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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末石镇总是天亮得早一些,但陈耀然依旧改不掉熬夜写稿的臭毛病,尽管他什么内容都想象不出来。坐在派出所后院的平房宿舍里,笔记本电脑摆在由两个课桌拼在一块的书桌上,这是末石村前年取缔小学后淘汰下来的二次利用。夜色变化迅速,不知不觉间,早到的黎明把窗帘照亮,映出上面的水墨风竹子印花,陈耀然点开手机,发现自己竟然在凉凳上耗光了夜晚,腹部传来胀痛,他想站起身,大裤衩久贴而粘,汗液化为大力胶,把他走屁的自由彻底困住。大伤痊愈后,局长给了他嘉奖,他当天自负地认为能和李泽国平起平坐,在刑侦二队的办公室别提多张狂,一向不喜欢表达的他,说了很多话,还教导新来的小年轻,对方被他几句言语吓得一惊一愣,借口上厕所,跑到走廊就和体制内的父亲打起电话,说什么也要调离刑侦。陈耀然嚣张地坐在李泽国的位子上,各种差遣宰洁,让她送卷宗,让她续茶,还让她把平日里专程用来走访调查的车再擦一擦。宰洁顺他心意,满足他的洋洋得意。李泽国开完会回到办公室,看着陈耀然一脸小人得志的样,憋着笑,故作严肃,从腋下的档案盒抽张纸,轻轻地放到陈耀然面前说:“恭喜啊,升职了。”陈耀然挑眼看向他,拿杯子抿口茶,两只手放在办公桌上说:“李队长,这桌子现在对于你现在的职位来说太小了,得换个大的,我这个副的用这个小的正好!”李泽国提提眼镜说:“我用这个就行,我还是副的。”陈耀然猛地起身,欣喜困惑交加:“难道把我提拔成正的了?”李泽国左手拿起档案袋,朝着陈耀然脑瓜一敲说:“你也是个副的。”“我也是副的?”“你现在已经不归我管了。”“那我归谁管?一队!”“想得美,这是调职通知书,自己看。”陈耀然拿起通知书,末石镇派出所几个字,差点让他昏厥过去。煤河市没有任何一个警务人员想去末石镇,倒不是那里坏人多,而是那里太过于偏僻,地处于太行山脉的夹缝中,坡多路窄,崎岖不平,一眼望去,处处崖壁和深渊。镇上也不繁华,几百米的商业街,连家中型超市都没有。树多水泛,却人稀,能出去的都奔向城市和工厂,留下的都是些老人和小孩,也有留守青年,全是末石煤矿的工人。李泽国也想把陈耀然留下,但上级态度十分坚决,局长很喜欢陈耀然的才干,也想提携他,但规则说得好,想要上高层,必先下基层。陈耀然的感情,后来闹得很不愉快,由于他太过于沉迷伸张社会正义和打击不法分子,每次和林予岚搞点恋爱活动都是挤时间,而且隔三差五还会因突如其来的线索或推测打破浪漫,林予岚受不了,哪个姑娘也受不了,再加上陈耀然这看似严谨实则粗糙的性格,她总能在餐桌或者茶几看到些导致心情不悦的文件或者照片,林予岚和他提了分手,陈耀然没有挽留,俩人不欢而散。他知道自己亏欠她,没把她赶出自己租住的房子,搬着行李住到了东谢匠的廉租房里,还把那台国产SUV也过户给了林予岚,不值几个钱,当初买的时候也才五六万,现在二手市场价也就一万来块。入职当天,陈耀然乘坐客车前往末石镇,车内空空荡荡,几个市内看病归家的老人,几个结伴出游的大学生。司机看他年龄不大不小,有得聊,把他喊到副驾驶位,一路上,司机聊了挺多关于末石镇的事儿,山上有野怪,夜里有女鬼,有一个村子的村民全是“圣人教”的教徒,不拜佛祖,不拜耶稣,拜的是邪神。陈耀然听得乐呵,司机如果写小说,一定深受大众喜欢。客车在镇里的站牌旁停下,再也不愿多挪一寸,老人蹒跚下车,坐上一辆农用三轮朝深山离去。几个大学生打开手机,对着导航讨论半天,也没找出具体方向,他们背着巨大的行囊,像是来露营。末石镇派出所在路的尽头,陈耀然拽出拉杆,喝口水,想要激出嗓子里那一口痰,却怎么也咳不出。沿街的商铺陈旧而寂寥,无论是餐饮店还是商品店,里面的一切事物都在沉睡,等待着有顾客走进去将它们唤醒。他突然想起应该给所长带点东西,拐进间小卖铺,老板懒得搭理,陈耀然徘徊几下,精挑细选,买了一小箱末石苹果,手机扫码付款,老板躺在摇椅上,扇子一点,陈耀然知情会意,继续往派出所走去。走进办证大厅,两个户籍警,中年女性,一个拿着手机打麻将,一个摆弄十字绣。他说要找所长,其中一个女警指指西墙上的门。陈耀然觉得这里的防范意识过于淡薄,如果自己是个杀人狂,派出所已经一片血海。他轻轻叩响所长办公室的门,推门走进,所长穿着件夏季制服,洗得发白,正拿着冒热气的茶吹风扇,所长皱眉看向陈耀然,像是忽然想起今天所里会来新人,脸色立马绽开,热情地起身迎了过来。“是小陈吧,你看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我没有你的电话,所长。”“你可以打派出所的出警电话啊。”“没必要,也没多远。”“你这怎么还带东西?”陈耀然盯了一眼堆放在南墙上的十几箱末石苹果说:“我初来乍到,正好瞧见有人卖当地苹果,想着买来尝尝。”“费钱了,费钱了,咱们的端午节福利就有苹果!”2所里人全算上就十一个,一个所长,两个户籍警,两个副所长,分管治安和民事,剩下六个是普通的协警,协助日常工作,加上天降的新副所长陈耀然,变成了十二个。他的职责很明确,既然是从刑侦队调过来的,必然是分管刑事。无奈这末石镇穷山尽水净是守法好农民,哪来什么刑事,民事纠纷倒是不少。种田过了界,吵。翻修房子贪了面积,村委会阻拦,闹。拖拉机农用三轮,撞死了猪,碾死了鸡,打。果园被偷果子,找。年近古稀,奶奶爱跳广场舞,爷爷爱刷短视频,忽然三观就不合了,要离婚,去调解。假期里,孩子们上山游戏,生怕玩火,还得去山上进行监督。陈耀然几乎忘却了奶茶铺、咖啡馆和夜店的味道,逢周末假期,他也不想回煤河,父母催婚,朋友养娃,回去了也是索然无味。看着宰洁朋友圈分享的刑警生活,他很羡慕,但绝不点赞。就这样,鸡零狗碎,山呼河啸,爬爬山,钓钓鱼,打打麻将,陈耀然在一个拥有着诗歌和远方的意向性环境里度过了一个漫长的暑假。然后,他在九月中旬终于迎来了新岗位的第一桩刑事案件。事情开端于一次迁坟,一份大力发展旅游业的红头文件从天而降,末石山被确定为旅游开发景区。第一项工作就是把末石山上的坟集中迁移,凡是迁坟的家户皆有补偿,家属们不用掏一分钱,就能让逝去的亲人搬到公墓中去。那天,派出所接到报警电话,说是在一个坟墓中发现了不明骸骨,这下陈耀然来了精神,自告奋勇要去现场一探究竟,所长满心欢喜,给陈耀然派了两个协警后,继续起了他的《太行日报》阅读。现场聚集了很多村民,挖掘机师傅坐在驾驶舱内,叼着烟发癔症。被发现不明骸骨的坟墓属于胡建才一家,他的老婆和几个姐姐全都坐在被挖开的坟前大声哭喊。尽管已经穿了三个月的制服,但陈耀然还是有些不适应,皮带无论扣多松,他都觉得勒得慌,还是以前当刑警时穿便装舒服。他扯扯皮带,用警棍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胡建才一看到他,立马从地上站起来,跑过来说:“警官啊,你可得给我们老百姓做主啊!这墓里多了具骸骨,定是不祥之兆,一开始大家就不同意迁坟,这样做,会伤了祖辈,祖辈一生气,肯定不会让末石好,这就是预兆!”陈耀然轻轻地抓住胡建才胳膊说:“大哥,你先别激动,先说说情况。”“今天轮到我家迁坟,迁坟这种事一定得有家人看着,那挖掘机没轻没重,万一把躺在里面的人给毁了咋办,我就守在这里盯着他们挖,墓被挖开,挖掘机还是没把握好尺寸,一下子就把棺材盖掀开了,本来这是我老爹老娘的合葬墓,所以棺材里有两具骸骨不稀奇,稀奇的是,我和阴阳先生下去移尸首的时候,却在墓里发现了第三具骸骨,那骸骨不在棺材里,而是藏在墓室深处,要是不注意看,根本察觉不到。”“骸骨拉上来了吗?”“这谁敢拉啊?不明骸骨动不得,动了就得遭他的报应。”陈耀然用手背擦擦汗,回身看向两个协警,年纪较大的一个早已躲得远远在疏散聚众人群。另一个是个小伙子,刚来没多久,正站在他的身后发癔症,陈耀然拍拍小伙的肩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沈钰贤。”“好!小沈,你跟我下去,把那个无名骸骨抬上来!”几番周折,又劳驾挖掘机师傅,总算把这具无名骸骨从墓中挪到地面,为了保留骸骨的证据完整度,陈耀然还跟农民借来几个编织袋垫在骨的下方。陈耀然也是老刑警了,见过的尸体骸骨不计其数,他仔细查验,认定这具骸骨的主人来自于一名年轻女性。但这事不一定能和刑事搭上关系,末石山开发之前是座野山,山势险峻,不利于农作物种植,只能充当末石镇农民的天然公墓。整座山除了树就是墓,百步就有一碑,而且这些墓的年代,最远可以追溯到民国。山内究竟葬了多少尸体,根本无从计起。积年累月,日新月异,经济在发展,时代在更迭,山也是一年一个样貌,活着的人在变化,死去的人也在变化。陈耀然脚边的这具无名骸骨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山势变化,地层水流动,把它带到了别人的墓里。通常情况下,这种事,无非就是上面多给家属点钱,再把这无名骸骨另行安葬,事情也就解决了,但陈耀然看出蹊跷,他重新跳进墓里,打开手电,在棺材的侧面发现了一个隐约可见的手印,他又抓了一把被刨上来的土,和不远处另外一个坟墓里的土作了作比较,松软度很不一样。他回身看向骸骨,突然觉得这具骸骨完整得太过违和,他蹲下身,抓起骸骨手臂,摸向关节处,轻轻一扯,露出了一根崭新无锈的钢钉。3突来的暴雨包围了末石镇,雨丝密布,将眼见的一切冲刷成条纹状的马赛克。陈耀然原本打算第一时间开着车把无名骸骨送到市局让法医做检验,但这场雨绵长且猛烈,再好的车技也会被这天不时地不利挡退,陈耀然不得不冒着雨开着车再回到所里,雨势很强,沈钰贤就步行在车前,给陈耀然引路。陈耀然不敢点油门,只能用车子的怠速跑,原本两公里的山路,硬是花了一个多小时。尸骸既然回到派出所,总得找个临时存放点,不说冷冻,怎么着也要有个阴凉。陈耀然把情况向所长说明,所长抽完半截烟,想起后院那间用来存放违规烟花的仓库。所长一边走一边和陈耀然聊着工作总结该怎么写,沈钰贤抱着用棉被裹起来的尸骸紧随其后,雨渐渐变小,西边欲落的太阳从乌云边探出脑袋,给了他一身的汗。仓库不算大,四十平方的样子,水泥地像是没有干过似的冒着水泡,那堆烟花安静地站立在墙角深处。仓库有窗户,但形同虚设,玻璃外面是一堵崖壁。陈耀然很满意这里的环境,但不能将骸骨草率放在地上,陈耀然吸吸鼻子,没有闻到类似老鼠屎的味道,安心地拆开棉被,铺在地上,和沈钰贤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将骸骨放在上面。所长叹口气,把仓库钥匙递给陈耀然说:“城市不让放烟花也就算了,连农村也不让,去年春节前突然通知,为了收这些个玩意儿,咱们所那可是把老百姓惹得人人骂祖宗!”陈耀然长舒口气,站起身说:“山里更危险,咱们这儿冬季干燥,万一有火星落入山里,那整个末石镇就给烧没了。”“什么乌鸦嘴!我告诉你,我在末石镇干了一辈子警察,从没出过什么事儿,就连这骨架子我觉得也没必要,怎么你一来,看了几眼,几句推断,这无名骸骨就涉嫌刑事了?”“也许以前就有刑事案件,只是没有人能看出来。”“陈耀然,你甭来这套啊!我告诉你,也就一年,最多两年,你们这种人才我能不知道,就是来基层攒履历的。”“所长啊,难道你就不想在自个的职业生涯中填一笔侦破大案的功绩?”“我不想!老百姓们无危无险,安居乐业,那就是老子这辈子最大的功绩!”所长叼根烟,背起手,迎着门外的光眯起眼,离开了仓库。陈耀然一下怔住,看看所长背影,再侧头看看那具无名骸骨,心中产生一个疑问,独死者未伸张的冤屈,众活者正悠然的平安,究竟哪个重要?沈钰贤抓着袖口擦擦脸上的汗问:“陈所,咱们今天既然无法把骸骨送到市局,那要不要审一下案件相关人啊?”“什么案件相关人?”“这具骸骨显而易见是有人故意放进别人墓里的。”“所以呢?”“发现墓的家属,还有那个挖掘机司机,以及当时在现场的一些可疑群众,都是案件相关人。”“呃,大概率下,犯罪分子不会回到现场,那样的变态极其稀有,到饭点了,餐厅吃饭,晚上继续打麻将,我就不信赢不了隔壁卖化肥的老板娘!”餐厅吃完饭,陈耀然一头扎进了隔壁化肥店支起的麻将桌上。沈钰贤多多少少对这个煤河市的青年传奇警探有些失望,不仅仅是因为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性情,更是因为那形象。近年兴起的自媒体没少说陈耀然的事儿,在沈钰贤想象中,他一定是个有着谢霆锋俊朗模样的男子,但考上协勤入职当天,所长一介绍,原来那个瘫在沙发上,穿着二根凉(背心),大鼻头,短毛寸头,小眼睛的男子就是自己一直仰慕的人。沈钰贤没像其他协警一样跟去隔壁凑麻将的热闹,形单影只地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拿起平板追《风骚律师》,一集半过去,脑生困意,没盖被子便睡着了。不知有多久,他被院内的一阵风吵醒,沈钰贤揉揉眼睛,看看对面未归的室友,尿意上了膀胱,走下床,披件衬衫,拉开宿舍门朝院子西边的厕所走去。一个白影迅速晃过,没往大门蹿,而是朝院里,沈钰贤拔腿就追,白影很迅疾,沿着那崖壁飞入崖顶的丛林,消失于黑夜的深处。沈钰贤没有攀岩能力,打算走出院子,绕很大一圈,追进丛林。人刚走近院门,转念一想,没准那白影只是一只会飞檐走壁的黄鼠狼,他安下心,怪罪自己被白天的无名骸骨冲昏了脑袋,重新拐到厕所,解决完一泡尿。点根烟,哼着《你笑起来真好看》,往宿舍走。眼睛只是朝左瞟了眼,沈钰贤全身一惊,存放尸骸的仓库门竟然大开着,他不顾安危地冲进去,骸骨还在,烟花也还在,唯一的变化,便是骸骨上面放着张A4纸,还是手写,字迹娟秀。沈钰贤意识到自己没有手套,只能探下身子,看纸上的内容,这一看,沈钰贤冷汗骤然冒满全身。“请还给我一个真相!”沈钰贤还没缓过劲,院外忽然传来几个村民的呼喊,敲得院门阵阵响,“派出所有没有人啊!村子里闹鬼了!村子里闹鬼了!”4末石村距离镇上不算远,一条河,一道沟,几块谷子地。这天晚上,村民老程煤矿小夜班结束,回村途中,车胎意外扎破了。他抽根烟,抬脚拽拽鞋舌,望向满眼黑的村庄,推着电动车继续走上回家路。村路无路灯,照明全靠路边草丛不会飞的萤火虫,河流声今日很是紊乱,定是有活物荡在河中给毁了旋律,夜兽出没的旺季,老程没放在心上,反正就快走到村口,一身疲惫,只想睡觉。一根烟燃尽,老程往潮湿的草丛一丢,一道白光乍现,刺着他的眼。他晃晃脑袋,镇定几分,对着那白光瞧去,竟发现那白光会动,惨白的长裙垂到地面,宽大的袖口没有手,老程倒吸口寒气,白光传来阵阵嘤嘤笑声。他反应过来,这是撞见了鬼邪,老程死死抓着电动车的把手,一动不动。那鬼邪冲来,无数纸钱在他脸上拍打,再睁开眼,白光已经向着村子里飘曳。老程大口喘着气,想要迈开腿,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的膝关节动起来,村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窗户都亮了起来,一多半的村民从家里跑出来,衣不遮体。老程听到村民在喊“抓鬼”,右脚总算腾空,两手一撒,撂下电动车,朝着村里狂奔。转瞬间,他也加入了抓鬼大营,接过邻居的锄头,朝着那白光追。鬼邪到底是鬼邪,身手敏捷,上蹿下跳,村民根本无法拉近距离。鬼邪就像在逗狗似的,带着村民们转圈,一会儿上了山坳,一会儿跳下溪流,一会儿又钻进山洞,整场追逐,纸钱洒遍整座末石村,河流变调,奏出丧曲,鸡鸣狗叫,猫儿啼哭,就连村委的大喇叭也中了邪,播放起宣传森林防火的公告。村民们的汗水,口水,泪水,滴在纸钱上,晕开了红,散开了血,白光站在村广场的磨盘上,等待着村民们到来,奋力一跳,蹦进了那座废弃的小学中,村民们追进小学,教学楼由顶落下两道白底黑字的条幅,这让他们记起往事,悲痛欲绝。条幅齐刷刷八个大字:生而无罪,死去蒙冤。沈钰贤手电筒打着那条幅,两道白随风摆动,像是两根失去重量的腿骨,同事们已经爬上了教学楼的顶层,一个手势,条幅坠落,耳中无声响,心中有骨碎。陈耀然捡起地上的纸钱,根本没什么血,村民们还是夸张,但这些散落满村的纸钱确实和市面上纸钱不太一样,经过了二次加工,被加上水印,水印的内容和在骸骨身上发现的A4纸一模一样。“陈所!我没撒谎吧!我和这些村民一样全都看到了鬼。”“你看到的肯定是黄鼠狼,那些村民说的怪事和你遭遇的事,我算了算,大概发生在同一个时间。”“那末石镇一定有两只鬼。”“不止,好多只鬼。”“啥意思?陈所。”“你就说,一群人抓一个鬼都抓不到,怎么可能,村民说至少和鬼周旋了有一个半小时,那鬼跑也累死了。”“鬼怎么会累呢?”“你跟我说的不是同一个鬼,这鬼啊,一定是人扮的,能斡旋这么长时间,肯定扮鬼的不止一个人。”“我突然有点懂了,我之前看过个电视剧,上面讲警察抓小偷,却总是抓不到,后来终于抓到了,才发现不止一个小偷,而是有四个小偷,四个小偷在行窃的时候穿上同样的衣服,遇上警察追逐,就接力逃跑,真正实施偷盗的只有一个人,而另外三个人就藏在原定路线的关键点上,当伙伴跑来,体力不支,他立马进行接力,继续和警察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差不多,小沈啊,你可以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陈所你觉得扮鬼的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扮鬼演这么一出?”“村民们说,那些鬼上蹿下跳的,一定是年轻体力好的人,至于为什么,一定和今早发现的那具无名骸骨有关。”“他们会是镇子里的人吗?”“咱这镇子上没多少年轻人吧,有也在煤矿,白天下井那么累,晚上还要出来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他们没这个体力,一定是外面的人,你和几个协警赶紧走访一下咱们镇上几个旅馆,看看最近几日有没有可疑的陌生面孔来住店,他们今天晚上有没有出去。”“陈所,你呢?”“我想看看这学校。”陈耀然捏捏干裂的嗓子,朝教学楼里的黑暗走去。空无一人的教室,草缠着花,花勒着草,植物间的自相残杀,墙壁上溅满无数鲜艳汁液,发着臭味。陈耀然捂住鼻子,寂静中的一声呼吸,并不来自于他。这是早该想到的事,倘若那些鬼真如沈钰贤所推测接力吓人,最后的消失地点又是学校,那么肯定有一个落单鬼。呼吸声轻轻缓缓,陈耀然并未往声源方向踱步,而是朝反方向跑起来。声东击西,白光无动于衷,陈耀然停住脚步,又折身朝声音走去,故意制造出很大的声响,但白光还是没动,他慢慢靠近白光,黎明正巧在天边炸开,那是一件白色的长袍,袖口里藏着一只受了伤的黄鼠狼。5看着骸骨被抬进搜证车,陈耀然使劲拍了下宰洁后背说:“宰大警官,你这是来工作还是来秋游啊,咋还穿个花衬衫,这又不是海边。”宰洁回头怒视一眼,踢陈耀然一脚说:“接到你电话,老娘没来得及换制服就拖着张法医来了,也就奇了怪,怎么你到哪,哪就会有案子!”几月不见,宰洁的短发已经成了长发,还绑了马尾。她捋捋发带,擦擦下颌的汗说:“没想到这镇上比城里还热。”陈耀然龇牙咧嘴,一脸嫌弃地看看南边的末石山说:“热什么热,到了晚上,阴风阵阵,鬼哭狼嚎,你这小姑娘家,半夜都不敢起来上厕所。”“你这个嘴变俗气了。”“什么叫俗气,我这叫走入人民群众去,话从人民群众来。”“骸骨的事我会盯着,有消息了我给你电话,那我可就走了。”“等等。”“又咋了?”只见陈耀然转身接过沈钰贤手中的笼子交给宰洁说:“这个你也带走吧,去宠物店瞧一瞧,这小东西受了伤。”“这个算私事儿还是公事儿?”“你就和李泽国说,这是犯罪现场发现的重要证物,可以报销。”宰洁冷笑一声,没说再见,拎着笼子坐进车,陈耀然站在原地傻笑挥手告别,引擎发动,后轮打转,溅了他一嘴的土。看着法医车开出院外,沈钰贤说:“陈所,她是你女朋友吗?长得可真漂亮。”“我可驾驭不了,你看上了?别想了,差不多大你一轮呢!”“我觉得你和宰警官还挺合适的。”“合适!你陈哥和世界万花都合适。不知道所长在村民那边怎么样了,咱们过去看看。”二人来到会议室,所长正坐在C位左右为难,十几个村民代表围坐在会议桌前,你一言,我一句,吵吵闹闹,谁也不让谁,几种说法混杂一起,根本辨不出起承转合。分管治安和民事的两位副所长不断地劝大家安静,可村民根本不鸟这俩人的话,唾沫星子该怎么飞还怎么飞。陈耀然拿起门边的扫帚,走到所长身边,将扫帚用力砸向桌面,震耳欲聋一声响,场面总算静下来,木讷的村民们看向陈耀然,眼神里多出一丝害怕。“各位村民代表,咱别着急,一个一个说行不行,程叔你来。”老程忽然顿住,眼瞟着周围的村民,村长看着他实在费劲,甩甩胳膊说:“老程,有什么你就说。”老程点点头,看向陈耀然说:“陈所长,我跟你说,就是胡建才他们那个村惹出的事儿!”“胡建才他们村?无名骸骨在人家父母的墓里刨出来,人家没说怨,你怎么还把矛头指向了人家,还带上人家村?”“陈所长,你不了解他们村的情况,他们村叫胡琅村,胡琅胡琅,就是黄鼠狼啊!还有他们村子的人集体都在供奉着一个神,而那个神就黄鼠狼的化身,叫什么白姑大仙,他们尊称白姑大仙叫圣人,所以他们的教叫做圣人教。”“这个事情我倒是有所耳闻,敬神这种事儿,只要不危害社会稳定,我们警察也管不着。”“哎呀,陈所长啊,你可以去他们村看看,他们村有一个庙,白姑大仙的像就在那里供奉着,一身白衣,人身兽面,就和昨晚上我们追的鬼一模一样。”“等等,今天把你们召集到派出所,是了解情况的,不是听你们讲什么神话志怪传说的。”此时村长抢口说:“我听村民说,你们发现的骸骨就是人身兽头?”所长眼看就要没机会表达,立马站起身,拦住陈耀然的话语,指着村长训斥说:“你身为一村之长,怎么也跟着老百姓说胡话,我今天就告诉你们,我们发现的只是一具普通的人类骸骨,和那什么白姑大仙一点关系都没有。”一个獐头鼠目的村民歪歪嘴说:“肯定是迁坟,把白姑大仙的骨身给挖了出来,惹怒了白姑大仙。”陈耀然从兜里掏出盒芙蓉王,拆开,扔到会议桌上说:“各位大哥,咱们先抽口烟,冷静冷静,接下来,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村民们接过烟,心满意足,纷纷点头赞同。陈耀然自认暂时拿捏住了村民们的脾气,“好!那么,第一个问题,条幅挂在小学里,你们有谁知道原因吗?”无人应答。“那第二个问题,有谁在抓鬼的过程中,不对,抓可疑分子的时候,看清了对方的脸?”依旧无人应答。“那三个问题,末石村曾经发生过命案吗?”突然一个村民开口说:“末石村可没发生过命案,村里人都是自然生自然死,即便有命案,也是发生在外面,而不是村子里。”“这位大哥,你给具体讲讲。”村长尴尬笑笑说:“没什么可讲的,就是以前来支教的老师死在了城里。”陈耀然看向所长说:“有这回事?”所长抿口茶说:“有是有,但那老师是交通事故,意外死亡。”陈耀然看向村民说:“那你们知道这个老师的名字吗?”村长吐口烟,回想下说:“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名字什么的,大家早忘了。”“这老师男的女的?”“女老师。”陈耀然坐在食堂门口的台阶上,望着末石村的村民走出院外,觉得他们肯定还保留了什么没有说,但刚才无论怎么问,都已经没人再愿意开口。他想起昨天挖出的无名骸骨是个女性,不由得和刚才村民口中那个意外死亡的女支教老师联系起来。倘若无名骸骨案和山村闹鬼案真与这个老师的死有关,那事情的真相一定十分复杂。沈钰贤对镇上旅馆的走访结果毫无参考度,这让他不得不把案子的侦查方向朝胡琅村划线,毕竟那只受了伤的黄鼠狼也算是一个线索。陈耀然想把女支教的事儿分享给宰洁,让她在市里帮着查查,手机刚打开,一道阴影替他遮住强烈的太阳光,陈耀然抬头看,沈钰贤正拿着两根老冰棒看着他。“陈所,我知道那个女老师的名字,我是末石村出来的孩子,她以前教过我语文。”6从昏暗的猪圈翻滚出来,沈小石浑身上下像是被猪粪来了一次皮肤保养,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恶臭。他睁着大眼睛,眼泪不敢流出来,生怕把脸上的猪粪浸透细胞里,那样他会一直臭下去,更能引起那群男孩子的注意。欺凌这种事,跟文明发达不发达没关系,即便在这末石镇的深山老林,也会滋生出那种未成熟的恶意。山里的男孩子个个生龙活虎,深水摸鱼,大树捣鸟,还会跑到山上的洞穴中放火烧蝙蝠。他们成群结队,日夜不疲,童真的欢笑声让沈小石听起来就像是危险警报。他很不一样,喜欢独处,讨厌大山和河流,这些毫无变化偷懒上千年的景象毫无新鲜,无法填补他旺盛的求知欲。他喜欢书,喜欢父亲去年打工回来买的影碟机,文字构造的奇妙景观,讯号转化的万般缤纷,这些让他着迷,他十分渴望能够生活在那样一个世界,上学前不用替爷爷喂猪喂鸡,每日的吃食再也不是单调的白面和蔬菜,周末也不用下地干活,小小的躯体也无需再承受那些木柴的重量。他和父亲说,让父亲带他出去,父亲只是笑笑,哄着他睡觉。等沈小石醒来,父亲早已离开村子,偷跑向了城市,他是多么地渴望长大。沈小石之所以被那群男孩子盯上,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异样性格和爱好,更是那副皮肉。他长得比班上的女孩子还白,额前还有刘海,好一个细皮嫩肉。男孩子骂他娘娘腔,女孩子尽管不骂,但也敬而远之,他的座位永远在角落,从未有过同桌。村子的小学只有两个老师,一个是村长,一个是从外面调来的校长,全是男的。村长是临时兼顾,只代语文,而剩下的课,全是校长在教,沈小石不太喜欢他俩的教学方法,浅尝辄止,根本不会去深入解析一篇课文或者一道复杂数学题。所以,学生们成绩很一般,但能及格,七八十分的样子,只有沈小石可以拿到一百,每个学期的奖状尽收囊中,这也是他会被那男孩子盯上的原因之一。优秀且有怪癖,这是最容易讨人嫌的角色。春天时候,村长和校长带着一位很年轻的姐姐走进了教室,那姐姐看起来很时髦,是在镇子里从未见过的打扮。班上的孩子惊羡了,一双双眼睛张得贼大。校长拿起教棍敲敲黑板说,这是新来的陈老师,以后会负责大家的语文和英语。从这一刻起,班上的女孩子有了学习榜样,男孩子有了梦中情人,沈小石再没被欺负过。陈老师来自城市,但不是煤河,是比煤河更远的地方,那里有海,也有森林,不过不是树木构成的森林,大家很好奇,争先恐后举手提问,想要知道外面更多的讯息。陈老师的教学方法不是灌输,而是引导,她就问有谁知道,大家又把手收了起来,沈小石不想表现,没有举手,但还是被陈老师点名,他又不想装傻,说老师口中的森林是高楼大厦的森林。大家为了追逐取悦陈老师,纷纷想要和沈小石拉近关系,由于长期被男孩欺凌的应激反应,他不敢有什么拒意,只能接收,开始给他们讲自己看过的小说,邀请他们到家里看碟片,这个时候,大家才明白,原来沈小石之前的疯言疯语全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在这大山里,那些东西根本不愿意走进来。陈老师得知孩子们的现状,觉得光凭课堂上的教学,无法让孩子们在未来顺利融入欣欣向荣的社会,便在假期时候,分批带着孩子们进城,见见体育场,逛逛图书馆,去少年宫里感受下艺术的熏陶,孩子们对这样的安排很开心,尽管成绩并无明显提升,但有些知识的汲取,分数不一定能体现出来。沈小石成了班长,话语权突然就变高了,那些原本欺负他的男孩子和冷眼他的女孩子,全都成了虚虚伪伪的好朋友,他们贪图的无非是父亲每逢过节探乡带回来的课外书、玩具、碟片还有市里商场才会售卖的零食。六月如期而至,日日雷声,时时暴雨,简陋的校舍漏水越来越多,孩子们早就习惯了,把课桌板凳全都堆在一块儿,拥挤在狭小的讲桌前。讲桌周围的屋顶最为坚固,毕竟老师在讲课过程受到漏水困扰是万万不可的。陈老师无法接受这个事情,认为校舍有巨大的安全的隐患,找校长,找村长,希望他们可以把校舍翻修稳固一下,但校长和村长根本无权做这个决定,他们也没有财力和物力。几天后,学校来了一帮人参观,陈老师对他们十分热情,在小石眼里,陈老师甚至还有一丝丝谄媚。那天晚上,小石因为忘了带数学课本,跑回学校取,撞见醉醺醺的陈老师在宿舍门前坐着,他想把陈老师搀进屋,陈老师却说没关系,让他赶紧回家。学期结束后,陈老师在暑假离开,再见到就秋天了,大家依依不舍,对着陈老师抹眼泪,陈老师看到孩子们如此悲伤,承诺自己一定会回来,除非自己发生变故死了。陈老师不敢在学校多逗留,她爱这里的孩子,却又担心孩子们看到她脆弱的眼泪,迅速地上了村长为了送她临时借来的轿车。沈小石从来没有像今年一样,强烈渴望新学期的到来,整个暑假他都惴惴不安,别的孩子找他玩,他也不放在心上,他知道陈老师最喜欢他,喜欢他写的作文,还说要把他的作文推荐到学生杂志上去,回来的时候还会拿一些书借给小石看。但到了九月,陈老师没有回来,学期过了一半,陈老师还是没有来,眼看就要临近学期末,大家忍不住,追着校长问陈老师情况,校长端着饭盆,一口饭都没咽进去,他不耐烦地回过头说:“你们的陈老师不在了!”煤河市俗语中,不在了就是死了的意思。大家像是冰雹砸了脑门一般,在院子里大哭。沈小石远远地站在教室的门檐下,校长的回答很大声,他也听到了。一滴泪从眼眶蹦出,落入他脑海,陈老师坐在宿舍的书桌前,拿着沈小石的作文,满意的笑容绽在脸上,她说:“小石,如果你想投杂志的话,我觉还是用你的大名合适,沈钰贤,听起来就像是个作家!”7无名尸骸刚推进解剖室,陈耀然又发了条微信,让宰洁帮着查一个人的信息,她敷衍回个表情包,但还是身体力行地走到局里停车场,用钥匙按开了车门。九月天秋老虎,热空气不减反增,车内又闷又热,陈耀然要得再急也得把车通通风。宰洁打开车窗,开启空调,点一根薄荷烟,站在松柏树的阴凉下,李泽国出任务驾车回来,看到宰洁,迅速下车走来,抢过她手里的烟,抿死在地说:“少抽点,你姨夫就是抽烟把身体抽坏的!”“李队,我可没什么姨夫。”“你这孩子,还是不愿意认他?你这是开车要去哪儿?”“教育局,查个人。”“陈耀然的事儿吧!你对他还挺上心的。”“我只是对案子上心。”“他那的无名骸骨案真的另有蹊跷?”“那得查了才能知道。”李泽国被同事喊走,车也算凉了下来,看着李泽国走进办公楼,宰洁再点一根烟,钻入车内,挂D档,驶出了警局。宰洁没打算走正常程序调那个支教老师的档案,她在教育局有老同学,正好负责档案管理。表明来意后,老同学倒也没觉得为难,只是十多年前的人事档案没有录进数据库,想要查询,只能去负一层档案室找纸质版。宰洁没有手续,进不去档案室,在对面咖啡馆稍加等候,老同学手持档案,匆匆而来。信息很全乎。陈佩佩,女,八五年生,宁波人,零九年毕业于山西师范学院,顺利考上了当年的全省教师编制招考,一零年春,报到于煤河市教育局,后分配到末石村小学进行支教,一零年八月,向教育局提出辞职申请。宰洁喝口水,看向简历的那张免冠照,二十多岁的青春少女模样,五官精致,实打实的南方姑娘样貌,这样一个姑娘,被安排到末石镇那种穷乡僻壤支教,宰洁生出一丝疼惜。她把视线拉到家属栏,却发现上面只有一个名字,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而是写着老师,原来陈佩佩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孤儿。陈耀然说,陈佩佩发生车祸是一零年十二月中旬,那个时候,陈佩佩已经辞去了老师编制,关于她意外死亡的信息,教育局是无法提供的,她还得去交警大队走一趟,如果交通事故涉及到死亡人员,警局估计八成也有记录。看着宰洁匆匆起身,老同学突然开口说:“这就走了?”“不然呢?”“知道你忙,但是有句话我得说。”“你说。”“咱们可不要只因为这种事才能见面啊,你知道的,高中那时候,我对你······”宰洁笑笑说:“忙完这一茬,我请你吃饭。”一小碗饸饹,宰洁都没吃完,没什么胃口。她去了交警大队,因为地址的搬迁,十多年前的事故档案大部分丢失,后来也没做归档,找起来十分麻烦,这让她打消了从交警队获知陈佩佩死亡信息的念头。她走回警局,希望队里的同事能给她一点好消息。新来的女警员一身整洁大方地走来,把文件夹放在宰洁桌上说:“宰姐,你要的事故记录找到了。”“里面怎么说的?”“事故发生在深夜的山路上。肇事人驾着一辆红色马自达轿车回家,在拐弯处,感觉像是压到了什么东西,以为是动物,便下车查看,发现自己刚刚碾过的是一个人,他也不敢动车子,随即报了警。”“所以,死者当时是躺在地上的?”“事故现场发现了死者驾驶的车辆,就停在路边,死者喝了酒,可能是酒劲上来,想要吐,但醉酒太厉害,就倒在了路面上,记录上说,死者身上酒精含量度特别大,属于酗酒。”“还有呢?”“结论是,肇事人疲劳驾驶,没有查看路况,冒失拐弯,造成了躺在路面酗酒者的死亡,但死者也是因为醉酒驾驶,所以双方都有责任。”“记录上有说后来是怎么处理的吗?”“因为死者没有家属,肇事人无赔偿对象,还坐了两年牢。”“死者怎么处理的?她既然没有家属,尸体怎么办?”“记录上说,是死者的朋友给死者办理的丧葬事宜。”“埋在了哪儿?”“这记录上可没有。”“那个朋友有写名字吗?”“也没有。”宰洁挥挥手,女警员心领神会,转身回到了自己工位上。宰洁打开文件夹,对着记录又确认一遍,真是一份草率的记录。李泽国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出来,宰洁朝他喊道;“你们当年就是这么干事的!”“又咋了?这么大火?谁惹你了。”“陈耀然这王八蛋,怎么净发现一些棘手案!”“怎么回事?”李泽国听完宰洁的讲述,吃块山楂卷,补补低血糖说:“这个陈佩佩当年辞了教师工作后,以目前收集到的资料来看,没有人知道她去干了什么?”“就连这场车祸也是奇奇怪怪!”“这案子一定会报到咱局里,到时候让咱们刑侦上协助调查,小洁啊,你多费费心,这个事就交给你了。”8“所以,你孩童时那位和蔼善良平易近人长相貌美的陈老师的意外事故究竟怎么回事你也不知道?”“是的。”胡琅村的位置要比末石村更远一点,尽管近年村村通了柏油路,但这山可对新来的变化很不欢迎,冬天积雪几层,路变滑,车不能走,夏天小型泥石流,把路一堵,车过不去。俩人只能把警车停在末石村,步行前去胡琅村里了解那个圣人教和白姑大仙的情况。陈耀然手拿着根树枝,对着旁边的树挑挑拨拨,时不时还能撞见野兔和旱蜥蜴的身影。“那会儿我就觉得陈老师的死没那么简单,但年纪实在太小,根本没什么质疑的权利,事情也就过去了,现在事一出,我觉得案子一定和陈老师有关系,你说那骸骨会不会真的是陈老师,毕竟骸骨的四肢是用钢筋衔接起来的,陈所,你想啊,陈老师出的是车祸,肯定把骨头给撞坏了。”“是不是你敬爱的陈老师,这个需要确定,不出问题的话,骸骨的检测报告明天就能出来,你就别瞎猜了。”“那钢钉是崭新的,我觉得是有人把骸骨挖出来后又埋在了末石山。”“这种推论以后不要讲了,显而易见的事儿。”“但是,咱们为什么去胡琅村啊,那些村民的话就是胡说八道,不值得调查。”“是不是胡说八道,得亲眼见了才行,万一就是有人利用这鬼神之论想要搞什么违法勾当呢?”“你不觉得案子和陈老师有关系?”“如果你陈老师的死另有隐情,当年就不会那么快解决,警察都说了是意外,那百分之八十出不了意外。”“咱们警察不就是得考虑那百分之二十。”“咱们到了。”俩人走进村口,村里过分冷清,这才下午三点,街上却没一个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像是知道警察要来,故意躲了起来。陈耀然来到村委会,同样安静,挨个办公室推门,空空如也,他叹口气,计划走进那间会议室用公放喇叭喊一下村长,这时,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姑娘从洗手间出来,一脸茫然地看向他。几句交流后,陈耀然得知姑娘是驻村干部,今年刚刚考来,这村子没有人,是因为大家此时正在村东的庙里,给出村的几位大学生举办欢送仪式。在姑娘引路下,俩人来到庙门前,门开着,村民席地而坐于庙院,供奉殿前的大香炉插着四根巨型香,正飘着烟,陈耀然往殿内看去,白姑大仙果真如末石村村民所说,一袭白衣,人身兽面,庄严且悚人。几位外出的大学生,有男有女,扶着行李箱,正在向白姑大仙鞠躬,村长就是教主,口中念念有词,不外乎是些保佑和祝愿的二创词句。几声钟响,村民们站起身三次作揖,每个大学生们的脖子上都挂了串珠子,表情极不情愿,他们不虔诚,日后前程肯定不似锦。仪式散场,村民对两位身穿制服的警察爱答不理,只有村长追过来和陈耀然寒暄了几句。几位大学生跟在村长身后,忽然就和沈钰贤打起了招呼。通过和村长的交谈,陈耀然得知,闹鬼当晚,胡琅村一如往常,十分平静,所以,圣人教没什么可疑,白姑大仙也不涉嫌。回来路上,沈钰贤主动念叨起那几个大学生的事说:“那几个要外出的大学生,和我是同学,因为胡琅村和末石村连着,没多远,所以两村共用同一所小学,陈老师也是他们的陈老师。”陈耀然关上车门,发动引擎,咬根烟说:“那几个学生我好像之前见过。”“陈所,你想起来了吗?”“想起什么了?”“就端午节那会儿,我和他们一块儿回来过,你当时也在那辆客车上。”“啊,你们就是那群拿着手机找导航都整不明白的傻学生啊,我倒是没注意你,净看你那几位女同学了,你们既然是这里的人,怎么回来还得开导航啊。”“升了初中后,我们去了邻镇读书,高中又去了煤河,这里的挺多人都在煤河买了房,几年不回来,当然陌生。”“那这几个大学生怎么回来了?”“他们圣人教毛病多,说什么人这一辈子的重大关头都得让白姑大仙替他们祈福一下。”“这教不能退吗?”“谁也不知道这圣人教在胡琅村是怎么诞生的,反正几百年历史,凡是村子里出生的孩子,生下来就是教徒,而这个身份要一直带到坟墓里。”“耶稣都不敢这么强迫自己的教徒。”“大教有大度,小教心不宽呗。”“你这意识形态有问题啊小沈,要记住,科学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陈耀然走下车,一边关车门一边继续着对沈钰贤的思想灌溉,沈钰贤听得头疼,敷衍地频频点头。所长从服务大厅着急忙慌地跑来,弓着身子,捂着肚子,大口喘气说:“小陈,不好了,你赶紧去末石山风景区项目开发部一趟。”陈耀然关掉微信界面,将手机装回兜说:“咋回事啊,所长!”“那边报警说,卢总收到了死亡警告!”“卢总是谁?”“卢总就是开发末石山的投资人。”沈钰贤刚准备重新钻入车内,所长把他拉出来说:“你就别去了!我跟着去。”在所长手忙脚乱地指引下,车子慌张地停进了项目开发部的院子,员工们站在卢总办公室门前,目光投向陈耀然。一个声称卢总秘书的人把陈耀然请进办公室,陈耀然皱皱眉头说:“你们卢总人呢?”“卢总人在煤河呢。”“那你们卢总是怎么收到死亡警告的?”秘书手颤抖着指向那张办公桌,陈耀然低头看去,桌面上用红漆画着一幅画,白姑大仙手拿锁链,正勒着个肥头大耳男子的脖子,男子赤着脚,双手抓着锁链,表情滑稽又痛苦,在画的左边附着一句话:谋财害命,必遭天谴!9陈耀然微信里安排的第四件事,宰洁交给了南城派出所,毕竟汽车站和高铁站都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她无需亲力亲为。看眼墙上的挂钟,下午五点四十分,法医那边没传来消息,宰洁生怕法医下班,赶紧起身去了后院的解剖室。从今年开始,宰洁感觉身体大不如从前,老容易困,若是有什么行动需要熬夜的话,一场下来,她起码得缓个两三天,也变得更怕冷,以前来温度极低的解剖室,穿着短袖毫无冷惧,现在走进来,冷气全都围过来,结结实实想要给她不痛快,宰洁嘶一声,手臂不由地抱起,藏在怀中。张法医见状,从墙角的衣架摘下件大褂递到宰洁面前说:“这个穿上吧,放心,是新来的助手的,小姑娘,今天请了假,说是要和男朋友去民政局领证。”宰洁披上大褂,腹部阵痛有所缓解,她闻闻大褂,果然有女性香水气味,她走近解剖台,看着那具被法医拆解的骸骨,陈佩佩的脸在视觉神经中闪现,宰洁松口气说:“新来的小姑娘刚毕业吧,这就要领证了?”“可不是咋地,小洁啊,你这也得抓紧了。”“我?哪个老爷们敢和女刑警谈恋爱。”“男刑警敢和女刑警谈恋爱。”“行了,你就别打趣我了,说说尸骸的情况。”“女性,骸骨主人生前的身高应该在一百六十公分与一百六十五公分之间,从骨龄上判断,年龄大概在二十三岁与二十八岁之间,肋骨,腿骨,臂骨,三个地方都有破裂痕迹,应该是车祸导致。”这个结论和陈佩佩的身形条件和年纪极其吻合。宰洁指指取证盘上的钢钉说:“那钢钉是什么用意。”张法医用镊子夹起根钢钉说:“如果没这些钢钉的话,这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意外死亡案,但有了这钢钉,骸骨主人的死就涉嫌故意伤害了。”“什么意思?”“我在尸骸上发现了六枚,肩关节两枚,肘关节两枚,膝关节两枚,如果是撞击造成,不会如此有规律,所以我对几个关节处细细检查,又和法医部里类似的尸检档案做了对比,这些关节的折断是人为造成的。”“人为造成的?”“我收到了你给我的那份交通事故记录,我有这么一个假设,事故被害者并不是因为酗酒躺在了路面上,而是她在事故发生之前,便被人折断了关节,并灌了大量的酒精类饮品,在不省人事的情况下,被抛弃到了路面上,这才会被来往的汽车碾压。”“省厅不是有那什么骨相复原面容的技术吗?我觉得应该把骸骨的电子数据发送到省厅,让省厅进行一下复原。”“那样时间会很长,小洁。”“即便有了这样的检验报告,咱们还是无法确认骸骨的身份,不能笃定躺在咱面前的就是那个多年前被汽车碾死的陈佩佩。”“她当年不是被安葬了吗?找到她的安葬点,撬开墓,看看棺材里有没有尸体,事情就会有眉目了。”走出法医部,煤河的天彻底成了煤河,带着那些闪烁的繁星,乌黑且明亮,那些星辰像是能够在每个人的主观意识里变幻,不一会儿,原本散乱的星图幻化成了海市蜃楼,那景色正是宰洁脚下踏着的煤河市,她甚至可以认出哪栋楼,哪条街,但上面流动着的人,面孔却和地面的不一样,它们狰狞,奸笑,露出獠牙,星图把煤河市的恶在黑夜里全都描绘了出来。宰洁骑车离开,等候红绿灯时,几个零零后飞车党停在她的两侧,摘下头盔,露出那红黄绿蓝的头发,飘忽的眼睛里全是淫欲味道,他们冲宰洁语句污浊地打着招呼,其中一个看起来还有点俊俏的男生竟然露出了二维码。宰洁藏在头盔下,无可奈何地笑,从包里掏出证件说:“要不你扫我?下载国家反诈中心APP了吗?”几个男生看到警徽,纷纷戴起头盔,右拐逃离了现场。宰洁劝着自己,明天还要走访公墓和殡仪馆,今晚一定要早点睡,别喝咖啡,别看动漫,更别一刷短视频刷到半夜。摩托缓缓行进隧道,耳间是煤河市夜晚喧嚣的回声,宰洁突然想起和陈耀然在办一件卖淫案时,在私人影院蹲守一夜,间歇性地看了《天若有情》三部曲。路过宠物店时,宰洁本不想看那只黄鼠狼的状况,但为了在隔壁便利店买盒烟,她还是拎着一罐冷萃咖啡走了进去,宠物店老板手拿着扫把和簸箕说:“正准备关门你就来了。”“我来看看那只黄鼠狼。”“早上就说了,不是黄鼠狼,是貂,没什么大碍,普通扭伤。”“我给耀哥办理的卡,上面钱还够吗?”“够,你要不说我还忘记提醒你了,你家那只拉布拉多有两个月没来洗澡了吧。”“耀哥送到朋友那边去了,我没什么时间照看他。”“所以准备养貂了?我建议你给这只南方貂做下除臭手术。”“南方貂?”“对啊,北方没这种貂。”“这是在末石镇发现的野生貂,怎么会是南方貂?”“作为一名合格的兽医,我敢打保票,肯定是一只南方貂!”和店长又唠了几句家常,宰洁回到摩托车上,拿出手机给陈耀然发了关于这只貂的消息,陈耀然回个表情包,还发了一个红包。10末石镇出了死亡警告,所长别提多上心,把所里凡是有手有脚能跑能跳的人全都喊了过来,命令大家务必抓到这个在卢总办公桌上画血图的人。项目部因为刚建成,没安保,没监控。它的位置在末石镇南,紧邻末石山西山口,所长对留下血图之人的踪迹斩钉截铁,认为这个不法分子一定还在末石镇,两个副所长和协警们听候差遣,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地毯式搜查。陈耀然没跟着去,和所长唱反调,说这血图根本不是今天所留,而是早就被人画在了桌上,作案人用了特殊颜料,刚画上会消失,随时间显现。所长也没生气,毕竟老警察,出了案子,不能老往一条道上走,要推设更多可能性。陈耀然把沈钰贤留到了身边,他这条道,总得有一个助手,凭他独个调查,作为分管刑事的副所长,多多少少会丢了颜面。既然死亡警告出在卢总的身上,总要见见这个当事人,陈耀然和卢总秘书提出请求,秘书上下为难,说需要打个电话,秘书故意走远,那部手机不断地贴耳又离开,陈耀然觉得这位穿着白衬衫,头发稀松,戴着眼镜,一张抠搜脸的男秘书根本没有拨出去那个电话。生意人最不想打交道的,无非是公检法和纪委,可以理解。但这是死亡警告,十分可能演变成命案,陈耀然没法顾及资本家的脸面,快步地走到秘书面前,一把抢过手机,翻到屏幕一看,果然不是通讯录的界面,也没拨号记录。秘书怯生生地看着陈耀然,时刻准备着躲闪拳头的到来。陈耀然没空和秘书置气,翻开通讯录,划落到卢总,点击拨号,打开了免提。“小吕啊,咋了?”“你是卢总吗?”“你是谁啊?你怎么拿着小吕的电话?”“我是刑侦二队的。”“警察!”“我是末石镇派出所分管刑事的陈所长,有个情况我需要和你见面了解一下。”“派出所的啊,吓我一跳,你是不是指我办公桌上的那个鬼画图啊,没事儿,我也不追究,应该是那些讨债人搞的猫腻,还麻烦警察同志走一趟,真是打扰了。”“卢总,你别上来就这么海量,这是刑事案件,咱们得见见!”“这会儿在应酬呢!没有时间。”“啥时候能结束,没事,我等你,要不你告诉我地方,我去找你。”“我在和你们镇长吃饭,听清楚了吗?”“听清楚了,那你和我们镇长在哪里吃饭啊?”“你是不是没有听清楚?挂了!忙完我会让小吕联系你!”陈耀然心里嘀咕一句脏话,将手机还给吕秘书,吕秘书缩着脑袋接过手机悄声细语说:“陈所长,我知道我们卢总在哪儿吃饭。”沈钰贤对自己车技很没有信心,再加上副驾驶坐着的是陈耀然,一路上战战兢兢。倒是陈耀然,就像车窗外的大山似的,毫不在乎外界的一切,放下椅背,正呼哧呼哧地睡着。芙蓉大酒店跃现眼前,沈钰贤重重地踩下刹车,陈耀然被晃醒过来,他擦擦嘴角,长舒一口戾气,坐起身,摇下车窗,点根烟,目光盯向酒店的大门。“陈所,不进去吗?”“进去个锤子!你要在镇长面前做案情询问吗?什么脑子!”“即便镇长走了,我觉得这个卢总也不太能请得动。”“放心,我找了帮手。”李泽国敲敲车身,花白的头发中少了很多黑,陈耀然像是见到发小一样,脸上绽开五彩的笑容说:“老李啊老李,我可想死你了。”“下车!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我找你帮忙的时候,推三阻四,说什么镇上工作繁多,没时间,你看咱俩谁够义气!”陈耀然走下车,一根烟赶紧递上前说:“我作为晚辈,可以倚小卖小,你作为长辈,可不能倚老卖老。”“这位小兄弟是?”“哦,我徒弟,将来能成大才。”抵掌而谈间,卢总和镇长并排走出了酒店,在卢总护送下,镇长坐进辆黑色轿车内扬长而去。卢总站定一会儿,身子忽然摇晃,身后两个中年男子赶紧跑到跟前扶稳自己的金主爸爸。陈耀然理理衣领,走上前,想要和卢总搭话,没成想直接被年轻体壮的男子给拦住了。还是得李泽国出马,人一站在卢总面前,卢总那张脸就成了哈巴狗状,汪汪说着一定配合。问询室没多大变化,改了墙体颜色,不再是黑沉的灰,而是环绕的清亮蓝,就连头顶的灯也变得温和起来。卢总喝着杯子里的热茶,李泽国和陈耀然坐在他的对面,沈钰贤守在门边,一动不动。李泽国抬手抓抓头发说:“卢友贵,今天请你来,就是简单了解一些情况,你如实回答就行,整个过程陈所长会和你交流,我在一侧旁听,如果有什么不适,你可以随时提出。”卢友贵打个饱嗝说:“我现在就很不适,胃里,食道里,像是被火烧一样。”陈耀然解开衣领处的扣子说:“卢总,我就是咨询你几个问题。”“血图那事儿我不是说了吗?不追究,也不指望你们能抓到犯人。”“那你告诉你,你知道圣人教吗?”“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孔子的教吗?”“白姑大仙呢?”“我只知道赤脚大仙。”“好,你在末石镇有过什么纠纷,摩擦,或者矛盾吗?”“我可是末石镇的大善人,我还给他们修过小学呢。”“小学?”“末石村那栋黄色的教学楼就是我修的,不过前年被取缔了,镇上修了一个更大的,包食宿,末石镇其他村子的小学也同时被取缔了。”“陈佩佩认识吗?”“这血图的事跟她什么关系?”“问你认识不认识。”“认识。”“什么关系?”“我和她谈过对象,可惜多年前出了车祸,人就那么没了,她身世挺可怜的,孤儿一个,但是个好姑娘,她在煤河的墓还是我花钱操办的。”“墓在哪里?”“煤河就两个公墓,一个在西山,一个在南郊,南郊是新公墓。”“所以,末石村那栋小学的楼是你投资的?”“当年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就是一破包工头子。”“你和陈佩佩是怎么认识的?”“夜店认识的。”“你知道她曾经在末石村支教过吗?”“什么?她还当过老师?她和我谈对象的时候,说自己连大学都没读过。”11煤河市两大阴气饱满之地,便是西山公墓和南郊公墓,前者修建于零五年,后者一八年才开门迎“客”,二者区别在于,一个沿袭旧时风俗施行土葬,一个顺应时代进行火葬。一九年,煤河市废除土葬后,西山就再没进过新尸,南郊公墓成了煤河逝者们蜂拥而至的旺铺,西山公墓一下子没了收入,员工流失,现在只剩下两个上了年纪的大爷打更。陈耀然和沈钰贤驾车驶入西山公墓的山门,宰洁早来一步,在门卫处等候着她俩。九月的清晨,露水冰凉,草叶冒冷气,太阳好不勤奋,吝啬着自己的温度,顶着金黄泛白的光,却不愿给人间投放一丝暖意。陈耀然打个喷嚏,看看两条手臂上那些倒竖的汗毛甩甩手,朝宰洁咧开笑。沈钰贤吸着鼻子,跟在后面,眼睛时不时瞟向一排排墓群。宰洁似是察觉,径直走到沈钰贤面前说:“马上就要见到你的陈老师了,心情怎么样?”“很复杂,陈老师去世后,我一直都想祭拜,可惜就是打听不出她葬在哪里。”陈耀然露出难受的表情说:“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得劲。”沈钰贤深吸口气说:“陈所,要不你和宰警官俩人上去,我就在这里等你们,我有点不太敢面对陈老师。”“有啥不敢面对的,你那会儿还是个孩子,什么也左右不了,陈老师不会生你气的。”“我主要害怕陈老师真的被人挖了出来。”“是不是,得上去才知道。”看守的大爷大眼瞪小眼,脑袋不停地在随着三人交谈的顺序移动,听了一会儿,才听出原来这几位警察怀疑西山公墓被偷走了尸体,大爷哈哈大笑,拍着胸膛说:“几位警官,我敢打保票,公墓的尸体这两年肯定没有丢过!”宰洁侧过身,看向大爷问:“大爷,你这么肯定吗?”大爷指指山上的墓群说:“前几年倒是丢过,给我们老板惹了不少麻烦,你要知道,这尸体丢了,人鬼共愤,所以我们老板后来给每个墓都装了安保系统,就埋在土堆里,谁要是动了土堆,监控室会第一时间发出警报,这两年我一次警报都没听到过。”陈耀然点根烟说:“大爷,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墓主,尸体在装安保系统前就被偷走了。”大爷摸摸后脑勺说:“这我就不敢打保票了,等等,难道你们想挖坟?”陈耀然摆摆手说:“挖坟倒不至于,来之前我都打听清楚了,墓门就在墓碑下,所以,我会撬起墓碑,打开墓门,进去确认一下,很简单,不麻烦。”大爷跺跺脚说:“不简单,很麻烦,这墓是随随便便就能开的吗?”交涉的事情让宰洁来做,陈耀然和沈钰贤从后备箱拿下工具,直冲墓群狂奔。大爷看着宰洁递来的搜查文件,再看看宰洁手机上老板的电话号码,脸绿得堪比满山的树林。大爷一口一个做不得,面向墓群数次磕头。无可奈何的宰洁,只好苦口婆心地在一旁不断安稳大爷情绪,完全没有注意到刚刚与她擦身而过的女人。陈耀然把镐头和铲子一丢,看向满脸为难的沈钰贤说:“怎么了?心里过不去?”沈钰贤点点脑袋说:“是的,她可是我敬爱的陈老师啊。”“你们陈老师蒙冤死去,咱们这是要给她伸冤,有啥过不去的。”“陈所,你挖过坟吗?”“我人生的第一桩案子就挖了具尸体。”陈耀然拿起镐头,镐尖对着墓碑边缘用力扎进土中,手法娴熟,宛若摸金校尉,两分钟不到,墓碑便开始松动。陈耀然抱住墓碑,示意沈钰贤搭把手,左移右摇,墓碑被斜着拔出来,墓门缓缓跃现,深邃的黑暗中不断有土下落。陈耀然戴好头盔,身子探进黑暗中,打开手电筒,爬进墓室,一股腐朽的檀木香味灌入鼻中,光束打在棺材上,陈耀然心里念叨一句观世音菩萨,手摸向棺身,棺盖推不动,棺体没有破坏痕迹,足以证明棺材并没有让人动过,陈佩佩仍然长眠于棺内,从未被亵渎。陈佩佩的尸体并未丢失,那末石山发现的那具无名骸骨,她究竟是谁?带着这样的疑问,陈耀然钻出墓外,迎面吃了一记LV包的重砸,他看向袭击自己那人的脸,吃惊地说:“情诗阿姨?”(见煤河系前文《夜总会的最佳男公关,多半都对女人不感兴趣》,点击蓝字可阅读)情诗阿姨也认出了陈耀然,但火意未散,怒气冲冲地说:“你个小子,不干王子,改盗墓了,你他妈竟然敢碰我姐妹的坟!”宰洁匆匆赶来,两个女人平心气和地交流下,情诗阿姨这才知道陈耀然的真实身份,她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曾经在尊凤会所热情奔放出口成诗的帅小哥居然是个警察。为了取得情诗阿姨的信任,陈耀然把尊凤会所和眼前案子的来龙去脉细致说了一遍,情诗阿姨摸一把陈耀然的脸说:“好小伙,你很优秀,我还说呢,怎么有人敢在大白天里盗墓,原来你是个小警察啊。”“哈哈哈,是是是。”“墓前不准笑!”“好好好,是我莽撞了,对了,姐姐,你怎么会认识陈佩佩。”“佩佩啊,她是我姐妹。”沈钰贤站起身说:“我老师是个孤儿!”陈耀然揪起鼻子说:“小沈,你给我闭嘴,你这么蠢的吗?好坏话都听不出来?”宰洁恍然大悟说:“姐姐,你的意思是,陈佩佩她是?”情诗阿姨叹口气说:“对的,她和我一样,以前做过小姐。”宰洁看向陈佩佩倾倒的墓碑唏嘘不已,这看似欣欣向上美好的世界,那看似积极阳光善良的人类,每条街道,每张脸,每个角落,每次笑,都有着不能言说不想回忆的灰暗秘密。12二零一零年,夏,煤河市潮湿的空气伴着浓重的酒味和淫腥,如黑夜中的雾霭,降临到十一点的南街,器乐声和歌唱声依旧吵闹,男男女女们到这个时刻,才算是真正尽兴,嘴脸和肢体变得更加放纵。郑香今天这位顾客有点奇怪,对方独自一人开了个包厢,背投机上播放着张国荣的歌,风再起时后接当年情,无心睡眠后接沉默是金,他坐在沙发的正中央,不断将啤酒灌入自己的体内,正眼都不瞧一下郑香。郑香以为他属于闷骚性格,身子贴上去,双峰垫在男人肩上,男人抬起手,把她推开,满脸涨红的说了几句埋怨女人的话,把郑香给赶了出去。关上包厢门,来到走廊,郑香点根云烟,回头透过门窗瞥一眼里面败相痛哭的男人,冷哼一声,走出舞厅。街上车来人往,霓虹招牌耀眼,她倚在门边,把短裤卷起的边放下来,故意不和那些徘徊在门前跃跃欲试的男人眼神对视。但有一个身影十分格格不入,是个姑娘,穿着朴素,一条严实的白色长裙,黑直的头发垂于腰间,脚上踩着一双浅蓝色帆布鞋,一看就和自己不是同道中人,郑香隐隐觉得这姑娘在做一个艰难决定,郑香也开始纠结,到底是拉她入伙还是劝她回家。几个醉酒男人朝姑娘走近,话语轻薄,动作不雅,吓得姑娘左顾右盼,想要求救。郑香抿死烟,与姑娘目光对视,她还是没能狠下心对旁人的危难不管不顾,她踱步上前,几句流利话脱口而出,击退了那几个满身歹念的男人。风尘女子救花季少女,郑香就这样与陈佩佩相识。陈佩佩说自己是个孤儿,学习又不好,十几岁便出来打工,因为一条招工信息,被诓到煤河,行李和钱财全都被那个招工中介人给骗走,已经露宿街头好几天,希望找个活儿干。郑香心里当然清楚这是谎话,风餐露宿,身上衣服不可能那么干净,但她明白眼前这个姑娘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跑到这烟花柳巷的南街寻工作。郑香也不是纯粹善良的人,既然姑娘想要来南街,那就让她来,别人的选择郑香向来持尊重态度,不反对也不赞成,但会帮忙。在郑香一番引荐下,陈佩佩顺利进入舞厅工作,但这姑娘确实对这方面的事情不怎么上道,前几天没少给老板惹麻烦,老板一度想要把她给赶走。每逢出现这种事儿,陈佩佩就在廉租房里和郑香哭,郑香再去和老板求情。在郑香眼里,陈佩佩不该是堕入凡尘的姑娘,毕竟她是那么的特别,头脑相当好,很多事她都懂,特别受那些“高级”顾客的喜爱,业余时间,她也不会像其他姑娘一样,逛街打麻将,跟着熟客游山玩水,而是看书和写诗。住在一块儿的郑香也受感染,开始读起了雨果和泰戈尔,因为这个,郑香还曾爱上一个自称诗人的男顾客,只不过后来的结局正如那些烂大街的情节一样,惨遭抛弃,悟彻心扉,他是渣男。陈佩佩很努力,为了能够当好小姐这个角色,每天都会和郑香请教攀谈技巧和勾人功夫,短短半月,这姑娘便修炼成妖了,再后来,陈佩佩跟了一个大款,离开了南街。郑香没见过这个大款,也不清楚陈佩佩是如何认识对方的,更不知道名字。陈佩佩还是会偶尔联系郑香,约着郑香一起玩乐,每次车接车送,司机敬业负责,郑香现在还记得那个笑起来一副憨厚面容小伙的名字,卢友贵。再后来,郑香收到陈佩佩的死讯,还是卢友贵电话告知的她,葬礼那天,来了挺多人,虚假排场和眼泪,陈佩佩口中那个对他很好的大款并未现身。卢友贵全权负责葬礼前后事宜,这让郑香觉得,他才应该是陈佩佩的男人。陈耀然喝口气泡水,酒吧里的灯光让他有些不适,揉揉眼睛说:“香姐,你这酒吧,大白天就别开这种灯,晃得我眼睛疼。”宰洁一巴掌打向陈耀然说:“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郑香掩嘴笑笑说:“你们俩还挺登对。”宰洁五官挤在一起,满脸都是不愿意说:“不可能的,他就是欠打,香姐,从你的说法上来看,那胡友贵还是个好人?”“反正他这人说好不好,说坏不坏,我还问过他,陈佩佩那相好究竟是谁,他老是跟我打哈哈,说自己就是陈佩佩的对象,这逢清明过中元,他也会去坟前祭拜,后来他发达了,也结婚了,又离婚了,从未断过去西山扫墓。”陈耀然打个哈欠说:“所以你也从没怀疑过陈佩佩的死和卢友贵有关?”香姐抽口烟说:“大家都是各自的匆匆过客,追究那么细干嘛?这人心和万物,靠太近了,都是坑坑洼洼。”“香姐,你的文化水平现在比我高太多了。”“你可就别打趣老姐姐我了,不过说真的,你们说陈佩佩当过支教老师,我确实不相信,她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事儿,你说她放着好好的老师不当,干嘛非要来南街啊?”“我们和你聊,就是想知道这个事,但现在看来,香姐你也蒙在鼓里。”“每个人都只能认识到每个人的一部分,谎言的世界真他妈混蛋!”临走前,郑香送了宰洁和陈耀然一人一瓶白葡萄酒,陈耀然把酒盒小心翼翼放在后座并系上安全带说:“等案子破了,咱们去你家把这两瓶酒喝了。”“你在想什么?陈耀然?”“我在想卢友贵此时此刻在干什么。”“你不是一直让老李盯着呢吗?后来还让小沈也跟着去了。”“那也只能远远盯着,现在这逃跑手段可多,换句话说,那大款是谁咱还不知道,万一卢友贵在家里被灭口了呢?”“光天化日之下,谁敢杀人。”13光天化日之下,自家住宅中,卢友贵被一刀封喉,死在了卧室里八万块的大床上。卢友贵穿着件浴袍,裆部的蘑菇暴露在刑侦二队众人的眼中,张法医从枕头上取下块枕巾,盖在了上面。陈耀然尴尬地看向宰洁,从未想过自己的一句玩笑话,竟成了事实。命案发生时,李泽国和沈钰贤就在卢友贵家门外不远处的一辆车里蹲守,并未发现异常,也没见过其他陌生人出入被害者的家,俩人还闲情逸致地在车内聊天,直到家政阿姨前来打扫卫生,按响门铃迟迟不见有人来开门,只能踱步干着急。李泽国觉出异常,赶紧跑下车,来到卢友贵家门前,按铃敲门,皆无人回应,他只好给卢友贵打电话,也是无人接听状态。卢友贵接受完问询后,便让司机送他回家,李泽国全程跟踪在后,他亲眼见到卢友贵在五点四十分走进家中,再没出来,即便卢友贵在家中补觉,听不到门铃和敲门声,李泽国打了十通电话,总该听到了。李泽国担心出事,将近六十岁的身躯,翻墙而入,推开房门,沿着客厅和走廊走到卢友贵卧室门前,喊了对方几声,依旧无人应答,李泽国想要转动把手开门,却发现门在里面上了锁,情急之下,武力破门,抬腿一脚,卢友贵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的血泊中,早已失去呼吸。经过张法医的初步查看,卢友贵的死亡时间在上午八点和九点之间,死因为利器割破喉咙,失血过多,其次又在死者背部发现了一处穿刺伤。案发现场没见到脚印,倒是在地面上有长长的两条曲线血迹,这血迹从死者脚边出现,最后消失于窗户。宰洁推推窗户,发现窗户也是内部上锁状态,回过身问陈耀然:“这算是密室杀人吗?”陈耀然看看血迹,再看看窗户和卧室门说:“哪有那么邪乎。”“那你说凶手去了哪里?总不能是卢友贵自己割自己吧。”陈耀然走到床前,脑袋凑到枕头上,一根长长的发丝引起他注意,与此同时,枕头上还有淡淡的香味,不是洗衣液味道,更像是洗发水,他来到卢友贵尸体前,像个变态般闻闻死者的头发说:“老李,你确认只看到了卢友贵一个人进入了家中?”“是啊。”陈耀然看着门边站立不安手足无措的沈钰贤说:“小沈,你去房子外面瞧瞧,看看这个家有没有监控。”宰洁也跟过来闻闻枕头说:“这个屋子今天确实有过其他人,还是个女人。”“没见到有女性进来啊?”李泽国疑惑问道。陈耀然将发丝收进证物袋说:“或许,卢总的女伴昨天晚上就来了,一直在等着他归来宠幸自己。”“如果是这样的话,杀死卢友贵的是他的女伴?可窗户和房门都反锁着,凶手是怎么逃掉的?”陈耀然开始在现场蹦跶起来,招来众人困惑,他跳到窗前,跺踩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宰洁投来目光说:“有暗格?”陈耀然蹲下身,掀起地毯,找到地板砖的沿缝,和技侦组借来一支改锥,将眼前这块地板砖翘起,一扇铁门跃现。他握住把手,将铁门拉开,蹦了进去,是一条密道。李泽国受不了阴冷空间,让宰洁跟着下去,陈耀然回过头,冲宰洁做嘘声手势,让她动静小点。这密道低矮,人只能半蹲着身子前行,房间里那两条类似于曲线的血迹也在密道中得以连接。俩人跟着血迹的走向,轻生蹑脚地向前摸索,漆黑中,一声长长的喘息,听起来像是这下面藏着一只远古巨兽,宰洁抓紧陈耀然的衣角,陈耀然笑一下,朝后伸臂握住了宰洁的手。近近的一道白光,静滞在前方,这让陈耀然想起白姑大仙,想起圣人教,想起那只在学校废墟中受伤的白毛貂。白光逐渐显出轮廓,那是一个人的后背,又是一声喘息,陈耀然快步跑上前,发现喘息声的主人来自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坐着轮椅,满身血迹,浑身颤抖着。老人看着陈耀然,很想说话,但脖子就像是被隐身的恶魔掐住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老人艰难地举起手,指向前方,两行眼泪骤然落下。陈耀然让宰洁待在原地,等候队里其他人员,自己只身奔向更幽深的黑暗中,没成想撞了一堵墙,他捂着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大脑在这密闭深邃的环境中冷静下来,抬起手摸向顶,是铁的质感,陈耀然奋力一拳,将光明打开。他爬出密道,来到一间满是药水味的卧室,这里是另外一栋房子,他在客厅看到了老人清晰的面容,也看到了卢友贵与老人的合照,更在书房书柜的不显眼处瞧见了陈佩佩的单人照片。他终于知道郑香口中那位不知姓名的大款是谁了。他走出房子,发现卢友贵的家就在隔壁,他推测出,卢友贵从来就不是什么年轻有为的企业家,他只不过是那位轮椅老人的傀儡,既然是傀儡,俩人在地下打通一条可连接彼此房子的密道,也就显得十分合理。但那位老人看来完全失去了自理能力,如果是二人出现分歧或者更大的矛盾,被杀死的也只能是老人,而不是卢友贵。通过对这座小区监控录像的查看,一个可疑身影出现,那女子昨夜走进卢友贵的家中,却在第二天上午从老人的家里走了出来,录像上的她,行色慌张,头发是湿的,还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男装,东张西望地驾车逃离了小区。经过刑侦二队一下午的追踪,嫌疑人缉拿归案,她没有选择逃跑,警方找到她的时候,她还在公司的岗位上做着一份PPT。姑娘名叫赢小吉,是卢友贵的助理,末石镇末石村人。14审讯室内,宰洁看着抖抖瑟瑟的赢小吉,把一杯热茶推给她说:“没事的,如果你遭受到了可怕的事情,可以说出来。”赢小吉咬紧牙关,哭出声音说:“卢友贵就是个恶魔。”“什么意思?”“她想强奸我。”“所以你就对他痛下杀手?”“不止这些,他还说,陈老师是被他杀死的。”“你也是陈佩佩教过的学生?”“是的,你们警察里面是不是有个姓沈的小警察,他和我是同学,不过我比他大两届。”“那你说说,陈佩佩的死,卢友贵是怎么说的?”“他就是说,如果我不听话,就得像那个该死的支教老师一样,断手断脚,痛不欲生。”“你是受了这样的刺激,才选择割破卢友贵的喉咙?”“什么?我没有割破卢友贵的喉咙,我只是在他背后捅了一刀。”“当时现场,还有谁?”“邱茂礼。”“他和卢友贵和你是什么关系?”“邱茂礼是个好人,他下半身瘫痪,需要人照顾,实际上的公司控股者,卢友贵只是个打工的。”“你知道地下通道的存在对吧?”“我作为卢友贵的助理当然知道,别看他在公司里是耀武扬威挥金如土的大老板,但回到小区,只是邱茂礼身边的一条狗,邱茂礼所有的饮食起居都是他在负责,有时候他实在对付不过来,会让我去帮忙。”“这样子。”“昨天晚上我收到卢友贵的微信,说他回不到家,让我去给邱茂礼喂饭,我便去了,但邱茂礼拉了肚子,我不得不帮他换下衣服,又把那些沾满屎尿的内衣洗了一遍,忙完已经是六点了,我在邱茂礼家洗了个澡,经过通道回到卢友贵家中,发现他已经回来,只穿着浴袍,他看着头发湿漉的我,心生歹念,想要强迫我和他发生关系,我不从,他对我又打又骂,还说自己就是杀死陈老师的人,我的情绪彻底失去控制,拿起卧室里的那把刀插在了他的后背上,慌乱下,我又跑进通道,回到邱茂礼房间,他那会儿已经醒来,看着我上衣有血迹神色又惊慌,他丢给我件衣服,让我赶紧离开。”“但卢友贵的死是因为利刃穿喉导致的死亡,我们还在地下通道发现了浑身是血的邱茂礼。”“怎么可能?邱茂礼站都站不起来。”“我们也没有在案发现场发现凶器,所以,赢小吉,我希望你可以说实话。”“我没撒谎,我说的句句属实。”15邱茂礼从医院醒来,弯曲了下膝盖,缓缓坐起身,走下床,病房门口没有警察在看守,他自鸣得意地笑笑,想要去卫生间洗把脸。他已经有了完美的逃跑计划,不过还是要适应适应这双久坐不动的腿,为了逃避那些罪责,真的是装了太久了,从一八年煤河市反腐行动落实后,邱茂礼主动变成了一个半身不遂的人,这样他虽然会被定行贿罪,但不用惨受牢狱之苦。站在镜子前,看着那张苍老的脸,他想起年轻时的岁月,打小他学习就差,又调皮捣蛋,所以,大学没考上,去厂子里报名当工人也没有人敢要,要不是改革开放这场春风,他现在就是个村西口孤苦无依的伶仃老人。他靠着南下做生意很快积累起了财富,回到煤河投资,拉动故乡经济,先后开了两座煤矿,四栋楼盘,资产越来越多,也认识了自己的老婆。老婆是一名初中老师,谈吐得体,优雅大方,举手投足像是欧美电影的名流一般,他很爱自己的老婆,但老婆却因为高龄难产,带着孩子一同离开了人世,这令邱茂礼悲痛欲绝,还产生创伤性应激反应,他失去了男人的特性。自此之后,邱茂礼开始投身于公益事业,给独居老人修免费的养老院,帮扶贫困学生,去山区里修小学,哪里招了灾难,他第一时间会捐款,有时候还会去参与支援活动。一零年五月,末石镇一个镇办企业的建设下达招标公告,邱茂礼觉得又是一笔发财机会,立即安排与镇长会面,镇长对他的到来很是欢迎,带他各处参观,还带着他去了末石村破败的校舍,希望他可以在这里修一座小学。那是邱茂礼第一次见到陈佩佩,她的笑容,她的身姿,她的举止,一频一语都像是自己老婆再世,他再次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并在镇长面前拍板,末石小学他修定了。无奈外省投资的一项产业出现问题,资金链断掉,别说修小学,就连自己在煤河的公司都有可能保不住。陈佩佩是个单纯的女孩,轻信了生意人那斩钉截铁的承诺,三番五次前来找邱茂礼,希望他可以尽快落实末石小学的修建项目。邱茂礼不是不想修,只是没钱修,但他又不愿意错失和陈佩佩关系走近的机会,一直谎称自己正在落实中。陈佩佩信以为真,选择相信邱茂礼。年近五十岁的邱茂礼对陈佩佩展开疯狂追求,在他的甜言蜜语和死缠烂打下,陈佩佩选择和他交往,经过多日软磨硬泡,邱茂礼终于把陈佩佩留在了夜晚,他高兴地在浴室里活蹦乱跳,期待着时隔多年雄风再起,但那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邱茂礼心灰意冷,认为这是去世老婆和孩子的惩罚,他把陈佩佩绝情地赶出门外,决定再不动凡尘俗念。两个月后,邱茂礼在公司的地下停车场再次与陈佩佩相遇,此时陈佩佩,眼神变得精透,眉宇变得俊朗,更加风情万种,邱茂礼还是没有控制住七情六欲,俩人在国贸顶层吃了顿上万元的西餐,并开了一间房,那晚,邱茂礼在陈佩佩的魅惑缠绕中,找回了男人的自信。翻云覆雨后,陈佩佩和他提起修建小学的事,这时的邱茂礼经济危机已经解除,修栋乡村小学对他来说轻而易举,答应陈佩佩明年就动工。俩人没有领证,但生活在了一块儿,日子甜如蜜,某一天邱茂礼回来,看到陈佩佩正在客厅抹着眼泪,赶紧跑上前和颜悦色地安慰,几句下来,才知陈佩佩是怀了孕。这对于邱茂礼是更大的喜讯,他从来不敢奢望这辈子会有一个子女,邱茂礼希望陈佩佩生下孩子,陈佩佩也欣然答应了。但陈佩佩向他撒了谎,私自做了人流,把事情一直瞒着,直到邱茂礼在衣帽间里发现了手术的缴款单,他勃然大怒,跑到客厅和陈佩佩想要讨个明白,老夫少妻终于撕破脸,揭开了各自真面目。陈佩佩并不爱她,靠近他,当他老婆,甚至不惜去南街研究技术陪邱茂礼睡觉,只是希望邱茂礼能把那座小学修起来。得知真相的邱茂礼,绝望又悲愤,他不想陈佩佩离开,他想有个儿子,除了和陈佩佩,和其他女人都不行,试管婴儿总是失败,陈佩佩只能是自己的女人。一米八五的邱茂礼失去理智,对陈佩佩大打出手,折断了她所有的关节,这样她就不能跑掉,只能躺在床上,等着被邱茂礼受福,等着肚子里怀出恶胎。陈佩佩不想让邱茂礼得逞,不吃不喝,把输营养液的针用嘴咬掉,就这么耗了一周,总算挣脱了人间这场炼狱。邱茂礼为了逃避罪责,安排了一场交通事故,他找来心腹司机卢友贵帮忙,给陈佩佩灌了很多酒,让卢友贵载着她开到一条荒僻村路上,把人放在路中央,车就撂在一边,自然会有冤大头压过去。至于事故后续处理的事情,邱茂礼会把一切都解决好。卢友贵帮了这么大一个忙,邱茂礼不得不让他坐上公司管理层的位置,修小学的项目也交给了他,这么多年过去,卢友贵已经是公司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陈佩佩死后,邱茂礼再也没去过末石,更没去她的坟前祭拜,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了两个不该爱的女人。时间回到现在,卢友贵越来越猖狂,邱茂礼还发现这小子想要挪动公司资产,想要把自己架空。卢友贵认为自己可以得到一切想索取的东西,包括女人。但当邱茂礼送走慌乱的赢小吉,推着轮椅来到卢友贵卧室时,他像是一个操控棋局的皇帝一样笑了。卢友贵没死,奄奄一息,想要让邱茂礼救他,但邱茂礼无动于衷,就站在一边静静看着。邱茂礼一直都知道卢友贵手里有他杀害陈佩佩的证据,他想要趁此机会搞到手,但卢友贵宁死不从,那就让这个证据带进坟墓里去。邱茂礼抓起刀,对着卢友贵喉咙划去,鲜血溅了满身,心满意足。他坐上轮椅,回到通道,身份又回归到了半身不遂的失语老人。他擦把脸,顺势把镜子上的过往抹掉,走出病房,来到走廊,时刻注意着那些在他周遭的路人目光,他必须换件衣服才能完成逃跑计划,前提是得走出医院。乘着电梯来到住院部一楼大厅,他加快脚步小跑出来,却发现门外有人正在等着他。陈耀然靠在门柱上,抽口烟说:“哎吆喂!大爷,你这腿脚怎么突然变利索了?回光返照啊!”16九月底末石镇的黄昏,陈耀然啃着刚烤熟的玉米,看向正给鸡翅刷着调料的沈钰贤说:“怎么样啊,小沈,这案子哥办得怎么样?”“啊?”“别闷闷不乐,放心,你那几位胡琅村的同学不会被追究责任的。”“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起了这个?”“你那晚撒的撞鬼谎不就是为了配合你那些在末石村扮鬼捣乱的同学吗?”“陈所,你?”“我让宰洁全查了出来,你那个几个同学,有三个男生,两个女生,其中两男生在大学是跑酷社团的,一个男生是又是体育生,带十几个村民跑着玩完全不在话下,还有一个女生是学美术的,所以旅游项目开发部卢友贵办公室那幅画是她画的,赢小吉作为卢友贵的助理,调换张桌子很简单。”“我什么都不知道。”“陈佩佩的骸骨也是你们从西山公墓里偷出来的吧,那可是你们敬爱的陈老师,会不知道她埋在哪里吗?那另外一个女生,大学读的网络技术,黑掉公墓的安防系统轻而易举,我那天进到墓里看到棺材钉得严严实实,以为尸骸没被偷,但实际上她还是被偷了,你那天的异常举动,其实是在担心我发现尸骸被偷的事实吧。”“陈所,我承认,我们只是想知道陈老师的死亡真相。”“你们那时候都是孩子,怎么就会对陈佩佩的死产生怀疑?”“因为陈老师说过,她到了新学期一定会回来,除非自己死了。”“就因为这个吗?”“陈老师肯定不会做出醉酒驾车的行为,我们不相信,成年后就琢磨着一定要整明白,这才让那位精通网络技术的女同学黑了西山公墓的安防系统,打开陈老师的墓,查看下陈老师的尸骸,这一看就出了问题,那个画画的女同学爱看推理小说,她一眼就看出了尸骸上蹊跷。”“你们还挺胆大。”“不过我在这里跟你坦白件事,我没撞见什么鬼,那晚我半夜起来,本想打开仓库门,把那张A4纸放进去,醒来却发现A4纸不在了,我跑出宿舍,发现仓库门大开着,而那张A4纸早已盖在了骸骨上。”“门是我开的,A4纸是我放进去的,趁你吃饭的时候,我去了你宿舍,把A4纸偷了出来。”“你是在什么时候就开始怀疑我了?”“我入职末石镇的第一天,看到你们一群学生东张西望,还背着那么大个行囊,我就觉得不太对劲。”沈钰贤没在回话,内心笑笑,鸡翅向火的一面彻底烤焦,他郁闷地拍拍自己的脑袋,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烧烤的烹饪中。陈耀然抓抓耳朵,点根烟,手拿着扇子,一边驱赶着飞虫一边望向东边若隐若现的月牙,总算咳出了一口痰。-END-作者|田烨然欢迎关注我们,你爱看的奇闻、热点、悬疑、脑洞都在这里。喜欢的话不如点个赞支持我们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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