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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生花》是由作者“弯弯不弯”所著。主要讲述了小灼夭下山闯荡去啦!但是到了城里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好在遇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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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皎如蝉翼,扑撒于山林之间。

灼夭一袭红色纱裙坐于翠竹之上,明明是妖艳之至的颜色,却比月光更显缥缈单薄,长长的纱摆从竹顶垂到地上,将枯黄的竹叶染上了一层血红,那半透明的残魂似要被这缕缕血红拉入地狱。

待这晨曦第一缕阳光倾撒于大地,这一缕残魂亦会烟消云散,不见天日。

既是再也看不见太阳了,便好好欣赏这月色罢,如此想着,她的嘴角竟生出几分笑意。

忽然间,地上枯黄的竹叶随着绿色光影恢复了葱绿,夜色朦胧中,竹仙携一壶泉酿乘着月色而来。

那俊美的面容上毫无表情,嘴角虽然是翘到恰好的弧度,可是从他的眼睛中可以看出他内心的无奈与温怒,更多的却是深深埋藏的心疼。

他径直坐于竹叶之上,没有看竹顶上的红衣女子。背依着灼夭坐的那根竹子。

月光汇聚于翠竹之上,竹身在夜色中发出光亮,散发出更多的灵力飞向四面八方,经过之处,原本的枯黄一扫而空,只剩下满地的翠绿。

竹仙将泉酿倒入竹筒之中,一竹筒已经贴近嘴边,另一个却已经稳稳飞向灼夭,悬浮于灼夭面前。

灼夭看着面前散发诱人香味的泉酿,不禁笑出声来,伸手将竹筒握住,轻嗅一口陶醉闭上了眼睛。

“我坐于上仙本体之上,又占了上仙吸收月光灵力之地,上仙却还赏我这么好的泉酿,可惜啊,这是最后一次了。”虽说是惋惜,可语气却不见半分的怅然,似还有解脱的快乐。

竹仙听了冷哼一声,漠然道:“为一尘俗之人落得魂飞魄散的境地,汝真是愚蠢之至!”

灼夭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嘲讽与不屑,抬起头微微一笑,轻叹一声,声音愈□□缈却无限坚定。

“我知道啊,我就是傻,只是地久天长也好,萍水相逢也罢,爱了,就是爱了。”

南有骨生族,族人多为女子。

姿容艳美,法力微弱,体带异香,死时遍体开出灵力之花,璀璨夺目,转瞬即逝,乃人间奇景,世人极为贪恋这一瞬芳华。

王室贵人极力捕捉骨生族女子,并囚禁致死,以赏血染之花。

因此,骨生族女子成为奴隶市场最受欢迎的珍贵商品之一。

灼夭是竹灵山唯一的纯血骨生族女子,也可以说,她是竹灵山唯一的骨生族人。

她问竹灵她是从哪儿来的时候,竹灵总是敷衍或是一脸高傲地说:“幸得吾这竹灵山灵力充沛,才会使汝等妖灵之物有重见天日之时,汝可要知恩图报。”

灼夭每次听到这话,都不以为然,对着竹灵做一个鬼脸,趁着他喋喋不休,赶紧从竹灵身上抠下一块新鲜的灵笋飞快溜走。

然后跑到流川河边洗干净飞到竹灵山山顶,越到最高最强壮的那株闪闪发光的竹子,那株是竹灵的本体。

作为山神本体的它汇聚天地灵力,孕育竹灵山万物,是山神法力来源和权威的象征。

可灼夭才不管这些呢,喝着由流川河河水汇聚月光而成的泉酿,啃着脆口多汁的灵笋,灼夭觉得妖生都美满了。

等着竹灵发现后,灼夭就坐在竹子上乐呵呵看着堂堂山神不顾形象,一脸怒容地拖着水袖满山找她。

他哪会想到灼夭猖狂到躲在他本体上,找了半日找不到,最后他也就忘记这件事了,这就是年纪大的坏处。

可有时候也有特殊情况,比如上次竹灵看见了灼夭长长裙摆从自己本体垂下来,毫不客气一巴掌朝着自己本体呼过去。

灼夭毫无防备被打入流川河中砸出一个大水花,而竹灵本体的竹叶全部掉光,变得光秃秃。

转眼间,竹灵还是那个帅气的竹灵,只是……头发全掉光了,变成了光头山神。

他怒气冲冲跑到流川河边准备将灼夭从河底捞起来狠狠揍一顿,却看见在河面上映着没有头发的自己,一瞬间大脑停止了思考,耳边却传来了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等他抬起头再看时,眼前出现了一个身穿淡绿色袖衫女子盈盈朝着他笑,一瞬间就失了神。

他忘记了自己头上的尴尬,也忘记了教训灼夭的事情。只记得眼前的女子,那浅笑,就漾在了心底。

灼夭趁着他们你侬我侬的时候,赶紧从河底爬出来,溜之大吉。

竹灵虽然平时高傲得不可一世,说话也是冷冰冰的,但是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刀子嘴豆腐心。

竹灵虽然经常皱着眉头道:“汝等成何体统。”却从来没有驱赶山灵。

满山的山灵也是吃定了他心软的性子,所以定居下来,日常搞事情造反,弄得他不得安宁。

灼夭在山间玩得自在,日子疯久了,便不再执着于自己的父母,而且骨生族男子千年难遇,存于凡事的大多都是混血儿,像她这种血统如此纯正的,也只有可能是灵力蕴化而来的。

灼夭现在关心的,是竹灵本体的第十三颗灵笋什么时候长出来,长出来了怎么从竹灵眼皮子底下挖出来,是灵笋炖蘑菇好吃还是腌灵笋好吃。

只可惜没有等灵笋冒出来,灼夭就被赶下山了。

准确说是竹灵马上就要渡劫成仙,到时候会有天雷劈至竹灵山,像灼夭这种灵力较弱的灵妖必定是承受不住的,于是竹灵便送灼夭下山历练。

本来还因为没有吃到灵笋而郁结不已的灼夭,转眼就被琉凤城的繁华一扫而空。

琉凤城不愧是南国的国都,那繁华的程度可是其他郡县绝对比不上的。

来往行人衣着鲜艳,美食美酒飘香,还有街边小贩卖的,都是灼夭没有见过的新鲜东西。

好奇心已经爆棚的灼夭兴奋地一把夺过竹灵手中的包裹,气势汹汹冲进了人群,弄得竹灵一个趔趄,差点摔进了青楼门口揽客的女子怀里。

胭脂的浓烈香味让他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鼻涕眼泪都留了出来。

如果行人的灵力再强一点,就可以看见一个长相十分俊美的翠衣男子正在风中凌乱着。

而他那原本应该能够让全城妹子或者是有某些特殊爱好的汉子丧失理智的桃花眼正幽怨盯着远处某疯疯癫癫的红衣女子。

只是可惜,也是幸亏行人看不见。

不到两日,灼夭就在城内浪得风生水起,她吃喝玩乐无比欢乐,可是苦了都城的百姓。

走到路上莫名其妙被人撞倒,卖糖葫芦的小贩手中的糖葫芦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整捆夺走,煎饼摊的烧饼自己起锅并且蘸好甜酱飞到屋顶上去,整个长安城人心惶惶。

灼夭倒是没有注意到自己惹出来的麻烦事,整日吃饱喝足,到处闹腾一番后,晚上就睡在马车之上。

因灼夭灵力较弱所以身为人形却并非实体,普通人类是看不见的。

清风微抚,她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夭夭……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好好活下去……”恍惚之间,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眼前是一些人在火光中痛苦扭动着,嘴里模糊不清说些什么,她想看得再真切些,火光却一下子蹿到她眼前,灼伤了她的眼睛。

一瞬间火辣辣的疼席卷了她的全身,眼睛已经疼得没有知觉,她捂着眼睛摔在地上,挣扎着不停滚动。

泛着寒霜的地面是冰冷刺骨的,却也丝毫没有减轻她的痛苦。

过了好一会儿,那灼热得仿佛能吞噬她的疼痛感才慢慢消散,她捂着眼睛,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微微睁开眼,好不容易摆脱眼前的光影,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映入了她的眼。

这是一个比琉凤城寻常百姓家精致百倍的院子。

晨光从墙上的木兰雕花窗漏进来,碎了一地的金色。潭面上架着一座石雕小桥,桥栏上镶嵌着一颗颗夜明珠在发光,从远处看去,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纵然是每天都看着山间美景的灼夭也被这景色吸引住了,拖着红色的裙子就迈上了石桥,完全不顾裙摆拖过花丛沾染上的泥土。

她俯下身去,看见了水潭里自己的脸,发丝凌乱贴在脸上,于是伸出手将发丝绕到耳后。

她发现自己眼角映着一颗血红水滴状的灵印,原本就清澈明丽的脸因为这一点血红显得更加魅惑。

用手指轻触血印,霎时间,那熟悉的灼热瞬间又席卷过来,灼夭疼得不自觉往后一退,差点掉进了水潭中,幸好及时抓住了栏杆,才没有和水潭中的红鲤鱼来一个亲密接触。

这一疼痛让灼夭瞬间清醒,想起了做的梦,细细一想惊得一身冷汗,竟是红莲业火!

若是被红莲业火所沾染,整座城内所有生灵都会被引燃活活烧死,连活在水中的鱼妖也不能免于劫难,整座城会在一瞬之间变成空城,红色的业火在灼烧,却只能看见生灵狰狞痛苦的面容。

而被业火活活烧死的灵魂,连奈何桥边的孟婆都没有办法使他们忘记今生记忆,而且还会将前人或者是前生的怨恨强行插入灵魂,最终只会变成满怀愤恨的怨灵游荡在人间炼狱。

灼夭再也不敢碰那血印,想着一定要尽快回竹灵山找竹灵解决这件事情,正想着,忽然发现自己垂进水潭中的裙摆正被一只红色的鲤鱼衔着。

她走进谭边,半依着桥栏,将头伸到水面上,看着那只红色的小鲤鱼,将手一挥,淡红色的灵力便从手心散开,掉进了水中。

周边的鲤鱼都聚拢过来,争抢吸食灵气,像在水中开出的花朵,灼夭看着它们争先恐后的样子,轻轻笑了起来。

逗鲤鱼开心得不得了的幼稚鬼全然不知远处有人正看着他。

那人是个身穿白色锦袍的男子,长长的乌发只用一根雕花木簪固定,可是那俊美的面庞上却透着寻常男子没有的淡漠,远远站在那里,一身白衣一尘不染,将周围的春光都浸染得温柔了起来。

一双狭长的眸子正盯着远处石桥上的红衣女子,清冷的眸子中闪烁着丝丝不自知的温柔。

他看着那女子长长的裙摆垂在水中,一双漂亮的眼睛透着些许迷茫,眼神也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长长的眼睫毛在阳光下像扑朔的蝴蝶,眼角血红的一抹让整张脸显得更加艳丽。

在府中宫中从未见过美得这样张扬的女子,他看得不禁有些发愣。

“公子,你怎么了?”站在一旁的言请看着自家公子愣愣看着石桥,不禁有些疑惑。

“什么?”言清诧异道。

“……没什么……”那石桥上明明有一位女子,怎么言清像是看不见似的。

“没什么的话我们就赶紧走,王总管可是在府中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我们走。”白衣男子正转身欲走,却看见那红色身影像一只折翼的蝴蝶般,快要摔下水潭,条件反射想冲过去。

“公子!”言请看着自家公子突然朝石桥冲过去,惊慌地叫他。

索性那人稳住了身形,他骤然停下脚步,长舒一口气。

其实这么远的距离,他就算立即冲过去,也碰不到她的半点衣角。

男子转身对惊呆了的言请笑了笑,温和地说:“走吧。”

言请非但没有被这笑容安抚,反而觉得更加惊悚。

他从小侍奉公子长大,虽然他不管对谁都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可是却很少笑过,即使是笑,也是弧度都仿佛设计好了的,能够让人感到舒适,可是那在他看来,却是没有温度的笑容。

今天是言请第一次看见自己公子笑得如此温和随意,他不禁觉脸有些发烫,然后骤然清醒,狠狠揪了自己一下。

天哪,公子莫不是看上自己了吧,虽然公子是挺好看的,可自己也是个男人啊!

他默默在心里哀嚎着,又带着怪怪的眼神朝自家公子望去,那抹白色身影已经快要走出了院子,他赶紧使劲摇了摇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甩出去,然后追了上去。

桥上的灼夭可没有看见这主仆俩,她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一个人也没有,想着也许是晚上睡的马车将她载到了这里。

她头疼得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正入神想着自己该去哪儿时,忽然被溅了一脸水。

灼夭伸手将自己脸上的水渍抹去,一脸哀怨地盯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小人儿,尽管这个红衣小正太长得令人赏心悦目,却也丝毫没有减轻灼夭的内心幽怨。

“是不是我灵力给多了,鲤鱼都成了妖啊!”灼夭瞪着眼前还在滴水的红衣小正太说道。

“小姑娘,怎么跟长辈说话呢。”小正太神态自若地说道,完全没有道歉的态度,小小的个头,说话的语气却俨然像一位长者。

“就你这小个头,也算是长辈?”

“在下已经活了两千多年了,在你还是颗灵尘的时候,在下就已经在湖底晒太阳了。”

“那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爷爷你是有特殊癖好吗?”灼夭忽然就想到以前在山上的时候,枯叶妖从凡间带回来的一本书上的内容,于是就问了出来。

“你全家才有恋童癖呢,还有我还没有爷爷那么老,我叫辞绫,叫我绫哥哥就好。”

“哦,小萝卜头,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小萝卜头?”

红衣正太不禁扶额哀叹,第一次妖观遭受到了怀疑,深深呼出一口气。

“我只是当初在修行之时遇到了一些麻烦,如今再次修炼成人形才会是这个样子。”

“哦,说直白一些就是嘴巴太贱被人被人报复了吧。”

“你!”辞绫虽然气得恨不得把灼夭踹到河里去,但最后还是怏怏闭了嘴,呆坐在地上,一副失神的样子。

灼夭见它这副模样,在心里暗骂自己说话不过脑子,抬手轻轻戳了戳辞绫的脸蛋,后者皱起眉头,一脸不耐拍掉她的手。

“我叫灼夭,要不,我们交个朋友”灼夭伸出手,拉着他红色水袖,轻轻笑道。

辞绫抬起头,正对上灼夭那张笑盈盈的脸。

他在这王府水池里待了千百年,多少女子的脸从眼前划过,或是绝色倾城,或是朴素无华,最终的结局不都是陨落吗?

这样的笑他并不陌生,那时,她也是一身红衣,就这样笑盈盈从桥边跳了下来,他想去拉她,可是却连那红色的衣角也只是从他的鳍上滑落。

明明就在眼前,明明第一次有这样的机会可以静静看着她,可是,再也触不到了,眼前是铺天盖地的血红,亦是铺天盖地的绝望。

千百年过去,有多少女子自愿或是被迫跳入池地,或是无声的泪,或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萦绕在他的耳边。池底又多了多少尸骨,他已经数不清了,而他的她,也再也找不到了。

今日又是何年了过去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想流泪,可他不愿意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前哭。

于是,狠狠将灼夭的手甩掉,纵身跃进了水池中。

眼前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在水中的话,再怎么哭也不会有人发现吧……泪水不会划过眼角,只会慢慢溶在水中,无迹可寻。

他静静感受水底的冰冷,原来外面的阳光是那么暖啊,他忽然有些舍不得了。

原本如同海棠花的红色消失了,变成一只小小的锦鲤游到鱼群中,转眼便无处可寻。

灼夭一脸不明,虽然很想追下去问个清楚,但最终还是收回了悬在半空中的手,轻叹一声。

竹灵说过,不管是人是妖,只要是活着,总会有很多难过的事情,能说出来的都是已经痊愈了的伤疤,他既不愿意说,灼夭也没不应该去强求。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可灼夭在这偌大的府邸中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还是没有找到出口,干脆将裙摆往腰间一系,飞身越到屋顶上,一边在屋子之间来回飞跃,一边往远处眺望。

少女一袭红衣立于屋角上,远处的云朵肆虐盛开,如同水中的血,风吹起长发,在夕阳中闪着金色的光芒,显得洒脱又张扬,怎么说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可是偏偏在这时,灼夭的肚子很不争气得响了,刚刚好不容易营造的唯美气氛转眼烟消云散。

灼夭原本还泛着淡淡笑意的脸立刻皱成一团,她低下头愁苦地看着自己的肚子,忍不住心疼地揉了揉。

就在她饿得即将暴走的时候,一缕诱人的饭菜香溜进了她的鼻子里,原本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她立刻清醒,目光顺着香味飘去。

一行穿着翠色宫服的侍女端着一盘盘佳肴正走向这里,她们目视前方,步伐整齐,连手肘端的高度都是一样的,一副丝毫不敢懈怠的样子。

灼夭看得眼睛都直了,虽然侍女姐姐是很漂亮,可是真真让她欲罢不能的,是漂亮姐姐手里端着的肉。

她想不明白,那些姐姐是如何能忍受美食摆在眼前却不去咬一口的痛苦。不过她眼珠子一转,也就不纠结了。

你们不吃,那就只好我来帮忙咯。

灼夭这样想着,伸出手,费了好一会功夫才幻化出一只血红色的蝴蝶,她有点后悔,怎么没好好听竹灵的话,认真学灵术。

因为在山上时逃课次数太多,所以如今连幻化一只空有外表,毫无攻击力的蝴蝶,就耗费了她那么多时间,她的心里微微有点郁结。

可这点郁结转眼就被马上能吃到肉的欣喜所代替。

血红色的蝴蝶闪着金色的光芒向着宫女们飞去,虽然碍着有掌事姑姑在旁边盯着,她们不敢有太多的动作,但蝴蝶的出现还是在人群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侍女们的目光全部都被这只凭空出现的蝴蝶所吸引,有些还偷偷掏出袖子里的手绢,想要去把蝴蝶捉起来。

灼夭趁着她们分神,飞身越 下屋顶,从最末的一个小侍女的手里端着的盘子中拿出一个油腻腻的鸡腿,心满意足地又飞上屋顶,继续向前飞跃着。

她可不想让漂亮姐姐看着鸡腿无端乱飞而花容失色,作为一只尚未成形的妖,她还是有一点点的妖道的。

因为灼夭的小把戏,整个队伍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掌事姑姑回头看见远远落在后面的侍女们,不满得咳一声,侍女们瞬间安静了下来,继续保持着清心寡欲的姿态往院外走。

虽然说公子性情十分温和,对谁都是不温不火的样子,可那规矩就是摆在那里的,谁若触犯了,一定是严处。

瑞王府对待下人是极好的,不过对下人的要求也是最高的,因为规定严厉,谁也不敢去开这个先河。

灼夭又在院中转悠了好久,还是没有找到出口。

忽然看见远处的一座别院中,种着一排排翠竹,与其他各院中种的五彩斑斓的鲜花不同,这一小院显得格外雅致,虽然没有朱红院墙与镀金的花纹那般大气,却透着一种清新的美。

灼夭想着,反正今晚也出不去了,不如找个睡觉的好地方,顺便把这个鸡腿解决掉,明天早上起来再想想办法。

于是纵身一跃,跳到了小院最高的那一株竹子上,这人间的竹子远没有竹灵山的粗壮,灵力也不够充沛,所以灼夭不用担心屁股下坐的是某位修炼千年的老竹精,裙子一撩就躺了下来。

血红色的灵蝶从远处翩翩而来,停留在灼夭的额头上,然后融进了她的眼睛里,眸光中闪过一瞬的血红。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因为浑身有些酸痛,所以睡得并不舒服,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

半梦半醒间,她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吵醒,不耐睁开眼,看着天依旧还没有暗下来,自己也只是躺了一小会而已,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伸一个懒腰坐了起来。

她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想起怀里还揣着一个鸡腿,立刻掏出来,一边心满意足啃着鸡腿,一边看看下面到底是什么吵醒了她。

只见绿色掩映中,跪着一个身形清瘦的男子。

长长的发丝一丝不苟地垂在脑后,那身白色长袍绣着银色祥云的后摆铺在石板路上,他双手向前作揖,额头规规矩矩地压在双手上,在一片翠色中,仿佛是开在石板上一朵墨色的花。

虽然男子背对着灼夭,并看不见他的脸,她却还是着实被惊艳了一把,嘴中的鸡腿都忘记咽下去。

男子前面是一个穿着深蓝色官服的太监,手里拿着一个明晃晃的册子,一脸严肃正经地站着,脸上的颧骨凸出,满脸的皱纹像是刻上去的一样。

跪着的男子旁边的小侍童起身将明晃晃册子恭敬拿过来,放在旁边的侍女手中的木盘上,然后将跪在地上的男子扶了起来,用手轻轻拂下他身上沾染的尘土。

那太监看见白衣男子站了起来,脸上的严肃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讨好的笑,努力将脸上已经不多的土黄色的肉堆积在一起,整张脸顿时显得有些狰狞,原本直挺着的身体也弯了下去,灼夭看着有些迷糊。

“老奴在这里恭喜世子殿下了,以后还请殿下多多照拂。”

太监突然开口,发出尖锐的声音,尖锐到似乎可以刺破耳膜,声音里还透着一股阴阳怪气的语气,让人听了浑身不舒服。

灼夭被吓得吃了一半的肉卡在喉咙里,剧烈咳嗽起来,眼睛都被呛得流下泪来,一边拿手使劲捶自己,一边拿抓着鸡腿的手抹自己的眼泪,眼泪是没抹下去,倒是还蹭了自己一脸的油。

她忙于将那块肉使劲吞下去,没有看见远处男子身形不自觉一顿。

“那是自然。”男子冷淡说道,话语间是恰到好处的客气,却透着一股疏离感,语气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甚至比往日多了一丝阴沉。

太监有些疑惑却不敢说话,等着白衣男子的吩咐。

“言清,好生送王总管。”男子转过头,对身后的言清吩咐到。

“是。”言清恭敬应到,“王总管这边请。”

白衣男子看着王总管和言清的身影消失在了院门,走到石桌旁,凝视了碟子中冒着油光的鸡腿几秒钟,薄唇一勾,转身望向翠竹的顶端。

灼夭被这的眼神吓了一跳,明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还是心虚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垂下眼眸,顺带用余光又多瞟了那俊美的容颜几眼。

白衣男子看着灼夭心虚的样子,又盯着他手中油光发亮的鸡腿,那明显就是自家的嘛。

区区一个鸡腿对于瑞王府,哦不,如今是世子府了,自然算不了什么,但是不知是否因为在宫中待久了,一向稳重的他心中兴起了恶趣味。

“膳食姑姑是谁?”他转身看向院外,厉声问到。

“奴婢在”一位年长的掌事姑姑小跑过来,恭敬跪在男子面前。

“今日端这鸡腿的是哪位?”

“是小青姑娘。”姑姑低声应到。

一位原本站在石桌旁倒酒的侍女立刻放下酒壶,慌张跪下来。

“奴婢在……殿下有何吩咐。”那侍女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小小的身子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身体在不停颤抖着。

“你去看看自己端的东西。”男子抬眸说道。

那侍女颤抖着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走到石桌旁查看那盘鸡腿。

她双眸睁大,颤抖着扑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继而回过神来,朝着男子跪下去,将额头狠狠磕在石板上,原本雪白光洁的额头出现了一块淤血。

坐在竹子上的灼夭看着很不对劲,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坐起身来。

“世子殿下…奴婢绝对没有偷吃…你要相信奴婢啊…只要放奴婢一命,奴婢做什么都愿意…”那叫小青的姑娘早就泣不成声,脸上的眼泪和血水混在一起,显得格外狰狞。

听见鸡腿两字,灼夭想起了自己手中还剩下一半的鸡腿,已及嘴中残留的香味,难道是因为自己?

“按照府规应当如何?”男子没看跪在地下求饶的婢子,瞥向掌事姑姑。

“回殿下,婢子私藏或窃偷膳食,应当杖毙。”

那名叫小青的侍女听了,缓缓将头抬起来,呆坐在地上,眼神空洞,透着深深的绝望。

灼夭这下子完全明白了,咬牙切齿地想到,这什么破规矩,不就丢一个鸡腿吗,至于要一条人命吗?

可不能白白让一个女孩子丢了性命,如今之计,只有……“啪嗒”一声,半只还印着牙印的鸡腿在空中抛出了一个美丽的弧度,精准无比地落在了石桌上白色的盘子中,砸出了金色的油花。

瘫坐在地上的小青猛然抬起头,看到了这惊奇的一幕,瞪大了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白衣男子脸上淡然的神色也不由得透出一丝惊愕,瞪大眼睛看着盘子中的鸡腿,转而震惊地看向竹子上一脸自以为帅气的少女。

那婢子回过神来,继而朝着男子哭喊道:“殿下,真的不是奴婢啊,求殿下饶命。”

男子平复了一下心情,朝掌事姑姑挥了挥手,低声吩咐:“把她先带下去,稍后再做处理。”

“是。”掌事姑姑起身扶起已经吓得没有力气的小青,向院外走去。

灼夭长舒一口气,越下竹子,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听见男子富有磁性且带着一点玩味的声音。

“姑娘可还欠着在下一只鸡腿呢,这么急着走作甚?”

灼夭条件反射地转过身来,故作一脸天真无邪地说道:“我不是还给你了吗?”

男子满脸春风,笑盈盈地提醒,“姑娘可只还了半只,还有半只呢。”

灼夭满脸幽怨,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支支吾吾说道;“我…我…我吃了。”虽然还没吃饱。

忽然回过神来,惊恐倒退几步,差点撞到石子摔倒在地上,哆哆嗦嗦指着男子,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你…你…你看得见我?”

“在下为何不能看见姑娘,难道……”男子沉吟片刻,猜测道:“难道姑娘是妖?”他一向不信神佛,自然也不会怕这些东西。

下山前被竹灵教育了半天的灼夭,在此时,丝毫没有记起来竹灵说的话。

在人间遇见法师或者是富有灵力的人,暴露身份是会被抓去活活剥皮剔骨的。

她认真想了片刻,较真回答道:“我还不是妖呢,虽然我叫灼夭,桃夭的夭,但我不是桃花妖,还没有那么厉害啦,我只是一个灵体而已。”

她不好意思挠头,因为和她同时出生的山灵们都早早修炼成形,只有她天天懒得要死,所以至今都还只是个虚弱的灵体。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却实是好名字。”

“这是一《诗经》里的一句诗,姑娘没有读过吗?”男子疑惑问道。

“我们有自己的文字语言,我不认识你们的字,不过听起来好美的样子。对了,你的名字是…世子?还是殿下?”灼夭皱着眉头思考片刻,轻声问道。

男子微微一怔,垂下长长的睫毛,在暮光中投下细长的睫影,隐去了眼中转瞬的光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觉得很压抑。

复而他又抬起头来,轻轻勾了勾唇角,却带着一丝苦涩。

“那不是我的名字,从前我母亲叫我温清,后来那些人叫我瑞王爷,如今叫我世子,最后啊,那些叫我温清的人都不在了。”他轻声回复,眼神是淡然的,可灼夭看得出来他心中暗暗藏着对什么的恐惧。

虽然她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怕,但是她忽然也有点伤心,伸出手想去摸他的头。

因为小的时候,竹灵总是这样安慰她,她不懂人心,可是她只知道,她不想让别人伤心。

手已经悬在半空中,准备抚上那乌黑的发丝,结果看见了自己满手的油,怏怏收了回来,吞了吞口水。

“他们走了吗?可是不忘初心,总有一天会相见的。而且你不喜欢的话,可以不要啊!”

“有些事,由不得我的。”他不知道是怎么了,要和一个陌生人说这样的话,来抱怨这些从来都不暴露在外人面前的脆弱,也许,就是因为陌生吧,所以才不用顾忌,也不用伪装。

“好复杂啊,不要就是不要,如果你内心足够坚定,谁也强求不了你的。”灼夭思考了好久,勉强蹦出了一句有哲理的话。

那男子轻轻一怔,内心的什么东西好像被击碎了。

是啊,最初是因为要保护母妃,所以比皇子中的任何一个都努力,想要博得父皇赏识,让母后不再被欺负。

然后呢,母妃走了,他要保护王府中上上下下的人,如果他败了,他们就都会死。

到最后,身边的人该死的死,该亡的亡,府中上上下下都是皇后布置的眼线,被遗留下来的,只有他一人。

好像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了,可还是不愿放手,也许心中还是有想要的吧。

那些令他深恶痛绝的欲望不断把他往前推,他已经停不下来了,往前走,是耀眼夺目的王位;往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他正自顾自回想时,一阵破坏气氛的咕噜咕噜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抬眸望向灼夭,只见后者懊恼捶着自己的肚子,好像在埋怨它不争气,察觉到他的目光,不好意思地抠了抠自己的脸。

男子整张脸浸染在阴影中,灼夭看不见他努力憋笑的表情,也不会想到看上去那般成熟稳重的人,会因为她小小的动作而在偷偷笑。

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置信,在深宫中呆久了,这小小的幼稚让他有种从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他的骨子里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吧。

他努力憋住笑,轻声说道:“深夜露寒,这后院还有一间屋子,屋中有一些陋食,姑娘若是不嫌弃,就在这寒舍住一晚吧。”

灼夭刚想拒绝,却听见那人幽幽来了一句。

“姑娘别忘了,你可还欠下半只鸡腿呢。”

她只好怏怏回答道:“啊…不嫌弃,不嫌弃。”谁叫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呢。

他迈腿正想往外走,想起什么回过头看着灼夭,一字一句说道: “在下名为,温清。温柔的温,清水的清。”

没等灼夭回过神来,他就转身往院外走去,院外的每一间屋子前都点上了一盏盏红灯笼,层层叠叠,整个黑夜都像被燃烧起来一样。

就这样,一身白衣的他,迈进了漫天的星光中。

灼夭站在原地,喃喃念着:“温柔的温…清水的清,温清。”脑海里是他飞扬在空中的发丝,是他白衣上仿佛要飞跃出来的祥云,是他在空中划出优美弧度的玉佩,也是他唇角勾起的笑。

不自觉中,她的脸在夜晚的寒气中烧了起来,等她回过神来,院门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留给她的是满地的星光。

她微微低下头,向着那已经点上暖灯的屋子走去。

言清打了个哈欠,提着灯笼朝着食房快步走着,一边搓着冻得发僵的手,一边在心里抱怨。

“公子今天是怎么了,就因为小青犯了一点错事就要按照府规杖毙,以前府中犯大大小小错事的婢子多得是,说是按照府规都处置了,公子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王府府规虽严,那些犯了错从此消失在王府的,看似是已经被送到黄泉路上了,实则都是公子下令,将他们偷偷送到琉凤城南的画舫里去了。

毕竟把性子不谨慎的姑娘留在宫里,反而是害了她们,哪一天事发,连公子也保不住她们。

“可这都到晚上了,公子倒是一声不吭,她受委屈了,受伤害的不还是我嘛,这破事弄得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的,还踹了我好几脚,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姑娘也…挺可爱的嘛。”

他站着抠着脑袋,傻笑着。冷风一下子钻进了他的衣领里,他打了个寒颤,这才清醒过来,加快速度向食房走去。

无尽黑暗中,食房的哪一点昏暗的光格外显眼。

言清骤然停下脚步,惊异看着那光。

“这么晚了,谁还会在食房里……难道是…小偷?”他心下一惊,放下手中的灯笼,蹑手蹑脚走向门口,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小贼敢到世子府偷东西。

刚刚靠近门口,他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低微的说话声,像是喝醉酒呓语一般。

呵,这小贼还敢在太子府喝酒,他一把将门推开,却看见熟悉的白色身影倒在木桌上。

白日尊贵无比的南国世子,在夜晚却跑来这个小小的食房喝酒,而且醉得一塌糊涂。

束发木簪已经掉在地上,乌黑的长发散乱垂下,还有一些发丝粘在脸上,那身白色锦袍上也沾染了酒渍。

他侧身枕在宽大的水袖上,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捏着一只碗大的瓷杯,双眼紧闭,嘴里在喃喃什么,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白日的盛气在酒的作用下,都变成了脆弱。

言清看着这副情景,轻声叹了一口气,想去叫醒他,却最终什么都没有喊出来,走过去将贴在他脸上的发丝理正,将他手中紧紧抓着的酒杯拿开。

言清正想将他扶起来背回去,那双紧闭的眼睛却因为这轻小的动作一下子睁开,看到来人是言清之后,又放心闭了回去,手却向前探着,又抓起那酒杯往嘴边递。

言清无奈看着男子,也不敢去劝他。除了先王妃的忌日,他几乎是滴酒不沾的,今日醉成这样,怕是难过到说不出来,就只好借酒消愁了。

可未曾知,借酒消愁愁更愁。

言清只好轻声劝道:“公子,该去就寝了。”

男子顿了良久没有理会言清,而是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罢,忽然问道:“言清,我是谁啊?”

言清有些迷糊,老老实实回答:“殿下是如今的南国世子。”

男子摆了摆手,问道:“我叫什么?”

“殿下尊名,顾南生。”

言清心下一惊,连忙跪了下来,这名字,大概整个王宫都没有几个人敢提起,那血淋淋的例子可是摆在那儿的。

“顾南生,南国世子是谁啊?我怎么都不认识啊?停在远处的温清,是不是已经死了,没有人记得了!”

他的声音带着无边的怒意,也带着无边的凄凉,在寂静的晚上和夜的冰凉融在一起。

言清很想说,他还记得,但看着顾南生脸上泛起的凄凉笑意,最终将头垂下。

他和他一起长大,他看着这个少年一步步成长,一步比一步更加辉煌,爬得越来越。

明明比他还要小,可是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已经学会在那么残忍的世界里奋力挣扎。

他以为少年已经蜕变,也会忘记往日的屈辱,变得更加强大。

可是喝醉了的南国世子,好像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小小的温清,一个人倔强跪在雪地中,然后无依无靠地倒下。

外面虽然是大雪纷飞,可这太后的宫殿中却温暖得像是春天一样,整个大殿内充溢着淡淡的檀香味。

正殿上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老妇人,满头的白发一丝不苟梳起来,脸上虽然刻满了皱纹,却不减半分的威严,像是一棵历经风雨的梧桐树。

坐在她旁边的中年男子手中虽然拿着经书,却在四处张望着,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又瞥见那妇人严厉的目光,只好垂下头来,漫不经心盯着手里的经书。

大殿的大门被推开,一个身着藕色宫服的婢子走进来,恭敬跪在妇人面前。

“回禀王上太后,偏殿那位,生了。”

旁边男子一听,激动站起来,把经书往桌上一扔,要往殿外冲,太后皱了皱眉头,将手中禅珠狠狠砸在桌子上。

“不过是一个舞姬罢了,肚子里的还是个不中用女娃子,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坐下!”太后威严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大殿,男子看着殿门外的守卫,垂下眼帘,扑通跪在了太后面前。

“求求母后,让儿臣去看一眼阿芷吧,从此之后,纳兰氏也好,立王后之事也好,儿臣什么都答应!”男子咬着牙,恳切望向太后。

“站起来!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为了一女子下跪!”太后瞪了他一眼,闭上眼睛,手中的檀珠悠悠转动着。

“你说这后宫的妃嫔,怎么一个比一个没用,这好不容易让一个舞姬怀了龙种,让那大祭司一算,还是个女娃子,偏殿的那位,大王也就不用再管了,这后宫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男子低头狠狠将拳头砸在地板上,发出阵阵的响声。

太后却像没有听到一样,吩咐婢子:“哀家乏了,你们好生伺候王上,若是他不小心跑到不该去的地方,休怪哀家无情。”

王宫最南边,是宫人们都不曾踏足的地方,原本像是已经被遗忘的地方,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却传来了婴孩的啼哭。

“阿燕,我的孩子呢”瘦弱的女子从破旧的被褥中挣扎着要起身,旁边的小姑娘赶紧抱来一个破小的被单,里面包裹着一个小小的婴孩。

“温芷姐姐,小公子在这儿呢。”

女子伸出手指,轻轻将盖在婴孩脸上的碎布挑开,凑过身来,爱怜看着还在熟睡的小家伙。

原本已经死气沉沉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丝丝的光彩,她轻轻抚摸着小东西白皙的脸蛋,又像是想起来什么,抬头问阿燕。

小燕看着女子期盼的眼神,故作轻松笑着说:“大王可能因为国事没有来,但是,他派人送来了字条,是他给小公子起的名字呢!”小燕说着,将紧紧攥在手中的字条递给女子。

女子赶紧拿过来,小心翼翼展开,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君子如水,一生顺顺畅畅,温温清清。

这清字,是美好的字眼,也是美好的希望。

可是对于皇子而言,这个清字将注定卑贱与无能。

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踏上那至尊的位置,只是恳求上苍,让这个孩子可以好好活着。

可她做了那么多,自己的孩子却还要像她一样屈辱的活着,连和自己父亲姓的资格都没有。

她有点不甘,可却什么都不能说。

女子下床赤脚走向门外,看着外面苍茫的白雪,轻轻笑了。

“温清,温温和和,清清澈澈,好名字啊,哈哈…哈哈哈。”

她跪在地上,如往日对着那男子一样笑着,像是在风中残破的栀子花。

南国的长子,就这样悄无声息诞生在这偏僻破败的房屋里。

除了自己母亲外,没有一个人在意,没有一个人关心,这个卑贱的名字对于他而言有有何意义呢?

他还未满一岁,连唯一可以照拂他们的小燕姑姑都被遣去太妃殿,在这被遗忘的角落里,只剩下他和母亲两个人,一个不会被唤起的名字,有或者没有,有什么区别。

他像那高高宫墙边的野草,连被人践踏的资格都没有。

比遭受□□更可悲的,是被遗忘啊。

小小年纪的他,就熟悉了恨的感觉。

最初,他恨那些对他视而不见的宫人,好像和他说一句话就会沾上多大的晦气似的。

到后来,他开始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所有的恨便指向坐在王位的那个男人。

那人是君王,是父亲,也是抛弃了他和他母亲的人,是让他们蒙受屈辱的根源,这股可怕的恨意充斥在他的脑海中,将他紧紧包围住,仿佛要将他小小的身体吞噬。

当母亲又一次被推搡在地上,脸上被划出一道道伤口时。

他爬上木床,用小小的手指蘸着从药房偷出来的药给母亲敷上,指着远处辉煌大殿露出的一角,对母亲说:“总有一天,清儿会取而代之,那时娘亲便不用蒙受此等屈辱。”

他原本以为母亲听了这话会开心一些,却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在他的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她打完之后,震惊地看着温清的脸蛋,有些懊悔与心疼,却最终将脸别过去,没有再和他多说一句话。

他知道不该恨,可是却还是恨得不能自已。

在他黑暗的童年中,也并不是处处都是这种压抑的颜色,偶尔也是会有一丝丝快乐。

小燕姑姑偶尔会托人送一些厨房剩下的食材,母亲总是能用那些仅有的食材给他做出许多好吃的,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他最想念的,还是母亲做的饭菜味道。

有时趁着守门的宫人交班,他就会从围墙上的那个小洞钻出去,跑到那个已经废弃的书房,在杂乱的瓦砾之间翻出几本破旧的书,小心翼翼塞进衣服里,然后带回家细细品味。

童年时,那仅有的快乐,就是来自母亲和书籍的。

在他六岁那年时,母亲被诬陷陷害王妃肚中子嗣。

其实谁都知道,他的母亲早就被深深囚禁在这个小院中,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高居的王妃。

可是没有一个人为她辩解。

他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人拖拉着拽出宫门,任他怎么哭喊,母亲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他除了看见母亲决绝的背影,还能看见在旁边身穿华服的女子脸上得意的笑。

仅仅就是因为看到了王上被褥下放着的画像,她便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温清何其恨他们啊,可即使是恨之入骨,他为了母亲,也只能屈辱跪在大殿前的雪地上,一次次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可是回应他的,只有仿佛要将他耳膜刺破的风声。

“阿清,回去吧!”言清听闻温清的娘亲被抓,就赶紧跑到这里来找他。。

那时的言清,也还是和他一般大,他父亲是亲王,却因被诬陷叛国而被抄家,他被剥夺了皇室的地位,囚禁他的院子,和温清之所居只隔一道围墙。

虽然不能经常见面,可彼此都是自己唯一的玩伴,也如兄弟般亲近。

他翻过高高的院墙,冒着风雪来找温清。

那雪中跪着的少年额头上的血已经凝结,缠绕在白皙的脸上。

他身上单薄的衣衫已经打湿,紧抓着衣角的手露出一道道青筋,可上身却是笔直的,那少年倔强的身影像立于皑皑白雪中一株傲然的残梅。

言清赶紧跑过去,想要把温清拉起来,可是少年挣开他的手,依然直直跪着。

“什么叫没事!温清!你要跪,我言清便陪着你!”言清气愤说着。

他挨在温清旁边跪了下去,突如其来的刺骨冰冷让他打了一个寒颤,他以为温清会有所动容,但再次抬头望向少年,他的脸上依旧是那淡然的神色。

言清有些难过,原来他在他心中的分量也不过如此,可他还是想帮他,他认定了的朋友,就是一辈子啊。

言清忽然站起身来,朝着院外跑去,回过头来对着那依旧跪在雪地上的少年大声喊着:“你等着我回来,我去找小燕姑姑,她一定可以救你!”

温清惊异看着向着远方大步跑去的少年,想开口叫他不要去,却已经虚弱得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小小的身子在风中摇摆着,终于倒了下去,眼前已经是一片虚无,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眼前白茫茫的雪都变成了一片漆黑,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怕是要死在这里了吧。

是不是死了,就可以不用遭受这侮辱了。

明明要解脱了,可是还是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啊……他闭上眼睛,终于昏死过去。

刺骨的疼痛感朝着温清袭来,浑身每一个关节都跟散架了一般,他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说话,想起身却浑身僵硬不能动。

他微微喘息了一会儿,奋力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张化着浓妆的脸。

那人看到他醒了,似乎吃了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愤恨的光芒,咬了咬嘴唇,堆起满脸的笑容,站起身来往后面坐在木椅上的老人望去,那故作妖媚的身姿,让人看了浑身不舒服。

“恭喜太后娘娘,王上,小公子醒了。”声音里虽然泛着笑意,可温清却能清楚看见女子那放在身后已经掐得黑紫的手腕。

温清当然能感受到那浓浓的恨意,他也知道这女子为什么这么恨他。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张脸,这张盛气凌人的脸,在那日她指挥侍卫将母亲抓走时,那得意的笑便一直刻在温清心里,他到死都不会忘记。

他恨不得扑上去把她给撕碎,可是他连一点力气都没有。

坐在龙椅上的男子欣喜冲下来,跑到温清床边。

“温清,我的孩子…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男子颤抖说道,伸手想要碰温清的脸,却被他巧妙避开,手指悬在半空中,无奈落下。

温清将眼睛闭上,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他知道那是他的父亲,可多年来的仇恨,让他觉得这是他的仇人,是背叛母亲的人。

他紧紧握着拳头,克制多年压积的恨意。

“我的娘亲呢?”他依旧闭着眼睛,轻声问道。

“母后在这儿呢。”王后浅浅一笑,得意看着温清。

温清眉头微微一簇,睁开眼淡漠扫了她一眼,嘴角露出讽刺的笑,王后一怔。

一直沉默的太后低声吩咐道:“清儿如今是嫡公子了,自然是由王后抚养,那温氏,看在她为王室诞下龙脉的份上,哀家自然不会亏待她。”

“母后就是心善。”王后奉承道,又用余光瞥了温清几眼,开口说道:“温氏命贱,诞下王嗣还敢隐瞒公子身份,害得母后失望一场,还让小公子这些年和她过那样苦的日子,她呀,真是罪该万死。”

她一边说道,一边用厌恶的眼光看着温清,还想继续说下去,旁边的男子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才怏怏闭了嘴。

当初她登上后位之前,可是耗费了不少心思瞒着太后,找了大祭司告诉他们,温芷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孩,这样那个深宫中的贱人就再也没有资格和自己抢妃位。

只是百密一疏,如今却叫他自己找上门来了,早知道就……算了,日后那孩子住在中殿,不是有的是机会吗,想着想着,嘴角就微微往上翘起来,一双美眸盯着床上紧闭双眼的男孩。

原来这就是他被抛弃的原因吗?

温清强忍胃里一阵翻滚的恶心,挣扎着坐了起来,朝着王后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像一只精致乖巧的傀儡,轻柔叫了一声:“母后。”

王后一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转过头来看着那神色温和淡然的少年,无端产生了几分恐惧,她掩饰去眼底的恐慌,轻声应答。

屋檐上的冰锥轻轻一晃,扎进了落满腊梅花瓣的地面上,像是一把闪闪发光匕首,插进了血红的心脏。

南历五十年,南国嫡公子温清重新被赐名顾南生。

南历五十一年,南国王后怀有身孕,顾南生被送往和生母暂住,王后次年诞下一子。

南历五十二年,顾南生被封为瑞王。

南历五十三年,瑞王生母芷昭仪病死。

南历五十四年,瑞王被封为世子。

在纸上的寥寥数字,就将他幼时的痛苦一笔勾销,人们都在感叹他的光鲜亮丽,却从不知道他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蜷缩在偌大宫殿的一角,仿佛又回到了人人唾弃的时候。

如今他像幼时所希望的那样活着,可是他却想回去了。

他所想要的,也不过是母亲的健康。

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言清被他遣走后,食房昏暗的灯光下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拿起酒壶酒杯,走出了食房。

他在夜色中快步走着,却不知道要去哪儿,于是一边将酒杯里的酒往嘴里灌,一边漫无边际得走着,终于走到了那小院门口。

他放轻脚步迈进了小院中,好像生怕吵醒了什么人。

那座小屋的灯光在夜色中如同星星一般耀眼,他皱了皱眉头,走到那小屋的窗台边,准备伸手敲门,却又纠结放下,这样夜深的时候找她,恐怕不妥吧。

最终,他还是伸出手叩响了那木门。

一声声清脆的声音在夜的空茫中回荡着,他敲了半天,里面却没有半分动静,心下一惊,便将窗边的活扣拉开,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有些莫名的害怕,害怕什么呢,大概是失去吧。

孤单了这么多年,居然会对一个都不算认识的女子产生这样的情感。

他最初有些不敢相信,最终还是承认了这种情感的存在,然后现在,就是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绝望。

要不是屋子里的饭菜被吃个精光,顾南生就要怀疑那女子是否真的来过,那种情感是不是只是臆想出来的,拿她是不是也是不复存在的呢?

他收起眼底的失望,转身走出小屋。

刚刚拉上活扣,一截竹枝正好落在他的脸上,不轻不重,像是吹在脸上柔和的风,还带着深夜的寒露,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抬头望向院中那最高的竹子。

那半依在翠竹上的红衣少女一脸倦容,修长的身影映在身后的明月上,将月光都染得艳丽了几分。

她有些意外看着顾南生,还以为是他给她送吃的呢,但是看着顾南生手中只拿了一个酒杯和酒壶,失望地撇了撇嘴巴。

想着当初在竹灵山的时候,夜晚还能烤一个兔子什么的,还有夜宵吃呢。

顾南生看着半空中的少女,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她不是走了吗?

心头涌上了很多年都没有过的感觉,是从前不属于他的欣喜。

他强压下心中的情感,眼神淡漠,走到那一株翠竹之下。

灼夭远看时只是凭着白衣衣着猜出是他,近看却吃了一惊。

那容颜仍是那般俊朗,可是脸上却多了几丝红晕,发丝凌乱扑撒下来,衣服上也沾染了酒渍,和白日那般拘谨的,仿佛不是一个人。

顾南生将衣摆整齐摆弄好,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然后将酒壶和酒杯摆在桌子上,端起酒杯递到嘴边。

“这么晚了,姑娘怎么还不睡,是嫌弃在下的寒舍吗?”顾南生微嗅一口杯中的佳酿,沉声问道。

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别的原因,那声音比在白天的更加低沉诱人,还多了几丝慵懒,丝丝萦绕在灼夭的耳畔,像是羽毛般拂过她的心尖,呓语一般紧紧抓住了灼夭的心脏。

灼夭甚至有这样的“错觉”,他是在用声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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