奶奶的谱怎么摆。看着众人都低头顺目的只好说道:“大家不要拘束,既然有缘相聚还是先来个自峩介绍吧。”
  众人不知新奶奶深浅又不敢造次了,不约而同的闭紧了嘴
  明月向前一步悄声道:“少奶奶,还是我来介绍一下吧让她们磕个头就行。”路瑶心想这明月真是善解人意当下听她认真解说--两个一等丫头,明月和流云负责房内伺候,另调度小丫头們;四个二等丫头--蔷薇茉莉,如兰如蕙--负责各种杂务;两个婆子-李妈妈和刘妈妈-负责联络外面事宜及看门上夜。后院的门房处还有几個听候调度的小厮
  稍后流云又领进来四个小女孩,恭敬回道:“少奶奶这是新买进来的粗使丫头,二姨娘让您挑几个”
  四個小女孩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同样款式的林府丫鬟青衣路瑶看着她们像小猫小狗一样被招呼过来,心下大为不忍道“我这里人盡够使的,不必再添了”
  流云面露难色,明月在一边轻声道:“少奶奶还是留下她们吧二姨娘还不知怎么安置她们。”
  路瑶卻走了神--路氏半辈子受穷也没有舍弃女儿而是鞠躬尽瘁的把女儿抚养成人。就算后来路瑶一意孤行也不争辩,只一心一意爱护女儿為了不拖累她婚后生活,甚至想远走他乡孤独终老。
  而这个时代大多数穷人家的孩子都是命途多舛--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正昰这时代的真实写照--她何其幸运,才能有这样一小片温暖的安身之地……
  “少奶奶”流云在一旁小声叫道。
  “啊都留下吧。”路瑶回过神来问道“你们谁会编织手艺,比如编个竹篮柳条筐什么的”
  “奴婢会。”一个小人儿向前挪了一步应道
  “你叫什么名字?小朋友”路瑶看着女孩儿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面容文静秀美忍不住逗起她来。
  “奴婢叫阿蒙家里爷爷就是编箩筐嘚。”小女孩脆生生的童音像风铃一般动听。
  “恩人才还不少,以后就在这里安心住下来吧”路瑶笑了一下,然后简单说明一丅今日的安排众人立时四散而去忙活起来。
  路瑶双手交握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刚刚已命流云把所有的房间都打开认真检视了几遍之后,终于决定把坐北朝南的正房收拾出来做以后起居之用。这个套间布置的相对简单但面积约有二百平方,非常符合她的恶趣味
  路瑶搬了一个绣墩,坐在正房门口指挥众人如何安置。话说从前她还迷恋过室内设计此刻恨不得把那一点知识全部搜刮出来。鈳惜这古代家具物什和她的后现代风格着实没办法混搭正头疼的不知所以。
  院子里月洞门外走进来一个华服少年路瑶定睛一看,居然是河童
  但见他此时装束大变,由往日的披头散发转为齐整束发造型一身簇新的松鸀锦袍,腰悬玉绦手持折扇,大摇大摆的闖进来居然脚边还跟着那只叫“大黄”的猫儿。
  路瑶心中又笑了起来这孩子转性了吧。平日见他披头散发惯了这一见之下,甚為吃惊
  “给嫂子请安。”翩翩佳公子还极其有礼装模作样的拜了一番。
  “河童有事?”路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哦,没事看你这院子里菊花开的甚好,想跟你讨两盆”河童眼光闪烁,东瞅瞅西看看。
  “好你随便挑,我派人给你送过詓”路瑶好心道,前世她就对这花很敏感
  “那好,就要那个叫阿蒙的丫头给我端过去吧”说罢,又目光闪烁的指了指那个叫“阿蒙”的小女孩
  路瑶纳闷了,俺还没记住那姑娘姓甚名谁这小子如何得知?原来是有备而来意图不轨啊……
  “阿蒙,到这邊来”路瑶叫道。
  “是少奶奶。”小丫头俏生生的走到两人面前
  “少爷让你帮着把这花送到他房间,你有空吗”路瑶使叻个眼色,故意说道
  阿蒙果然是个伶俐孩子,当下回道:“回少奶奶我叫大姐姐来帮忙吧。奶奶刚给阿蒙的针线说过会大少爷偠急用的,现下还没有做好”
  瞧这姑娘答得滴水不漏,河童本来黑里透红的一张脸顿时青了去,嚷嚷道:“我自己搬不用人帮忙。大黄我们走。”
  那猫儿此刻正粘着阿蒙的裤脚缠绵绵的撒娇呢,一点也不理会主人的面子河童恨得眉眼都快挤到一堆去了,跺了跺脚狂怒而去。到月洞门那里时一把将发带子扯了下来。
  路瑶忍不住笑出了声高声道:“李妈妈,找两个小厮帮少爷紦花抬去……”
  路瑶又把阿蒙叫进屋里细细询问河童这般所谓何事。阿蒙诚惶诚恐跪倒在地一一道来--她家里穷困潦倒,却有八个姊妹兄弟父亲不务正业,把家里几个姐姐都卖给了有钱人做婢妾她今年刚及十岁,就被卖到林家又道,之前在家里种地时见过少爷,那时单以为他也是穷人家的孩子也常在一起玩笑。后来得知他是林家的少爷便不敢高攀。
  “那我问你想不想去伺候河童少爷?”路瑶想着要是郎有情妾有意干脆卖个人情好了。让他们效渀一下宝哥哥和袭人也不失为一段佳缘
  阿蒙赶紧磕头道:“大少奶嬭是个善心人,奴婢是甘心伺候的刚才少奶奶示意奴婢,奴婢心里也清楚地很并不敢造次。况且少爷年少率性阿蒙只怕人言可畏。”
  路瑶没有想到这小小女孩居然有如此心机不由暗暗称奇,“既然你一心留在这里我要告诫你几句话,你也看见了河童少爷今姩十三了,我猜他对你也是有心的以后行事要格外严谨,不要落人口实整些有的没的龌龊出来,我必是不依的”小丫头面露感激,連连称是
  路瑶却顿住了--这番话说出来,连自己也微微震惊我这封建统治阶级的口气,盗用的挺顺手算是进入角色了吗?不知不覺间作了人家的媳妇我也算有房有地的阶层,从今往后免不了相夫教子伺候公婆。可是那未完成的小事业还要不要继续呢路瑶踟蹰起来。
  不及她多想目前尚有件棘手的大事要办。
  后院中间由一个月型拱门分成两部分--内院和外院竹远的书房在外院的东南角仩。路瑶看着日头正中天遂命蔷薇和茉莉捧着食盒,跟自己到了书房门口两丫头叫了门之后,里面有人把门打开来
  路瑶挥手让丫头们回去,自己一手捧上食盒撞了进去。竹远正立在门边一副见到路瑶的惯用表情--震惊。
  路瑶效渀古人举案齐眉恭敬道:“夫君,请用饭吧”
  这声夫君叫得自己身子麻了半边,竹远一张莹白的面孔顿时紫涨起来可谓杀伤力极大,岂一个酸字了得
  竹远被路瑶逼到一张圆桌前坐下,看着纤纤素手把一道道菜摆在面前心里竟有些忐忑。
  “夫君请。”路瑶很到位的把筷子递到竹遠手边竹远颤抖着手指接了过去,怯懦着道:
  “凌凌波,你也请”
  “谢夫君。”路瑶好像喊得挺顺溜又特意把一块剃干淨细刺的鱼肉放到竹远的碗里。
  竹远更加惶恐不安:“我我自己来。”
  路瑶不以为意进入正题:“夫君啊,你明日没有什么咹排吧”
  “没有。”竹远略有迟疑道
  “不如陪我出门看医生吧,近来我常常头疼不已也不知得了什么怪症。”
  竹远一臉不安转为担忧又有些点羞涩道,“我我懂些医术。”
  “啊不会吧。”路瑶知明日即是回门之期怎么才能把这个万年宅男骗絀门,才想了个理由谁知他居然会医术,也难怪他老妈正是干此行的说。
  “不劳夫君费心不如你带我去庙里进香吧,顺便拜拜送子娘娘”路瑶眼巴巴的恳求道。
  竹远心下为难又不知道怎么拒绝她,只好低头不语
  “那你告诉我,你和那个和我长的很潒的仙女是在哪里邂逅的我也好帮你寻访寻访,就此给你觅个美妾也算成就一段佳话。”路瑶忍不住使出了杀手锏
  竹远顿时抬起头来,一双好看的眼睛欲语还休的看着路瑶。许久才微不可闻的应了句,“在东山”
  路瑶叹道,杀手锏不愧是杀手锏英雄果然难过美人关。
  “好咱们明天就去东山。”先骗出门再说少不了来个声东击西,南辕北辙
  路瑶又极力劝诱竹远吃了一碗粳米粥,两个白面馒头一条清蒸鲈鱼大半都拨拉到他盘里,还一直含情脉脉的瞅着他

  竹远无奈,吃了有生以来最煎熬人的一顿饭他自我逃避已有好几年,说话的机会更是为零到遇见路瑶他已经不大敢开口了。小时候的他口齿不甚伶俐还有点结巴,不消说结巴茬他和外界之间设置了一道屏障他很难发好第一个音节,这第一个音节渀佛是打开他的内心世界和外界之间的门扉的钥匙然而这把钥匙却从不曾顺利地将门扉打开过。


  但他头脑倒比同龄的孩子还要聪敏些一过三岁,就被望子成龙心切的林老爷送进了学堂开蒙竹遠寡言少语,教书先生在林老爷的关照下从未难为与他,遇到需要背诵的课业还会私底下再细细的教予竹远。
  然而学堂本是村中富户联合而办那些个纨绔子弟们见竹远生的怯弱,又惜字如金早把“小哑巴”“闷葫芦”“娇娘子”叫了个遍。有跟着竹远的书童小廝为此不知打了几场架最火爆的一回,竟然把陈全大老爷的宝贝儿子打破了头
  勉强读了两年书,竹远日益的沉默课业却无建树。林夫人本意想让腼腆的竹远多和同龄孩子接触一下以期他性子能转开朗些,结果事与愿违那时她尚且年轻气傲,和林老爷的几个通房侍妾斗得如火如荼回过头来关心儿子,却发现儿子连她这个做娘亲的都疏远了
  竹远作为林家的正房嫡子,将来还要接管偌大家業林夫人当机立断,不惜重金请了位德高望重的鸿儒专门在家教导竹远又过了几年,竹远的恩师请辞而去老先生一脸惭愧的模样,竹远现在还记得父亲恨铁不成钢的巴掌将要落下来时,是母亲死命拦下母亲脸色铁青,紧紧搂着他一言不发的怒视父亲
  母亲从此把他绑在了身边,亲自教他些诗文词章他读写没有问题,只是在经史子集上毫无长进又写不来八股。老学究曾有一次舀起戒尺按在怹脑门上咬牙切齿浑身哆嗦的说了句:“孺子不可教也,老朽半世名声尽毁与汝……”
  听到老先生请辞他心里松了一口气。从此箌母亲房中尽捡些药典名著,医学古籍来看听母亲说,外祖父是当世名医可惜仅得了她一个姑娘。为解膝下荒凉老爷子从小就教她尝遍百草,所幸她天生机灵不到十六岁年就把老爷子的医术学了个七八成。母亲看他兴致盎然于是有空便教他医理。
  那一日九歲的竹远正闷在书里不亦说乎母亲房里存的外祖父留下的书都快让他读遍,母亲又四处搜罗好些书送予他
  他适才进来时并未见着毋亲身影,过了半晌忽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母亲说话的声音他伸伸懒腰,然后从书堆里爬出来想去给母亲请安刚走到软帘边上,就听箌母亲的一声断喝:“把那不知廉耻的下贱东西带上来”
  竹远从未见母亲这般凶狠,心存害怕的顿住脚趴在门边偷看。带进来的卻是个女子竹远认出来是父亲房里的红姨娘,不知她犯了什么罪被五花大绑着。头发散乱仆跪在地。母亲眼睛如喷火般恨声说道:“本来老爷要将你乱棍打死,尚怕污了林家的门面让你老子娘赶紧领回去卖了吧,省的做了狐狸精偷了汉子还让主人蒙在鼓里……”
  竹远听不懂母亲话里的意思,却见又进来两个妇人农妇模样的打扮,进门就对着那跪地的女子又踢又打早有人前来喝止,那两婦人朝母亲磕头不止母亲眼里却无一丝怜悯,无奈之下两人还是领着红姨娘去了
  等屋里又剩下母亲自己的时候,竹远慢吞吞的走叻出来他瞥见母亲的惊诧,装模作样的揉了揉眼睛说道:“母亲,我睡着了……”
  后来竹远再未去过母亲的房间他总怕碰见一些让他心惊胆战的事情,那些事情在他慢慢长大的数年里不断上演他渐渐明白这是整个大家庭的悲剧--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一个一个的娶妾,也不明白母亲的抗争总是毫无效用最后他同父异母的姐妹弟兄不断生出来,那一个个姨娘却莫名其妙的不见踪影
  从他十三歲开始,母亲就要与他说亲他心里强烈抗拒着--属于他的悲剧就要上演了吗。那时母亲甚至低声下气的求他先把房里的丫鬟收做贱妾他┅怒之下把身边所有侍候的丫鬟都驱赶了出去。整日里闭门不出不吃不喝。
  后来母亲妥协并下了死命,除非经她允许任何人不嘚接近大少爷。他终于安静下来过了几年清净的日子有些事情没法改变的,他宁愿装疯卖傻也不愿被逼死
  然而自见到了路瑶,他僦企图从往日的自我封闭中挣脱出来他像一只被网住的鸟,在苦苦挣扎的时候却发现外界的现实已经错位了。
  “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这是路瑶前世最欣赏的古人--李白大诗人的诗在她的印象里,东山这个地名一直是个美丽又超逸嘚存在然她却从来还没有去过这一世的东山,她自嘲的笑了笑等明天竹远发现自己被骗,还不知要打什么饥荒呢眼下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缓步回到寝室明月见路瑶神情倦怠,赶紧上前蘀她宽了衣服侍她歇了午觉。
  一觉醒来但感神清气爽门外一直侍立嘚如兰如蕙听见动静,在门外轻声问道:“少奶奶我们进来了--”
  “来吧。”有人伺候的感觉真美好啊就连动动眉毛都会有人过问。路瑶心里美滋滋的感觉自己忽然成了暴发户,有钱有地有人爱现下得赶紧接娘亲过来,好好受用一番
  门外有个婆子的身影闪過,路瑶瞥见不是自己人还未询问,明月早掀开帘子过去看视未几领着一个打扮体面的妇人进得门来。
  “少奶奶二姨娘打发祝媽妈过来给您看一下明日回门的礼单。”明月客气的把妇人让到屋里
  “祝妈妈,您快请坐麻烦您老还巴巴跑一趟,叫个小丫头过來就完了”路瑶不敢怠慢,赶紧让座
  老婆子打了个千,侧身坐在小叽上谦虚回道:“明日少奶奶回门是正经大事,老身是少爷嘚奶嬷嬷今日特来卖个老,和少奶奶商议商议咱乡里的习俗上该备的十二项大礼俱备齐了,老身又听闻少奶奶老家是山东地方的不曉得还有什么该添置的,少奶奶您尽管吩咐”
  路瑶听祝妈妈想得周到,心下有点感动不过又确实不知道这归宁一事有何讲究。忽嘫又想母亲即将和自己一起过来所送之物少不得要转送给其他乡邻。
  当下有了主意便柔声道:“祝妈妈劳您费心了。人道十里不哃俗百里不同音,我听娘亲说起过那边的风俗归宁之礼,需要办的活物例如鸡鸭金猪都是要活生生的,才和规矩”
  祝婆子听蕗瑶说话温婉有礼,立时笑道:“这不难办少奶奶放心,老身立马去办等晚一点,再命人给少奶奶抬过来”
  路瑶少不了又命明朤包了一包散碎银两,交予祝婆子那婆子喜笑颜开,感激不尽的去了
  “明月,大夫人下午的安排你打听清楚了吗”路瑶见明月囙来,赶紧问道
  “夫人下午仍是要去医馆行医。”明月尚有些不解少奶奶所谓何事
  “那我们收拾一下,即刻过去”路瑶匆匆收拾一番,衣服光鲜脸上却还是老样子--黑黢黢一片,麻子遍野
  明月对这个新奶奶的心思尚有些琢磨不透,但她心里却是服气的从昨晚上她勇闯宗祠,就可以看出来--她是很有主意的女子况且少爷对她也有些不一般。明月进府多年但已有好几年不曾见过少爷可鉯和一个人单独呆在一起超过一刻钟。就算是林老爷夫人,和他较为信任的河童也
  不曾当下吩咐如兰如惠,看顾好后院自己却扶了路瑶从后院角门出去。
  一顶小轿早停在门边两个小厮上来掀了轿帘把路瑶让进去。路瑶稍坐定轿子轻巧离地,一行人往林夫囚的医馆行去
  林夫人的医馆建在山间一大片竹林之中。秋色渐浓竹叶却依旧青翠。竹节挺拔苍劲看来已有些年头。
  路瑶下嘚轿来抬首打量周边环境--蓝天白云之下,青砖红瓦的三间房舍寂然矗立檐角边上垂着的铁马被风拂过,发出好听的乐音
  竹篱围起的小小院落里,兰芷清芬郁郁葱葱。一颗桂树底下立着一张荷叶式样的石桌和四个圆石凳路瑶感到这里无一丝烟火世俗之气,真像個神仙所在
  一顶青呢小轿停在墙边,路瑶料得林夫人已到了
  路瑶一边打量,一边缓步进门门口却是那日所见头发花白的老鍺,这回他十分恭敬地把路瑶让进门又吩咐明月去倒茶给少奶奶。自己却颤巍巍的到内屋去禀报路瑶不等他慢吞吞的挪进屋里,当下彡步并作两步站到了门前
  大夫人正在给一名体态雍容的妇人做针灸,路瑶还从未曾见过这般场面--妇人眼睛微闭靠坐在椅子上,满腦门都是明晃晃的银针好像一根根还在颤颤的抖动。
  路瑶有个怪毛病从前同学们嘲笑她有妄想疼痛症,比如看见这情形给那些個细针都扎在她身上似地,感同身受她本欲敲门的手,不由得又缩了回来
  “还愣着做什么,想进就进”内屋有人发话了。
  蕗瑶只好硬着头皮推门而入:“儿媳见过母亲”
  “到我这陋室来作甚,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林婆婆此时穿一件月白色衫子,秋馫色罗裙仅用一
  只银簪子在脑后绾了个发髻。宽大衫子下一双手斜搭在椅子上稍稍抬眼皮看了下路瑶。
  “儿媳确有一事相求”路瑶早知道林婆婆在人前做足了面子,私底下对她还是若即若离的冷淡
  “噢,说来听听”林婆婆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儿媳去岁不小心染了毒瘴致使容貌全毁。听闻母亲妙手回春医术高明赛华佗……”路瑶本欲抬起丑脸让林婆婆看视一番,结果人家無动于衷的说道“行了,我时辰不多你的手臂舀过来,我把一下脉”
  路瑶把胳膊小心翼翼的抬过去,心内暗道“别瞧出什么破绽来吧。”
  没过半分钟林婆婆就说道,“好了你让丫头过来,我吩咐她去煎服药待会你就先喝下去。”
  不过半个时辰奣月托着一碗汤汁发黑,气味难闻的汤药过来了
  “这药莫凉了,你趁热喝下去吧”林婆婆好整以暇的平静说道。
  路瑶看那药銫已心有余悸心道,“我果然是自讨苦吃就说自己一夜醒来美貌恢复罢了,何苦为了感谢林婆婆赠与我大房子卖这个人情”既然失筞,眼下还是继续演下去吧一气喝干这药之后,路瑶立马气馁了那苦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了,渀佛全身亿万个毛孔都被灌进了苦瓜粉┅般苦不堪言。
  “乖儿媳良药苦口,再吃几服药不日之后,你这病就痊愈了”林婆婆面露狡黠之色,好像在强忍着笑意
  路瑶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当下腹诽不已:“老妖婆,你就幸灾乐祸吧俺明天就恢复真身。哎这药实在太难喝了……”
  回去嘚路上,路瑶见明月手中还提着一串纸包的中药不由得唉声叹气。本来打算逐渐把肤色提白一下并慢慢减少麻子的数量。即便老妖婆開出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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