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无文河无水、眼无光脚无根,是指什么意思胸无文河无水、眼无光脚无根,是指什么意思?

·2w,原创人物,时间线乱跳

·全是瞎编,有问题随意锤

费渡展开红彤彤的卡片,略微眯眼,一时觉得好玩儿:“一早就知道了还这么讲程序,陶然哥也太客气了。”

“客气?这还简略过了的。”骆闻舟才把卡片扔给费渡,这会儿正弯腰把鞋在架子上罗好。“他之前还很犹豫,旁敲侧击打探我意思,说要不要在你名字后边添上‘贤伉俪’。”骆闻舟直起身,抻个懒腰,“我名字,你名字,再缀个‘贤伉俪’——我靠,这不纯搞笑呢么。”

话落,费渡果真倚在门边笑起来。

一个“陶然”,一个“常宁”,呈出来和风细雨、稳稳当当的一对名字,婚姻大事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来得兼程前进、雷厉风行。

穆小青接到骆闻舟电话时瞪圆了眼。

“小陶?”她问,“真是那个小陶啊?”

骆闻舟承陶然嘱咐,请帖派出去前专程知会一声,此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地无奈道:“可不,您还知道几个。”

“没敢想是他啊。”电话那头愉快地笑上几声,而后话声忽然调转,穆小青的声音不如方才真切了,只若即若离地听见:“——你儿子。说是小陶要结婚……还能有哪个,陶然。……我哪知道,正问着呢……不是,你先好好看报告行不行,电话撂了再和你说。”

她重新把嘴凑回话筒边,解释一句:“哎,你爸事儿多。”而后又回到先前的感慨之中,接着叹道:“真没想到,这么快结婚了。”

她想起陶然来,记得小伙子白白净净的,话不多,问一句答一句,是非常和顺的性格。上一次碰见,他还挠挠头,笑曰,“我这种条件的,不敢想,只能顺其自然”——好一个“顺其自然”!没多久便顺到了开花结果、落地生根么?开心之余,穆小青不由觉得稀奇。

“年轻人是不一样哎。”她施施然道。

骆闻舟却不以为然:“人俩老同学了,有的是感情基础。您甭瞎操心。”

穆小青撇撇嘴:“哦,有感情。有感情又怎么着?小陶人毕竟温吞。上回见他,和姑娘讲两句话都闹个大红脸——又不像你,三两天不见拐个‘一生挚爱’、‘非他不可’回来,我说什么了吗?”

“哎我说——”骆闻舟对穆小青女士三句话不忘损儿子一把的“陋习”十分不满,明知电话不漏风,还是向“一生挚爱”指代的对象投去做贼心虚的一眼。

费渡正猫在沙发一边,插着耳机,膝头托着手提电脑,对着屏幕研究着什么。

穆小青耍过他一回便算,并不追击,笑盈盈道:“说什么说?就你废话多。有顶嘴的工夫不如代我和你爸跟小陶说一声,祝他快乐。到时候红包给他包个大的。”

话及此,骆闻舟暂且将牢骚抛到脑后,紧忙跟了句:“——那敢请好。他也就看着温吞,其实十成十足金驴脾气——你们坚持,他倒没法子;费渡和我,还有平时玩儿得挺好那帮同事,真是一毛钱别想塞进他兜里。”

“哈哈,小陶有脾气啊。”穆小青笑,“这么看倒是有点闪婚的道理。”

“什么乱七八糟的。”骆闻舟对此作出评价。

“哎,跟你聊个天儿真费劲。”她抱怨,却忽然话音一转:“哦——我知道了,没拣着你爱听的说是吧。”口气里揉着股莫名百转千回的笑意。

骆闻舟一时摸不着头脑。

穆小青清清嗓子:“小费,小——费——怎么样?这回爱听吧?”

骆闻舟面有菜色地捂住听筒,低声道:“这位女同志,您可歇会儿。”他瞥费渡一眼:“他挺好的。过两天我们过去。”

费渡闻声而动,抬头看向他,用口型比道:“妈找我?”

骆闻舟挥挥手,同样不出声:“你忙你的。”

费渡点点头,眼睛又回到电脑屏幕上。

穆小青说:“行,他还想吃醪糟吗?干脆一会儿让你爸把糯米蒸了。”

骆闻舟斩钉截铁:“别,我们刚约法三章,精制碳水量要严格控制。”

“又不跟你似的要健身,都快瘦没了,控制什么?给肥猫树立榜样?”

“——平衡膳食。”骆闻舟一套一套的,“还真就是因为‘快瘦没了’,更得好好吃。”

穆小青笑:“现在倒名堂多,知道讲究了。以前忙起来也没见你拿自己当人使唤。”

她总结:“少爷会疼人了啊。”

普普通通一句感叹,一经骆闻舟做贼心虚的耳朵过滤,那是十二万分的阴阳怪气。

尽管在斗嘴方面常常被穆女士捏了七寸,骆闻舟却天生不屈不挠,开口就想抬杠——好在半路跑出个救场的,插了一嘴。

“依我看,一锅差不多,不能再瘦了。”

——凡事以“猫”为轴心,不出意料是骆诚。

“啊?”骆闻舟没反应过来。

“什么‘树立榜样’——都该吃吃该喝喝,别瞎折腾。”他义正辞严道。

眼见话题要跑偏,穆小青在那边咳一声,提点一句:“大个儿,你和小费这周末就过来吧,商量一下给多少合适。”

骆闻舟随即应和,又顺水推舟地和骆诚汇报了陶然婚礼的前因后果及时间地点,岔开老爷子一不留神就指向猫的注意力。

“嗯,成。”骆诚惜字如金。只要不谈及动物,该男士显然是个比穆小青靠谱许多的交谈对象,骆闻舟不由感到心口一松。

“咳……那什么,刚听你妈提起来,你和小费要不要?”

骆闻舟:“……要什么?”

穆小青插嘴:“红包啊——要么被套儿?都成。” 骆诚紧接着:“家里现成有套红的,你们到时候拿走还能腾出点儿地方。”他又自觉很有说服力地补充,“苏绣鸳鸯并蒂莲,丝面儿的,便宜你小子了。”

电话那头即刻响起穆小青翻箱倒柜的声音——主人对及早摆脱这套床品显然颇为急不可耐。

得,别指望骆家任何人能端个正形。

“哎,老骆,我怎么记得是在这个柜子里来着——”

“没看见?在不在储藏间?(“没见着啊——”)往里翻!嗨哟,算了,我来吧。”骆诚道。转过来对他儿子说:“先挂了,我去看看。”

骆闻舟:“不是您等……”

骆闻舟一脑门儿官司地撂下电话。

“怎么?”费渡端着电脑蹭过去。

骆闻舟摆摆手,决定暂且按下不表,免得崇尚设计感的费总提早受到审美上的冲击。他下巴向费渡电脑屏幕一扬:“忙什么呢?”

费渡摘一只耳机给他:“托朋友剪的,看看?你拷一份,让他们带去现场试一下效果。”

骆闻舟方才被一通折腾,心很累,一边把耳机塞进耳朵,一面将下巴垫到费渡肩膀上。

费渡按下播放:“开场片。”

民谣吉他拨弦声起,画面里摇晃着太阳光斑和青翠的草叶;沙沙,沙沙,响动声混杂在音乐声里,轻柔地摩擦着鼓膜。

【该如何向你讲述这个故事呢?】——第一行字幕随音乐打在屏幕上。

画面一转,屏幕中出现陶然和常宁婚拍纱照的花絮:常宁帮陶然理领带,陶然对着她垂下的眼睫微笑。

另一张相片叠加上去:是夜,演唱会场里昏暗不明,他们一人一支荧光棒,脸在闪光灯下泛着亮光。

那是多年后阴差阳错的初次重逢,在一家西餐厅里。陶然正襟危坐,脊背紧绷;常宁单手支着脑袋望向相机,笑容舒缓。

骆闻舟向下瞄一眼时间线:“嚯,快半个钟头了,这么长?”

“青梅竹马,素材多。”费渡一帧帧仔细瞧,生怕遗漏了错误在上面,“客人入场开始放,放到尾应该都坐下了。之后看他们是想安排其他环节,还是直接出场。”

骆闻舟点点头,带得费渡半个身子跟着一起晃。费渡笑,侧过脸,拿鼻尖在他的太阳穴上蹭一蹭。

前奏行至结尾,在第一句歌词唱出的空档,背景图片切换:陶然和常宁身着运动校服,在其他面孔均被模糊处理的班级合影里,他们的笑脸遥遥相隔。

【——十六岁的夏天?】

费渡十六岁那年,骆闻舟二十三。

回想起来,他绝对不会称那年为很好的一年。那个夏天他年轻、资历浅,成日被胡乱使唤,有很多时间在路上,从一个城区赶到另一个城区,从一条街巷奔去另一条街巷。烈日凶猛,柏油路上蒸腾着灼灼热气;他像其中一块滚烫的石头,淌着汗,丢进水里都能滋滋冒响。

劳碌命啊。骆闻舟将瓶中最后一点儿水淋在头发上,甩了甩,感到脑袋中嗡嗡响个没完。

他使劲按了按太阳穴,噪音却不减,反倒越发聒噪得不像话,几乎要连成一片锣鼓喧天——忍耐片刻终于意识到,声音另有来源。

“喂,陶陶啊。”他接起来,切断了那股响声。

“闻舟,还在外边儿?”

“是啊,”骆闻舟说,“您老请假,无人相助,唇焦口燥呼不得——”

“哎,真的对不住,今天家里这边真是走不开。”

“开个玩笑,不至于。”他懒洋洋地,“什么事儿?”

“不是大事儿,我就是突然想起来,”陶然答,“费渡他们今天补习应该结束了。他爸不在燕城,我想刚好过我这边住两天,也方便和朋友走动走动。那孩子静,一个人在郊区住,总嫌太孤独了点儿。”

骆闻舟第一时间腹诽:有那么听话,还真跟着补习?而后沉默一会儿,应道:“嗯,成呗。反正你自己租的房,犯不着参考我的意见。”

陶然说:“哎,对,但我这几天不有事儿,那什么——”

骆闻舟有种不详的预感:“——打住。退一万步,就算我愿意,你绑着他都不一定肯进我屋——”

陶然:“没有,我意思是,你接他一下。”

陶然接着:“他学校不是在咱们辖区吗,平时上课住的地方就在附近,让他领你去。”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劳动你跑一趟,带他整下行李,晚上你俩饭我包了。”想了想,又添一句,“对了,先打个电话,免得扑个空。”

骆闻舟持续沉默。他把“你给他打呗”这五个字在心里揣摩一遍,觉得显得自己太过心虚——简直像怕那小鬼似的——到底没说出口。

“别发短信,直接打过去。”陶然叮嘱,“刚换手机没他号对吧,你记一下——”

骆闻舟听他絮叨,心不在焉道:“没事儿,他号我知道。”

陶然愣了愣:“……哦。”

“哦什么。”骆闻舟莫名觉得有点儿窘,“他那种花钱买的号多好记,这要都能忘我干脆别干这行了。”

陶然:“这样啊,没注意过。”

陶然:“成,先这样,有事儿联系。回见啊。”

劳碌命啊。骆闻舟站在费渡学校门口,将烟圈儿和叹息一道吐出来。

五通电话,全部占线。他要是能分身,真恨不得对还有耐心等在这儿的自己行个抱拳礼。

“劳驾,方便借个火吗?”

骆闻舟张开眼睛。来人鼻头上一层汗珠,缩着脖儿,眯缝着一对肿泡眼儿看向他。

骆闻舟点点头,掏出打火机。男人咬着烟屁股,一手遮风,连按好几下才点上。

“多谢。”他递回来,走到相邻的树荫底下,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掏出手机。

“喂,喂。听得见吗?”男人说,“哎,是我。刚才接电话不方便。”

“我在大街边儿呢,不吵就怪了。”

“出来抽烟呗。”他说。

“这有什么可为什么的?哎,我前两天才刚受到教育,跟你说啊:‘校规第七条,禁止在校内吸烟,违者处分。’——听懂没?”

“服,哪儿敢不服啊,”他鼻子里喷一声,笑起来,“我特别服,心悦诚服。”

他嗓子呜噜几下,“呸”地吐一口痰,紧接着:“之前?之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家领导说了,‘觉得我有教师的自觉性’——现在?那是‘希望我好好起到表率作用’。”

“不是同事,被一学生告的。”

“我们班的,说了你也——哎,别说,你还真说不定知道。”

“‘费’,‘浪费’的‘费’,能猜着吗?”

“可以啊这理解能力。”男老师两只眼睛眯成细缝,将存在嘴里的烟长长吁出来。

“嗨,少爷么,惯的。我小时候天天吸我爸二手烟,敢嘟囔一句?一脚就过来了。”

“可不,‘教养’,什么叫‘教养’。哦,现在学起人模狗样那套了,往前老规矩倒丢得一干二净。‘尊师重道’,‘尊师’——这是要忘本啊。谁还记得?谁还在乎呢?”他此时收起了笑脸儿,显得颇有些愤愤。“不过这确实是个有爹生没娘养的主——我不是骂人啊,真事儿。前两年他家不是出了个新闻吗,他妈——”

“——没错。嘿,真没看出你记性挺好。”

骆闻舟重重清一声嗓,感到一股尖锐的东西要破胸口而出,他咬牙压下来。男人被声响惊动,瞟他一眼,又毫无介怀地回到对话中:“娇贵,是娇贵,一家都是贵人,碰不得的。”他又呼哧呼哧笑起来,“有一回是干什么来着——生物课吧?也不知道看见什么了,少爷病一犯,脸色惨白,可给他班主任吓得。”

男人咂巴咂巴烟屁股:“——别说,还真没有。我本来也觉得坏菜了,可后来他班主任忙活半天也没联系上他爸——都说了,毕竟贵人么。反正这事儿就算过了。”

烟雾从嘴里缓缓漫出,他拿腔拿调道:“是啊,是说么,不用和这种小子计较。所以我也没置气啊?我像吗?我至于吗我?”他点点手指,一丝烟灰抖落下来,“再者说——”

那边似乎插了嘴,他停顿一下。

“哎,不叫‘下海’好吗。”男人一双眼睛颇为愉快地眯起来,“是人家‘诚邀’我——‘诚邀’,什么概念。”

“反正,哈哈,今儿个最后一天了,往后有的是逍遥日子。要我说,什么叫有尊严地活着?这才叫有尊严地活着。抽根儿烟被赶到大马路上?这他妈是给人当孙子呢!”

他抬手擦擦嘴,瘾还没过完,只觉得面前又多了一道荫凉。

“真他妈长,”骆闻舟说,“有完吗还?”

男人抬眼看他,满眼狐疑。

骆闻舟笑了笑:“敢请好要滚蛋了,我还纳闷儿这怎么满地大小便,一点儿为人师表的架子都不端着。”

男教师“腾”一下脸红了,嘴巴形状一会儿成“啊”,一会儿成“哦”,哦哦啊啊了半天,也没发出一个音节。

“要走早说啊。”骆闻舟把袖口慢慢悠悠地往上卷,男人下意识瑟缩一下。“我还在那儿怕你给他穿小鞋玩儿阴的,装了半天孙子。”他懒洋洋道:“差点儿没憋死,费渡那小兔崽子欠我欠大发了。”

“费、费,”男人方才“豪言浪语”的不羁形象怎么也拾掇不回来,两片黏着口垢的嘴唇憋屈得直打颤,“不是,兄弟,你看,误会,我不是那意思……”

“别怂啊。”骆闻舟说,“我不是他什么人,您接着说呗。别明儿了,就从今天开始吧,不是要逍遥吗?”他眯了眯眼,提高嗓门,“不是不当孙子了吗?——啊?”

男人手一抖,一不小心合起电话,“啪”一声响,自己都被这动静吓了一激灵。

“瞧你丫那操性。”骆闻舟嗤笑一声。“不说是吧。”

“——那就滚蛋。不许再给我提他一个字儿。”他盯着男人湿漉漉的额头,一字一句,“听见吗?”

凡事沾上费渡,好像便只剩下“流年不利”四个字——好比骆闻舟现在感到气血上涌,晕上加晕。

他气为师者不尊,气费渡只字不提,也气对此毫不知情的自己。可这些又和他有什么干系呢?他的气是无根的气,没法向任何人讨说法,只能自己憋着。

一般情况下,一八尺英俊小伙儿黑脸杵着,大多人不会无端去招惹。可大千世界包罗万象,总会碰到些闲得格外发慌、闲得令人拳头痒痒的神奇生物,可谓是马中赤兔,人中费渡。

彼时这位少年豪杰才出校门,站在两米开外,以不咸不淡的口吻作细针,刺向骆闻舟这个一肚子火儿的皮球:“骆警官,别来有恙,印堂发黑——多半肾虚啊。”

五通电话没联系上的“大忙人”见面便出言不逊,骆闻舟一时气短,很想问问他生物是不是体育老师教的——话刚到嘴边,好像又听见有人在耳边说:“……生物课……脸色惨白……半天没联系上人”,心里登时绊了一跤。于是踟蹰一会儿,到底没接费渡的茬。

难得没看见一戳就爆的骆闻舟,费渡有一丝丝讶异。他眨眨眼睛,趁上一句话的热乎劲儿还没彻底散尽,接一句:“陶然呢?”

“陶然呢?”——长久以来,这三个字在骆闻舟和费渡的口头交流中可等同于常人间“吃了吗”的问候;不以它开头,基本无法和平开启一段对话。

不幸,今天的骆闻舟从各方面看来都不处在一个可和平交流的状态。被轮番气上半天,此时他觉得这话格外刺耳,除了对方“故意寻衅”外,着实找不到第二种解释。

于是他说:“五通电话,全部占线——我在这儿恭候大驾多时了,继承人的确是不同凡响。”

费渡轻轻拧一下眉头,感到了骆闻舟话语中的不满:“骆警官,你临时起意,也没提前通知,我的手机没道理为你空闲吧?”他微笑,“还是又调解社区矛盾失败,拿我撒气?”

“费渡,别怪我没提醒你。”骆闻舟也笑,却实在与“和蔼”沾不上边儿,“你呢,最好少说两句。今儿晚上去陶陶那儿吃饭,你不会想我现在来‘调解’下我们俩的问题吧?”

费渡收了笑容,冷冷地看着他。

骆闻舟不想理会,掉头就走,半天却不见有足音跟上来,猛一掉头:“你他妈走不走?”

费渡笑一笑:“不劳费心调停,您自便,我自理。晚上见。”

骆闻舟“哈”地笑一声,一瞬间感到头皮一麻,一直隐痛着的太阳穴仿佛炸开了,将尖锐的疼飞射到整片后脑勺。他强撑着迈开步伐,缓缓走到一条长椅边儿坐下,头垂着。

校门口三三两两聚集着学生,有的推了自行车准备回家,有的等家长来接,嘻嘻哈哈的。有几个学生和费渡道别,费渡回应上一两句,听上去是笑的,却也很疏离。疼痛渐渐温驯起来,骆闻舟喘息片刻,想道:我至于吗?

跟一小毛孩儿较真儿,骆闻舟摇摇头,有病吧。

不知过了几时几分,方才等半天也等不到的脚步声忽然传到他耳朵里,晃了半圈,轻缓而犹豫地落在他身旁。

“哎,”费渡低头看他,“……怎么了?”

骆闻舟勉力支起一点眼角,挥挥手,没搭腔。

炮仗砸下去愣是一个响儿都听不见,费渡倒也不显得恼火,隔了两步慢悠悠问:“还活着吗你?”

骆闻舟嗓音暗哑:“……只要您免开尊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老大爷,劳驾腾点地方。”他将骆闻舟衣摆扒拉开,空出一块位子,在可行动范围内找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了。即便如此,他身上的热度和味道还是丝丝缕缕地漫散过来。

骆闻舟如临大敌,迅捷地往长椅那端滑过去。

费渡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嗤笑一声:“骆警官,你有意思吗?”

他把一个水瓶横放在长椅上;一推,它便向骆闻舟滚过去。水瓶碰到骆闻舟的腿,又咕噜噜往回转了两圈,停在他们俩中间。

费渡说:“喏,劳驾别中暑了,不然我还得找个——不,起码俩人搞搬运工作。”

骆闻舟没说话,拧盖儿一口气灌了半瓶。

费渡看着前面,静静听他喉头滚动的声音。

“我刚刚是有个电话,打了比较长。”他突然开口,“有点事情,需要处理。”

骆闻舟没想他还会主动解释,有点讶异。他侧头看,觉得费渡面色忽然变得很古怪,几乎有种不合年龄的肃穆;这个发现使他莫名心头一沉,没能轻佻地问出肚里的话:还处理——半大孩子你懂什么你?

于是他点点头,回过来,又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水。

蝉鸣绵延不绝,小锯子一样,一下下在神经上割。

这一刻,他们安静地坐在一起。

阳光斑驳,草叶摩挲声不绝。费渡仰起头,忽然心血来潮,指尖轻轻掠过悬在头顶的花儿;它们像铃铛一样在空中摆荡。骆闻舟好巧不巧这时转头:“哎,你……”其时花还在晃,费渡的手尚且没来得及收回来。

骆闻舟吞了后半句,若无其事地扭回头去,假装没看见此等略显孩子气的行径。费渡脸色如常,手放回座椅上,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

“娇贵”是那狗屁老师的说法,陶然不止一次形容他“懂事”,几个前辈有事没事念叨他“心思重”。可费渡就是个小屁孩儿,世上好像只有骆闻舟这么想。

怎么就“小屁孩儿”了呢?——可惜没人刨根问底地问他这个问题。就算有人问了,骆闻舟也绝不会将半个好词儿用在费渡身上。他会说,“小屁孩儿”和“讨人嫌”差不多一回事儿,领会精神就成。可至于他是不是真这么想的,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细揣摩,遑论要求他人细究。于是“小屁孩儿”这个称谓涵义中所包含的那一丢丢“纯真”的意味,便永远不得为第二人知晓了。

“走了,去收拾东西。”

“左,左。不认路别硬抗,老——”

十六岁和二十三岁的夏天,他们之间实在没什么可说。

回忆的篇章总是被描绘得温情脉脉。其中相遇、别离、重逢、相守,任何一帧截出来都饱含对美好未来的预示。新人仰头看着屏幕,间或在台上相对一笑;在对昨日的感怀之情中,爱意的涟漪忽而泛起,于心头荡漾。

可费渡和骆闻舟的过去再怎么粉饰也就是这个样子:骆闻舟在费渡脑袋上落一记凿栗,脑袋的主人瞪开眼睛看他,万分惊愕——在他们漫长的相处里,唯有这样的针锋相对最多,也最具代表性。沉默的应答、不足为道的龃龉和令人难堪的默契,就是他们所拥有的,关于过去的全部。

“全、全部?”男人大着舌头,“就这么多?怎么能——陶副你可不、不局气!”

周遭损友全喝得兴致高昂,渴求新鲜八卦的眼睛全数聚焦在他身上,陶然一脸无奈:“——就这么多。人也见过几次了,能打听到的全被你们问了个遍,真没别的新鲜的。”

一群人哼哼唧唧地又琢磨起来:哎,问初次见面,问初次见面。——卧槽,什么记性,讲了快八百遍,我都能背下来了,“那时候上高中,她坐在我斜对过……”

啥时候喜欢上的?——一见钟情好不好!一眼!记了半辈子!

小常姐也是啊?——也是,上次她说了,你不在?你好像是不在。

哦,现在是交往中……哎哟,家有芳邻……——可不,在一块儿得有小半年了吧?陶儿,是不是半年了?

“啊。”陶然应一声,一个头两个大。“都这么久了,新鲜劲儿还不过啊你们?”

“唉,”骆闻舟叹口气,“当代单身青年,离群索居惯了,对一切事物心怀好奇,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他揣起双手,往后一靠,摆出一副“欢迎八方来问”的宽容姿态。

说起来,人的好奇心可不就是这个样儿。对犹抱琵琶半遮面,挤牙膏一样问一句答半句的,那求知欲是越燃越旺;对天天恨不得把故事抖落得一干二净,秀恩爱是拿手绝活的,真是一点儿精力都懒得匀给他。

可骆闻舟岂会为这点冷眼而有所收敛。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下划弄一番,夸张地摇摇头,叹道:“——还不来。”

郎乔翻个隐秘的白眼儿,啃口馒头片儿,把嘴堵了个严实。

肖海洋却是次次都给面子,一本正经地问道:“骆队,等人?”

骆闻舟粲然一笑:“等人接。”

这下众人倒被激发了——虽然懒得听该男子秀恩爱,但作为酒伴却是必不可少的——立马七嘴八舌起来:“老大,好不容易聚一次,这么早撤?”“老大,几点啊才?让费总一起坐会儿呗?”“哎,费总又没催,怎么这么自觉?头儿,咳,要我说你这觉悟——”

骆闻舟:“他不能呆;这家伙喝酒醒神的,一小杯三小时内绝对睡不着。我不回吧,他又要等我。干脆陪他回家了。”

酒壮怂人胆;何况这帮人平时就不怵他,越发口无遮拦:“呦喂——回家——回家三小时内就能睡着了?”

骆闻舟一挑眉:“怎么,对细节感兴趣?”

不敢不敢不敢——他们连连摆手,笑成一团。

笑好了,一个青年开口:老大,保证,保证不劝费总酒——诶您好,劳驾来两听椰汁——怎么样?多坐会儿吧。费总也真是好久没见了。

骆闻舟不置可否,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小常也好久不见了。”他在杯口抿一下,蓦地开腔。“陶陶,怎么不约一起?”

陶然一脸“怎么又他妈来了”,无奈道:“大老晚的………环境也不好,麻烦人家。”

“……还这么见外?”骆闻舟笑了笑。

一波吃食已被浪卷残云般扫荡一空,签子七零八落地散着。小年轻们脑袋挨脑袋围成一圈,开始琢磨下一波点什么。

“有烟吗?”骆闻舟摆弄了好一会儿手机,忽然问。

陶然去摸公文包,在边角里找到个压扁的盒子;还剩半包。

骆闻舟拿过来,没急着离席,站在桌边儿:“……来一根儿?”

陶然愣了愣,点点头,站起身来。

烟雾顺着肺管走一圈儿;吹着夜风深叹一口,陶然感到神经稍有松弛。

“心里有事儿啊。”骆闻舟说,用了一个肯定句。

陶然等着烟雾缓缓没过自己的眼睛,苦笑道:“嗨,我这点儿破事儿。”

他静静地抽了一会儿烟,突然开口问:“老骆,你怕过吗?”

骆闻舟正拿手机打字,不知道在忙什么;听见这话,摁灭屏幕,转头看他。

“我怕。”陶然闭眼,“我真怕。看见她就在眼前了,笑着。可总觉得远——我怕够不着她,拉不住她的手。”

骆闻舟沉默一会儿,笑了:“用问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年前我快被那小崽子吓疯了。”

他吸一口烟,接着说:“原先我一直觉得,在一块儿么,自在就好。人和人的关系说到底都一个样儿,新鲜感褪去后余味是相同的。那种让人心跳、血压猛升的感觉是瞬间的化学反应,是激素水平短暂的涨落。”

“后来吧……我发觉这东西其实是走独木桥;永远不可能有安稳的一刻。我和他捆在一块儿,不是为了走得更好、更舒心;相反,我给他伤害我的权力,令我提心吊胆的权力。”骆闻舟笑起来,“可那就是我要的。”

“我怕,我是怕;路太多,时间太长。所以呢?我怕我也要他。因为他也要我;因为好的时候有,忧愁的时候有,世事本来就是这样。”

陶然笑:“我没法活那么理想,闻舟。我没法向她许诺:‘你来吧,我能帮你扛起一切将来的苦。’我得等,等到我能做出承诺的时候。”他叹口气:“我……”尾音渐弱,没能讲下去。

“‘等’,陶陶,接着‘等’。今儿是等涨工资,明儿是等晋升,还有买车,还有攒够首付,还有一切安定下来,再然后呢?物价一直在涨,凶犯一直都有,你有多少时间可以浪掷,她呢?她等得来那一天吗?”

骆闻舟沉默片刻,接着:“陶陶,我不是想逼你,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告诉我我立马闭嘴。我问你:你是真的想等吗?”

陶然深深吸了一口烟,没有应答。他闭着眼,酒精使他感到眼睛酸涩,太阳穴突突地疼。头一次,他放任那些情感在心里左突右撞。

骆闻舟瞥他一眼,见他收了声,只好仰头,眯了眯眼睛:“天气不错。”

陶然随他去看天上的月亮。

骆闻舟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再没什么明天早上,这一聚就是最后的晚餐,这会儿的月亮就是最后的月亮——今晚大家一起嗝儿屁着凉。现在她站在你眼前,你还有一分钟,不,就三十秒的时间。你要说一句话。就一句,非现在说不可——如果在你一脑袋浆糊里还有一句是重要的。陶陶,你想说什么?”

陶然张开眼睛,缓缓将烟吐出来。他在五光十色的夜中看见她的面容。多少次他梦见她,坐在窗边儿,对着课本念,脸颊上一圈被阳光晒得金黄的绒毛,像月亮,像风。可人如何有资格去拥有一盏月亮、一段风呢?——那是他永远触碰不到的影子。过去他一直想:说不说都无所谓了。

无所谓了,只因一生要背负的秘密实在多得说不到尽头。之中有一个酸涩又甘之如饴的,已经太难得;那么未曾揭封,又怎么敢感到太遗憾。

可此刻她的影子在袅袅烟雾里浮现,在他湿润的视网膜前轻轻颤动着。

“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她说。只有十六岁。额头洁白,嘴唇柔软。笑起来能催开整个季节的花儿。

没有吗?也许是有的。一直都有。

骆闻舟说什么来着?如果只有一句话是重要的。

关于捕风,关于捞月亮,关于他是如何——如何舍不得让这个秘密永恒地沉寂。

“我会对你好,一直。保证尽全力。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能,”陶然说,嗓音有些颤抖,“我可以——和你一直在一起吗?”

语音落地,半晌没有人声。昏鸦“啊啊”嚎着飞离,途经好奇地俯视着人间的月亮。好一会儿,骆闻舟自顾自笑起来:“可以可以,感觉对了。咳——就是孤男寡男的,略显诡异。”

陶然感情方面一向是个闷葫芦,这会儿回过神儿,也顿觉稍有尴尬。

骆闻舟摇摇头,啧啧道:“好在能自证清白——” 他转头,“费事儿,你和小常听清楚了?可不是冲我啊。”

陶然一口气没提上来,讶异地转头,差点儿栽在地上。费渡在笑,和骆闻舟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常宁站在费渡的身边,穿着职业女性的风衣。她无需雕饰也是美的,却扑了粉,因为眼睛下无可避免地冒出一些淡淡的斑痕。那里还有一些细细的纹路,笑起来的时候会加深。

眼下她双手交叠掩住口鼻,脸上亮晶晶的。她在哭。

“‘让我说说我有多抱歉吧。’面包师说着,把胳膊肘搭在桌子上,‘我只是个烤面包的,我不会声称我是什么别的东西。可能有过一次,很多年以前,我曾是个和现在不同的人。但我已经忘了。’”

费渡一激灵,安稳的睡眠被撕开一个口。

他的手机在茶几上,阅读软件仍在尽职地念着。费渡伸手去够,想看眼时间。

“‘你们可能需要吃点儿东西,’面包师说,‘我希望你们能吃点儿我的热面包卷。你们得吃东西,像这样的时候,吃是一件很小、很美的事儿。’”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来。玄关处忽而有淡淡的光打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又消失了。

黑暗里,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走过来。

“在这儿干嘛呢?都几点了?”骆闻舟问。他压着嗓子,怕惊散了费渡残存的梦:“让你别等我,回床上睡,讲不听的?”

他把手机从费渡手里抽走,关掉软件,一矮身把他抱起来。两只猫在角落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骆闻舟几乎能依此想象出它们此起彼伏的肚皮,像两个小小的、毛茸茸的鼓风机。

“厨房里有汤,”费渡说,“喝完把火关了。”

“……还是要我陪?”他低声问,带了鼻音和笑意。

骆闻舟原地站了一会儿,长长叹口气,将费渡放下来:“去披件衣服。”他揉揉鼻梁:“我下点儿面条,饿瞎了。”

凌晨两点,燕城下起雨。

灶台上放着飘着两根细面的汤锅。餐厅里亮着橘黄色的灯,有轻微碗筷磕碰的响动。

费渡撑着脸,看骆闻舟埋在面碗里的脑袋:“没跟他们在外面吃?”

“没吃多少。”骆闻舟喝完最后一口汤,“有两个新来的喝断片儿了,折腾半天才扛进车里,吃了也耗没了。”

费渡递张纸巾过去:“汤还有。”

骆闻舟:“不用,大晚上的,半饱就够。”他胡乱擦擦嘴,把碗收起来,往厨房走。

“今天碰到小常姐了。”他说。

“这么凑巧,”骆闻舟随口问,“在哪儿?”

“办公室楼下,她刚好在附近见完客户。”

骆闻舟把碗抹干,甩了甩手:“嗯,怎么样?人还好?”

费渡没即答。骆闻舟有点纳闷儿,转头看他。

“干嘛?”他说,拿手在费渡眼前晃晃,“不至于吧,有这么帅?”

费渡盯了他一会儿,没接茬:“……陶然哥最近挺好的?”

骆闻舟收起手,缓缓直起身来:“怎么?”他问:“不是吧,有矛盾了?他俩?想象起来可有点难度。”

费渡摇摇头:“——我不确定。既然你没看出什么,那应该是没什么。”

骆闻舟说:“别介,既然人精费总看出什么,那一定是有什么。”

骆闻舟说:“他平时不怎么提小常,就算提起来——你也知道——也是那副话说不利索的样儿,我可能没注意。”

“小常姐倒没说什么。”费渡说,“就是觉得提起这事儿的时候,有些距离感。”

“他们俩人好,好得过头了。”费渡接着,“事事考量对方的情绪当然重要。可要走到下一个阶段,总得迈过‘相敬如宾’这一步。”

骆闻舟看着他,一眯眼:“是吧,战略性耍流氓的重要性你领教过了。”

“唔。”费渡非常坦率,“师兄高招,本人招架不来——指导陶然哥如何‘耍流氓’的任务可能要劳你费神了。”他轻轻按住骆闻舟滑进他上衣下摆的手:“当然,物理层面上的最好不要教。”他笑着,嘴巴贴到骆闻舟耳边,“毕竟像我这种对耍流氓耐受力极高的比较稀少。”

他们靠在灶头上温存了一会儿。

“我留心一下。”骆闻舟把头从他的颈窝里抬起来,“先让他们自己处理吧,得对你陶然哥有点儿信心。”

费渡双手搭在他的后颈,在他面颊上亲一下:“我有。”他轻声道,“他人好,真心想要的,都会有的。”

这话十足温良,太不“费渡”了;骆闻舟略有诧异。

“可以啊宝贝儿,神卦灵兆。”他啧啧,“帮我算算?”

费渡轻轻挨过去:“你想要什么?”

“我还真想起来一个。”骆闻舟吊儿郎当地,“——你猜?提示一下,适合夜半无人,偷偷摸摸地干。”

“会实现的。”费渡抿一下嘴,在他耳边悄声道,“……我来帮你。”

凌晨三点,费渡坐在副驾驶上,被绑好了安全带,仍然没反应过来。

“你不提醒我还真忘了,”骆闻舟挂了档,“光在他老人家那儿挂了号,正事儿一直没办。”

费渡一脑子浆糊:“……谁?” 什么老人家?

“没谁——玉皇大帝他老人家。”

过去关系晦暗不明的时候,骆闻舟尚且扯个“幌子”,板着个正经脸把人骗过去;如今摊开铺平、尘埃落定了,便光明正大地干起夜半绑人的勾当。

要说真有什么可执着的,似乎也不是。

可再多的亲密接触都无法撼动没实现的愿望;空落落地剩在那儿,总觉着称不上十成十的完满。

只欠一座钟鼓楼,一个情人镜,将一切缺口填平。

一步步被领向阔别许久的钟鼓楼,费渡忽然发觉出时间的迁徙。一年了。他想。一晃神,又觉得今夜恰似过往的夜晚;略微绷紧的心情和当时别无二致。

“天人同心——”骆闻舟拍拍大石头平滑的打磨面,以一种略不屑的口气把上面的字样念出来。“这玩意儿怎么能火爆呢?你觉不觉得咱小区后面那假山比这个气派?”

——亏他想得出。这么青睐假山,怕不是属猴儿的。

费渡抿抿嘴,什么都没说。

“半天不张嘴,紧张了?”骆闻舟问。

“不,看有没有藏身的地方。怕一会儿巡逻员搅局,师兄又要策划一次夜奔。”费渡微笑,“不开始吗?”

骆闻舟看他一眼,退回来,和他并肩站着。

“行啊——费渡,我有一个问题,你愿意给我答案么?”

费渡此时此刻站在这面坊间传说缔结姻缘的石镜面前,做出了种种古怪的联想,口吻暧昧道:“嗯,我愿意。”

“那好,”骆闻舟转向他,“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在停车场里,冷链车爆炸,你嫌命不够长扑过来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费渡没想他突然来这一出,愣一下,第一反应又是打太极:“师兄,往事不可追,当下没有更重要的东西要问我?”他狡猾地笑,“还是要我来?”

骆闻舟盯着他好一会儿,直盯得费渡后背发僵。他眨眨眼,刚想开口打破僵局,骆闻舟却蓦地笑起来:“宝贝儿,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真没谈过恋爱。”

万花丛中过的费总生平第一次收到这种评价,被噎得一时没话讲。

“面儿上打情骂俏倒是熟练,一到动真格的时候就懵了是吧。”骆闻舟啧啧道。“没事儿,师兄陪你多练练。多练练就好了。”

他很欠扁地把爪子伸过来,蹭蹭费总的脸颊:“毕竟是初恋,比较纯情,面子薄情有可原。”

骆闻舟说:“我先做个示范?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没有我就自便了啊。”骆闻舟说。“咳。”他假正经地清清嗓子,“我……”

“我不知道。”费渡说。

费渡沉默一会儿,开始微笑:“我不知道。”他轻轻地,“人在呼吸的时候在想什么?人第一次尝到甜味就觉得喜欢,尝到苦味就皱眉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低头笑:“我不知道。我只能揣测,心是不可抗拒的。无论怎么施加强力篡改它、掩埋它,在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它永远是人行动唯一的准则。”

“哪怕从第一天起,就被一遍遍教导‘从心是软弱与不健全的’呢?更多的时候这种规训强硬而有效,可总有一刻,行动背后蕴含的抽象概念不再重要了——我不得不选择‘软弱’,就像我不得不吃、睡、呼吸。因为只有这样,只有还能看见你站在那儿、在这个世界之中,”他微笑着看向骆闻舟,“我才能活下去。”

费渡听见自己的心在跳了;一声,两声,三声。他合上眼睛,将呼吸放长,渐渐地,像潜水者缓缓浮出水面,听到天地间的声响:蝉远远地叫,有风,布料相摩擦,脚步踢踏着,向他走过来。

“别闭眼,宝贝儿。”他说。

“心跳得真快。”骆闻舟笑了,“我是不是什么都不用问了?天人同心——玉皇大帝他老人家听见了准得发一打证下来。”

“但流程总得走一遍才算圆满,所以我还是代他问一句——费渡同学,”骆闻舟没绷住,笑了一声,将话头重新捡起来,“他问有个人很爱你,想和你成个家,你愿意吗?”

“……我已经有一个家。”费渡回答。

他补充:“——不过先上车后买票也没关系。”

“所以呢?”骆闻舟问。

“好,”骆闻舟笑起来,很欠扁地在他屁股上拍一下,“心愿已了——收工。”

凌晨四点半,归程路上,骆闻舟的肚子又饿了起来。

汤还有。他想到柜子里还有一包没拆的细面,打算摊两个蛋,再煮一锅。

“‘吃点儿东西很好,’面包师看着他们说,‘还有呢。都吃光啊,想吃多少吃多少。全世界的面包卷都在我这儿呢。’”

费渡的手机横放在膝盖上,仍然外放着那个倒霉的读书软件。他靠在座椅上,又睡着了,街灯掠过他低垂的睫毛。今夜他睡得未免太多,也太踏实,骆闻舟怀疑他下午偷喝了酒。

“面包师讲起那些他为了别人的聚会和庆典做过的食物。那些手指深的糖衣。那些插在蛋糕顶上,象征新婚夫妇的小人。他是个面包师,他很高兴自己不是个花匠。他觉得喂人更好一点儿,无论何时,面包的味道都比花要好闻。”(1)

骆闻舟摇摇头,无奈地笑一笑。

街灯辉煌,高架桥空空荡荡的。燕城的夜晚里,他们的车疾驰在回家的路上。

费渡伏在书桌前,穿着酒店的浴衣,没有抬头。

他们同时向对方发问:“布置好了?”“改完了吗?”

安静片刻,两人一同笑起来。费渡侧头看他:“怎么样?”

骆闻舟说:“看了眼,没什么大问题。篷房里的灯串儿破了俩,用剩余的重新调整一下倒也看不出来。”

骆闻舟走过去,看见费渡手中的稿件凡空白处挤满了批注,凡落字处尽是划线与修正,彻底成了个大花脸。

费渡说:“他们策划给的这个不行,我还是重新写一份。”

骆闻舟问:“现在?明天可就上台了。”

费渡将手中稿件翻过来,落笔在干净的纸面上:“要不了多久,”他抬头对骆闻舟笑一笑,“有师兄帮忙的话。”

“用得着我?”骆闻舟挑眉,“这位小同志不是非常精通于进行一些文学创作?”

“当然。”费渡抬手,把骆闻舟的头带下来,迅速接了个吻:“辛苦你,这是预付。”

一招何以屡试不爽?只因“美色”在骆家是硬通货。

骆闻舟从餐桌旁搬把椅子凑过去,感觉自己有点儿像监督孩子写作业的老爹。

今天是陶然先生和常宁女士生命中一个特殊的日子,能和在座各位一同分享这个时刻,我感到很荣幸。

陶然先生——对我来说,更熟悉的叫法应该是陶然哥——从我十四岁那年负责我母亲的案件起,一直对我多有关照。那时候我不大懂事,非常棘手

骆闻舟单手撑着脸,缓缓道:“能不能换个词儿?”

“——明知故问。”骆闻舟手指在最后一个词上点点,“用不着这么夸张,你,咳,那时候还行。”

“挺乖的。”他说,“除了对我。”

那时候我不大懂事,很能添麻烦,也很不擅长和别人相处。陶然哥却是一个顽固的好人;认定要管,就真的一直管下来。几年来,大大小小的假日里,他家的餐桌旁总会有一个座位留着,等我来。到今天我能想起很多类似的场景:一个方桌挤满了人,他们嘻嘻哈哈,互相开着玩笑,也不会冷落中途插进来的问题儿童。桌上摆着菜,盘子叠着盘子,很密集,大多是肉。骆警官——陶然哥最好的朋友,会满脸油烟地从厨房冒出脑袋。旧木柜上的电视回放着过时的电视剧。头顶的灯是昏黄的,嗡嗡细响,间或闪动着。

我小时候不太清楚生活是什么,它是一个我没怎么接触过的概念——可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就是从那些餐盘、那盏灯开始,生活头一次拥抱了我。

骆闻舟:“……费渡。”

“没事儿,叫着玩儿。”骆闻舟道,在费渡头上呼噜两下。“……一会儿去陶陶房间喝一杯?”

“酒当然是好的。”费渡眼睛眯起来,“但新婚前夜,把新郎官灌多了,是不是不大厚道?”

“三分颜色开染坊啊你。说了一杯,还打算喝多少?”

费渡迅速转移话题:“把小肖几个也叫上吧。今夜分房,陶然哥估计一个人在那儿干紧张,还不如热闹一下。对吧,”他微笑,“——哥?”

“你先写,我问问他们。”骆闻舟把手机掏出来,在费渡落笔的间隙开口道:“一杯,听见没?叫哥也没用。”

骆闻舟继续看手机,面上漫不经心地开口:“多巴胺释放增多令人欣快,缓解焦虑;血管舒张使更多血液流往四肢躯干,短暂地带来温暖的感觉。费渡,”他停顿一下,“酒精对你来说到底只是有味儿的饮料,还是——”

“药?”费渡接上。“……你是在担心这个?”

费渡注视了他一会儿,把笔放下,笑起来:“只是饮料,真的。”他在骆闻舟耳根啄一下。

“就一杯。我记住了。”

这世上人有很多,却也很难见到像他一样,十年如一日般不灵通的。陶然哥不懂钻营,不懂利用,不懂话中有话和弦外之音,连句俏皮话都要人教。他似乎和一切精细的东西绝缘;袖扣别不好,领结的打法学了一下午,最终还是没有学会。

可同样的一双笨拙的手,也曾经擦去过小孩子的眼泪,揽过失独老人的肩膀,敲响过千百受伤者的家门。人当然有很多东西是需要不断习得和打磨的,可还有另一些东西——珍贵之处就在于它与生俱来,并在风雨之后,始终完好如初。

这样的人很少,也常常遭人非难:人们总在追逐玲珑的心、精巧的手段,觉得以最自然的姿态无法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上活下去。

而我今天站在这里,感到最高兴的是能够见证:人终究可以这样活着,并且获得幸福。

“十点半过去。”骆闻舟说。

“隔壁那俩结伴买去了。”

“可能来不及。”费渡放下笔。

“没事儿,让他们先过去。我等你。”

“不用,到点了去吧。”费渡说,“写完再抄在手卡上,还得要一阵子。”

“而且现在是陶然哥急需人谈心的时候。”他微笑。

一切都不一样了。我想。

在这些花束和酒杯的对面,我看见陶然哥正在变成一个不同的人。这种改变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在目睹他第一次看见小常姐的时候,一向沉稳的陶然哥几乎飘得找不见北;或者也可以在那之后,以往见到人话都讲不利索的他,干脆而果决地许下了承诺。人的性格决定他会依照怎样一种惯性行事,而我想,能够让人心甘情愿地打乱步调的对象,大约就是生命中正确的人。

今天过后,他将面临更多的改变;担负一些全新的责任,走上一条未经开垦的路。在兄长、同伴、挚友之上,他成为丈夫和将来的父亲。我希望在座各位能和我一起举杯庆祝这一刻,因为

敲门声响起,毫无预兆。五六只手的动静,有的在叩有的在拍,听起来雀跃而迫不及待。

骆闻舟看了一眼门,又看了一眼费渡的手稿:“来么?”

费渡回头:“先去吧。我过一会儿。”

“好。”骆闻舟站起身,在费渡发旋上亲吻一下。

他吊儿郎当地往门口走,高声道:“扰民不扰民——别拍了,门板都给你们卸下来。”

费渡看着他被哄闹着拽出去,和探头进来的几个小青年打个招呼:我一会儿来,你们玩得愉快。

门关上,他笑一笑,重新拿起笔。

因为有一个人告诉我,仪式本身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意义全凭人自己去赋予。

今天我看见了鲜花和气球,看见熨贴的西装和裙摆;对任何在场的人而言,这是重要的一天。所以干杯之前,我想为这一场聚会、这一杯酒标定属于它们的涵义:在这个瞬间里,新的联系被缔结,新的可能性被打开。人感受到了爱,不再去惧怕未知的伤害与背叛,从藏身之所中走出来。

(“可一定有的。这世上一定存在走得通的路。你还小,你得相信它。”)

(“永远、永远,不要放弃寻找。”)

他穿了白衬衫,前三颗扣子敞着,手上拎了条领带。

“……这么正式?”费渡笑,“我帮你?”

骆闻舟自己上手开始打,倒很熟稔。他深深看了费渡一眼:“不喜欢?”

费渡没直接回答:“前两天还‘下辈子不想往脖子上套东西’——不是么?”

“能一样吗?”骆闻舟说,“给人当伴郎能和头回省亲比?”

费渡搞不大懂他的脑回路。

可有关骆闻舟,他不明白的事儿实在太多了,多一件也不算什么。好端端一个有为青年,商场上深谋远虑长袖善舞,工作中井然有序御下有方,一回家就莫名其妙地过上了糊涂日子。

可那到底也是没什么所谓的。

他觉得安稳。这就很好。

好比现在他们的车停靠在花店旁边。前两天骆闻舟说,一切由他弄就好。他语音笃定,费渡便随他安排。现在骆闻舟又开口了,他说,你去拿吧,报我名字就行。费渡也不多问,从善如流地下了车。

“荷兰进口的,货不多,最后一支。”花房姑娘笑得腼腆,“骆先生说一起拿给您。”

费渡愣了愣,轻轻抽出洋甘菊花束中独一支绑了缎带的玫瑰。转动花茎的时候,花瓣上落光的部分流动着奇异的暖黄色。

“夏阳,”小姑娘停顿一下,小心翼翼又磕磕绊绊地吐出英文的音节,“Suh-summershine.”

小姑娘点点头:“对的。”

费渡微笑:“他选的?”

“骆先生?本来他要包一束红的来着,嫌一支太少——”

“哦,听名字就拿了。”

小姑娘愣了愣:“哎,对的。”

费渡眼睛眯起来,笑得堪称灿烂,略显狡黠。

“谢谢,很好看。”他说,“以后会常来的。”

骆闻舟是很让人搞不懂的。

费渡抱着一捧花走出来,看见骆闻舟手搭在车窗框上,望向窗外,并不看过来。你很难弄清楚为什么一个人花了心思,还要神神叨叨地摆谱。

“回来了啊,还挺快。”骆闻舟说。

费渡叹息:“还有我的份,真浪漫啊。”

骆闻舟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骆闻舟是会更多把戏的。

这点不止他自己清楚,费渡也记得。再往先一些的时候,他也很会玩儿。虽然不比费总排场巨大,但在讨喜方面绝不落下风。对他而言,得到青睐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他愿意,那么人人都爱他。拿起,放下,从来都不是难事。

——可如果情绪也有额度的话,那么他大概把一生中的“不坦率”都用在了费渡身上。

所以他答:“……啊,喜欢就好。”

他感到有些窘迫,像个少年人。

他沉默着上路,沉默着停好车,接过花束,又沉默着同费渡走上山坡。他用余光瞟见费渡不知怎么就将花别在胸前,与其说是扫墓的,倒更像个新郎官。

拾级而上,左拐,直行,再左拐。这条路走了七年,他们都不会忘记。

费渡走过那些小路时感到安宁。生与死的界限模糊起来,他头一次觉得自己仅仅是被一些沉睡者注目着。土壤之下,他们的鼻息平稳而温柔。

我来看她。费渡心说,像是解释给他们听。

骆闻舟将花束轻轻放下。颔首,和她无言地对视一会儿。

还很年轻。仅从画面来看,说不好年龄。面色很白,眉目含水,看着湿漉漉的。也可称之为忧郁,但骆闻舟看了又看,也能瞧出几分似有若无的和蔼来。

费渡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抿一下嘴角:“她很漂亮。”

“嗯。”骆闻舟点点头。他偏头看费渡,说:“你很像她。”

费渡笑起来,似乎被话语里包含的迂回的褒奖取悦了。“受宠若惊。”他说,尔后笑意渐收,轻轻地,“……可惜。能像她一点都是好的。”

骆闻舟扯扯嘴角,仿佛想反驳点什么;临了,到底没说话。

费渡看他一眼,顿了顿,又笑着:“倒也不是那个意思,我……”

骆闻舟偏头,回望进他眼睛,重复一遍:“没事儿,你接着说。”

费渡一时语塞,问:“……说什么?”

骆闻舟伸手把他滑下来的头发别回去,使眉眼露出来:“随便。你不想谈谈她么?”

费渡低头注视;她以忧郁的微笑回望费渡缓慢眨动的眼睛。一点笑意在他嘴角化开。

“已经这么久了。”他说。

白花花瓣在风中轻轻曳动着,并不瑟缩,反倒显得极为舒展。

“八年——”骆闻舟接着。

“八年。”费渡轻声重复。“如果有因果,”他很快地笑一下,好像觉得这么说有点缺心眼儿,“应该已经过上很好的日子。”

“不用问。”骆闻舟很肯定。

费渡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地回过头。

“那些年她过得并不好。”他顿了顿。“……不太好。不像这张照片,也不像你最后见到她的时候——换了裙子,化了妆——大部分时候很狼狈,毫不体面。”费渡用手指轻轻在眼下的皮肤上点一点,“这里,”指尖滑去嘴角,“还有这里,”费渡微微侧头看向骆闻舟,眼光晦暗不明,“常年带着伤。”

骆闻舟去握费渡的手,让它不再停留在那些虚幻的伤口上。

费渡却很平静,慢慢地描述着:“她精神上问题很严重。没有得到好的干预,常常前言不搭后语的。偶尔出去,事情做不完整,小孩子都笑她。——倒也没什么。很难强求理解。我们毕竟是这个世界中的不健全者。”

骆闻舟静静听着,没说话。

“疯子,弱者,待宰的羊。”费渡笑一下,“这么想再正常不过——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不一定是这样。”

“处于她这种境遇中的人,往往因为痛苦而不得不欺骗自己。辱骂是情话,拳打是爱抚——她们必须得这么想,因为信仰决不能崩塌——哪怕代价是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肉体折磨。因为如果无法将暴力用诗意与爱包裹起来,她们的坚持便毫无意义。她们必须秉持着这点念头,必须这么骗自己,不然根本没法活下去。”

“她也是一样的。”费渡说。

“囚禁、暴力对待,”他停顿一下,“抗争了那么久,付出背弃亲情的代价才获取的爱只是幻觉。如果这种情况下她无法接受,需要活在编织的谎言中,没人能苛责。”

“——可她不要虚假的梦。她要直面那种生活,要清楚地意识到落在身上的每一拳里,并没有爱存在。”

费渡停了一会儿,重新捡起话头:“她要我记住,费承宇的所有‘规训’是彻头彻尾的恶,不会因为血缘而蒙上任何温情脉脉的色彩。我因为她的不妥协,而没有一直被蒙蔽在自我欺骗中。”

“她和我不一样;她是殉道者。”费渡说,“而我软弱,走不上那条路。”

“……对不起,”费渡笑了笑,垂下眼睛,“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

骆闻舟心平气和。他终于开口:“你说得没错。”

费渡侧脸看他,似乎有点讶异,而后眉头一动,又似乎变得见怪不怪起来。

骆闻舟说:“我不喜欢听你这么说。但我也不想勉强你讲违心的话。”他长长地吁一口气:“我是真不知道。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好。”

“我有一阵子的确忍不了你这样。你对自己没有一个客观的评判,非得把所有乱七八糟的词儿都用在身上才舒坦。”

“可到底,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话?从你小时候就是,每次都气得我够戗。在别人面前尽心扮演五好青年,好么,到我面前,画皮一掀,破罐子破摔,不找抽不快活。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忍你?或者说——”骆闻舟嗓音沉了沉,“那是最不堪的样子,是大可以把所有人蒙在鼓里,完全藏匿起来的样子;你为什么愿意让我看见他?”

“料定我会纵容你?料定我就连怀疑都会踩着一条小心翼翼的线?是吗,费渡。”

“你可以说任何话。你愿意说,我就听着。你想讲什么就讲,你讲到什么时候我听到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无能也好、觉得自己辜负了她也好——怎么想就怎么说,随你便。我能忍的时候就忍,忍不住了冲你发个火;你有的你情绪表达,我也有我宣泄的出口——这没什么。可我需要你告诉我。因为我想知道,我想听;因为听完了我也有话想跟你说。我不怕冲突,只怕你因为不愿意惹争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我不需要你做任何隐瞒和矫饰,不需要你觉得自己的想法摆不上台面。你做你自己就成,我永远爱你——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我永远爱你。”骆闻舟看着他。

费渡也看着他,忽然笑出来。现在骆闻舟知道是什么害自己总要窘迫了:该严肃的时候不严肃,嘻嘻哈哈、自由散漫——这么一个人,实在是烦人得很。

可骆闻舟就像费渡拿他无可奈何般拿费渡无可奈何。所以他摇摇头,说:“……小崽子。”

他捋一把头发,抹一把脸,转过身,端正地站着。他开始说他今天本来要说的话。

“阿姨,八年了。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他说。

“那时候他十四岁,只有这么高。”他夸张地比出一个显然短了一截的高度,“愁眉苦脸,豆芽菜似的,非常让人牙疼。”

费渡为他信手拈来天马行空的用词感到震惊。

“后来茁壮了一些。现在就和我一起凑合过。”

“您别误会,之前来看您和这事儿全无关联——没满合法婚龄的时候我对他没想法。”他强调,“一丁点儿都没有。”

费渡笑起来,被骆闻舟一掌拍在后脑勺。

“总的说来:朝九晚五,鸡毛蒜皮,肯定不比原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时候清闲。一日三餐,四道菜里三道有他不爱吃的配料;打游戏也不得安生,隔三岔五被揪起来到外面散动一下那把懒骨头。泼洒了东西要自己打扫,本职忙碌的间隙不能忘了喂猫。”

“就这样,比较琐碎,没什么特别值得说道的。他所有臭毛病,扳不过来的我就惯着,不劳他经营任何完美无缺的假象。”

“目前看起来,”骆闻舟斜眼瞥了费渡,后者偏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他紧了紧嘴角,勉力维持一个家长面前严肃正直的形象,“一切都还不错,您别担心。”

“可能晚了点儿,但他绝不会错过任何他值得体验的东西。我跟您保证。”

“他将有一种平凡的生活。”

人们承诺“自由”、“惊喜”和“永恒的幸福”,没几个会说:我给你平凡的一生。大多数人到底是不甘平凡的——费渡却眯起眼睛笑;他很喜欢,不再期待任何其他的答案。

她注视着他,注视着他们,眼睛一眨不眨,安安静静地。如果有其他的可能性——如果横亘在她与他们之间的不是石碑和泥土,而是一张餐桌、一根电话线,或许也将是这样的场景。她将听完一整个过场,对他们微笑,和他们做一些简单的对话。吃东西了吗?她知道费渡喜欢吃什么,也会知道骆闻舟的。她会将盘子一碟一碟摆上来,在桌子中间摆上花:有时候是自己买的,有时候是骆闻舟带来的。洋甘菊很好,玫瑰也是——谢谢你,都很漂亮。

能笑出来总是很好的,在墓园里,家里,或任何地方。生者或死者都没有关系,比起沉默的缅怀,她会希望多看他们笑一笑。她不会介意。

原文基本出自大陆译林版本《好事一小件》,有参考台湾宝瓶文化版本《一件很小、很美的事》。有(我自己瞎搞的)删改。

非常美的故事,我的心灵良药。

这是我穿成女配的第三年,我好像喜欢上男主了。


这三年我陪着他从少年走向成熟,陪他从泥潭走向巅峰,但他终究不是我的。


三年,不长也不短,但却能把我的热情给耗尽。


看到好友发过来的照片,我心里一紧,怪不得这几天对我忽冷忽热,原来是心尖上的那个人回来了。


看着桌子上冷掉的饭菜,我心里难过,手却不紧不慢的收拾东西,思考后面的路应该怎么走。


在这篇文里,我是恶毒女配,姜涪是男主,黎溪是女主,黎溪是重生归来,上辈子对不起姜涪这辈子想要补偿他。


我不知道不按剧情走会有什么后果,但是上辈子不珍惜这辈子来补偿,做梦,所谓的补偿不也是黎溪为了自己。

我倒掉桌子上的蛋糕,姜涪不在这这个生日过得也没什么意思。

收拾好之后我就坐在沙发上看着照片上姜涪对黎溪的笑,这么温柔,至少从来都没有对我笑过。

我在脑海里梳理了一边剧情,黎溪凭借重生的优势不仅仅帮助男主的公司渡过难关而且她自己也是大女主人设,从一个小透明设计师一路走到了世界知名设计师。

至于我这个女配在书里根本就不够看,没出几章就被女主给KO了。

当然现在女主是重生的,我这个女配是穿书的,我就不相信凭什么好东西是女主的,女主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我等的以为姜涪今晚不会回来的时候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我把手机上的灯往门边照过去,是两道身影,我以为是我手灯光的原因,我起身去打开客厅的灯,黎溪站在姜涪的身后,看到这一幕我僵了一下。

我以为姜涪就算和黎溪会复合但也不会这么快,至少不会在我还在这个家的时候就把黎溪给带到这里来。

这个家是我当时刚到这个世界什么也不知道时候,姜涪送给我的,姜涪对我说这以后就是我的家。

原来所谓我的家在白月光黎溪面前什么都不算。

我咽下心中的苦涩,确实如书中所说姜涪和黎溪才是最配的,能在事业上互相帮助的才是最般配的,而我还只能依靠姜涪一个室外玫瑰一个室内菟丝花,是个有脑子的人就知道该怎么选。

我装作疑惑地问:“阿涪,她是谁?怎么会来这里啊?”

我不敢质问,也不敢表现出我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只能装傻。

姜涪还没有说话,黎溪淡定的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我是阿涪的未婚妻,应该是我问你是谁吧,阿涪的房子可不是谁都能住的,所以这位小姐你使以什么身份住在这里的。”

我被黎溪的话哽住,是啊,我是这书里的女配,是无名无分住在这里的。

我推散姜涪和黎溪,重重一摔门。

我走后黎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劝:“心上人都气走了,还不去追吗?”

将本来打算追的心思歇了,“没必要,她自己会回来的,还有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我没有听到姜涪与黎溪的对话,不知道是黎溪刺激姜涪不去的。

但是我知道如果姜涪不来找我,我一定会崩溃的,只要他来找我我真的什么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我在小区外面坐了一夜,姜涪没有来找我,黎溪也没有离开。

就连小区的保安都以为我是什么变态跟踪狂,我都没有离开,我害怕我一离开姜涪就找不到我,但我独独没有想到姜涪不来找我。

我缓了缓僵硬的身体,既然姜涪不来找我,那我就努力站到姜涪身边。

我看着手机邮箱里前不久收到的全国设计大赛邀请函,本来打算不去参加要专心留在家里陪姜涪的,现在看来要不要我陪都无所谓,我自嘲一笑,然后去了我的工作室,打算参加比赛。

等到了工作室,我才知道原来工作室早就已经入不敷出全是姜涪砸钱撑着。

我的小助理看到我第一眼激动的热泪盈眶:“老板,你终于来了。”

我看着工作室里的几个其他的员工,很感激他们在我没来的时候一直坚持着,毕竟如果跳槽去其他工作室可比一直拿着固定工资没有提成好多了。

我的小助理容玥是我捐助上学的,然后毕业了就在我的工作室里工作,我知道以她的才能一定能找到更好的或是自己单开一个工作室,但是她没有。

我向工作室的人宣布了我们工作室要参加去全国设计大赛,如果我们能在全国设计大赛上崭露头角那我们工作时至少能在业内打响名声。

容玥听到宣布参加全国设计大赛的时候顿了一下,然后柔声说道:“老板,我觉得我们参加设计大赛一点优势都没有,没有赞助商,而且我们工作室的实操能力有点弱。”

我微微一笑,然后拍了拍容玥的小脑瓜子,:“想啥呢,这次比赛我亲自去参加,没有赞助商的确是个问题,但是只要有好的作品难道还担心没有人吗。”

工作是最能麻痹人的神经,至少我投入工作这段时间很少想到姜涪,除了深夜寂寥一人的时候很让我不由自主的流泪。

尽管我不去打扰别人,但总有人不请自来。

因为比赛临近,所以我吃住都在工作室,但我没想到我没去找黎溪,黎溪居然主动来找我。

黎溪来的时候我还在改设计稿,黎溪蔑视的扫了一眼我的工作室:“想不到容小姐居然也开了一个工作室。”

黎溪一把推开站在我身边的容玥:“让我看看容小姐的设计稿,说不定我还能给你指点指点。”

我扶住容玥,压制住想要一巴掌呼过去的冲动。

“据我所知,黎小姐也是全国设计大赛的参赛选手,比赛之前看我的设计稿万一在比赛中有相像的地方,那后果自然不用多说了吧。”

黎溪无所谓的摊了摊手,贴近我耳边轻语:“抄袭你的大可不必,我还害怕容小姐抄袭我的呢,毕竟容小姐这么年都在阿涪身边当我的替身,怎么会不了解我呢。现在我回来了容小姐自然该离开了。”

黎溪说完远离我几步,然后弹了弹身上,“以后我就不希望还能在阿涪身边再看到容小姐了,不然我怕我疯起来我自己都怕。”

我根本没把黎溪威胁的话放在心上,笑死,我不知道这么中二的话居然是一个重生的大女主说的话。

我直接威胁回去:“黎小姐,不知道有没有听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我在这也没认识几个人。”

黎溪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对着我微微一笑:“的确,容小姐在这里没有几个认识的人。”

我听到黎溪的话倒是心被吓得惊了一下,我在这里唯一害怕的就是我是穿书的,如果被发现那后果是不可估计的。

黎溪转身离开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希望荣小姐能在比赛之后还对自己一如既往的有信心。”

虽然黎溪的大女主人设在我心里有点崩塌,但是书里对黎溪的设计才华那是什么赞美之词都往上堆,而且还出现过原女配因为担心自己不能得到冠军所以抄袭了黎溪。

我摇了摇头把这些都是放在脑后,专心搞设计。

到了比赛那天我在心里一直祈祷不要出事,这次比赛不仅能让我有能力有资格站在姜涪,而且也能让我的工作室在设计界一举成名。

我站在幕后,容玥一直使劲捏着我的手,我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我听说姜涪也是赞助商之一,不知姜涪会不会来,我既想他来又不想他来。

我知道他来就是为了黎溪,不来的话这么久没见她我很想他,他就是我的一个精神寄托。

我这么想的时候姜涪就已经陪着黎溪从我身边经过,我以为他会陪在前面,没想到黎溪居然在他心里这么重要,在幕后直接全程陪着。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角,我知道此时我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让我以后远离姜涪,姜涪不爱我,至少我的感觉是这样的。

但是我的大脑却一直给我传递姜涪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爱的人,不能离开他。

离开他了我就真得是无根之木。

但是这一次我想任性一次,我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无视黎溪向我投来的挑衅的眼神。

直到主持人宣布比赛开始我在容玥的提醒下才缓过神。

姜涪已经从幕后到前面了,姜涪在前面看到了我动作顿了一下,我自嘲一笑估计姜涪就不知道我的工作室是干什么的,每年还给我工作室打钱,我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姜涪大概就只是疑惑了一下就转头看台上了。

我注意到正在台上的是黎溪的模特,设计服的款式很眼熟,就我还在想哪里看过的时候,容玥提醒了我。

“老板,你不觉得这个设计服和我们的很像吗?”

我突然一个机灵,这何止是像,这明明就是一摸一样。

我都怀疑是我的模特把设计服脱下来借给她了。

我赶紧找到模特,看到设计服在她身上我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崩溃。

我的是后面上场所以这种情况之下一定会被判为抄袭,而之前第一份设计稿我压根就没有做成样品就只是一个设计稿。

第一个设计稿是黎溪来我工作室的时候我画的,我当时怀疑她看到了我的设计稿,所以就用了我的第二个灵感,画了另一个设计稿,用了这个设计稿来参加比赛。

当时就是为了防止书中的剧情再次发生,没想到我居然还是躲不过。

我没打算再用那个成品了,这种事等比赛出了结果再说也不迟,拿了我的东西,那你就不要怕烫手。

这还只是设计赛的初赛,所以按规定也可以拿设计稿。

在轮到我的作品上台的时候,我亲自拿了设计稿上台。

本来拿设计稿在这场比赛中就很吃亏了,再让别人拿那岂不是赛就不用比了算了。

在场上果然评委见我拿设计稿都纷纷面露难色,在这么庄严的比赛中,没有成品在评委看来轻则是没有准备好重则是你持才旷物藐视比赛,对比赛不尊重。

评委也确实如我所想对我的样稿很不满意,我向评委说明我对这个作品的期望更希望能得到评委老师对这个样稿的指点,希望能够做出更好的作品。

在我结束之后,不久就公布了成绩,我的样稿堪堪进入前十,能够参加决赛。

黎溪的作品得了第一名,这是在我意料之中,这个作品是我拿来获奖的,本来就是冲着第一名来的。

黎溪拿了第一名之后趾高气昂的从我身边经过,我都不知道她从哪来的脸。

决赛设在一周之后,这也给了进入决赛的参赛选手一个机会,能够逆风翻盘的机会。

世上绝对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设计想法,就算想法大致一样,也不可能细节都一样。

所以我坚信黎溪的作品绝对是从我的工作室流出去的,只不过不知道是谁。

接触样稿做多的除了我之外就是我的专属模特。

姜涪没有和黎溪一起离开,反而是来找我,这是我离开这么久他第一次来找我。

我没有和他说他的好未婚妻的作品不是她自己的,就算有证据我都害怕姜涪会包庇黎溪,更何况现在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的。

姜涪看到我的第一眼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开口劝我:“离开这么久了还不回去吗,还有为什么要参加这个比赛,回家和我在一起,行吗?”

我被这话气笑了:“我回去你的未婚妻呢,我为什么不能参加比赛,你从来都不了解我,我想做的从来都是和你肩并肩,而不是躲在你身后,谁来了都能骂一句踹一脚。”

我仰着头看天把眼泪留在眼眶里:“姜涪,我希望您能解决了黎溪的事再来找我行吗?我真的很害怕。”

说完我就离开赛场,我没时间伤心,我的东西没有我的允许就算是丢了我也不想白白给黎溪用。

我回去查了一下摄像头,果然,是坏的。

然后我去找了一家私家侦探去调查模特章霓,她在我心里的嫌疑最大。

找了专门认识去修复摄像头,既然摄像头是坏的,那么就一定是偷设计稿的人弄的,一定会留下证据的。

我带着容玥一起去找黎溪对质。

黎溪对于我的到来一点意外都没有,:“我还以为你能沉住气,没想到来的这么早。”

听听,听听,这是人该说的话吗,这说的是人话吗?

我磨了磨牙,“所以,你的意思是设计稿是你拿的了,你比赛的设计稿就是偷的。”

黎溪比了比手指,:“不不不,怎么能说是偷的呢,我这个是花钱买的。”

听黎溪的话的意思是我工作室的人偷我的设计稿卖给黎溪了。

黎溪也没想过要瞒着我,用头点了点:“我身后,就是那个小助理,哦,是不是叫容玥,她主动来找我的。”

她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容玥:“所以,容小姐,你说,我这个生意要不要做呢。”

我气得脸色发白,所以我就像个跳梁小丑在这里找证据。

我甩开容玥,独自一人离开了黎溪这儿。

我再次醒来居然是在个厂库。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还以为我在做梦。

下一秒一个男人看见我醒了,上来就揪着我的头发:“臭婊子,你爸是不是黎正旭?”

我整个人都被这个人吓蒙了,连忙说:“我姓容,我爸怎么会叫黎正旭,你抓错人了。”

男人看向后面戴面罩的人:“大哥,会不会不是她,黎正旭的女儿也确实不可能姓容。”

我趁这个时候缓了缓,幸好我每次独自一人坐车的时候都喜欢把车牌照给拍下来发到工作群。

这也是我给工作室定的规矩,每一次单独出行的时候一定要拍下车辆的相关信息,以防万一。

戴着面罩的那个所谓的大哥蹲到我面前:“你知道黎正旭在哪吗?旭阳集团你知道吗?”

看到他不满意的眼神我赶紧连忙补充:“我真的不知道黎正旭,旭阳集团我压根都没听说过,我怎么会接触到这些人呢。”

不知道那个面罩男有没有相信,反正他没有再为难我。

看到那两个绑匪,我拿出我的筹码:“两位大哥,如果二十四小时我没有回到我的工作室,我的员工会来找我的。”

那个男人明显有些着急,戴面罩的大哥对着那个男人使了使眼色。

我确实不知道黎正旭,我穿书三年也只是接触过姜涪那一行业的人,不过提到姓黎,我觉得黎溪的可能性大,我隐隐约约记得黎溪的家族的产业就有一个旭阳集团。

那个男人过来用布捂晕了我。

我再次醒来是在工作室,身上还有一封信,写着他们只是想找旭阳集团要赔偿和拖欠的工资。

容玥见我醒来没好有意思过来,虽然我很气愤她出卖我的设计稿,但是平心而论这几年她对我对这个工作室也是真的认真。

容玥在门口踱步,最终下定决心走进来:“老板,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整个工作室。”

最后鼓起勇气说她是为了福利院的院长妈妈筹钱,最后想不到办法才会走上这条路。

而且是黎溪先找到她的,黎溪之前让她想办法不要让我参加比赛,否则会让我死的很难看。

所以她当时想劝我不要和黎溪硬碰硬,但是看到我决心那么大,也没办法在劝,种种加起来他就冒了险了。

我安慰了容玥一番,然后让容玥离开我的工作室,给她一笔钱,这是对她最好的打算。

黎溪也不会主动去找人说她的设计稿是买来的。

容玥也能正常生活工作,如果容玥继续留在我这里保不齐哪天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处理好容玥的事,我看着手机里的邮件,这封邮件让我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也是我没有报警抓那两个绑架我的人的原因。

我按照邮件上所说的来到了监狱,说要探望黎正旭。

黎正旭见到我先是一惊,然后试探道:“是栗栗吗,你怎么来了?”

我听到这个声音心里猛的一酸,而且栗栗是我的小名,我谁都没说过,他怎么会知道。

黎正旭见我不说话,轻声问道:“你母亲呢?”

我大概猜到我应该是黎正旭的女儿,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回复黎正旭,这个我所谓的父亲。

“我母亲在家有事,暂时不来。”我观察黎正旭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出来这句话。

然后狱警告诉我探监时间到了,我挂断了电话。

这次探监非但没有解决我的问题,还让我增加了疑惑。

为什么那两个人要找黎正旭,黎正旭为什么会在监狱,我到底是谁,我的母亲在哪,最重要的是是谁给我发的邮件,我对这些都是一无所知。

给我发邮件的这个人一定很了解我,至少是认识我的人。

黎正旭的相关信息是很好找到的,我先一步一步来。

我回去很快就找到了黎正旭的消息,毕竟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黎正旭,旭阳集团董事长,三年前旭阳集团出现了材料造假而且工地上由于压榨工人导致有一个人猝死。

调查的结果都直指旭阳集团,而董事长更是难辞其咎。

在调查中我发现了非常重要一点就是这个公司现在居然还在,现在是在黎正阳的名下。

而黎正阳正是黎正旭的弟弟,是黎溪的父亲。

如果黎正旭真的是我的父亲,那么说明我和黎溪就是堂姐妹。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黎溪还这么针对我,为什么黎溪从来没有透露过。

那么姜涪一定会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将工作室的是放给我新提拔的一个助理,这几天的观察,发现也是一个认真负责的,但是会吸取上一次的教训,我只让她负责日常的一些事情。

虽然我这几天在心急我的身世这些是,但是设计成品我也没有放弃。

在比赛之前我至少要知道黎正旭和黎正阳之间的事。

我感觉这是我知道所有事的关键。

我去姜涪家里,没想到姜涪没在家,密码还是一样没改。

我进去看了看房间,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这里的主人从来没有离开过。

这套房子可以说在过去三年里真的给了我很多的温暖,不止是姜涪从新走上顶峰的见证,也是和我对这个世界逐渐熟悉的见证。

我在这里等得多久我也不知道,等到听到开门的时候,我的腿已经在这里坐麻了。

姜涪见到我惊喜溢于言表:“栗栗,你终于想通了,我真的希望你能在家陪我,不要外面,太累了,我只想你做我的小公主。”

“栗栗?”我轻声呢喃。

姜涪的神情一下子就从惊喜变成惊恐了。

我死死的盯着姜涪:“我叫容许,栗栗?你是从哪儿知道了,我记得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叫栗栗。”

我就知道姜涪绝对知道些什么。

姜涪被我的语气吓到了,有些怔楞。

但是随即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小心翼翼的问我:“这些都与你无关,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我失望的对着姜涪说:“姜涪,你知道吗,我自从三年前被你带回来我的全世界都是你,好像我之前的人生都没有了,我不想做这样的人,我想做一个完整的人,而不是我的全世界都只围绕着你一个。”

姜涪听到这话似乎被打击到了:“所以,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这三年都是假的?”

我被姜涪的脑回路给打败了,我知道他只想避重就轻。

我看着有些颓废的姜涪,一字一句的对他说到:“姜涪,如果你不告诉我,你也请你不要阻拦我,你没有资格阻拦我去寻找真相。”

我要拿包转身就走,姜涪抓住我的手腕:“那如果是你的母亲不让告诉你了,你母亲让我不要告诉你这一切的。”

“容许,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很爱你,你能不能不要找这什么真相,没有意义。”姜涪紧紧攥着我的手腕求着我。

我不知道姜涪怎么会说出来这种话,没有意义,以爱之名束缚我,把我困在他的身边。

我边把姜涪得手从我手腕上退开边说:“姜涪,我是说过我真的是想做那个和你肩并肩的容许,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黎溪那天能羞辱我,明天就能换另一个人羞辱我。”

姜涪见我要走口不择言地说道:“是不是裴绥回来找你了,我就知道是他,我把你放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就害怕他回来,他一回来你就不是我的了。”

我从姜涪这句话里知道了我从前认识一个叫裴绥的人,我要去找他。

我甩开姜涪的手,快步的走出这里。

姜涪见到我走了好似才堪堪反应过来:“容许,你说过你会一直爱我的,明明是我跟你好的,为什么裴绥来了我就该退后。”

我没有回头只是打电话给黎溪:“黎溪,我跟你谈一个交易,只要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或是裴绥在哪,我就彻底离开姜涪。”

黎溪在电话另一边听到我这话,先是嗤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这辈子你都不会再想起裴绥了,真是令人意外,不过你是谁我想你在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心里已经知道了。”

“至于裴绥,我想不用你找他,他就会主动来找你的。”

最后容许认真的说了一句:“我真的希望这辈子姜涪没有认识你,当然下半生你不出现在他的身边也行。

我现在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应了黎溪。

因为在听到裴绥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我看了手机那个人没有在给我发邮件了,因为两封邮件我的生活被搞的一团糟。

我也没有任何头绪去找,只能等着裴绥来找我。

我回到家继续去找黎正旭和黎正阳之间的问题。

已经过了三年,而且黎正旭已经在监狱了,所以很多人对这件事也就没有了避讳。

我看到一个帖子说,他是在旭阳集团上班的,据他透露,黎正旭只是在旭阳集团挂名的,真正旭阳集团的董事长应该是黎正阳。

我被这个帖子的内容吓得除了一身冷汗,所以说当年极有可能是黎正旭给黎正阳顶罪。

我保存了这个帖子,毕竟也只是一个帖子,也不能全信。

我正在看别的相关的内容的时候我的工作室的小助理说有一笔非常大的单子让我去谈,她说负责人只跟我谈。

我收拾好东西赶往工作室,不知道哪个公司这么豪气,听小助理的描述她之前是没见过这么多,所以有些害怕。

我刚到工作室就看到工作室外面居然有不少保镖,如果不是我还认识我自己的工作室,我还以为我错地方了。

保镖一见到我赶紧请我到里面,给我一种我是客人他们才是主人的即时感。

我一进去就发现不知是外面搞得让我像客人,在里面也是。

我真的好像支棱起来,但是里面那个男人真的气场太强了,整个工作室被搞得气氛真的超紧张。

一个穿的像助理的人请我进去,说他们老板有请。

所以他真的把这当成他自己的了。

我推看门进去,那个老板也转身看着我。

虽然我是第一次见他,但是就是给我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就像那天听到裴绥的名字一样。

他站在窗前,阳光打在他身上,像天神下凡一样。

“栗栗,你真的不记得我了?”男人轻轻皱起眉头,小心地问。

让这样的人伤心真的会让我产生罪恶感。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对他虽然很熟悉但是我没有任何记忆。

男人见我没说话有些着急,大踏步走到我身边:“伯母说你失忆了,果然是这样。”

我一听到伯母立刻着急问道:“你所说的伯母是我妈妈吗,还有我真的是失忆吗?”

裴绥发现我什么也不知道,二话不说就拉着我走,对着工作室里的人说:“你们老板我先借走了。”

在路上我知道了,原来裴绥也是以前之前才醒过来的,我当时是和裴绥一起出了车祸。

只不过当时我家出了一些问题,为了能让我和正常人生活,我妈妈就把我托付给了姜涪。

当时我家那个情况所有人都是落井下石,只有姜家没有。所以我妈妈为了保险起见说都没有告诉。

他也是最近才找到我妈妈的,因为一直有追债的人,他醒来之后就先接手了自家公司,暗地里把债还了。

至于找到我也是因为最近我参加设计比赛,在全国有了一些知名度,找我就像大海捞针一样。

到了地方,我见到了那个为了保护我而在外面流浪的妈妈。

这三年来我在姜涪那里一直没有归属感,但是光是见到她的背影我眼泪就忍不住往眼眶上涌。

我看着那个背影根本就不敢往前走,虽然我一直想找这个我一直忘记的母亲,但是此时更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裴绥见我一直僵着,喊了一句:“容伯母,你看谁来了。”

那个背影听到裴绥的话立刻放下水壶,转过身来不可置信:“栗栗,你怎么来了,你恢复记忆了?”

和她们说明所有的事之后,我才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穿书,我也不是什么女配。

至于我爸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做出来这样的事。

我的记忆为什么被篡改,我妈妈也是知道的,是姜涪主动提出的,说是害怕我到时候恢复了记忆接受不了这些是,所以就带我去植入了一些其他的记忆。

让我误以为我是在一本书里,我不知道姜涪是不是真的想我好,但是这种植入记忆抹去我真实经历的让我根本没有办法接受。

为了保障我妈妈的安全,就留在了裴绥这里。

裴绥说他醒来之后也调查了旭阳集团的事,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证据可以让我父亲出来。

而我要做的就是重新申诉,要求从新还我爸爸一个公道。

我要去找找姜涪,让他把植入我脑海里的记忆给消除,这不是我的记忆,不能跟随我一生。

在裴绥的安排下,很快就从新开庭,姜涪也同意消除我这个多余的记忆。

裴绥提供的所有证据都指向了黎正阳。

再次在法庭上见到黎溪我心里很复杂,我一直以为她是书里的所谓的大女主,其实和我一样不过是平凡人。

黎正阳在所有证据面前什么也没说,这三年来,他做的亏心事我相信他也是寝食难安。

听说黎溪最后出国留学了,在他父亲进去的时候。

最后,姜涪也带我去消除我被植入的记忆,我也想起了一切。

我没有怪姜涪,没有他的庇护我也许可能坚持不了这么久,虽然那三年真的很荒唐。

我看着面前的男人,很遗憾少了三年陪在他身边的时间,但我相信余生我都会陪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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