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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儿流浪记 全文阅读
作者： && 状态：连载中
第一章 出学
　　不错，我们的飘儿还参加了中考呢；但是，他名落孙山。正如他的两个哥哥和嫂嫂所预言的那样，他飘儿并不是一块成材的料。唉，说到他家里的亲人，那就有必要把他那倒霉的过去作一些简单的介绍。在飘儿还不满周岁的时候，不幸的父亲就服“乐果”自杀了；并且，他一直都没有弄明白了父亲自杀的真正原因。而当他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可怜的母亲又患脑血栓与世长辞了。这对于年幼的飘儿来讲，无疑是个雪上加霜的打击。从此以后，飘儿和姐姐香儿就得由两个已成家的哥哥负责抚养和照顾了。姐姐出嫁后，飘儿开始去街上读初中。他的学习成绩总是平常，但他承认自己决不是个刻苦攻读的学生。　　真糟糕！从读初中一年级起，他和家里人的关系便越来越不好了。两个哥哥都老是骂飘儿不听话，没有长进；两位嫂子都责怪飘儿多花掉了他们家里的钱。飘儿开始讨厌他们，根本不愿意与他们生活在一起；同样的，他们也很厌恶飘儿了。他们好像认为，别的男孩都是规规矩矩，非常听大人话的，只有飘儿这个可怜虫才呆头呆脑，而且桀骜不驯。可恼的是，甚至很多人都在惯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待飘儿。那些对飘儿还有点同情心的人则认为飘儿性情孤癖的原因，是父母过早地双亡，得不到父爱和母爱，使他幼稚的心灵有所扭曲而造成的。其实不然，飘儿这内向而近乎于乖戾的脾气，是他与生俱来的秉性。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家里人一直都是把飘儿当成一个使他们提心吊胆的累赘。然而，飘儿却觉得他是一个很实在的人——他素来不藐视自己——他是个非常自负的少年，他敢发誓。　　不过，飘儿还是很糟糕。他一上初中，就开始偏科了。事实上，飘儿只热爱语文、政治和历史。由此还激发了他一个远大的理想：将来要周游世界。因为飘儿本来就不愿意上那些数、理、化课，加上教他数学的是一个“冷面老师”，从来没有一张笑脸，而且不对学生说一句客套的话；其次是教他化学的，一个身材高大的“阎王老师”，非常喜欢揪着学生的耳朵，把他们拽到教室的角落去罚站。所以，飘儿不但很讨厌数、理、化课，而且十分害怕教数、理、化课的老师。到了下学期，飘儿就专门复习文科类的课本。其实，当时学校并不主张学生分科，也没有开设文科班，他却不明白自己在学业上已是背道而驰了。　　然而，更糟糕的是，从读初二开始飘儿便经常逃课，——当然是逃避那些他不喜欢的课程。有时候，飘儿一个人跑到圩堤外的洲地上玩，或买一根甘蔗慢慢地啃嚼；有时候，他溜到街上的自行车修理店，帮人家做一些义务的零碎工作，倒让一个老师傅发现他有点小聪明。一个星期六的下午，飘儿和同学一起洗澡时泅过了一条大河。不知道哪个家伙把这件事告诉了飘儿的大哥，飘儿回家后就被大哥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于是飘儿不吃晚饭，摸黑跑回学校，他在操场上过了一夜。次日，飘儿又在外面游荡了一天。飘儿一连三餐没有吃饭；他以前也常常这样。那是因为他不愿呆在家里，让那些他所讨厌的人对他指手画脚，要他干这个、做那个，所以他宁可挨饿。飘儿好像天生就不怕挨饿受饥。更值得一提的是，他一向都不习惯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单独呆在一处，幻想着自己未来会过上一种与众不同的生活。他经常木然地站在屋前那条弯弯曲曲的河边上，望着缓缓东流的河水浮想联翩。　　实际上，家里的人都希望飘儿能读出功名来，哪怕考上个师专也行，那就不用担心他会走上邪道，更不用担心没有合适的姑娘嫁给他。其实飘儿这期间的身材长高了很多，虽然他还只有十五周岁。别人都说他的体型像他父亲，高大，健壮，是个典型的魁梧男人。飘儿的确长得很结实，不仅有一百七十五公分的个子，而且腿脚大、手臂粗、胸背阔；头发又黑又长，眉毛又浓又乌，两耳硕大，双脸拓宽。飘儿唯一的形象上的缺陷就是走路时姿式不好看，左右手前后摆动时看上去很不雅观，没有浑然一体的姿势，——这是一位体育老师在上体育课时给予他的“评价”。接上，还有一位乐于多嘴的同学给他封了个绰号叫“憨子”。哼！人啊，总是喜欢揭别人的短处；飘儿讨厌这种人。但是，他又很会忍耐。他总是认为，只有更强的抑制力，才能够培养出自己更多的智慧来。　　老师总是瞧得起那些成绩优秀的学生，就像父母总是喜欢那些乖巧听话的儿女一样。中考前的最后一个学期，毕业班的学生都被根据开学时测验考试的成绩来重新编班，分为一个“尖子班”和几个普通班两类。“尖子班”的学生，他们的学习成绩都是顶好的。他们的人数只占全校整个毕业生的六分之一。同时，他们享受学校最好学习条件的优待，包括住宿和伙食。这种做法，可以说是这所中学有史以来一个理智教学的创举。老师经常说：“我们对所有的学生都一视同仁；我们要把每一位学生都培养成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材。”这完全是哄人的鬼话。飘儿当然被分在普通班里，但他并不在乎这个。倒是学校的一个决议，却激起了那些成绩落后的学生的愤慨，说是因为他们的成绩太差了，便不要他们这些“差生”参加中考；于是他们提出了强烈的抗议。最后，他们终于被学校认可了。　　中考的日子就快临近了，飘儿一点都不显得紧张，自然也就不怎么用功。飘儿只盼着这令人不耐烦的日子快些过去，因为他已经很厌倦做一名学生了。每当他坐到教室里时，仿佛就进了监牢。他既不愿看见老师，也不愿和同学们聚集一堂；实际上同学们也和家里的人一样，都一直冷落他，好像也把他当成一个“憨子”了。记得有一次，几个顽皮的家伙推选出他们其中个头最大的一位来与飘儿摔跤，飘儿不答应他们就拦住飘儿不放过。于是，飘儿被迫应战了。可那坏蛋根本不是飘儿的对手，一下就被飘儿撂倒在地。可恼的是旁边人竟然都说飘儿违犯了摔跤的规则，强迫他重新来过一次；接上飘儿和对方又摆好了姿势，他还在等待裁判的口令时，对方就趁他没注意突然使个绊腿儿将他摔倒了。大家哄然大笑着即刻散了，似乎是得胜而去。飘儿觉得很委屈，因为他可是从来都没有得罪过谁呀。　　以前，飘儿只是对那些商品粮户籍的同学刮目相看。他们要么是干部子弟，要么是住在街上的工人阶级的后代。他们养尊处优，单凭衣着就比乡下孩子的要高级，而且款式又时髦。他们似乎还要聪明一等。不怕大家笑话，飘儿曾经暗自对一个女同学动情过，她就是个吃商品粮的干部子弟；她皮肤白皙，留着“五四青年式”的学生发型，笑吟吟的圆脸蛋儿总是显得像快乐天使般的美丽。但是，飘儿又把她比做一只幸运的天鹅，却把自己看成了癞蛤蟆；飘儿唯独在这方面才表现得极端自卑。　　中考前一个星期，班主任老师通知大家准备去县城参加高考的伙食费及其它费用。飘儿再也不敢去向哥哥讨钱了，便去了一趟姐姐的家里。姐姐不但给了他钱，还送给他一套崭新的工作服，并再三鼓励他一定要考取好成绩来。其实，飘儿对中考一直都是保持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或者说是一种极端乐观的悲观态度。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是绝对没有什么希望的；因为，可以这么说吧，他除了语文和政治外，其它课目的考试他也许要交白卷。　　考试结束后，飘儿的预想就得到了证实。但是，他仍然显得很乐观，仿佛自己的理想并不在这个方向上。那个在他肩上挎了三年的淡黄色帆布书包，他真想把它当街扔掉。从县城又乘专车回到学校，他感到心情一下子便轻松了许多，只是觉得有点迷茫，不知道自己将要到哪儿谋生去。他决心要离开家里，——其实他觉得自己早就没有家了。　　接下来，在学校的最后几天里，同学们都在互相赠送照片或留念品；只有飘儿例外，一个知心学友也没有。从此，他仿佛失去了一切，又仿佛将要获得一切。在同学们怀着友谊的激情，用各种表示的方式做着依依惜别前的准备时，飘儿却一个人在宿舍里专心地看一本小说。可以这么说吧，他是在没有任何意图的前提下买那本《鲁滨逊漂流记》的，而且一看就动了心思；他发誓，他平生还是第一回如此认真地看一本书。他心里受到了一种启发——也可以说是巨大的诱惑，心灵深处似乎时刻都在跃跃欲试着。他几乎是一口气将它看完了。　　最后一天——也是飘儿最后一次走进教室了，班主任老师给大家发了毕业证。接到那个小红折子时，飘儿觉得自己手里好像捏着他八年来唯一的收获和骄傲。最后，班主任老师要求大家都回家里去，耐心等待被录取的通知书。毫无疑问，飘儿当然明白自己是绝对与那可恶的什么录取通知书无缘的。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悄然告别了学校，后来在姐姐家里呆了半个多月。在那期间，天气炎热，但他只是在姐姐家里帮姐姐完成一些家务活，负责照看四岁的小外甥，每日弄好全家人的三餐饭菜。同时，他一直在利用空余时间研究《鲁滨逊漂流记》，饶有兴味地把它阅读了两遍。直到有一天，他跑到学校去找班主任老师打听他中考的分数，结果还是在自己的预料之中，然后他心里才有了一个成熟的打算。姐姐和姐夫都劝他复读一年再考高中，而且他们俩都很愿意资助他。可是他一万个不答应。他准备明天就离开姐姐的家里。　　早上一起床，飘儿就查看了一下手上电子表的日历，今天是八月二十号。吃过早饭，他就向姐姐和姐夫告别。姐夫塞给他五十块钱，并答应一定要想方设法帮他找到一种合适的工作；姐姐劝他说，回家后一定要听哥哥嫂嫂的话，千万不要把他们当外人。可是，飘儿把姐夫和姐姐的话全当成了耳边风。他抱起小外甥，亲吻了一口对方白嫩的脸蛋后便放下了。他从姐姐手里接过帆布书包，丢下一句话：　　“你们都别挂记我，我已经长大了。”　　从姐姐家到飘儿家里有近二十华里的路程，他得步行一个小时左右。他并不在乎走这段路，尽管天气很热，——问题是他根本就不打算回到那个地方去。他下了狠心，坚决不要和那些厌恶他的人在一起；再说，他也讨厌他们。在堤顶公路上，每隔几里远便有一处村庄，十几幢或几十幢茅屋搭建在圩堤上，其中也有少数砖瓦平房。公路上行人很少，只看见田野里有正在劳动的农民。在这个年代里，如果你看到一辆自行车的话，那么这位车主一定不是个寻常人；如果你偶尔看到一辆吉普车，你会想象那坐在车里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大干部。其实飘儿走了好几里路了，还没遇到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就更别说有高级车子从这儿路过。看见有阴凉的地方或是大树下，他便要停下来歇一会。他在一户人家的灶房里偷了一碗水喝，那水缸里的水真凉快。　　虽然飘儿走路的动作相当快，但是还比不上他在河里游泳的速度。他只喜欢和别人在一起玩水。可以这么说吧，只要一提到游泳他就浑身都有劲。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发现一个有资格与他竞技游泳的人，也没有谁敢和他在水下较量憋气的功夫。他那不叫憋气，他在水底下是能够换气呼吸的。记得去年的署假里，有一次他和侄子在一个闸口下摸鲶鱼，他一口气在水底下憋了有十分钟。后来他侄子在别人面前炫耀这件事情，可谁也不相信。其实，人类最大的毛病就是不积极地接受新生事物。可以这么说吧，科学并不能诠释一切。
第二章 立志
　　唉！烈日就像火一样，使人感到全身灼热难受，又没有一丝儿的风。飘儿这样期盼：总有一天，气候会大变的。他一面走路，一面把目光盯着河水。不一会，他便身不由己地走下了圩堤，在盖着一层潮泥的河边上踩着水向前走。他两手拽起裤脚管，单肩挎着书包。这种挎书包的式子，是初年级学生的一大特征。　　一个人能够安安静静地在河边上徜徉，其实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然而，飘儿却忽然想起了村里许多人都喜欢谈论的一个老太婆来。她只有一个儿子叫三矮，因此大家都习惯叫她“三矮娘”。这老太婆的个子又小又矮，却有一种怪癖，在夏秋季节里总是喜欢半夜时就起来，一个人到河边上或塘边上去扳罾；她的小罾子是用一块白色的罗纱布做的，支架是两根小竹篾，一根杉木老镰棍当主竿，在支架上斜系一根线子，中间吊一包米糠当饵；她坐在罾子旁边一动不动地守着，不怕蚊子叮咬也不怕累，每隔十几分钟扳一次，大半夜的时间都只能搞到一两斤虾子或小鱼。路过的人看到她的身影，都会被她那种纹丝不动的特殊姿势吓一大跳，无论怎么喊她又不出声，路人还以为是碰到了鬼怪。后来很多人都劝她不要单独地坐在水边上扳罾子，可是谁的话她都不听。飘儿也和大家一样，每当赶早路过塘边上的那条路时，总要提防黑暗中的水边上有个“三矮娘”的古怪影子。有一天凌晨，飘儿和几个伴儿去牵牛。他们发现“三矮娘”后，便用土块扔她。但是即使他们扔得再凶，甚至土块都落到她的头上了，她还是不起身来，只不过冷冷地嚷一句：谁呀！那声音听上去阴阳怪气的，简直就像一个老巫婆闭上眼睛说出来的谵语。因此，后来小家伙们告诉大人说他们看见了女鬼。　　不过，在这大白天里飘儿用不着害怕会碰到“三矮娘”。而且这河水真是太凉爽了，这河面也真是太肃静呵！他看见燕子都喜欢挨着水面飞来飞去，还时不时叫几声，好像是在情不自禁地抒发出一种美好感受。他似乎再也经受不住一种诱惑了。他看到前面岸边有一处洲坎，便跑过去，环顾一下四周，连一只狗也没有；他立刻扔下书包，摘了手表，将自己脱个精光，然后钻进了河水里。一会儿游泳，一会儿仰身沉入水底去，他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使人陶醉的恬谧世界里，这儿没有少年的烦恼而只有美妙的享受。　　飘儿在河水里玩了一个多小时后才上岸来，身子湿淋淋的就穿上了短裤。接着，他把早已被汗水浸透了的蓝色棉绸短袖衫在河水里揉洗了一下，将它拧干后又穿上了，再穿上长裤，戴好手表，拿起书包来。他打开书包一看，里面装着姐姐送给他的一套工作服和他的两条短裤，还有一件黑色背心，一瓶牙膏和一把牙刷。他这才明白过来：他把所有的书物都落在姐姐家里了。他从裤兜里掏出姐夫给他的五十块钱，加上他自己的十块零六角，共有六十块零六角钱了，这便是他的全部财产。　　他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接上就顺着河边向前走，好像他的生活再也离不开这条河了。走了一段路，他向远处一望，就能看见他村里的房屋了，还看清楚了村前的那块菜园地。他突然停住脚步，开始徘徊起来。实际上，他本来不想回家的；那么，他又应该去哪儿呢？他一边思考着，一边朝那块菜园走过去。　　菜园的边坎上长着大柳树、楝树、桑树和油籽树，横一排又竖一排的，遮天蔽日，是个乘凉的好所在。飘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找到一棵大桑树下，拿书包当个枕头，躺在地上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飘儿被一只蚂蚁咬醒了。他坐了起来，拍去身上的沙土，又看了一下手表，已是十一点半。他清醒了一下头脑，蓦然回首地将目光投向河面上，发现岸边靠了一只有篾蓬的小船。他霍然站起身来，检起书包便朝小船奔了过去。　　可能这是一只渔船，因为他从它上面闻到了一种鱼腥味。不管它是什么船只，也不管它是什么人的，他几乎是在不假考虑的情形下起了它的小铁锚，然后上船去放开双桨，不熟练地向河中间划去。其实，我们的飘儿从打头起就没打算去那人多车多的城市里，在那种地方混叫流浪——他并不想成为一个流浪儿——他说什么也不愿意去做一个流浪儿；他要去浪迹天涯——不是的，是去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当鲁滨逊，那地方就是鄱阳湖！现在太好了——可以这么说吧，这只崭新的、可爱的小渔船就完全可以帮助他实现美好的愿望。他一边这么想，一边认认真真地荡着双桨。一路顺水，他心里美滋滋的；他就不相信：他飘儿以后还养不活自己一个人。　　飘儿心里思量的，应该就算是所谓的理想吧。他一面想象着自己仿佛很圆满的未来，一面憧憬着一种惬意的自由生活。谁会说，一个人有了自由的生活不是一种莫大的幸运呢？尤其是那些脑子里充满幻想、而且又有冒险精神的懵懂少年。此时此刻，飘儿觉得自己确实很幸运，就像飞出了笼子的小鸟，终于获得了实实在在的自由。有几只白鹭从空中飞过，他觉得他像它们一样，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做个不受约束的自由者了。要是能长一双翅膀，他就是个无畏的超人。
第三章 启程
　　正午时，天气更热。划了几里路，飘儿便觉得很累了，毕竟他是第一次练习划船。于是，他便架起了双桨，让小船顺着水流往下游漂去。这时他才觉得自己做了一回贼，但一点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以前，他和几个顽皮的伙伴就经常去做一些窃人之物的勾当，但他们所偷的却都是一些吃的东西，比如树上的桃子，菜园里的瓜果。他心里每每都有一些犯疑，当他们的盗窃行为被发现后，为什么被盗者总是把那笔帐算到他们家里的大人身上，就像对他们这帮小家伙无可奈何似的？有时他又经常这样想，其实他们做点调皮倒蛋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大了不得的，而且那些小偷小摸的勾当注定就是他们年少无知的孩子们干的。　　飘儿开始从尾到头地检查船上的物件。小渔船共有五个舱，尾舱里放的东西是一只小煤油炉子，一口小熟铁锅，一瓶酱油，半瓦罐食盐，一块毡板和一把菜刀，四只碗和三双竹筷。他拿起一个“三花酒”酒瓶，拨开木塞子一闻，原来里面装的是菜油。靠船舷板处放着一盒用过的火柴，还有一瓶用过的“草珊瑚”牙膏和两把牙刷。盖了篾蓬的两个大舱应该是睡觉的地方，因为舱板擦洗得相当干净，而且上面放了一条床单和一条毯子。他用手抹去脚板上的沙土，钻进大舱里，拿动了一下床单和毯子，看到有一大包食盐和一打火柴，还有一根山木棍。他想这些都是船主人储备的物资，而这根山木棍也许是一件武器。他脱下短袖衫，擦去身上的汗水，然后又脱掉长裤躺下去休息。　　睡醒后，飘儿发觉船身并没有漂动就爬出来一看，原来渔船正搁在一片沙滩上。他辩清方向，举目向岸边一望，眼前尽是一幅陌生的景象，看来他离开家乡已经很远了，只是圩堤上还望见有村庄。因此，他得抓紧时间继续向下游进发。他跳下船去，用力将船推开了。这时他才发现船头有个活水舱，揭开舱板一瞧，里面还养着几条鱼。他接上打开最前头的一个小舱，只见小舱里塞满了捕鱼的丝网。他匆匆盖好舱板，急急忙忙地窜到船尾，放开双桨就拚命地划了起来，好像船主人就要从岸上追来似的。　　前面出现了一只大船，渐渐地离飘儿越来越近了。那是一只竖着一长一短两根桅杆的大帆船，但是一点风也没有，故而船帆并未扬起。它是由三个男人用纤绳拉着逆水而上的，还有一个男人在船头用篙不停地撑着控制大船的方向。飘儿看清楚了，而且认得那是一只波阳人的木帆船，他们的船体造型有着非常突出的特征，就是船头和船尾都做成大象鼻子的形状，这边的人就叫它“象鼻船”。在飘儿十岁左右的时候，就经常有波阳人驾着这种大船来，用菜油把他们村里的草木灰换走。这种交易必须瞒着大队里的干部，而在夜间进行的。现在，为了避开嫌疑，飘儿得躲掉所有人的目光。所以他使劲把渔船朝南岸划去，不让“象鼻船”上的人注意他，看清楚他的相貌。　　飘儿一直坚持着，使渔船以最快的速度前进。几个小时后，太阳正在西沉。他再也看不到北岸的圩堤了，前面尽是一片草洲地，被河流分割成几块。他猜想自己现在可能是真的远离家乡了；他希望自己走得越远越好。但是望着眼前有三条小河，他一时又不知道该走哪一条。不过他思考一会儿后就想明白了。他找到河水最流的位置里，让渔船自然地顺着大流走，然后选择了中间的一条河道。这小河里水流比较急，渔船飞快地顺流而下，使他有一种飘然的感觉。然而还不到一个小时后，前头的河面突然又变得宽阔了。原来，三条小河又汇成了一处，水流又开始缓慢了。　　终于，飘儿感到肚子饿了。他架起了双桨，钻进船舱里便开始寻找起来，希望能找到大米；他敢肯定，这渔船上绝对有粮食。他掀开舱板就果然找到了，但并不多，只有几斤大米而已，用一个白色的棉布袋子装的。他还找出来一件胶布雨衣。　　飘儿开始琢磨起煤油炉子的用法来，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把它点着了火。他淘好了大米，然后从活水舱里抓出一条鳊鱼杀了。他先把大米倒进小锅里，加好适量的水，拿一双竹筷放在小锅里当支架，再把撒了盐的鳊鱼放到筷子上蒸。他迫不及待地守在炉子旁边，等着开饭。过了一刻时，他就闻到了饭香，也嗅到了鳊鱼的香味。太阳落山后，是吃饭的时候了。感谢渔船的主人，这顿饭飘儿吃得津津有味。他似乎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尝过这么鲜的鱼。而且饭后，他浑身都充满了一种自信的力量和勇气。　　夜幕渐渐降临，成群的白鹭都纷纷飞向它们集居的地方去过夜。飘儿抛下了船锚，让渔船就停在河中央宿夜，因为他想到这河中间的蚊子肯定要少些。他坐在船头，四面观望。南岸是一片荒芜的草洲，北岸的洲地却是光秃秃的，那野草可能是全被水牛啃尽了；因为，洲地上就有很多像黑星点一样的牛粪。望过这块洲地，他又看见了一道不是很高大的圩堤，上面有一幢矮小的茅棚。这儿是绝对没有村庄的，很可能这圩堤里面就是什么的农场了，他想。农场是关押劳改人员的地方，那些犯人是多么可怜啊！飘儿同情那些劳改犯，但对他们却又没有什么怜悯之心。
第四章 敬神
　　天黑前，飘儿跳进了河里玩水，直到伸手不见五指时才爬上了渔船。他一时又难以入睡，心里便想象着鄱阳湖的浩瀚景观和苍茫气派，这些景致在他心目中其实都充满一种神奥色彩。那是他开始向往的所在，尽管别人向来都把它说成是一个荒凉可怕的地方，他现在却不以为然地对它寄予幻想和憧憬。无论它是一个伟大的或邪恶的、诡秘的或文明的地方，他都要撞进它的胸怀，认识它的面目。实际上，眼前的处境也迫使他心里只有这个打算。这就是他在看完《鲁滨逊漂流记》后，在他从班主任老师那里证实自己落榜后唯一的那个成熟的打算。一切关于所谓理想的概念，他都不去琢磨它。　　事实上，飘儿心里并没有把鄱阳湖想象成一个骇人的地方，那儿既不与世隔绝也不存在像海洋里的那般风险；既没有野兽出没的丛林地带，也不是绝无人迹的原始荒岛。即便那里的恶劣环境让人类难以生存，但是飘儿却不在乎这一点。这样的想法一直在他的头脑中占主导成份，如今又已开始付诸行动，他心里倒很庆幸，感到自己就像获得了一种理想的新生活一样而踌躇满志。同时，自信的心理驱走了他过去的所有烦恼。以前，他因为没有合适的依靠，所以常常会觉得困惑不安；此刻，这种情绪已经彻底消失。他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了，也不指望谁能在这个时代里帮他这个孤苦伶仃的少年找到一份所谓的工作，——可以这么说吧。于是他钦佩自己有明智的选择，没有将自己的未来依附于别人，只图在社会上能够混口饭吃。甚至，他这样做是惊人之举。人生的痛苦就是过平庸的生活和碌碌无为，他就是这么认为的。他这样自鸣得意，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因此，他思想上又更进一步地坚定了要过一种冒险生活的信心。　　那一夜里，飘儿几乎每隔一两个钟头就要下水一次，不仅仅是由于夜晚躁热的原因，也是受着他有对玩水特别感兴趣的因素的影响。直到半夜时后，他才躺在舱板上睡下了。　　当飘儿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他坐起来，望见东方一片霞光，把河面映照得绚丽多彩。他刷牙洗脸后，立刻就起了锚。他光着身子荡桨。他想眼下的日子里，他只需穿一条短裤就可以了。　　飘儿向前划了几里路，望见前面有一个小独洲，然后河道又分叉了，中间是一片大洲地，一眼望去不见边儿，只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他把渔船靠在大洲头上，接着上了岸。　　飘儿站在大洲头上举目远眺，一望无际的草地。远方有一群群的水鸟在飞起，又落下了。几只野鸭从他头顶上飞过，好像把他当成了不速之客似的。他饶有兴趣地观望了一会儿后，便打算回船上去弄饭吃。他回头时正好就发现不远处有一堆乱石，便怀着一种好奇心走了过去。原来这是一幢用红石砌成的简易小屋子，肯定是很久以前做的，现在已经倒塌了。当他看见旁边地上有几堆牛粪时，他便猜想一定是水牛搔痒时把这小屋给弄坏了。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到底是什么人在这大洲头上建造一幢小石屋呢？这又是一幢起什么作用的小石屋呢？尽管他在心里提出了这些问题，但他并不多费心思地考虑这些问题。他心里倒突然有了个主意，要把这小石屋重新修好。因为他打算在这儿呆几天，它可以成为他在岸地上的一个落脚点。　　飘儿把小船靠到石屋的面前来了，接上便开始弄饭。和昨天一样，他又杀了一条鳊鱼放在饭上蒸。不过今天除了给鳊鱼撒上盐外，他还滴了点菜油在上面。吃的时候，他就觉得味道更好了。用过饭后，他便开始工作，先把乱倒在地上的石头一块一块地搬开。当然，他干活时一点都不发急，因为他总认为自己有的是时间。当他把最后一块石头扶正时，发现这是一块石板，非常平整，显然被人为地加工过，而且有一面刻着字。他用手把上面的污渍抹掉，露出一行雕刻的楷字：“李大将军神位”。他立刻明白过来，这块石板就是神灵的牌位，小石屋就是他的小庙宇。这位神灵和他母亲一个姓。他不由得回想起来，好像母亲在世时曾经偷偷地侍奉过一位神灵的牌位，每天都要给神位上香。是的，他应该尊敬神灵——尊敬天地神灵！　　飘儿从小就似乎不怕鬼怪，但对天地神灵却不敢亵渎。小时候，村里的伙伴没有一个比他胆大的。有一次，天还没亮，他们一伙人便去河边牵牛去放，走在前面的人发现有一个黑呼呼的东西在牛群旁边活动，一下子跳上岸一下子又窜进水里，把一伙人吓得魂不附体地往回跑，都说看见了水鬼；飘儿一点也不惊慌地走上前去，才看清楚那黑家伙原来是一头刚出生不久的小牛犊。可恨的是别人却不夸他胆壮，倒骂他笨得不晓得害怕。他认为，人的胆量也是天地神灵赋予的。　　现在，飘儿要帮李大将军重修庙宇了。他小心翼翼地把李大将军的牌位先放在了一边。接着，他开始从河里用双手捞来了泥巴，又在泥巴里掺进去一些杂草，再用手搞拌一番，然后拿泥巴当灰浆，一块块地把红石垒了起来。虽然天气很热，他已汗流夹背，但是好在今天的太阳却被云层遮住了。天气好像在变化，可能有风暴了吧。值得庆幸的是，直到傍晚风暴仍然没有发作，但是他的工作却没有完成。他打算明天继续接着干。　　上船后，飘儿打开活水舱一看，里面的几条鳊鱼全死掉了，一起肚皮朝天地浮在水面上。他用手捞出一条来，拇指和食指用力一挤，发现鱼儿的肉质已经坏掉了，便统统扔到河里去。只剩两条鲤鱼没有死，他把它们杀了，然后用菜油煎了，再加上水煮熟后吃了一顿。像许多人一样，他从小就特别喜欢吃鱼。吃过之后，他又跳进河中，在水里直玩到天黑后才上了船。他连身上的水都没擦，躺在船头上就睡了。
第五章 捕鱼
　　那一夜，飘儿睡得很踏实。尽管有几只蚊子攻击他，但他被它们咬醒后接上又很快就睡着了。使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不知道自己到了一个什么地方，——反正是一个既广漠又神秘的地方，那儿有一幢古老而华丽的庙宇，他走了进去；他看到大殿上方的高处端坐着一位面目慈祥的女神，她好像在用手势示意他上前去，挑选摆在她脚下许多瓦罐中的其中一罐东西；他随意挑了一罐，用手从罐里一掏就抓出一把稻谷来。他正在疑惑不解的时候，可恶的蚊子又把他咬醒了。天亮时分，他觉得肚子有点饿。这时他才明白，渔船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下饭的菜了。然而，他一点也不担心这等事，更不犯急；他确实是这样的。　　飘儿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已是早上六点二十分了；他并不想再戴这块手表，就把它扔在舱板上。当他站到船头上时，突然发现一只与他的渔船一般大小，也有篾蓬的渔船正从他旁边经过，荡双奖的是一个皮肤和他一样黑的中年人；船头上坐着一个女人，她怀里又坐着一个周身一丝不挂的小男孩。三个人同时都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飘儿，却没有想和他说话的意思。飘儿发现，他们的船蓬上放着好几步捕鱼的丝网。这是他上船以来，在河里看到的第一只渔船。他也知道，这儿并不是个绝对没有人烟的地方。但是，他又不知道这只渔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当他们渐渐远去，消失在远方的水面时，他又很快就忘记了他们。不过，他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他揭开前舱板，把里面的丝网拿了出来，一共有三步，估计加起来足有一百多米长。这时候他才想明白，放在船头上那几个绑着丝绳的白色塑料空药瓶是做什么用的。　　飘儿把小船 划进一条水流较缓的河里。他荡桨的技术进步得相当快，连自己都感到惊讶。这对于他来说，无形中又是一种精神上的鼓励。可以这么说吧，他也认为世界上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只要你肯卖劲去做。然而，当他拿起丝网时，可就真的犯难了。原来在船上放丝网，是一种需要两个人合作完成的工作，飘儿一个人怎么能行呢？何况，他还是个放丝网的外行。但是他并不放弃，——也不能放弃。他双手拿着丝网，在船上这样那样地比划着，却总是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在无计可施的情形下，他脑子换了种思路，终于想到一个办法。他把渔船划靠岸，抛了锚，然后拿了一步丝网和两个塑料药瓶下了船。他把当浮标用的白色药瓶系在丝网的两端，接上就开始涉水放丝网。到了水深处，他便只用两只脚踩水而腾出双手来放网。尽管这项工作做起来极其困难，但他还是非常顺利地完成了它。然后，他又游回岸边，起锚上船，让渔船跟着丝网上的白色塑料浮标往下游漂流。　　大约流了不到一公里的路，他就有点迫不及待地收网了。这收网的工作倒是挺容易的，一个人站在船头上就可以做好。咦！真是幸运，他这一网的收获还不错：一条一斤多重的白鱼和两条鳊鱼，外带一条“黄丫头”。他高兴了一阵子后，便抛锚下去，开始弄饭。他提醒自己，应该先把白鱼吃掉，因为天气太热，要在活水舱里养活这种鱼是相当难的；他老早就懂得这个常识。感谢天地神灵，米饭蒸白鱼他还是平生第一回品尝呢！　　用完了早饭——也可以说是中午饭吧，飘儿就得去完成昨天没有干完的工作。之前，他又想到了一个主意。他先把渔船泊在河中间，把丝网的一端系在船尾的桨桩上；接上，他下船去泅水放了一步丝网，然后又泅到大洲头上去干活。他希望干完活后再把丝网收上来，又会捕到几条鱼的。他似乎对捕鱼突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收网的时候，每当他发现网上有一条鱼时心里就有一种收获的喜悦。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这种喜悦只暗藏于内心，不像别人显露在外貌上。　　飘儿确实不知道自己干了几个小时，才把所有的石头都砌完了。小石庙算是基本建好，只是没有封顶的材料，倒把他弄得突然一刹时没有了主意。接上，他用蓑草当扫帚，把小庙重新打扫了一遍。最后，他才把李大将军的牌位恭恭敬敬地摆放在上首的一个石墩上，然后向这个神位虔诚地拜了三拜。他发誓，他真的不明白自己这么做是出于一种什么动机，或者说是由于他习惯上对一种宗教的信仰，更不要说是他以前受了谁人的影响，谁人的熏陶和教诫；他这么做完全是出于一种思想的本能、油然而生的意愿，一种纯粹的、难以自圆其说的高尚心情。　　一个人哪，不知道一辈子要做多少自己心里想不通的事情，尤其是当他年少时。这种事情，琢磨起来有点奇怪；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人的思想总是要进步——只有变化才会进步，而有时候变化了却又不知不觉。也许没有人会透彻地理解飘儿的行为，清晰地通过他的表面而更睿智地认识他朴实无华的心灵世界。诚恳的脾气被别人称为是一种愚笨；忠厚的性格被别人骂着是傻瓜，这样真是太可怕！因此，我虽然乐意做一点善事，但都是在背着别人偷偷地做的。甚至他做什么事情都很不想让别人知道，更不想让别人来猜透他做任何一件事的意图。他在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语文老师向他提问，要他说出自己长大以后的理想。他不假思索地这么道：“我没有理想”。于是同学们一阵哄堂大笑。以后就有不少人觉得他有点蠢。若不是他个子长得高大，兴许早就被别人揍扁了呢。
第六章 大风暴
　　飘儿看看天色，觉得时间不早了，而且肚子很饿。忽然吹来一阵凉风，他转身抬头一望，只见西边乌云滚滚，原来风暴要来了；接上又响起了打雷声。飘儿记得别人经常说过，西风暴总是来势凶猛，而且速度极快的，让人猝不及防。可是，他的渔船还停在河中间，还有他的丝网。紧接着，他便跳入水中，以最快的动作泅到河中间，上了船就赶忙起锚收网。大约用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他就把丝网收上来了，一条鱼也没有。他竟然还在心里问自己：难道这丝网不随水流动就捕不到鱼？当他在心里肯定这个问题时，陡然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他急忙将丝网塞进舱里，到船尾就放下了双桨，可他已经难辩清楚方向了；不过他很镇定，并且很沉着。他还懂得一点对付风浪的常识，便使劲用桨控制渔船的方向，让船头一直都顶着风浪。他认为，只有掌握好船的方向，使它对着浪头来才不至于会被掀翻。　　也许大家不会相信，其实飘儿这时一点都不惧怕风暴，更没有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他的的确确如此。因为他本来就不畏水，再阔的河面他也能够泅到岸上。他只是怕失去他的渔船，特别是船上的那些东西。这时，天色昏暗，就像黑夜里一样。在这种危急情况下，他的双手只顾牢牢地握紧双桨，竭尽全力地一面划桨一面控制住船体方向。但是，他的渔船根本不能向前移动，倒被大风刮着直往后退，巨大的浪涛已使他荡不开双桨了。阵风越刮越大，船头上的白色塑料药瓶早已无影无踪，篾蓬在“砰砰”作响，好像马上就要被风暴带到天上去。他这时的情况非常的糟糕。他估计到在这样的大风大浪里，如此小渔船是无法战胜的，它很有被掀翻的可能，如果不及时逃避的话；其实，已无法逃避了。他的双眼已被雨打得睁不开，双手也不能使上劲了；他再也没有什么办法可用。所以，他闭着眼睛，抱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无所渭态度，任其风吹雨打大浪掀。当然，他心里一点绝望的情绪都没有，真的。　　兴许是飘儿这凛然的态度激怒了风暴，一声响雷过后便卷来一阵疾风，把他的渔船吹得打了个旋转，然后便船底朝了天；他掉进了河水里，但右手仍然牢牢地抓住了一把桨。他在水里翻了个身，就不知道渔船去了哪里。他只好换了左手握住桨棍，在风雨大浪中游泳。他辩不出正确的方向来，也不知道将要游向哪边，甚至感觉不出自己究竟有没有向前泅动，因为大浪总是把他从一个浪尖上推到另一个浪尖上，使他的身体根本不能发挥游泳的技能。但是，大浪也不能把他吞没掉。此时此刻，他的情绪平稳得出奇，说出来谁都不会相信。他虽然从嘴里被呛了几口水进去，可呼吸一点都不感到困难。有时候，他倒故意把脑袋沉没在水里，这样却觉得好受些，既听不到刺耳的雷响又不被暴雨淋，每隔几分钟便将头伸出水面喘一口气；接上，他反复地做着这样的动作。　　大概过了上个钟头，风暴减弱了。雷声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风小了，浪小了，雨点也小了。飘儿逆风顶浪地向前游，怎么也舍不得丢掉手里的杉木桨。睁眼望去，河面上仍是一片漆黑，他借着闪电的光芒才模糊地望见了那个小独洲；因为这个 独洲很小，几乎如一块土包一般，所以就在河面上成了一个明显独特的目标。他敢肯定自己没有看错地方。但是他又有点怀疑：这么讲，他并没有被风浪赶得好远？也许是这样的，他一直在与风浪搏斗，根本不会被风浪带着走的。接着，他又一次在闪电中看清了那个小独洲，它的大小形状都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完全吻合了。他即刻就朝着它使劲游过去。　　飘儿费了一阵工夫，终于游到了小独洲的岸边。他上了岸，把杉木桨往洲坎上一掷，然后就缩身蹲在足有两米高的洲坎下躲避风雨。这西风雨淋在他身上还真是冷冰冰的呢。强大的暴风雨只是相对地减弱了些，而并没有停止。他把背靠着洲坎，坐在地上等着风暴停息。有时他把头仰起来，望一眼昏暗中狂风大雨像发了疯似地呼啸着、倾泻着，仿佛在清扫世界上的一切污浊龌龊之物。他在心里感谢天地神灵，没有让风暴将他打晕。若是换了别人像他这样挣扎着重新上岸后，他惊魂未定的神情一定难以描述尽致；飘儿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此时此刻，飘儿完全能理解刘胡兰勇敢就义时那种大无畏的英雄精神。不过她那时是受着革命精神的鼓舞，而飘儿的顽强意志则是出于自身的本能。飘儿认为：一个人的生命往往不能靠自己来把握。如果天地神灵护佑他，那么，即使他陡然掉进了地狱，他也会奇迹般地重获新生。　　现在，飘儿一心只想着他的渔船——确切地说，它原来并不属于他的——但他如今已是它的主人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找到它。没有了它，他就失去了在鄱阳湖里过冒险生活的唯一工具，他就要寸步难行了；但是，他并没有想到自己会饿死。他时不时地站起身来，伸直脖子侧头望一下西边，盼望眼前这来势汹汹西风暴能快点过去，他好抓紧时间把他的渔船找到。若是时间长了，或者等到明天，他可就不晓得它要漂流到哪儿去。　　===========================================　　阅读更多章节请登录看书网 　　看书网 - 原创小说网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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