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明做b超对胎儿有影响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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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张辉诚
爸我猜你没去过三峡吧,三峡真是气派,黄浊激涌的江面宽广浩荡,奔流不息,许多大小邮轮、船舶、舢舨穿梭其上,日夜往来不停三峡中不少在历史上风风光光留下响亮名号的地名,奉节、白帝城、巫山、酆都、秭归、涪陵、宜昌,陆续在旅途中逐一出现眼前,这些或由文人雅士或由孤臣孽子留下的足迹名胜,你肯定不在意,毕竟这些过於浪漫的流风遗韵肯定填不满真实生活的一顿饭饱但是,爸,我要告诉你,我从成都第一次进到大陆了,这是你出生的大陆,你所从来的地方,并且我要单身回到你生长的故乡去,去看看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船在武汉靠了岸,我和同行友人下了船,匆匆参观了湖北省博物馆,随即赶往黄鹤楼,却意外搭上反方向公车,以致於一番波折之后赶到黄鹤楼时,铁门正好缓缓落下爸,我跟你说,我女朋友惠乔曾经写过黄鹤楼题诗研究,她满心期待一登黄鹤楼,极目远眺,想像古人流风遗韵,当她眼睁睁看著铁门匡铛一声关妥而无法进到黄鹤楼,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反倒是回过头过怪我没塞人民币给管门员,请他行行好开门让我们进去一下下,因为惠乔隔天一大早就要搭机返台我告诉她说:「这是什麼时代了,如果人家反咬你贿赂,落人口实,不是自讨没趣!」她老大不高兴,绷著脸不说话,一路气回饭店爸,我知道你一定同意我这样做的,因为你最小心了,不然也不会在刚开放探亲时就对我说:「你六俚叔邀我回大陆,我有那麼笨吗?回去不等於自投罗网,共产党不把你抓进大牢关上十年五年才有鬼!」
  隔天,惠乔和朋友们即从武汉搭机回台,留我一人在武汉机场,准备启程回老家惠乔原本不放心,要陪我一块儿去,后来因为教师公费分发日期相冲,得先行返台,没法儿和我一道临行前,千万叮嘱要我小心,我告诉他说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爸,像这种事你老早就不担心了吧你还记得有一回傍晚,几个同乡好友来家相访,你突然起了兴致,要炒盘牛肉来吃,随即呼唤我下楼,给了一张百元大钞和几个铜板,要我坐车到二十公里外的虎尾去买牛肉,同时交代坐什麼车要在哪一站下车,然后撕下日历,在背面画了张地图教我怎样从车站走到市场,又画了一张市场放大图标明牛贩所在地,交代买完牛肉赶紧回来,不要误了晚餐一旁的叔叔替我求情道:「小孩年纪还小,去那麼远买东西,太危险了,张炳荣啊,咱们改天再吃!」另一个叔叔也说:「这麼晚了,还是别去了!」爸,你知道我那时候才多大吗?国小一年级耶!可你那时多坚持,你说:「这样还算小啊!他哥哥这个年纪时都已经一个人骑脚踏车去元长买米呢!」然后就转过头来对我说:「还不快去!」
  所以我现在一个人来了
  我在武汉车站搭上往南昌的公车,想著当初你是不是早料到会有这麼一天,才在那时候这样考较我啊,是不是啊?爸车子离开武汉,驶入高速公路,两旁的稻田、房舍居然和我们云林老家景色同一模样,一觉醒来,不小心还以为是要从台北回云林老家呢几个不甚熟悉的地名飞驰而过,五个小时以后抵达九江,再过一个小时就到了南昌南昌虽然是江西省会,但看起来顶多和台北县某些乡镇相似,一点都不够气派我随著一名妇人的指点,搭公车到火车站,然后打电话给大伯的大儿子张干民大哥,他告诉我说往黎川的道路正在整修,不好通过,建议我改坐火车到福建光泽,他会派车到那里欢迎我──他真的是说欢迎我,著实让我吃惊,很像要拉红布条欢迎我回乡似的──最后干民哥说:「光泽是你爸年轻时打工的地方」我一听心头一震,这个陌生到无以附加的光泽,此刻因为有你过往曾经履下的足迹而显得意义重大,地图上的光泽像一柱灯塔,闪烁著光芒爸,从现在开始,我终於要踏上你的旧迹,像一尾回溯的鱼儿,溯回到你过往许多我毫不知情的陈年往事以及年少岁月
  开往福州的火车,经过六个小时后中途会在光泽暂靠,可是火车的软卧、硬卧、座位票全卖光了,只买到一张无座票,我心想无座就无座呗,顶多像从台北一路站到高雄罢了但是,爸,事实并非如此,等我一踩上九号车厢,我就后悔了──那里头一点儿都不像自强号、莒光号、复兴号,甚至普通号──车内没有空调,人声鼎沸,烟雾弥漫,男人汗流浃背打著赤膊,三五成群围著聊天,吸吐旱烟,卖力摇扇子,一边猛嗑瓜子、狂嚼花生,随手把壳儿往月台上抛,还夹杂著几口浓痰头顶上的置物架杂乱堆放棉被大小般的农产品,随时都要倒下来一般,更让车内空间显得拥挤不堪──活脱脱就像逃难我挤不进去,索性就在门边站定,等火车开动之后可以在门边吹风,避开烟雾,也颇为惬意对面月台火车缓缓开动,我一看,大吃一惊,原来那车厢门是会自动关上,等门一关,我所站的地方就成了一间小密室,关上六小时我不给热死也闷死了火车开动前我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跳下车,在月台上焦急地走绕,到底要不要上去啊?不上去,我又联络不到干民哥说我没坐上火车,他会不会在光泽空等;上去,我说不准会倒在那里正犹豫不决时,忽然响起了惠乔在黄鹤楼前对我说的话来:「为什麼不塞人民币给他们?」我再不管其他坚持,赶紧问车厢管理员:「可不可以让我到软卧或硬卧的车厢去?」管理员说:「你得付出一些代价」「我可以付,多少钱?现在可以付给你吗?」「你先上车,我再告诉你」「回到原来的车厢吗?不,我不要」「你先上去嘛!等一下我再帮你换啦!」「不要,我不会再上去的」就在彼此僵持不下时,火车要开动了,管理员催促我上车,我不肯,突然旁边跑来一名妇人,手持两张到福州的硬卧票,问我买不买,我二话不说,掏出一百元人民币给她,拿了票直冲五号车厢,火车正好鸣笛开动,惊险的返乡旅程,我总算搭上火车了
  爸,你知道吗?像烤炉一样的硬卧车厢,左边有一条小走道,右边是两两并对的床铺,上中下三层,没门,一路走过去可以瞧见卧铺上形形色色的人,大家都取条毛巾拭汗,拿各种可以摇的东西搧风,挤在窗户边吹著从无边无际的稻田原野拂过来的热气我找到我的下铺位置,上头坐一个男人,紧挨著床前的窗户,我落坐床尾对面的一名中年妇女开口说:「人家的座位,你还不让出来啊!」男人回头看了一下,没说半句话就爬上顶铺妇人接著对我说:「我看你这样老实,在这社会准吃亏是不是还在念书啊?研究院?」我答说是她说她儿子也是,在江西大学研究院就读又问我哪里人?我说黎川她高兴的不得了,马上用黎川话和我交谈我说我不会讲「你是黎川人怎麼不会讲黎川话?」孤身在外,未免节外生枝,我诳她说因为我从小迁到香港妇女更加开心,立刻用广东话和我交谈我一下傻了,怎的这般凑巧?我又心虚地诳她,我也不太会讲广东话(香港人怎麼可能不会讲广东话?)幸好她没起疑,话题一转,又问我为什麼去福州?我说我在光泽下车,绕路回黎川我也问她同样问题她说我偷偷告诉你喔,我去福州是想看看商机什麼商机看看婚友社的情况怎样,就是介绍女孩子到台湾去利润很好吗?就是要去看看嘛,听说作成一个可以有人民币一万元这麼好啊是啊」我一听吓了一跳,妇人对我说:「没关系,我帮你想法子」
  妇人找到车厢管理员,说明了一切,管理员喜孜孜地答应帮忙开门我向妇人道谢,妇人转头对我说:「这没什麼,倒让管理员赚了一笔,你要知道,他拿了你的票到后头随便张罗一个到软卧来睡,起码赚上五十块钱就这样了,我先休息了」妇人躺上床铺,理妥棉被,向我招招手道声晚安,便闭上眼睛休息火车轰隆轰隆奔驰著,天色已黑,凉风袭袭吹来,温度降了下来,车厢里打起小灯,大多数的人都爬上床睡觉,火车隔天一早七点抵达福州,但到达光泽时是半夜十二点,我没敢睡,背著背包坐在床头,等著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等著时间一秒一秒过去爸,早上六点从武汉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五个小时,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再不用多久就能到你年轻时曾打工过的光泽了,然后回到老家黎川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你年轻时的岁月,一晃眼四十年、五十年,那都一秒一秒过去了,没关系,爸,我回来了,我回来替你捡拾那已经遗落的、消失的每一秒、每一秒、每一秒
  快到光泽时,管理员来把票取走,准备换一张路途较近的票给我,我到福州的票他拿走可以转卖给别人我兴奋地背著背包在通道走来走去,另一边通道有道强光射来,向我趋近,打在我脸上,后头有个人问话:「车票呢?」我赶紧回答:「管理员拿走了」问话的后边还有一个人指著我嘟哝著:「就是他!就是他!」问话人把手电筒朝下照,我才发现他是车上警察,他又说:「你该不会是从窗外爬进来要偷东西的吧?」我一时紧张,急著说:「我是从台湾来的,怎麼可能来偷东西?」警察不以为然地说:「台湾来的就不偷东西?车票呢?」「被管理员拿走了,我也找不到他不过我座位旁的那个妇人可以帮我作证,我原本是坐那边,我有车票的!」警察还在半信半疑时,管理员出现了,我当时还怕管理员会因为想贪了那张票而诬陷我,幸好他照实地向警察说明情况,警察才善罢甘休这时候光泽到站了,管理员用钥匙打开厚重车门,让我下了车
  干民哥在电话里头说光泽是县城,我一下车以为会很热闹,结果整个车站大厅只有一个有气没力的灯泡兀自亮著,三五个乡下人模样的旅客散坐椅上,角落边阴暗的不得了,原想干民哥会在大厅等候,结果没有,我朝外一看,广场连个路灯都没有,黑压压一片,两旁有几部电动三轮车正候著客,司机围著在黑暗中扯蛋爸,我想糟糕了,会不会干民哥听错了时间以为是明天中午十二点?车站前有个小旅馆,招牌在黑暗中模模糊糊亮著,我考虑是要穿过黑暗广场到对面的旅馆住宿,还是待在昏暗的大厅等天亮?就在我犹豫不决时,广场的黑暗里传来:「张辉诚!」我不由自主的回:「我是!」然后,爸,你见过的,你知悉的干民哥从阶梯爬上来出现眼前,他和我亲切地握手,领我坐上福斯轿车,那是他女婿在黎川县当财政副局长的公务车,旁边还有一名驾驶干民哥告诉我说,你在光泽做过木工,天太黑了不能带我绕一圈,我们先回家,绕小路回黎川还要一个小时
  司机开得飞快,车子在石路上颠踬晃荡,弯来绕去,很是狼狈干民哥和我坐在后座,对我说:「原本才叔也要一道来欢迎你的,可他老人家身子骨不像从前,他能有这个心意就难能可贵了哪像你贵叔啊,你打电话来说要回老家我们是高兴的不得了,我也同你贵叔说,他竟然说:『先说好了,要和他爸一样凶悍不讲理,我可不招待啊!』这是什麼话啊!这是当叔叔应该讲得话吗?」我顺著干民哥的话回他说:「大哥,我爸以前常对我说,如果要回老家的话,只要联络大哥就好了,因为他说你是他最亲的姪子,最可靠」然后干民哥就说了一段我从来不知道的往事:「我的父亲,也就是你大伯,是爷爷和我奶奶所生,你爸爸和才叔、贵叔是爷爷和你们奶奶生的你爸当初在光泽学木工,就住在我家里,我们经常玩在一块儿,那时候我妈对他很照顾,所以八八年你爸回来的时候,特地打了一条金手镯来看我妈,才一见面,你爸就跪倒在我妈的怀里痛哭失声,我妈也跟著抽抽咽咽的,既高兴又伤心你爸回台湾后,经常寄美金来说要给我母亲多吃点好东西,九五年我妈过世,没敢让他知道,怕他伤心」我频频点头,干民哥又说:「你才叔和贵叔闹尴尬,你知道吗?」「我知道,我爸告诉过我」爸,其实我是从你的大陆家书自己勾勒出整个事件的「现在闹成这样,你贵叔也真是的」「没办法调解吗?」「连你爸都气的半死,没法儿了」车子到了黎川郊外,凌晨一点多,干民哥女婿建议吃点宵夜再回家
  夜很黑,路灯没几盏,冷清地照在路面,两旁五六层楼高的新房子潦草地在立面铺贴素白磁砖,侧边陋出水泥墙面,像极二十年前我们云林褒忠老家风格干民哥向老板叫了几道菜,我们四个人围著小矮桌吃了起来,这时候我才有机会端视干民哥,他的脸彷佛饱尝风霜似的满面皱纹,个头高大,身子却瘦硬,穿著典型的黄土色毛装,十分客气地帮我挟菜爸,我忘了当时候聊了些什麼,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很兴奋,也很紧张,这些情绪全然都因为你,让此地充满期待、充满想像,我想知道的是所有关於你的点点滴滴,所以这晚的谈话内容,我记不得了肯定是没谈到你的关系
  车子停在大马路旁,干民哥让我下车,随他穿过小巷,绕到楼房后面,爬上五楼爸,让我简单告诉你,干民哥的房子是共产党政府给的,你返乡那年他还没有这间房,所以你没见过,房子其实没有什麼装潢,到处可以看见水泥墙面,但我猜在黎川应该是不错的了干民哥拿出「特级教师」证书,说道:「我打十三岁就加入共产党,大江南北到处打仗,退伍后教书,在黎川二中教了几十年书,升上特级教师就退休,县城学生每逢过年还得成群结队来向我拜年,老革命前辈嘛!哈哈」爸,干民哥在你加入国民党军后不久,他就加入共产党军,他说当时才十来岁,身子还没枪杆高,还不是到处行军打战我问干民哥:「要在战场上遇到我爸,怎麼办?」「还能怎麼办!」「干民哥为什麼加入共产党?」「形势比人强嘛,那时候国民党已经兵败山倒了」
  临睡前,我同干民哥索回所有你写给他的信,原先我怕他不愿意,想不到竟一口答应,随即从书桌抽屉中取出所有信件爸,我会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因为对干民哥来说,那些信不过是叔叔写给侄子的信,我猜他以后搬家或者故去之后谁都会毫不留情地将之抛弃,但对我而言,那是你曾经留存这个世间的重要证据,无论如何是我都会珍藏的宝物
  隔天一早醒来,干民哥带我到大街上吃早点,回来后随即剖西瓜给我吃楼梯间传来爽朗的笑声,干民哥说才叔来了,赶紧开门我听见几声趴搭趴搭爬楼梯的声响,不多久才叔出现门前,气喘嘘嘘的,还一面笑著问:「辉诚呢?」我赶紧站起来,跟才叔问好然后我便大吃一惊!爸,才叔光著头,微胖,佝偻著上半身,著一条白色汗衫、蓝色短裤,右手还会不自主的抖著,简直和你一个模样才叔蹒跚地走过来和我握手,笑著说:「回来就来!回来就好!」我同干民哥说:「才叔好像我爸喔?」然后我扶他坐下,要帮他拍照,按快门时,我还喃喃说著:「才叔,你好像我爸喔!你好像我爸喔!」眼泪无法控制地汪汪冒涌出来,含著泪水还直说:「好像我爸喔……」才叔也汪汪地流眼泪,站起来抱我,一面哭一面笑著说:「你一定很想你爸爸吧?我也想我的哥哥」我两手抱著才叔,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爸,才叔坚持今晚一定要睡他家里,他说:「外面的金窝银窝,比不得咱们自家窝的温暖」我就没再好意思说要住进旅台黎川同乡会买的会馆整理好行李,才叔领我下楼,来到黎川最大的干道上,水泥大楼矗立两边,很是粗糙才叔随即转进一条巷子,约莫走了五、六十公尺,接出一条小道,两旁建物景观大变,全是栉比鳞次的木造平房,商家林立,大多都是传统行业,有打铁的、卖金银纸、鸡鸭贩子等等不一而足,街道向前远远蜿蜒,看不到尽头,整个时光感觉彷佛倒转了几十年才叔说:「这条街在黎川已经是硕果仅存的一条,连江西电视台前阵子还来这里取景拍民初剧呢不过,县城更新,整条街都要拆迁了,我们后面这一头已经拆的差不多了」又走了近两百公尺,才叔左转进一条小巷,来到一户砖造四合院前,对我说:「这一间就是张氏家庙,你爷奶和我们兄弟们从小住的地方」爸,我知道这间房子的,这不是你日思夜盼的地方吗?才叔跨过门槛,直走里走,大门后是个小天井,左边有个老妇人正在打洗衣服,右边是个简单的厨房,有门灶和一鼎大锅,面前则是大厅,空荡无物,才叔指著左边最后一间房间说:「这是你爸的房」,我趋前一看,上头的屋顶已经残破了,筛下一大片日光,木板歪斜散落地面,很是凄凉才叔又指著右边第一间房,说这是奶奶的房,右边最后一间则是他自己的房间现在都有人住,房门都上著一道锁走出门外,才叔指著外墙的砖头说:「这上面还刻有张仁、张义的字样,这两位是我们张家的祖先,你爷爷当初在建这房子时,怕子孙任意变卖家产,所以就在砖头刻上祖先的名字,同时把房子唤名『张氏家庙』,刻在门坊牌上,原以为这样就可以子子孙孙永宝用,谁料到,一解放就被充公,分派给四、五户人家使用,直到现在」爸,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当初你那麼认真,甚至愿意花一大笔钱想尽各种办法希望可以把残破的张氏家庙要回来,我想除了深厚的感情之外,恐怕是想完成爷爷的心愿吧那就好像你在褒忠买的房子,经常有人提醒我说应该要处理掉,但那是你一生辛劳的成果,虽然你没说过希望子孙永远宝用,但哪里也有我深厚的感情,当然也还有你一辈子的心血,我是绝对舍不得割让的
  转出张氏家庙,才叔又领我到相距二、三十公尺外的一户老旧木构大宅第,一进门便看见天井围满了人,每个人手里各拎著旧式保温瓶,簇拥在一口大灶边准备提取热开水众人见才叔进来,纷纷转头向他问好,才叔向他们回礼并且告诉他们我是他从台湾来的侄子,随即领我穿过天井来到第二进右侧厢房才叔从口袋取出钥匙,一边打开门上的锁一边说:「这栋房子在清末民初是大户人家的宅第,有一百多年历史,解放后一样派送给十几户人家,一间房一户,厨房和厕所则是共用」扭开门后的灯,出现一间脏乱的三角形玄关,左边有一间约莫五坪大小的房间,房间的墙是木头髹漆灰泥糊成,没有地板,直接踩在黄泥上,一片薄板架在两条长板凳上就搭架了一张简陋小床,床边有座木制书桌才叔坐在椅上略作休息,然后指著床板缓慢地说:「八八年你爸回来时,就和我同挤在这张床上,我太太和我女儿就睡在外头」我一听这话,爸,我就在在想,我们褒忠的房子不晓得强过这里几百倍,要叫我住在这里,那我宁愿住进黎川会馆还舒适些,可是你却安心地和才叔挤睡在这里?才叔这时又说:「那晚我和你爸就在床上聊,聊兄弟分手后四十年来的点点滴滴,你爸吃的苦我全知道,我吃的苦你爸也全知道,两个人就这样手握手聊到天亮,毕竟四十年啊,兄弟俩没机会说过话啊」爸,兄弟契阔半生忽然因缘重逢,这是我无法体会的,也因此你才无暇计较环境的好坏吧?可我知道你心疼自己的弟弟住在这种地方,要不也不会在返台后就想寄钱给才叔修整房子
  转出才叔旧房,重回老街,间隔约莫十来户店面,才叔忽然停下脚步,指著一爿商家说,这里就是我们张家过去的商行才叔云淡风清地接著说,彷佛那是别人家久远的轶闻:「你曾祖父张秩,和祖父张少东都是中医,到了你祖父上,忽然弃医从商,买办起南北货,南货就是些雪梨、墨鱼、鱿鱼之类农产品,北货则是布匹、牙刷之类的日用品刚开始只是小本经营,后来竟越作越大,东到福建、上海,西到湖南,北到安徽,南至广东,都有贩点,俨然成了大盘商,你爷爷招呼不及,就让你大伯张逢春,就是张干民的父亲,专跑外务,你二伯汪震单管内账,店面没人料理,你爸当时念小学,便被叫回来守店面」爸,一直到现在,我才终於知道,为什麼你只念到小学,我有点儿埋怨爷爷为了一点利益便牺牲掉你受教的权利,但那时候你回家帮忙的心情到底是怎样呢?是很骄傲?还是很无奈?骄傲自己小小年纪就能镇守一店?还是觉得读书比做买卖有趣多了?我现在回想起来,爸,你真的和一般工人不一样,你既不抽烟也难得喝酒,假日也没啥休闲活动,镇日坐在书桌上研究中药典,原来都是这般缘故,是爷爷的关系吧?「后来你大伯张逢春吃喝嫖赌样样都来,还包养了当时上海最红牌的妓女小雪云,三个月随身侍候四处经商,蚀了商行本钱,周转不灵,一下子就倒闭了你大伯偷偷回来把家庙旁的房子变卖,举家逃到福建光泽去」
  爸,我在想,会不会我一回头,像玩一二三木头人那样,再转过身来,就撞见你从后方的家庙走出朝商行前进;再一转身一回头,又看见你站在杂货间正招呼著客人;再转身又回头,会看见你伏在桌上认真地拿笔记著账;再一转身一回头……爸,但你知道,这个在一旁默默观望你的人,多年之后将是你的小孩吗?并且是非常想念你的最小的儿子吗?你会不会这样对我说:「先生,买点什麼?」
  「先生,买点什麼?」的声音的确此起彼落,才叔已经走进一处市场,入口的摊贩不断喊著右边地上有几门铁丝厢笼,里头有很多刚出生的雏鸽,才叔说:「黎川人只吃幼鸽,不吃成鸽的你四叔贵叔退休后在家里养鸽子,孵育的幼鸽就拿来市场卖,一只一块人民币,每个月还能挣几百块人民币,比每个月六十块退休金还好」然后我又看见几笼箱子里有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狗,我顺口问:「市场还有卖狗当宠物的啊?」才叔说狗崽子是宰来吃的,颜色、体型不同价格各异
  市场尽头左边有一栋红色长条型双层公寓,才叔新买的房就在二楼,我扶著才叔爬上二楼,走道上短墙已经备好一串鞭炮,才叔从口袋摸出打火机,对我说:「你父亲八八年回来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欢迎他的!」然后弯下腰去,点燃鞭炮就在鞭炮霹哩历趴闹响的时候,爸,我真觉得才叔是个可爱的人,他心里很高兴自己的哥哥回家了、高兴自己的侄子回家了,他高兴地全然不知道该用什麼仪式才能准确又完整地表达内心盈溢的喜悦,於是他用极奇特的方式,像欢迎友国元首到访时所用的礼炮,只不过礼炮是小了些也就在这些小礼炮霹哩历趴闹响的开道之下,爸,我们回家了
  爸,才叔新买的房你没见过,让我稍稍为你描述一下:一进门是小客厅,摆一张饭桌,饭桌右边有两个小木椅,木椅前有台黑白小电视,木椅后则是厨房,进厨房拐左手边有间厕所饭桌右边有两间房间,各摆有一张床和化妆台室内面积约有二十坪左右,光线明亮,通风,乾净,比起旧房那不晓得好上几倍才叔说这是他退休后每月领二百元退休金再加上到私校任教,辛苦攒到二十万人民币买的爸,这一点和你很像,你也是靠自己胼手胝足赚下褒忠的房子,所以我就是学你们,我后来也靠自己的力量买了一栋台北的房子这一点,我们父子叔姪都很像
  才叔领我到屋后阳台,是条河耶,才叔说这是黎河,小时候你们都在这里戏水,黎川地名就从这条河来的爸,现在黎河正值夏季,河面宽广,约有两箭之遥,河上居然有两三艘竹筏子,上头各立著七八只黑色大鸬鹚,渔人撑著蒿,鸬鹚陆续破水捕鱼,我大吃一惊,还以为来到桂林呢!爸,你们那时候也有这玩意吗?
  快到傍晚时,干民哥和二伯汪震的儿子汪一民都来了,才叔的养女秀娟和她丈夫、以及抱在怀里的女婴也都来了,才嫂忙著张罗一盘又一盘佳肴,大家不晓得该说些什麼好,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著、聊著,忽然聊到贵叔,干民哥便说:「我们作晚辈的,也不好说些什麼,等你明儿个见识到了,你自己推敲」一民哥接著说:「明天我会带你去见贵叔」晚餐结束后,众人各自散了才叔和才嫂拿保温瓶回旧房那里取来五瓶热水给我洗澡,说怕我不喜惯洗冷水,我把保温瓶里的热水倒进大铁盆时,爸,我又想起你了,想起我们过去一同共浴的许多画面,以及你从大陆探亲回来后经常叨叨絮念著:「再过两年等你成年了,咱们父子俩一块回大陆,让亲戚们瞧瞧,我张炳荣有个好儿子」只是计画一直没实现,后来又听你说要等我大学毕业、等我退伍、等我研究所毕业、等我结婚、等我有小孩,才要一起回大陆但是,爸,我必须向你坦白,当时我真的完全没有兴趣,因为黎川对我太过陌生,那些素昧平生的伯叔堂兄弟姊妹更是一点吸引力也没有,我还宁愿回褒忠、回葱子寮,但我现在却好想和你一块回到这里,听你得意地在亲友面前说道:「这是我张炳荣的好儿子!」然后同在这个小小的铁盆里一道儿洗澡,听你满足地舒一口气:「回家真好!」
  洗完澡,才叔和我在客厅闲聊,我同他说可不可以讲一下我爸以前的事才叔便开始说杂货行倒了之后,你跑去学木匠,当时木匠分大木和小木,大木是盖房子、糊泥水;小木是制家俱,学了几年,你出了师可以独当一面,就和黎川一名女孩刘才英订婚,你还自己打了一套崭新家俱,有床台桌椅,准备大囍新房之用当时国共内战已经打了好一阵子,情势渐渐危乱,胡琏军长在徐蚌会战吃了败战,所属的三五三团退守黎川,当时军队里只有官没有兵,便下令一甲一丁,凡家里有两丁抽一丁,三丁抽两丁,五丁抽三丁当时大伯已经逃到光泽去了,二伯当镇长,可免徵召,你不想去当兵,所以跑去当警察,刚开始警察还可以免召,但到后头兵员不够,连警察都不能幸免,你就开小差溜到光泽去找大伯避避风头才叔当时是县府科长,也可免召,充补兵源的责任就轮到贵叔头上当时丁壮大多想尽办法逃避徵召,三五三团团长杨罡见势头不对,公开枪毙了几人,重新申令凡抗丁者杀,大家都吓到了才叔说你为了不让大弟贵叔去当兵,所以又从光泽回来,向军营报到才叔感慨地说:「你这种牺牲小我的精神,在兄弟间最是难得」
  才叔又说你最重兄弟情,他在县府当科长时,你一听县长要来家拜访,单身一人上山砍木,足足有一个月,当时才叔还在南昌受训,等和县长一同回到家,才发现自己的房间已然修治整齐,焕然一新询问之下,奶奶才说:「你火根哥,怕县长来家,房间破旧落你面子,把里外都整治过了」又譬如说商行倒了,汪震家没米,他也会送米过去,救急缓难才叔下了一个结论:「你爸就是这种人」
  爸,接下来就是才叔的故事了,我想你应该听他说过,所以我尽量简短,好唤醒你的记忆罢了解放前,才叔自学考上户籍技士,一路升上县府户政科长,委任五级,科长期间读完协和大学英语函授班,后来加入民社党,担任黎川县筹备会筹备员兼宣传主任,接受蒋经国在南昌举办的省训团,政治前途一片看好可惜解放后,立刻被划为黑五类,革命反动骨干,判刑五年,到东北劳改东北劳改第二年,因为东北缺少人才,所以在劳改营中举行考试,挑出一批好的人才接受教育才叔在寒天冻地下苦读终於通过考试,教导他们的是曾任中美合作团员,芝加哥大学毕业的彭止戈先生,他搭的飞机正准备飞往台湾被共产党拦了下来,也被分到东北来劳改,彭先生开班授课,专教经纬、水平和画图才叔后来考上黑龙江省探测技术员,参与佳木斯大桥的兴建,同时也在佳木斯市联江口中学和笔架山中学教英语每天仍在劳改营里,上工时由一辆军车载出,在车上才把红色的囚装换掉一九五六年,服刑期满,参加就业人员考试,正式被评为测量技术员但户籍已被改成佳木斯,不能迁回黎川,仍在黑龙江省探测队里工作一直挨到一九七○年,江西省欠缺英语师资,借调才叔返赣任教,这一转眼已经过了二十年,才又重回故乡返赣后不久又遇上插队落户,下放农村到德胜关中学和农安中学教英语,一直要到一九七八年摘帽子平反运动,才叔才恢复了人民资格因为先前有政治污点,所以即便他在教学上有杰出表现,被评为县级教育先进工作者、优秀班主任,才叔也只能升上一级教师,不能像干民哥一样拥有特级教师身分爸,这就是才叔的故事,你应该记得的
  才叔感叹地说:「要当初是你贵叔去当兵还好,他文化高,可任军官;我去当兵更好,科长委任五级直接转任营长,退伍时起码是个少将;你爸要留在大陆最好,纯工人阶级,最吃香」可这谁说的准呢?爸,要都能早知道,世间还有苦难吗?
  隔天一早,干民哥来接我,一起走到老街招了一辆电动三轮车,往东郊开,来到一处旧仓库,踏进一条草路,抬头可以望见远处黎川一隅,下坡时便看见垒垒的坟茔盘据在斜坡,坟茔圆而小,高而尖,像山东馒头立起来那样,两个坟茔间落差极大,且长满杂草高及胸肩,不便行走干民哥敏捷地从草路跳上一座坟顶,然后像跳棋般,从一座坟顶跳上另一座,我也跳上紧跟在后约莫跳了二十来座,干民哥探身下去,拨开杂草察看墓碑,发觉不是,又攀上墓顶,来回找了七、八座,才终於找著了爷爷的墓莹爸,爷爷的坟是你寄钱来新建的,墓体有用水泥糊起,可惜贵叔并没有照你的意思把爷奶的坟合葬在一块,就连奶奶的坟在哪也只有贵叔家里的人才知道爸,后来你行动不便,就算真回来了,要怎样跳过这一座又一座的坟茔来和爷爷会面呢?干民哥取出镰刀,割净墓前杂草,先燃了两串短炮,上香,干民哥嘴里喃喃著:「爷啊,根叔的儿子从台湾来看你了,你保祐根叔全家平安」爸,我在爷爷的坟前告诉他说:「爷爷,我爸死了,他生前非常想念你,经常想要回来看你,可是现在没机会了,所以我就代替我爸来看你」
  祭拜完毕,干民哥又往西北边跳,探身找了几回,找著另一座墓,那是干民哥的母亲,燕俚婶的,一样点了两串短炮,上香,干民哥说:「妈,根叔的儿子从台湾来看你,你保祐根叔他们小孩全家平安」爸,我不知道该和最照顾你的燕俚婶说些什麼才好,只是静静地拿香行仪祭拜结束后,干民哥领著我跳出墓场,搭原来的三轮车回到县城里一民哥已经在半路等著,他要带我去贵叔家爸,看来干民哥和才叔都不和贵叔往来了
  一民哥闪入小巷里,弯来绕去,转到一家独栋挑高砖造房,房子略显老旧,前庭还用篱笆围著一民哥在篱笆前大唤:「贵叔,根叔的小孩来了」只见一名佝偻的老人走出正门,后头快走出一名年轻人赶忙开门,老人和年轻人都没说话,一民哥便说:「根叔的小孩来给大娘上坟」爸,这位老人就是贵叔,和你八八年回去时的模样已经大不相同,开门的是贵叔的三儿子张啸明,场面有些尴尬,因为我知悉太多你们兄弟之间的矛盾,以致於贵叔心里也还留著疙瘩吧我坐在客厅,贵婶端出茶水,等候贵叔和啸明准备器械爸,奶奶的新坟就在贵叔家后的山坡上,啸明拿著大镰刀辛苦地除出一条小径,贵叔和我攀著草茎直往上爬,贵叔在前头忽然说:「你爸对我有些误会」然后就没说什麼,语气夹带歉意和遗憾爸,你听到这话还会像平常的火气骂道:「妈咧个屄,净叫妯娌们攒夺兄弟感情」吗?啸明找著了奶奶的坟,贵叔摆妥纸钱,先燃响两串炮,点火上香,对著墓碑说:「阿娘,根哥的小孩来看你了」爸,我在心里告诉奶奶说:「奶奶,我爸最怕你了,他经常说:『我要有你奶奶的十分一凶,看你们怎麼活下去!』可他又最想你了,逢年过节就会带我到村外给您烧纸钱,他从黎川回台湾后,就把你的相片烙在瓷砖上,摆在二楼祖先龛上,早晚上香可是奶奶,我爸过世了,我特地来告诉你这个消息奶奶,我想让你知道,我爸怕你就像我怕他一样,而他在生前想念你就像现在我非常想念他是一样」
  祭拜回来后,贵婶已经炖好一只雏鸽,我不好拒绝,勉为其难吃完然后贵叔的儿子啸明骑著他的变档机车,载我往西边闲逛我们年纪相近,可以自在地聊,啸明在黎川乡间当国小教员,每月挣九百块人民币,他很有自己的想法,既不趋尚流俗,也不逢迎拍马,但也因此困守乡间,无法施展啸明的机车驶出县城,经过一座大桥,沿著一座高岗不断上坡,最后来到一座凉亭,亭前纵目俯瞰,黎川全貌豁然出现脚下,彷佛触手可及爸,这就是你的黎川,完完整整的黎川了可见黎河从东北方漫拥而来,贴著县城边缘一路往南而后切向西边而去,黎河外有无边际的绿田,黎河内则充斥著新旧不一的建筑物爸,天地虽大,但是我定神所在,努力想辨识、定位、放大的仍是眼前东南方的旧街区,那里才有张氏家庙、张家商行,才有你曾行走的痕迹,然后我无由来地凭空想像你从这一街走向另一街,从这一区踅向那一区爸,我贪心地从这个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一些要烧给你,一些会夹在我的书桌上──毕竟这是我们父子俩今生的桃花源──只能短暂停留,却无缘久住
  回到贵叔家后,一民哥已经在等著接我去他家吃晚餐爸,你不要生气,我私底下拿了一些美金给贵叔,告诉他说这是你生前交代的一点心意,贵叔刚开始还推辞著,我很笨地问说是否太少,贵叔答说:「这数目很多了!」拗不过我的坚持,贵叔总算收下爸,贵叔家境真的不好,才叔说他还有旧封建「多子多孙」思想,一口气生了五男三女,食指浩繁,家计也就格外吃紧,几个小孩除了啸明之外,全都在上海等大都市打零工(真希望他们不是所谓的盲流),儿女自顾不暇,更别说能沾润到贵叔身上贵叔每月仅有六十块人民币退休俸,不得不在厨房边养起鸽子,鬻鸽维生爸,你寄来修坟的钱,虽然被贵叔挪用不少,但那也是情势所迫,所谓生者犹艰,如何顾及死者?爸,我来看过这麼一回,知道贵叔的苦处,我想你应该能体谅他的,就像我小时候把缴书的钱偷挪去缴全班当时都在喝只有我没喝的牛奶钱(虽然我不喜欢喝牛奶,但更不喜欢处在团体之外的感觉)我原想你会痛打我一顿,可是你知道了之后,却说:「为什麼不早点说?就算再穷,老爸也会想法子给你喝牛奶!」爸,所以我替贵叔说了,你要还活著,只怕也会原谅他吧!
  来到一民哥家,嫂子已经准备好晚餐一民哥的房子就像才叔以前的旧房一样,也是百年老宅的一个单位,只有一个房间和一间厨房,很是简陋破旧,厕所也是公用的,远在三十公尺外一民哥就在黎川打零工维生,两个小孩在广东打工,年节才能回来爸,我特别问起一民哥的小孩,以前他打工时曾被高压电电击,你火速寄钱去救治的那个,他术后现在一切安好,如今在广东学工夫没过多久,才叔和干民哥都来了,我们吃了最后一顿晚餐,因为隔天我就要回台湾了离开一民哥家之前,爸,我又用你的名义拿了些美金给一民哥,当晚他拗不过我,勉强收下,可是隔天离开时,他又从车窗塞还给我爸,一民哥真是有骨气的人,就像他小孩当初受伤,之后你还一直寄钱给他,后来他回给你的信我都看过了,他说「根叔,你一人在台湾总要留些钱在身上,以后我们得靠自己,你不要再寄钱来了」爸,一民哥他不是见钱眼开的人,我想你也很欣慰吧
  回到才叔家,已经是晚上,才叔终於和我谈起他和贵叔两人兄弟失和的事情爸,这件事你早知道了,我也从他们写给你的信得知始末,只是这次是听才叔自己讲,他口气已经平淡许多,毕竟事情也过了好些年当初才叔把自己唯一养女秀娟嫁给贵叔第四个儿子啸松,原想亲上加亲,又可彼此省去聘金、嫁妆费用,减去双方负担当时简单办了几张酒席,两家欢欢喜喜地举行订婚礼,还拍了张大合照(才叔还用这张大合照一一告诉我哪些人是谁谁谁)订婚没多久,啸松便接去秀娟同住,这本是好事一桩,糟就糟在两人不小心怀了孕,这在台湾其实也没什麼,但在大陆可就麻烦,因为中共政府为控制人口爆炸,实施一胎化政策,凡要生小孩都得报备,取得准生证方许生育,而违反规定者一律重罚两万块人民币才叔当时还住在旧宅,努力存了一笔钱要买新房,贵叔、贵婶也知道才叔手头宽裕,就把罚金推到才叔头上,还到街坊委员会张扬大闹,并且百般刁难秀娟,最后还把秀娟送了回来才叔气不过,带著秀娟去医院把胎儿打掉,并找人关说总算免除罚金此后,兄弟两人交恶,绝不往来爸,那时候你收到贵叔、才叔的信,经常听你气的大骂:「妈咧个屄,净教妯娌撺夺感情,好端端兄弟搞成这副局面!」你把原因怪在才婶和贵婶身上,可这其实都是贫穷惹得祸啊,贵叔一家生计艰困,做出了逾越常理之事,就像干民哥说的:「实在太不厚道了!」唉,这麼令人难过的事,作为晚辈的我,还能怪在谁的头上呢?我一直记得才叔说完这件事之后,他回想起当初刚开放探亲时,才叔和贵叔跑去追探亲团的游览车,到处问有没有人认识「张炳荣」,等问到有认识的人,他们俩欢天喜地地写信,托人带讯,终於和在台湾的你取得联系,而他们当时又是抱著怎样的兄弟情谊啊后来你八八年回到家乡,才叔说他和贵叔在街上等车,两个人心情都很紧张,毕竟已经四十年没见面,会不会一见面却认不出来,等到游览车一接近,才叔和贵叔一眼就从游览车认出你!这又是怎样的兄弟情谊啊!可是才过几年啊,竟一败涂地到了这种地步,让你意想不到,沮丧难过,失望透底
  隔天一早,才叔牵著我的手,顺路先到中药局买了五瓶杞菊地黄丸、一瓶归脾丸,才叔说:「你念研究院,经常要看书,这杞菊地黄丸能滋肾养肝明目,归脾丸能益气健脾安神,你带著回台湾,三餐服用,当有助益,这是才叔的一点心意」爸,这多像你的话啊,你以前动不动就和我说六味地黄丸有多好,要不就说天王补心丹多有神效,可我都爱理不理,一点都不想尝试可现在才叔用了近半个月的退休金买来的这六瓶药盒,我却感觉如获至宝似的,因为那里头恐怕有你甚至是爷爷一脉相传的心意,是我们张家中医世代相传的惯习,只是很不幸的,到了我这里,却断了、散了、消失了
  到了车站,干民哥、干民嫂和一民哥都来了,贵叔家里没人来,这样也好,省去尴尬场面干民哥先前一直说要让我带些土产回家,我告诉他说现在台湾一律禁止农产品挟带入关,他有些失望,后来得知你经常讲说三国、水浒故事给我听,他特地请人火速从南昌调了两套三国演义、水浒传光盘,当作送我的礼物干民哥的热情,爸,你从这里就可以知道,你一定会说:「总算没白疼这个侄子」吧?我左手食指还有一枚金戒指,是才叔昨晚送的,我百般推辞,才叔极力坚持,说:「你将来结婚,我们也没办法寄礼金去,就权当是才叔先给你的吧!」我只好收下,爸,希望你不要生气才好才叔还说:「将来三通后,我还打算从厦门去台湾看看你们」我跟他说:「我自己有车,可以带才叔到处玩」
  从黎川开往南昌的九人小巴士就要开动了,我坐在窗边,望著才叔、干民哥、干民嫂、一民哥,他们站著微笑对我招手,我也向他们挥手车子逐渐启动,忽然间,我好难过,眼眶打转著泪水还要强颜欢笑挥手,那感觉就像每年寒暑假结束我要回台北念书,阿母站在车站口孤零零地和我挥手道别的心情一样我隔著车窗喊:「才叔,我会再回来看你们的!」可是,爸,这句话五十年前你不也曾喊过,可什麼时候才又能回来?一晃眼,四十年!后来还想回来,连机会都没有了我喊著喊著,彷佛回到我们一起告别黎川的时空,凝眸回首,渐行渐远的车队、渐行渐远的城镇、渐行渐远的农田,然后轻声念道:「再见了黎川、再见了亲人、再见了漫长的岁月」
  出黎川,隔壁县就是南丰,现改名抚州,干民哥的长子就住这里,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和明代传奇作家汤显祖祖籍也都在此,可谓名闻遐迩,但我没敢稍作停留,就连南昌名胜的滕王阁、鄱阳湖,或者附近的景德镇,我也都没去我直接搭车住进了南昌机场旅馆,等候隔天早班飞机飞香港转台北
  爸,我知道,不能误了晚餐,你还在等我买牛肉回家等我,赶回你的墓前,一五一十向您报告返乡的点点滴滴唯有这样,你才会满意地说:「不愧是我张炳荣的好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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