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胎婴灵能直接看到吗附母体,但他们佛根深,他们会逼着母亲出家吗

1 《幻真缘》全稿(一)
     江湖拾遗录之
     腊月十八关中下了头场大雪。未到晌午地上已如棉絮一般,铺了厚厚的一层
     三人身上落满了雪,心裏都沉甸甸的老董年纪大了,一面起劲地咳嗽一面不时唉声叹气。另两个都还年轻脸上不挂悲喜。张麦熟三十出头是个瘦削的汉孓;尚瑞生不过二十五六,虽不甚魁伟相貌却生得好,眉宇间藏着神采像个冷脸儿“吕布”。
     眼看过了晌午前面就是蓝田叻。老董冲二人打了招呼骑着那头瘦驴,独自向西去了尚瑞生拍骡子赶上来,叫住他道:“六叔天冷了。这个你拿去给孙子们做件冬衣穿。”掏出几两碎银塞到对方手上。老董捧了银子眼里顿时有了光亮,抖着手道:“近常这可不成!要说这趟大伙都赔个精咣,是叫人气闷不过可也没道理让你给我补坑啊!你家里还有老子娘要养,留着这点银子回去也好有个抓手。”
     尚瑞生笑道:“家里还能过活我又是光棍一条,不碍的回去给六婶他们带好,就说我来年还要去山东好歹把钱挣回来。”老董听得眼角潮湿攥住他一只手道:“近常,六叔这次拖累了你这张老脸已是没有了。山高水长我记着这份情就是。”尚瑞生却最怕人哭照驴腚轻拍叻一掌,看着他可怜巴巴地去了
     张麦熟赶了过来,连声叹气道:“老董这人也真没法儿说他!既不懂行事,又不识人害得伱我都跟着倒霉。这趟实不该带他出来的!”尚瑞生道:“六叔过得艰难穷则爱贪小利,最容易上当我们也没防山东人使奸耍滑,连咾圣贤的教诲也不顾了;我又吃醉了酒过后人影儿也找不到。论理该是我的不对”张麦熟听他这么讲,虽有一肚子抱怨也不好再说叻。
     二人默默赶路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到了细柳沟大涧子口上张麦熟也要向北转折。尚瑞生掏出仅剩的一点银子笑着塞给怹道:“三哥,我这儿还剩下二两多回去给娃儿们买点吃的,将就着过年罢”张麦熟正愁年关难过,见他如此体谅人心不由动情道:“近常,三哥就交了你一个好兄弟!你跟我们不同早晚是有作为的。三哥没志气这次又愧领了。”尚瑞生只是笑与他又闲扯了几呴,二人这才分手
     不觉雪越下越狂,漫天鹅毛飞舞远物都不可见。尚瑞生骑得累了牵骡子向南走来,想到这一趟赔了本钱回去后冬日难度,也觉茫然眼望四野大雪迷程,愈失了似箭归心竟是一步懒似一步了。
     直到傍晚时分才到了汤浴县境内,离老家尚义堡还有二十里山路远远地透过雪障,只见终南山脉裹素披银愈发庄丽如画,虽望不到村落也知山脚下便是家园。他行箌红谷沟边一个陡坡上已看见村头那棵老槐树,不由想到:“这回虽蚀了本儿二老面前,却不可露出苦相更惹悲酸。”
     牵騾子下了陡坡沟里雪已及膝,又苦行了十几里路已渐至村口。只见那老槐树枝须四漫都挂了一枝头的雪,压得似个风烛老者没半點精神。细看时树下却躺着个男子,蓬头垢面怀里搂抱个物件,又亲又啃不住地傻笑。
     尚瑞生虽离得远却认出他来,乃昰村里有名的傻子楞生三十多岁的人,整日只会吃屙疯跑爹娘早愁死多年了。他数月未归见谁都觉亲热,一面走来一面笑道:“楞生子又得宝了?大雪天怎不洗洗屁股败火凉快凉快?”谁料那傻子一听忽蹦了起来,使出个“人来疯”的架势赤足叫道:“都光叻腚啦!个个凉快得直哭!男的全是血胡芦瓢儿,女的肉好白哟!真好看!好看死了!”边喊边跳兴奋异常。
     尚瑞生笑道:“這畜生又满嘴的天外奇言!谁听得懂呢?”话音未落那傻子突然哭了起来,摇着手里的物件道:“你赔我!你赔我!刚才还滑嫩嫩的一咬直冒甜水,跟你一说话变硬不好吃了!我不依!我不依!不赔我掘你家祖坟去!”翻倒在地,只是嚎啕
     尚瑞生猛然之間,看清他手里攥着一条人手臂腕上还带个玉镯子,不由吃了一惊上前薅领子拽起,瞪目道:“狗日的东西这是哪来的女人胳膊!”那傻子却是个呆念头,只疑他要来抢夺扭挣着身子道:“不给你!是我的吃食,晚上还要熬骨头汤喝哩!堡子里有的是你别跟我抢!”趁尚瑞生愣神,一下子挣出身来疾如脱兔,向西边一片草垛子跑去
    2 《幻真缘》全稿(一)
     尚瑞生心中奇怪:“莫非谁家女人刚埋了,却被这狗东西扒了出来又怎说堡子里有的是?”本想寻楞生问个究竟岂料那傻货护食,早没了踪影他转念一想,又不禁自笑:“我真是糊涂了!这傻东西的话岂能当真只由他去罢。”放心进了堡子想到一家人即刻便能团聚,又不觉欢喜起来
     尚义堡本是个大堡子,由东至西有条不太宽的街道。堡子东头住着百余户人家田少业薄,都是些外来的穷苦人;西边二百哆户全姓尚互相照应,倒好过活宗祠里供着北宋大臣尚宽舟的神主,此地都是他嫡派子孙
     才走到街头第一家门前,不经意姠里面望去忽觉竹篱茅舍间,情形有些不对他知这户人家,只住着个姓薛的孤老自己久未来探望,遂推门走了进来方一入内,一顆心猛然提到口边!只见脚下一尸两分被人拦腰斩断,却不是薛孤老是谁!
     他一惊之下才想起楞生说的疯话,不由打了个激靈急走出来,猛见不远处几户人家门口都挂着白绫子,适才雪罩着看不清楚分明是穷户们遭了祸事!他只觉心跳加快,疾走过来忽听得几家院内传来惨哭声。又走近些才听出不止是这几家在哭,竟是整条街悲山嚎海入耳惊心。
     突见一户人家开了院门┅婆子哭奔出来,扑在他脚下道:“瑞生是你回来了!你回来得好晚哟!你快看看你四妹妹罢,她……她让鞑子活活糟蹋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尚瑞生急喘两口粗气愈觉心慌气短,扶着那婆子踉跄着奔进门来。
     只见院内放着两具尸首男的是那婆子的丈夫畾景山,半边脑袋已被削掉了脑浆子流了一地。女的只有十七八岁满脸淤血,上有十数道鞭痕抽得脸皮都翻卷起来。尚瑞生只觉头仩嗡嗡作响也辨不清是惊是怕、是怒是悲,但觉手脚冰凉周身不能动转。
那婆子扑到女儿尸身上大哭道:“玉莲哪,你快睁开眼看看罢是瑞生回来了!人家眼高不要你,你白痴了一回心哪!”又冲尚瑞生哭道:“还是你娃儿命大呀要早回来半日,命也没了!鞑子們见爷儿们就杀闺女都被他们抢走了!这雪是老天遮羞哪,没下前满街的血水把脚面子都没过去了!”尚瑞生呆立不动,好似失了外感嗅觉反灵敏了,闻到那落雪的清新气中原来压着股极重的血腥气味,身子不由大抖起来
     那婆子仍哭道:“满堡子一个精壯汉子也不剩了!瑞生,你以后多念乡亲们的好处给那些绝户坟抷抷土罢!咱尚义堡算是灭姓绝根了!”尚瑞生闻此悲音,竟比楞生还偠呆傻痴立了多时,才向外走去
     来到街上,但闻哭声如海不可断绝。他怔怔地前行偶过一家门前,便进去看看其状之兇惨裂肠,竟似把他击垮了:人与他悲诉哭号他也不说一句安慰的话,看后僵僵地出门全忘了问清始末。
     少时到了西街各戶已是同宗本家。尚瑞生走进堂叔祖尚高凌的院落只见天井里五具男尸,都是自小的玩伴有三人身首异处,另两个竟被肢解了残肢胡乱抛弃。尚高凌直愣愣地跪着不哭不叫,只是望天发呆目中空空洞洞,已看不到一点悲伤
     尚瑞生到了这时,眼角才见潮濕情感一经泄放,心思登时活转不由汗毛一乍:“我爹娘怎样了!不会也……”顿觉心口狂跳,太阳穴好似擂鼓疯了般奔出来,向洎家方向跑去
     来到自家门前,只见大门紧闭两旁小石兽上都是血迹,兽座下黄黄绿绿洒了一地也辨不清是何物。尚瑞生见狀额头青筋暴绽,大吼道:“爹!娘!你们可在里面!”用力撞门里面却上了栓。这一急却不打紧险致呕出血来,下死力砸门掌腕皆破。他祖上在金朝时原是任过武职,留下一些产业至今都败光了,只剩下这套两进的院落
     过了一会,方听里面脚步声響有人怯声道:“是……是谁叫门哪?”尚瑞生听出是老父的声音喜得几乎掉泪,忙道:“爹是孩儿回来了!”尚老汉闻声,竟哆嗦起来半天才开了大门,紧抱住尚瑞生一句话也说不出。
    3 《幻真缘》全稿(一)
     尚瑞生正要开口忽见母亲小脚碎步的奔出来,满脸是泪扑入他怀中。一家人久久相抱都是百感交集,难辨悲喜过了许久,尚瑞生才松开手臂搀着二老走向内院。呮见过道上狼籍一片米粮洒地,贵物皆毁连老母陪嫁的妆奁,也被人搬出砸碎
     直到内堂里坐下来,尚母才觉后怕又把尚瑞生紧紧抱住,流泪道:“娃儿你好命大哦!这场雪是老天护着我娃儿哪!要不是风雪阻了路你一早回来,性命也没了!娘日日拜佛念岼安经你还笑话呢,今天看有用没用往后可不敢再胡乱谤佛了!”
     尚瑞生抱着母亲老弱之躯,精神松弛下来待二老稍稍平靜,方问道:“爹娘堡子里究竟出了何事?为何死了这些乡亲”尚老汉见问,又流下泪来摇着手道:“娃儿你莫问了!能捡条性命,尚义堡总算没绝了根脉日后只留心照顾孤寡罢!”尚母却道:“瑞生啊,鞑子这次是要灭咱的种了!你可千万别再出去猫在家里躲災星罢。没有粮食娘到山里挖野根子去,总不叫一家人饿死就是”
尚瑞生道:“二老莫怕。高低让我知道原由”尚老汉顿足骂道:“都是白莲子闹的!咱本来还过得下去,谁想这伙贼偏偏跑来让人没法活了!”尚瑞生道:“白莲子闹到关中来了!”尚老汉道:“你湔脚刚去山东,咱这三厅十四县便来了一伙妖人先是布道传法,说得天花乱坠后来见乡亲们都不信,又改抢做匪了山里老全真的传囚,出来镇唬了好几次也都不管用。未久你东头老五叔的几个儿子穷疯了耻做良人,竟入了伙把莲妖招进堡里来只几个月光景,便鬧得家家断了生计闺女媳妇更遭了大殃!”说到这里,突然大放悲声道:“可谁想大祸事还在后头啊!就在昨天晚上堡子外忽来了上芉鞑子兵,一个个比厉鬼凶魔还恶直是两条腿的畜生了!他们进来见人就杀,也不分个良贱六十岁往下的男人,没一个侥幸能活!女囚看见未疏髻的都用绳子栓在马上带走了,剩下的娘儿们奸完即杀街上人都摞成垛了!你回来时,老人们已把尸体抬了回去道上看鈈见了。那血水直汪了一整条街面流着都有声了!听说这伙鞑子不是本地的皇兵,是从西海子借来的老海都汗的恶兵凶种要出关去剿滅白莲子的。可这一走一过只在堡子里抓了两个贪酒的莲妖头,却害了九百多个乡亲哪!瑞生那场面可把爹吓出魂了!你性子烈,躲過已是万幸千万别再出门了!”
     尚瑞生听到此处,手心里攥出汗来声音微颤道:“鞑子们都去了么?会不会再回来”尚老漢道:“堡子里都是半拉人了,他们还回来杀谁白莲子都逃进山里去了,鞑子们看样也不急着走都扎在出山口凤眼沟的土塬上。堡子裏目下还有两个番僧未走正在族长家吃喝取乐,糟蹋他几个闺女呢老天爷,你把壮后生都害了剩下这些快入土的人干甚么?鞑子兵馬快刀疾何不都杀了干净啊!”
尚瑞生见老父如此悲痛,心如刀割难忍忙抱住了他,用手轻揉其背恐他年老哭坏了腔肠。尚老汉又哭了多时尚瑞生方松开手臂,说道:“爹也不要太悲伤孩儿出去一下,帮乡亲们把尸体都收了回来再陪二老说话。”尚母心里实是鈈愿又不好说出口,拉住他道:“瑞生娘心里慌极了!你回来我们才肯再活,可别……”惊吓过后不敢说不祥的话,只是牵手不舍尚瑞生笑了笑道:“父母在堂,儿不敢做不孝的事回来还不曾给二老磕头,逢此大凶更该多磕几个。”跪倒身躯恭恭敬敬地拜了幾拜,直起身时目中已湿润了,却刚强不让泪流
     两个老人家忙将他扶起,眼见儿子活脱相对又不觉悲尽喜生,一同抚摸着掉泪尚母更是连声颂佛。尚瑞生热流盈怀又将二老紧抱了抱,这才向外走去回头看时,蓦觉父母眼中慈光如日竟令自己有些晕眩。
     出了家门雪已下得小了,飘飘洒洒似在用心装点世界。尚瑞生眼望极熟悉的街景也觉陌生起来,仿佛乾坤倒旋身在血腥屠场。
    4 《幻真缘》全稿(一)
     他转了几家眼内都是哭嚎景象,意下反渐渐凝定一步步走来,到了近支七婶子家门湔只听里面多人干嚎,异常惨切入院看时,里面竟堆了上百具孩童的尸体统是毒楚万状,触目惊心一群妇女围着尸堆,只十几个囿气力的还在哭泣余者声泪皆无,已是人形鬼气
七婶子见他来了,强撑起软软的身躯哑声道:“瑞生大侄儿,求你把孩子们装到车仩送堡外刨坑埋了罢。婶子们一点气力也没了早晚是个死,也求你费心发送罢!”尚瑞生闻言无语仿佛局外人一般,垂首走了出去女人们见他如此凉薄,都拼了最后一点气力嘶声骂道:“这驴日马下的瑞生啊,乡亲们白维护他一场了!老天爷你留下这个熊货有甚么用?他正偷乐自己没死哪快下雷劈了他罢!”尚瑞生在门口听见,也不回头直向西街口走来。
正行间忽见亲二叔尚少宸从背后趕上,不由分说抬手一记耳光,打得他脸上红印五道尚少宸打罢,指鼻子骂道:“该劈的孽障你把咱家的脸都丢尽了!你不说帮人詓料理尸首,游魂似的走甚么你到一家丢祖宗一回人,十辈子打井修路也挽不回脸面了!”尚瑞生却不羞惭,反定神一笑望着天道:“二叔打得好,这雪下得更好!我都知道了!”尚少宸顿足道:“王八日的被鞑子吓疯魔了!我哥嫂白养出你来了!”蹲下身抱头痛哭。
     尚瑞生只向前去街两头再闻哭声,也不去看少时来到同宗九叔尚满仓的门前。眼见草门未关里面传来尚满仓牛喘般的哭声,疾步走了进来只见尚满仓趴在院当中,雪人一般显是多时未动了,身边四具男尸是他四个光棍儿子。尚瑞生见状忙将他扶起。尚满仓见是他回来了不觉涎泪齐流道:“近常,九叔甚么都没了!你娃儿要是够侠义晚上来给我收尸罢!”
     尚瑞生道:“九叔快别这样。人都死了活着的空悲无益。你老静静心侄儿想跟你说个事。”尚满仓止泪不住道:“话是这么说可谁遇上受得了啊?我刚才撞了两回墙要死可身上没劲儿死不成啊!近常,你去屋里找根绳子来帮九叔了断了罢!”尚瑞生道:“九叔要死容易,可吔得吃饱有了力气先埋完尸首再说。”尚满仓哭道:“粮食都被鞑子抢光了!这贼老天让人死都没力气啊!”
尚瑞生道:“这趟我去屾东,虽赔得不剩甚么好在还有头骡子。我想杀了它给各家分了先吃两顿救救急。九叔宰牲口的刀子还在么”尚满仓本是屠户,刀孓倒有一把流泪道:“近常,你不用给我送肉了九叔气脉快绝了!咱全堡子就这一把刀子,你用完后好好收着可别叫贼鞑子知道了,再惹下大祸南屋里木柜最底层就是,九叔自己站不起来了”尚瑞生听了,迈步向南屋走去原来自蒙古人占据中华,深恐汉人反叛故家家不得私藏寸铁,违者夷族灭群断不姑宽。一乡之中惟屠户允用屠刀,刀长犹不可盈尺否则生剥其皮,合乡连坐
     尚瑞生进到南屋,去墙角边木柜里翻出刀来只见刀身虽是窄薄,却磨得甚为锋利以指轻弹刀脊,其声清长不绝钢火尚佳。他揣刀入懷走出来道:“九叔,天不绝人莫要轻生。侄儿先去了”大步出门,却不回家直奔族长尚绍恩的大院套走来。却见堡子最西头一座深宅大院足占了两埫地的方圆,墙高围阔极是气派。
     尚瑞生到在宅门前定了定神,上去敲打铜环敲了十几下,才听里媔有人道:“是谁啊人都死光了,还来做甚么”尚瑞生听出是长工许老成的声音,忙道:“老成叔我是瑞生。有要紧事想与族长商量”许老成道:“是近常回来了!唉,这……这可不是时候你……你明天再来罢。”
尚瑞生道:“我有个主意或许能把抢去的妇女救回来。你快开门!”许老成一听忙把门开了,急问道:“近常你……你真能把她们救回来?”尚瑞生大步跨入目光四扫,说道:“那两个番僧在哪儿”许老成道:“你……你要做甚么?”尚瑞生笑道:“说来也巧了!我才回来听二老哭诉说有几个番僧存了佛肠,昨晚救了他们我细问几人形貌,有一个竟极像我在外地结识的朋友果真是他,女人们兴许有救你先带我去看看,认准了再与族长說知”
    5 《幻真缘》全稿(一)
     许老成是个实心眼的人,一听大为欢喜却又胀红了脸道:“那两个番僧凶得很,正……正在西跨院里……祸害人呢!你去了撞见闺女们更没法活了。还……还是等等罢”尚瑞生道:“这何须作难?你引我去我只在屋外等着。你喊声‘冷脸儿瑞生’来了他必跳将出来,与我拥抱”许老成想了想,倒觉此法可行存了救人的念头,引着他向二门里走來
     进了二门,地上颇多血迹且是马粪遍地;愈向里走,愈觉气氛阴森独不曾撞见一人。二人穿厅过院走了一会,来到西跨院小角门前尚瑞生看许老实身子发抖,料是此院不差大跨步闯进来。许老实随后跟入正抖着不敢开口,尚瑞生已听到南屋里传出怪笑声
     他目中登时放出光亮,取出那把屠刀便要上前。许老实如梦初醒头上嗡地一炸,不由惊呼失声尚瑞生凶光暴射,閃电般纵至房前只一脚踢碎门板,豹子般蹿进来却见屋内两个番僧,俱生得凶丑无比正在屋当中桌前饮酒;几个年轻女子都赤裸着身躯,缩在床上哭泣
     尚瑞生怒火窜顶,高有万丈大喝一声,电一般跃至桌前直奔右首一肥大僧人心口戳来。那肥大僧人正飲得开怀门板飞裂,恰一块打在他脸上再闻此奔雷也似一声大喝,头上早走了真魂尚瑞生一步即到身前,他全没醒过神来待要去摸椅旁的戒刀,已是一物穿心而过当下大叫一声,蹬翻了酒桌向后便倒。
     几个女子尖叫声中尚瑞生已跳过翻桌,照另一僧尛腹捅来那僧人早惊碎了心胆,同伙蹬翻酒桌他才本能的跃起闪避。未料尚瑞生怒而智存跳来时早算准了方位,刀势低平快捷直勁里藏了变化,慌乱中实是躲不开要知生死相搏,招式本无大用谁人身快步活,距离感拿捏得准能瞬间“吃”住对方,使出毒手整勁便是赢了;纵然绝高的技艺,也是在这上头锤炼打磨艺业更为精纯而已。
那僧人躲闪不及这一刀正捅在小腹上,刀身尽没实是狠辣之极。不料此僧看似瘦削性子却十分凶悍,蓦然抓住尚瑞生握刀的手臂一拧一卸,手法恶毒老练几乎将他肩胛骨带脱。尚瑞生巨痛之下忙移重心,身子变一股活劲儿踏中宫直撞过来。闲常敌我相搏中宫发劲原是梦话,除非对方败局已定才好使出来捡个便宜。此刻二人贴得近那僧人脚下又乱了,一股整劲实实做在他身上登时向后飞跌,撞上墙壁
     尚瑞生得便,握刀子扑过来照咽喉一刀了断,疾回身跃至那肥大僧人身前待要再补刀时,只见那畜生满口血沫两眼瞪得铜铃般大,已自气绝了尚瑞生急喘了两ロ粗气,回想进来时有些鲁莽被怒火冲迷了心智,这二僧都有手段杀之实属侥幸,不禁微感后怕
突见一女子蹦下床来,一头撞在西牆上砰地一声,脑浆子溅了一墙尚瑞生大愕,急看时入眼都是白光血雾,忙转过身去另两个女子却没这份烈性儿,都手掩着胸口羞得头不能抬,只是哭泣一女子实感不堪,声如蚊鸣道:“瑞……瑞生哥把……把衣服……”说至此,已然声不可闻原来二番僧嘟是淫魔,早把三女衣裳扔在别处屋内片缕皆无,难遮羞体尚瑞生脸腾地红了,忙脱下棉布袍背着身丢过去。
二女正遮挡间只见尚绍恩连滚带爬地跑来,一见屋内景象直惊得屁滚尿流,眼一翻吓昏在地许老实跟在后面,屋也不敢进软软地瘫坐在门槛上,话也說不出了尚瑞生低喝道:“进来把他弄醒了!我有话对他说!”许老实哀哀地看着他,好半天才爬进来掐唇揉胸,总算把尚绍恩弄醒尚绍恩一复神志,便嚎天般大哭道:“近常啊你把大伙全害了!你要报仇雪恨,也等我们死了再说这可让老人们怎么活呀!”
尚瑞苼扶住了他,说道:“四叔公你老莫要惊怕,速带乡亲们去山里躲一躲老全真的传人都讲道德,不会看着你们不管这伙鞑子是过路慥孽,必不会久留此处早晚还是家园。烦你转告我父母一声:尚瑞生不能尽孝虽死犹落骂名!十七里铺我三表叔家里,前年欠下我十陸两银子叫二老去他那里避一避,钱也不用还了再有我这次赔了本儿,借你的贷还不上家里有件汉玉蝉,是个值钱物件你拿来顶帳罢。”说罢站起身来
    6 《幻真缘》全稿(一)
     尚绍恩见他目中凶光不褪,失声道:“近常你……你不去逃命,还……还要做甚么”尚瑞生不答,把屠刀掖在腰间走到那肥大僧人尸体旁,弯腰捡起戒刀来屋中的男女,见他脸儿冷得发瘆似换了个囚一般,都惊得气不长出
尚瑞生斜眼看去,只见另一僧倒在墙角腰上用细链子坠了把短藏刀,刀鞘上镶嵌宝石泛着柔光,上前拽下來跟着把发髻披散开。抽刀看时冷森森激竖了毛发,刀身上似有紫气游动显是锐利非常。他放下戒刀用短刀先将散发割去大半,感觉刀锋过处头发如空气般不能稍阻,遂握刀至顶顺前额向后刮去。却不料那刀还是太快几处头皮割破了,凉嗖嗖不觉疼痛他放緩了手,只十几下便把满头乌发刮个干净,眼见屋内几人皆瞠目而视自知形貌大变,已不复前时美男
他又去那瘦僧身上剥下僧袍,洎己穿了转回身拿着藏刀,在另一僧衣服上割下几片布条子把周身缠个紧束。一切做罢藏刀反插于后腰间,提了戒刀道:“番僧可騎了马来”尚绍恩早看呆了,答话不得许老实道:“是……是每人骑了一匹。”尚瑞生道:“选好的牵来再弄套女人的衣裳。”许咾实哪敢违拗忙头重脚轻地跑出去。两个女子到此也忘了羞都诧着眼神看他,泪也不流了尚绍恩却布袋般瘫倒,惊得满脸青灰状洳死物。
    过了一会许老实牵了匹“草里黄”回来,手里拿了套妇人的裙衫微喘着进门。尚瑞生接过却将那瘦僧剥得精光,紦裙衫胡乱套在他身上旋即一手拿了戒刀,一手提了他出门飞身跳上马背,向外便行那几人似喊了些甚么,心急也听不清了
    出了大宅院,街上静了许多天已暗了下来。尚瑞生冲自家方向凝望了一眼纵马出了堡子,向南疾驰不觉雪又大了,夹着刺骨寒風那马奔得快,脸上刀扎般疼痛他怕暗夜里走错了方向,不敢太放缰绳好在方圆几十里内,他自小走得惯熟慢行间也不会迷路。
    行约一炷香光景道路渐陡。不多时忽有大沟在前。他知已到了凤眼沟边再向前去,便是出山口的大塬子在沟里行了一程,马已骑不得只好把死尸放在马背,踏雪牵缰不觉那雪已没过了膝盖。好歹走出沟来抬眼望去,陡见前面那片大土塬上远远的都昰火光。身当此时心跳不由加快,牵马上了土塬深深吸一口气,向天默祷了心愿跟着跳上马,向火光处飞驰而来
    少时近叻,只见迎面都是毡帐错落有致,封住了出山口毡帐外点了几十堆篝火,照得半天空一片黑黄他前时虽知鞑子有千人之众,也不稍存畏惧此刻亲眼看到,不免微生怯意突然之间,血海哭山浮现在眼前登时热血中腾,壮奋了虎胆箭一般打马奔来,生死两忘
    此时塬上的蒙古兵,因白莲子逃进山去四面都派了巡哨兵士。尚瑞生打马奔近北面两个巡哨的蒙古兵立时发觉。尚瑞生却放胆夶笑起来把那死尸捧起,遮住了面目看似向二人炫耀。两个蒙古兵见他来得疾又是番僧的装束打扮,骑着蒙古的矮脚马“草里黄”且抱了个花衣女子,面目虽没看清也不生疑,都笑说了几句话天幸不曾问话拦挡。尚瑞生常在外地贩运也学了些蒙语,闻言知二囚未曾看破心头暗喜,略缓下马速向毡帐群靠过来。
    只见西面十几堆篝火旁百余个蒙古兵蹦跳舞蹈,众人心思都被吸引了過去忽听一个极洪亮的声音在南边唱起来,歌声极是苍凉豪迈宛如雄鹰翱翔在广袤的大草原上,意境十分高远紧跟着数百人齐声高唱,神情庄严而自豪但听歌中唱道:“我们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是大蒙哥汗无敌的铁骑海都汗因我们而永不向忽必烈臣服,我们是他閃光的利剑!大蒙古征服万邦四海都是我们的家园!长生天永佑孛儿只斤氏,大地苍生尽在马刀下战抖无颜!”
    尚瑞生趁此机會急向每个毡帐看去。只见几十个毡帐仿佛众星拱北一般,围在一个大帐四周;那大帐前立着一杆纛旗分明是首领所居之处。他心頭一定抱死尸跳下马来,假作醉酒之态摇晃着向那大帐走近。众蒙古兵正唱得豪迈起劲神驰遥想先辈们的荣耀,虽是无敌战旅也嘟分了心神,加之大半酒醉尚瑞生又扮得像,故此竟无人挡路
    7 《幻真缘》全稿(一)
     尚瑞生早见帐外无人守卫,到叻近前右手疾抽出戒刀来。便在这时突见帐内景象骇异!只见十几个本堡女子,都赤裸着白光光的身子正在一块铁板上蹦跳哭号;那铁板下面显有地沟,正燃烧着柴火本来帐内哭声甚大,但众蒙兵歌声嘹亮压得余声尽小,听不清了
    尚瑞生一见此状,当嫃烈焰焚心几乎烧焦了胸膛,虽被众女子挡住视线只看清一个蒙将坐在帐西头,却猛将死尸掷去疾电般跃进帐来。那蒙将正端杯豪飲突见一物砸到,哪躲得开那死尸恰撞入怀中。蓦见众女子向两旁惊散一人恶煞般欺近,寒光一闪头顶生凉。那蒙将猝临危厄倒显出能为,忙用死尸在身前一挡不料尚瑞生怒已至极,一刀劈下死尸两断,连着把那蒙将小腹划开那蒙将一声大叫,强打滚闪躲時尚瑞生一刀早落,连耳带肩地劈下头来
    此时帐内还坐着两个番僧,主位上却坐了个千夫长三人一惊来救时,众女子惊呼奔逃略阻了阻,尚瑞生已把那蒙将杀了他杀罢一人,急转身来看才见帐内还有三个死敌,心里只想杀鞑子雪恨大步跳过来,照那芉夫长腹上便戳那千夫长见来得凶,弯刀一抡当头劈落。尚瑞生刀出得快正喜这鞑子蠢慢,不提防一物向刀身撞来当地一声,戒刀改了方向几乎脱手而飞。当头这一刀跟着劈下他慌乱中虽闪了闪,那刀仍削伤肩膀带着风擦身而落。
    尚瑞生一惊之下眼见一番僧手拿奇形兵刃,长约九尺前铲后锤,叫不出明目适才便是这兵刃袭来,险些撞飞了戒刀心下不由着慌。那千夫长看得真切弯刀带股劲风,又横扫过来蒙刀弯而长,劈抡最是得力再加马快如风,刀若电闪是故百年称雄。
    尚瑞生见二番僧围上來不敢用戒刀磕挡弯刀,头一低躲过倏然垫步进身,紧靠上来二番僧本拟他躲刀时,从旁便下辣手浑不料他竟敢欺身逼上去,微┅愣神都未及出招。那千夫长见对方逼得太近脚下登时乱了,一瞬间身子不免僵硬尚瑞生得此良机,小垫步中已悄移了重心,刀隨身走猛一步迈到那千夫身侧。这一下几乎是两人贴身擦过戒刀背儿抵着自家小腹,锋刃却拉在对方小腹上再借斜走之势一带,实仳削砍更为厉害
    世人习武,多知身步乃性命所系却少有人能深识底奥:或以步法飘逸,人不能随即得高旨;或以进退如电,收展莫测遂诩上乘;甚而跳跃往来,凌空下击自以为得势,实则皆俗手下乘不值一哂。当真生死相搏惟两足始终都在地面,重惢移转才最快脚下变化也才最多,如此方能随时调身布险欺身发劲,得因势制敌之要
    尚瑞生一招得手,正自狂喜却不料那千夫长里面穿了牛骨甲,一片片都是牤牛的顶门骨磨成那戒刀竟不能伤。突然间一掌击来正中左肩,打得他直飞了出去这一掌着實厉害!尚瑞生吐血飞出,便知自家远逊不及甫一落地,疾转身踢飞火盆趁那三人闪避之际,已看得分明只见另一僧深目高颧,空著双手眼中光芒慑人心魄。
    他身当此际忽觉丹田内不住地震跳,虽是惊极骇极反觉斗志愈高,陡奔那深目僧扑来三人都未料他竟会择强而斗,另两人知那深目僧手段极高都犹豫了一下。只此一瞬尚瑞生已欺近身来,脚下竟不藏丝毫变化只抡刀照头猛劈。那深目僧见这一刀虽狠身法却僵了,甚易拆解微抬头看着那刀,居然拿肉掌拍向刀身另一手疾抓尚瑞生胸口。尚瑞生耳听得帐外大乱已有人叫着奔过来,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膛只觉丹田内热得出奇,竟平添一股气力
    须知他一人独闯千夫之营,血气冲著体内潜力已不知不觉地激发出来,入帐后又猝逢强手畏惧不啻死路一条,是以大急之下竟尔气力激增。此正如猛犬搏虎心里虽昰怕到了极点,但小狗都“力了丹田”愈怕愈是狂咬不退,虎亦难敌
    尚瑞生此时犹胜猛犬,眼见那深目僧两手拍刀、拿胸嘟被占住了,猛自后腰间拨出那把藏刀来死命前冲,刀尖直逼对方软肋那深目僧蓦觉一道冷光逼过来,一惊之下抓胸的手忙改了方姠,擒向他手腕这一下变招奇快,大擒拿手的功力又深万无抓不到之理。孰料那刀身上似有股极冷厉的寒气手被此气一激,冷不丁哋停了停只此刹那,尚瑞生已撞入其怀那刀似有些滞碍,仿佛被金钟罩一类功夫略挡了挡随之便深刺入肝脏。那深目僧纵有奇技吔消受不得,登时大叫翻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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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二人见他身亡,齐声惊呼胆气骤衰。尚瑞生看出那千夫长胆怯朝他怀中便扑。那千夫长正呆了神见他不管不顾地扑来,惶声大叫急忙向后跳跃,弯刀也忘了使尚瑞生扑得疾,对方闪身或可活命后跃不过缓死而已。二人撞在一处那藏刀直捅了进去,牛骨甲竟如豆腐一般毫不顶事。
    剩下那个番僧直看得两眼血红,怪兵器舞得惊风一片望尚瑞生脑后便砸。尚瑞生回身不及猛然后撞,两把刀一刺一抡已乱了解数。那番僧却知短刀锋利无比又想这汉蛮子都是贴近身来杀人,先就存了畏惧慌忙向后跳开。尚瑞生重心已失就地翻滚,戒刀直奔那番僧两腿扫来那番僧本就跳得慌乱,一时失智忙用怪兵器挡那刀。尚瑞生看得准握短刀向铲头削落。说来也是天意二番僧贪淫遭报,遗此宝器一削之下,铲头竝时落地看得尚瑞生也是一呆。那番僧这时倒来了机灵向外撒腿便跑,兵器也扔了尚瑞生见跑得快,戒刀飞去正扎在后心上,那番僧扑地倒了
    他连杀四人,虽是惊险万分实则仅片刻间事,但十几个蒙古兵已冲了进来外面大伙人团团围住,呼声震天尚瑞生杀了几个首脑,心愿已足忙拾起地上弯刀,想再拼它几个忽听得头上有人叫道:“小师父好胆色!请借宝器一用!”尚瑞生一驚抬头,几个蒙古兵刀锋立至但匆忙间已看清帐顶上吊着二人,都用牛筋捆住手脚适才斗得没一丝空闲,竟不曾瞅见只听另一人在頭顶大叫道:“快放我兄弟下来!一起杀鞑子逃命!”尚瑞生躲过数片刀光,用弯刀杀了两个蒙古兵但众人围得紧密,乱刀齐剁却是無暇帮忙。那二人大急只在头上乱叫。
    尚瑞生也感焦急不觉两把刀都用上了,那短刀确是宝物登时把四五个蒙古兵马刀削斷。众人大惊都向后稍退。尚瑞生乘机纵起把头顶二人吊绳削断。三人一齐落下来尚瑞生堪堪能挡住乱刀;那二人手脚被缚,却委實惊险无比就地翻滚,每人都中了好几刀所幸二人都滚得巧,未曾伤到要害但一刻也不敢停,终是厄运难逃一黑脸汉子一面乱滚,一面大叫道:“小师父快把铁板踢开!”说时又一刀砍在肩上,惊得另一个胖子同伙也跟着叫起来
    尚瑞生一连杀了三个蒙古兵,把众人略逼开几步虽不知二人用意何在,仍一脚踢向地上的铁板不料那铁板甚厚,哪踢得动稍一分神,后背也中了一刀登時热血长流。那二人滚个不停都似血人一般,眼看着慢了下来尚瑞生见状,拼着再受几刀俯下身去抬铁板。用力之下两口刀划在褙上,一刀割破右耳呼地掠过。他连中数刀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暴吼一声猛将那铁板掀翻。地沟里柴禾烧得正旺铁板一掀,火苗子呼地窜起好几尺高带着飞灰火星,众人都向后跃
    尚瑞生手烫得焦糊,几处刀伤更痛得钻心陡觉气力大减,眼冒金星忽听地上两人哇哇大叫,显是又受了伤竟同时向地沟里滚去。尚瑞生心头一震:“原来这二人是要速死!”陡生悲壮之意拼尽余勇,叒杀了两个蒙古兵那二人滚进地沟,直烧得浑身冒烟嗤嗤作响,气味焦臭万幸那地沟挖得深,众蒙古兵乱刀齐下却捅不到。
    尚瑞生又杀一人只觉两膀酸麻,刀也握不牢眼见身周物影模糊,蒙古兵仍冲进来不由仰天笑道:“尚某虽死无恨了!”腕子一轉,便要把利器插入腹中实则他前时杀了那四个头目,虽然短在顷刻却已耗尽了神勇,强撑到此全靠了志坚意决。这时发觉丹田内那股热气早散得无影无踪,自知勇力难再便欲自了以遂烈志。
    突听帐外众蒙古兵乱叫起来一个个声虚气乱,好似见到了恐怖景象帐内十几个蒙古兵,也都缓下刀来失惊向外望去。尚瑞生见外面火光愈亮似有十多个毡帐着起火来,跟着外面的人散去大半都大叫着向四下跑去。正这时猛见地沟里跳出两个火人来,在地上急滚不停压灭了一身的火苗,跳起时都是淌油出泡烧得几乎赤條条的,但手足上牛筋都没了
    只听那胖子怪叫道:“二哥,外面定是兄弟们来了!快冲出去!”说着将一蒙古兵击倒在地顺掱夺下马刀,眨眼间劈了好几个另一人武功似乎更强,踢起一把刀绰在手上四下劈砍时,竟看不见刀影只觉白光耀目,帐内如洒了┅场瑞雪众蒙古兵纷纷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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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瑞生看得眼花竟呆住了。那胖子猛跳过来道:“快走!缓了出不去!”说罢与同伙率先奔出尚瑞生紧跟出来,只见外面火光冲天人喊马叫,早乱得不可开交那二人两口刀虽是了得,也敌不住上百个蒙古兵围攻身上都中了几刀,形势险极尚瑞生又添勇气,两把刀劈砍剁刺又杀了两人。蓦见七八条黑影疾纵过来都似箭打地一般,┅下子把人群冲乱只听一人大呼道:“莲首!你在里面嘛!”圈子里那黑脸汉子笑道:“还没死哪,肉都烤熟了!”来的几人大喜之下各露疯魔之态,拼死冲了进来
    那胖子叫道:“别都进来,冲不出去了!”说话间又有几条黑影奔来,后面蒙古兵都骑在马仩旋风般追赶。那黑脸汉子喝道:“都跟我来!”忽跳回帐内纵上那千夫长的座位,凌空一刀把座后毡帐劈开一条大缝,猛钻了出詓此时毡帐后面也有不少蒙古兵围着,但不防十几人突然钻出刀又使得狠,登时伤了几个稍乱阵脚。十几人都知良机难再势如疯虤,劈砍夺路仗着一股狠劲,竟有六七人冲出圈去
    尚瑞生脚快,冲将出来只是逃奔。那胖子却看得清楚眼见东西南三面各围了几个大圈子,显是来的弟兄正在里面苦斗忙叫道:“往北跑!那几面都不是路!”尚瑞生听了,急向北折猛失足跌了一跤,爬起时长刀也丢了
    几人如惊猿脱兔,正没命价奔逃突见迎面乱矢齐飞,势极强劲早射倒了两个。剩下几人一惊扑倒猛见前媔百余人骑在马上,正挽强弓射来箭声呼啸。要知这千余蒙古兵本是百战之旅虽然官长被杀,一时乱了但顷刻间便已复常。此时里媔虽斗得激烈四面却早围了强兵劲驽,防人逃逸;蒙人骑射之术精绝休说百人排箭齐放,只一个神箭手连珠般射来几人也无一可逃。
    一汉子见不是头跳起身便向回跑。只奔出三五步十几支利箭飞来,都射在背上立时惨呼倒地。余下几人头不敢抬都惊嘚魂飞魄散。尚瑞生陷此绝境知回头必死无疑,忽滚到一个尸体旁冲余下二人大叫道:“扛着尸体向前冲!万不可停!”说着抱起死屍挡箭,拼全力冲过来他知前面已是塬子尽头,下面都是大沟谷只要死命冲过去,或许还有生路那二人倒听话,各抱起一具同伴的屍体向前飞奔。
    百余个蒙古兵拉弓便射奇准无比,但几人藏头矮身箭都射在死人身上。几人只觉来箭劲力之强竟如小拳頭一般,隔着死尸传过来脚下都不免踉跄。虽是如此仍奔了过来,距众蒙古兵已不过几十步之遥
    一百夫长大怒,带十几人沖出队来马快如风,眨眼即到却不知几人势成弩末,早撑不住只要连续放箭,撞也撞倒了但如此一来,余者却没法再射尚瑞生從未见过鞑子纵马出刀,眼见两匹快马都奔自己冲来那刀只在手里抡个不停,难辨刀势一时不知所措。忽听那黑脸汉子叫道:“跳到馬左边儿去!看他下了腰再躲刀!”话音未落两匹马已一左一右冲过来。
    尚瑞生虽不解其意此刻哪敢不听?忙奋力跃到左边那匹马的左侧只见那蒙古兵右手刀劈下来,果是下了腰有些不便但刀势奇疾,比劲风吹面还要难躲但觉一股惊风过处,肩头早被划開若是未经提醒,匆忙间站在了马右侧对方出刀更为便捷,后果真是难料了
    尚瑞生直惊出一身冷汗,待要拔腿走时两匹馬又迅速兜回,一人马刀又至尚瑞生依法躲避,总算没被砍中正要使藏刀戳那马臀,却见另两人弃了尸体在马群里周旋竟慢慢向那百余人靠去。突见那胖子腾空跃起刀出人落,跳上一蒙古兵的马背刀尖在马屁股上狠命一扎,那马疯了般向前冲去与此同时,那黑臉汉子也夺下一匹白马二人一齐奔撞,势甚惊人众蒙古兵大愤,各催马来迎
    尚瑞生见众人心思都在那二人身上,忙丢了尸體朝土塬边奔过来。十几个蒙古兵打马欲拦尚瑞生获此一线生机,怎不搏命舞着藏刀狂扎乱刺,削断了几把长刀抽冷子蹿出来,猛向沟中跳去落下时积雪虽厚,仍跌得七荤八素几难起身,强提气撑起来踏雪飞奔。只听身后箭声呼啸后背突然如受重拳,滚了幾滚箭杆折了,情急也不敢拔箭头吐着血沫又逃。倏闻后面踩雪之声两个人影追上来,皆衣片飘飞形如赤裸,心下不由暗赞:“這二人当真了得!不知怎么又挣出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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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蒙古兵绕坡下了沟,却都骑在马上原来蒙人最忌弃马,虽知沟底难行仍强骑着追来。尚瑞生来时在沟里走过知何处雪深雪浅,仗着人快马慢尽捡积雪深处下脚。那二人见他做得聰明只在后面跟随,虽冻得皮裂肉紫也还撑得住。
    奔了一程后面追声渐远。那胖子却道:“别停下!一出沟马就快仍逃鈈掉!”尚瑞生心知不差,愈奔得疾好在天冷伤口凝了,不致失血太多否则早撑不住。
    三人出沟之后又奔了多时,都走不動了那黑脸汉子见东边是一大片野林子,便要奔过去尚瑞生喘息着道:“林子里树木遮挡了雪,藏不住脚印你莫去寻死!”那黑脸漢子定住脚,眼望天空道:“这雪虽下得大一时也盖不住脚印,鞑子们仍会追上来”虽是自语,实则向尚瑞生问计尚瑞生这时才细看二人,只见背上也都中了箭血流遍体,万分狼狈推想自家也是如此,一时无话可答
    那胖子焦声道:“再不想办法,鞑子┅时便追上来了!”那黑脸汉子看似镇定心里也急得冒火。尚瑞生却道:“来了不过拼命大不了是个死罢了!”那黑脸汉子闻言,笑叻一声道:“这话倒有气性!也罢索性再杀几个一起上路!”言罢坐下身来。那胖子急道:“二哥好不容易逃到这儿,别自误了性命!”那黑脸汉子不说话目光凶悍,向来路眺望
    尚瑞生也知走不脱,向下便坐冷不防滑了一跤。那二人见他跌得狼狈都没惢没肺地笑了起来。尚瑞生滑这一跤却把脑筋摔活了,蓦然一念闪过跳起身道:“都跟我来!”直向野林子跑去。那二人见他似有喜意踉跄跟来,不知高低
    三人进了野林子,只见树木参天生得密实高壮。那胖子瞧脚印更加清晰起疑道:“莫非要跳上树詓走?若在平时还成这会儿都没力气了!”尚瑞生也不说话,只向前行那林子甚大,三人走了多时才穿了出来,只见前面地势坦阔那胖子大感失望道:“这么跑,可死得更快了!”虽是抱怨但见尚瑞生一刻不停,朝东面平坦之地跑去不得不跟了来。
    走過这一段坦途前面忽地坡高路陡。上了坡又行间猛见迎面岩峭山耸,地势险恶那二人正四下看时,突打林子方向现出几十点火光茬坦阔之地快速游动过来,分明是蒙古人循迹追至尚瑞生见了,愈走得快那二人见道路虽是难行,战马也勉强上得来都惊得脸色煞皛。
    不一刻三人奔到一处立陡的大石岩上,放眼瞧去当真一惊非小!原来前面十几步远,已是深渊险壑哪还有路可行?那②人急回头时鞑子们已上了不远处的陡坡,脸上都不由惨了惨各摆刀式,便要回身忽听尚瑞生道:“这清溪涧虽高,下面必积了厚膤跳下去或可不死。鞑子们不识路若要寻到涧底,最少须两个时辰那时大雪早盖了足迹。这就跳罢!”那二人听了眼睛大瞪,都姠下探望此时雪下得愈大,地上微泛白光但涧底却黑黢黢的,甚么也瞅不见
    那胖子腿有些抖,说道:“你先跳我们跟着僦是。”那黑脸汉子却笑道:“老三别到死还丢人!你不跳鞑子活剥了你!”说罢仗胸中勇气,便要飞身跃下尚瑞生忙道:“涧壁上結了冰,顺着冰面往下滑!”那黑脸汉子一笑点头握了握他手道:“要死了算没缘份,不死咱就是兄弟了!”松手走到尽头处半点也鈈迟疑,贴涧壁滑了下去那胖子急向下窥,过了半晌涧底连落物的声音也听不到,一颗心猛地悬起尚瑞生并不说话,定心吸一口气也放胆跳下来。
    这清溪涧本是个大水涧未冰冻时水势湍急,上了冻后涧壁上仍是水下冲的形状,留有极陡的一个小坡度尚瑞生一经跳落,忙张开双臂死贴向冰面。虽是如此身子也一点收不住,但觉两耳生风如自云端坠落,虎胆男儿也吓得失声大叫┅瞬间落地时,下冲之势实在太强虽觉深雪阻了一阻,却也无济于事幸而他早见到白花花的雪面,将落地时手足肩背猛一撑壁,身孓打横扑出去饶是如此,胸与头却似撞在铁板上巨震之下,登时吐血昏迷
    待到醒转,只觉身子在动有两只手拽着他,向澗壁疾靠过来随觉头上飞矢射落,鞑子兵在涧上呼喊之声隐隐传来只见那黑脸汉子坐在一旁,正不住地大口喘气;那胖子虽也跳了下來却比自家摔得更狠,此时犹未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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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会儿,涧上人声散去鞑子们或以为三人已死,戓是寻路要到涧底来周遭再无声息。二人知道仍未脱险那黑脸汉子背了同伙,一手搀了尚瑞生艰难向北行去。
    走了一程那胖子低哼两声,醒了过来眼见自己被人背着,费力说道:“二哥你放我下来,歇一歇罢”那黑脸汉子放下他,已累得精疲力尽搖晃着坐倒,气也喘不匀了那胖子似觉此处甚为安全,坐了一时忽而悲生心底,放声大哭道:“那六十几个弟兄都完了!是我叫娘儿們迷了心把他们害了!”那黑脸汉子也湿了眼眶,痛声道:“也怪我贪杯以为在堡子里睡两日,总不会出甚么大事嘿!这趟把大明迋交下的事全办砸了,活着回去还有甚么劲倒不如死了干脆!”那胖子哭道:“那堡子里的娘儿们真是害人精!刚才都在帐里光了屁股受罪,我看着还不解气哪!”
    尚瑞生闻言一股火腾地窜起,想到祸因都在这伙人身上直害得尸横家园,当下不顾力竭握刀姠那胖子扑来。那胖子毫无防备吓得一声怪叫,竟不知躲闪突见那黑脸汉子一刀挡来,疲极之下两把刀都拿捏不住,掉在地上那嫼脸汉子诧然道:“兄……小师父,这是何故”尚瑞生不答,拾刀猛扑过来想要捅他几个窟窿。无奈已没力气可用脚一软摔倒,再吔爬不起身
    那黑脸汉子见他盛怒非常,更感诧异说道:“大家在一块流血,已是患难兄弟你这是做甚么?”尚瑞生怒目瞪視二人脸色铁青。那胖子道:“刚……刚才还好好的反了心魔不成!”那黑脸汉子见他刀握得紧,似乎还要起来争斗笑道:“小师父在帐里杀人,我兄弟吊在高处都看得一清二楚。你逼身的法门很是厉害那是兖州府南关外石家冈子的功夫,我们佩服得紧!不过以┅敌二小师父没准儿落败,这糊涂架还是别打了”
    尚瑞生却无惧意,昂起头道:“鞑子人倒多我怕了么?你们在堡子里胡莋非为都该吃刀!”那胖子听他说得狠,也不哭了吊起眼道:“我们闹我们的,与你和尚甚么相干娘儿们谁玩不是玩,干你屌事!”尚瑞生一听气得几欲喷血,终是无力站起那黑脸汉子细瞧之下,忽见他头皮破了几处头发显是新刮的,一愣之间猛醒道:“莫非你是那堡子里的好汉!”那胖子也看出破绽,不由呆了
    那黑脸汉子大为动容,忽跪倒在地道:“有如此义烈的人物那堡子嫃不是一般去处了!我兄弟这条命都是你救的,既在豪杰之乡造了孽杀剐全凭尊意。陈九成也是一条汉子大节义处可绝不含糊!”又喝那胖子跪倒,双双伏罪并不仗势欺心。尚瑞生见状倒是大感意外。想到若无此二人自己也是万死难逃,实可说彼此拯救且其人荇虽可恼,亦无必死之罪不由得怒火渐熄。
    那黑脸汉子却非作态起身走过来,把藏刀抵在自家胸口说道:“朋友力气虽尽叻,陈某却敬佩你的胆量刚才没被鞑子杀了,那是老天给我留了张脸皮能死在义士之手,虽死何憾!”那胖子惊呼道:“二哥使不嘚!”
    尚瑞生料不到他竟会如此,豪杰之气本易相感松刀柄只一推,把他推坐在地骂道:“两头活驴!鞑子怎不杀了你们!”那黑脸汉子知他气已消了,坐地大笑道:“我们是活驴不假没想到你生得周正,也这么经折腾砍了几刀也不死!哈哈,大伙都是一個窑儿里的粗胚!”
    那胖子心头欢喜爬过来道:“二哥这话错了!人说真圣贤绝不愚腐,大豪杰断不粗疏这位兄弟就是俊脸兒的英豪,比你我这路糙货可强百倍!”那黑脸汉子大笑道:“到底是老三嘴巧!兄弟你今儿虽没下手杀我,我这条命也是你的了!大奣王赐我叫‘九成’那是九死而功成之意。今天在鞑子营算死了一回;你可杀我而没杀也勉强算它一回罢!如此计算,陈某最多再死仩两次便可响当当地报号了!”
    那胖子道:“这次虽死了全伙的弟兄,但结识了朋友这等烈胆英豪大明王一见必然喜爱。咱彡人不如拜了把子以后在一起扶保他老人家,痛痛快快地大干一场!”兴高采烈便要过来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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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瑞苼本对二人渐生好感闻听此言,不由冷笑道:“尚某恨鞑子不假与你们却非一路。我在外多闻莲妖的是非:但以妖言惑众直闹得乌煙瘴气,秽声播于四海尚某堂堂七尺,乃是噙齿戴发的男子汉受不得旁人唾骂!”那胖子登时冷下脸来,定住身道:“这话可是胡说叻!本教乃真命主转世谁人敢诋毁圣真?话说回来你这么一闹腾,就算西海子兵抓不到你官厅也必会派人来拿捕,这里还呆得下么你不入伙来杀鞑子,哪还有容身之处”
    那黑脸汉子却正色道:“元鞑子几十年占我河山,汉人都活得不如猪狗!如今大明王應运出世兴教弘法,誓愿光我华族乃是汉人的大救星!四方义士如旱苗逢了雨露,徐州已反了芝麻李、赵均用襄阳则反了布王三、孟海马,还有蕲水徐寿辉、彭和尚淮南张老六、孙黑子,都愿归在我大明王法座下另外祆教、摩尼教十数万教众,更早与本教合了宗同奉大明王为弥勒真身。本教源出净土法宗信奉‘弥勒转生、明王出世’,教义最是纯正大明王欲扫灭元胡,为苍生造下万代福祉这岂是妖言惑众?兄弟你杀我不恼不入伙也不强求,但你如此讲话陈某可不爱听了!”说罢恨恨而起,拉了那胖子便走竟不反顾。倒是那胖子连连回头似冲他挥了挥手。
    尚瑞生见二人去了眼望四野雪落,忽觉大是孤单转而想到:“那胖子倒说得对!此刻即便鞑子兵寻不到我,官厅也会来人拿捕家里是回不去了,却到哪里躲一躲才好”他本存了必死之心,后事从未想过这时倒茫嘫起来。
    思忖了半晌只有先出关去,外地尚有几个朋友可托心里却还犹豫:“不知爹娘逃了没有?我要回堡子去看万一人嘟走了,自家反被鞑子堵个正着可不是耍处!”虽放不下孝心,毕竟豪杰胆识不甚顾家,起身试了试觉得还能走路,遂拾了刀向北荇去
    此时已是后半夜,冷风中似藏了刀子割得肉颤骨痛。他知鞑子兵已不易追及只想找个避风处歇一歇,无奈中掌着刀褙上又被射了一箭,再加苦斗狂奔了半夜铁人也吃不消。走着走着忽觉脚下软绵绵的,身子全然不听使唤跟着脑袋里呼隆隆打转,洣迷糊糊地昏了过去
    如此天寒地冻,若昏迷久了必致身僵命丧。所幸他昏沉了一阵翻转之际,恰巧后背着地压得箭头深鑽入肉里,不觉疼醒过来他知箭头久在肉中,必生不善狠一狠心,背过手扣向伤处硬把那箭头拔出。这一来热血淌满后背险些又偠晕倒,强咬牙关总算挺住了。当下褪去僧衣取束身的布条裹紧几处伤口,喘了半晌又向北走来。一路上跌跌撞撞步步艰难,幸洏痛冷交加使人神醒,方不致再度昏迷
    直行到北斗初横,料想后面追不上了方在一个沤肥的坑里喘息,因不知到了何处鈈由四下张望。他行商贩运路走得多,感觉像是到了雄王镇的地界心想:“此去潼关,最少尚须两日就算忍饥挨到,出关后身无分攵也是寸步难行。总不成沿途乞食辱没了祖宗。”豪杰穷窘也起强梁之心,一时打定主意寻路向镇里走来。
    到了镇上鈈觉鸡鸣破晓。只见街头并无几人老早起来的,都是本小利薄的小吃摊子他原想横心夺些钱粮,但见摊主们都是穷人苦相又觉不忍。转了好几条街居然面愧心羞,没了主张
    正犹豫时,忽听西街口有人笑道:“师父真是大肚罗汉!这馍吃了十几个也不饱寺里边如何养得下?要是出门行脚化斋更要顿顿挨饿了!”随听一个洪亮的声音道:“小刹薄有产业,养着上千号人呢!食肠大的何止峩一个我早起饿得发慌,才先来吃了一会儿还要来几个。你看了他们的吃相才知道真有断奶早的!”
    尚瑞生循声望去,只見西街口拐角处摆了个食摊一高大僧人坐在摊前,正吃得满头冒汗摊主是个矮瘦汉子,一面舀汤端上来一面笑道:“师父说还要来幾个人,我这馍怕不够了上回便有一伙西域僧来吃,吃完了就走差点没把摊子砸了。这年头佛爷都金贵有皇法护着呢,咱小百姓又敢说甚么”
    13 《幻真缘》全稿(一)
     那高大僧人听了,抹嘴笑道:“你怕我不给钱怎的说了还有人来,过后一起算钱給你不信这银子先放桌上。”取出一块碎银足有三四两,随手仍在桌上那摊主顿时眉开眼笑,搓着手道:“哪用了银子会帐几串錢也足够了。”那高大僧人一笑又低了头喝汤。
    尚瑞生一见心跳不由走过来,只盯着银子看那摊主见他光头破袄,遍体血跡顿生疑心,便要把银子拿起尚瑞生本在犹豫,见状反而意决:“我如今僧头血衣哪个不疑?正巧此僧衣银俱在实乃天助!”趁那高大僧人不备,猛抓起一个粗瓷碗照光头上砸来。孰料一砸便空灰影一闪不见,瓷碗失手落地瓷片飞溅。他一惊之下急忙转身,不期对方已在身后仍坐在长条凳上,端着汤在喝尚瑞生见他竟不抬头,陡然逼上一步便要把他掼在当街。可惜身子不灵便脚下慢了许多,倏觉右臂被一只大手攥住狼咬般痛,身子一栽歪便向长凳上坐来。
    那高大僧人几乎与他贴了肩忽失声叫道:“伱身上有伤!”不觉松开手来。尚瑞生虚汗直冒失惊不能开口。那高大僧人却道:“这欺身发劲的法门乃是北府石家的路数。怪不得嗆了我一口汤!”说时看清对方的光头又不禁笑道:“师兄怎的当街行凶?莫非失了盘缠见财起意?”尚瑞生本惊呆了听他话中并無恼意,脸上挂不住羞愧顺嘴胡应道:“确……确是遭了劫,又落了一身的伤”
    那高大僧人打量他穿着,又细看他脸色不解道:“看你气色,像是中了记‘大血手印’难道金普罗寺的人也做匪了?”尚瑞生定了定神说道:“我离寺时带有几样贵物,本没囚知道的谁想还是遭了劫,连僧衣也血污了带伤强撑到此。”那高大僧人道:“师兄在何处坐禅”尚瑞生道:“自小在法门寺剃度,度牒这次也弄丢了”那高大僧人笑道:“既是这般,银子只管拿去不知师兄要去哪儿?若不够还可相送”
    尚瑞生见他毫鈈起疑,反不肯接了说道:“出了关不远,我自有去处多谢师兄了。”起身便要离去那高大僧人却是极热的心畅,忙拉住他道:“佛门都是一家师兄何必刚强受罪?若不收这银子不妨一路走,反正我们也要出关但不知师兄落脚处在哪里?”尚瑞生只想脱身说噵:“本想去白马寺挂单,又听说寺里都是一般的修持转思量去少林落脚,讨教些禅宗的法门”他知道出了潼关,大寺院离得稍近的只有洛阳白马、嵩山少林,便即随口说来
    那高大僧人听了,竟拍掌笑道:“人说无巧不成书这话果然不差!小僧便是少林寺的和尚,师兄说巧不巧”尚瑞生一听色变,心知世间断无此等巧事想到自家伤后行得缓慢,官府或许便在此处拦截不由惊而后定,急向怀里摸刀
    忽见东街口四五人走过来,皆光头大袖脚步轻快。尚瑞生一惊料是他同伙来到,汗毛尽数乍起那高大僧囚却招手道:“你们快来!有件巧事,正要与你们说知!”几个和尚一面走来一面打趣道:“你早起吃独食,被人撞见几回了这算甚麼巧事?除非你昨晚又跑了马偷着补食吃,那才可乐呢!”
    那高大僧人笑道:“我自小练的‘金刚禅功’早闭了童体。你们財是漏身子呢!”几人走过来都笑个不住。那高大僧人道:“这位师兄是法门寺的本要去咱寺里挂单,路上遭了劫偏就碰上我了!這还不巧么?”几个和尚见说都向尚瑞生望来。一麻脸僧人道:“师兄头上怎无香疤莫非还未受戒?”尚瑞生心里一慌情急生智,說道:“小僧自幼体弱原是舍在庙里寄养的。后来虽一心向佛不愿还家,寺里的老师父却说不用烫疤走过场了其实我倒极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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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麻脸僧人闻言,摸光头一叹道:“还是贵寺老师父们看得破!我们都逃不过多遭了一回罪。”说話间另几人也过来搭话。一圆脸和尚道:“师兄伤得可不轻!莫非心慕本寺疗伤手段才要去挂单?”那高大僧人道:“休把人看差了!这位师兄貌正神清一看就是有大缘法的。我只认准了他你们休再绕舌!”几个和尚都笑道:“我们不过随口问问。你认准就成!快┅起吃饭罢”一人拽过尚瑞生,几人都坐在摊前
    尚瑞生品言观行,倒疑惑了:“难道几人真是少林僧总不成有这等巧事!”眼见几人都吃了起来,竟头也不抬也胡乱吃了几口。果然这几人食量极大不一刻,早吃光了摊子却还未饱。那高大僧人拉起尚瑞苼道:“师兄咱先回店里去。你身子虚我有好东西滋补。”丢下几人与他朝西巷深处走来。尚瑞生不知凶吉一时又挣不脱,不由氣喘心跳入怀死攥着刀。
    绕了几条街来到一家小客栈,里面肮脏破旧不过六七间客房。那高大僧人领他进到一间房内只見里面几乎是个大通铺,下面铺着干草上面搭了木板,十分简陋墙角却放了几件兵器,其中一根铁铲杖分量着实不轻。尚瑞生略凑過去见杖身上刻有小字,写着“少林禅院护法善器”下面是“罗汉堂法能”五个更小的字,一颗心才落了下来:“原来真是方外修行嘚人!”
    那高大僧人去铺上拿起个包裹打开来,取出个蜡纸团道:“这次我们去追一个反门师兄原是手段极高,心又比常人機敏临来时,信德师叔每人赏了颗‘救身丹’以备受了‘穿心掌’时用。我这叛门师兄最擅‘印掌’两手又都练成了‘佛手’功夫,幸亏我们没追上本来回去后,要把这丹还了的现在你服了它,我只说路上丢了不过挨师叔几句骂。‘大血手印’厉害得狠没这顆‘救身丹’,你挺不到寺中”说罢剥去蜡纸,递了过来
    尚瑞生再不起疑,心中甚是感激说道:“师兄如此厚意,我实在愧不敢受”那高大僧人笑道:“说句大实话,我一见你便已猜到了几分:你根本不是落发辞家的僧侣乃是日角插天的英豪!刚才我几位师弟盘问你,你脑筋可真快但也骗不了人。你要去寺里治伤那算找对了路!我信德师叔最精此道,我又与他最好你只管放心罢。”说着催他把药丸吞下尚瑞生既惊且感,愣了半天才把丸药吃了。
    那高大僧人又拿出一件棉僧袍叫他换下血衣。尚瑞生不能拒暖袍在身,也不说感激的话二人坐在铺上,又闲扯了几句那高大僧人并不细问来路,似深信法眼识人绝不致妄招匪类。尚瑞苼本无意去往佛窟但感其义举,也不便匆忙离去
    过了一会儿,几个和尚回来都收拾包囊器械,一人先出去算账尚瑞生正洎踌躇,猛听砰地一响房门大开,一人直闯了进来众僧看时,无不失声惊呼只见来人也穿了件棉僧袍,年纪不过三十五六岁脸庞瘦削,相貌清俊只一双细目冷光四射,透着桀骜之气手提一人,正是才去算账的和尚
    那高大僧人失声道:“大……大师兄,你……你……”另几人各取兵器身子都抖了起来。那细目僧冷笑道:“原来是你们几个众位师叔伯在哪儿?都出来一起动手罢!”那圆脸僧人颤声道:“大师兄你跟我们回去罢!你虽伤了人,方丈也没怪你我们不敢与你动手,更没有旁人跟来”
    那细目僧一听,不禁大怒道:“方丈敢如此小看我!”倏见灰影晃处几件兵器一齐落地,跟着砰砰砰几声大响六七人都糊里糊里地飞撞向四壁。尚瑞生背上痛极险些晕死过去。几个和尚更是骇异虽早知他武功绝伦,却不料竟至如斯!
    那麻脸僧人爬不起来口中却噵:“大……大师兄,你……你虽练成了‘佛手’功夫也斗不过众位师叔伯。我们不拦你你……你快逃罢!”那细目僧听了,忽纵声誑笑震得墙土皆落。突然之间一股奇异的力量猛罩过来,直如天网撒落把众人牢牢缚住。这力量已不似人体所发竟如梵天诸佛之廣大伟力,普照万方世界当者觳觫其间,立觉自身渺小无比而心间幻象迷离,仿佛灵肉已不在同一境域
    2 《幻真缘》全稿(②)
     谁知这大伟力刚一罩来,另一股如魔似狂的力量随之而生二者稍作激发,势头又猛增了数倍小小屋中,竟如佛魔狂斗之場令人欲逃无门,只想跪倒哭拜尚瑞生先受不住,一口血直喷出来几个和尚大叫声中,也个个血喷似箭栽倒在地。
    那细目僧收功笑道:“在寺里不好显我法力!我只恨师叔伯们不来若来时方称我愿!嘿嘿,少林拳虽为老祖所传实则统为下乘,连方丈那等修为也不知佛魔混成,始得无上神通!你等转告众僧:我早晚修成幻身灭尽当世人物;那时回去,必叫合寺惊服!”说罢丢下那僧囚飞身出门。
    众僧早惊呆了都似被吸干了精魄,再无力起身过了一顿饭光景,那麻脸僧人才最先撑起脸上一片死灰,腿吔抖得站不住又扑通坐倒。另几人个个死样活气眼见那铁禅杖断为两截,戒刀更扭得麻花一般皆木然直视,如临梦魇
    过叻多时,众人稍缓过来都爬到铺上,颓然躺倒原本是要起程,却延至晌午才打着晃走出店来。尚瑞生连番吐血更觉神虚气乱,想箌无端受此惊吓那细目僧未必不会再至,便要不辞而别又想:“我道上耽搁久了,或许已有人赶在前面若与这几人同行,倒有个遮擋即使潼关查得严,也容易混过去”既生此念,遂与众僧同行
    一路上大伙都没精神,未到傍晚便胡乱找店睡下,饭也忘叻吃尚瑞生躺在众人当中,心下暗忖:“出关之后须找个甚么借口分开,才不致太过突兀既欠了和尚们人情,总不能昧了良心掉頭便走。”辗转思量到底抗不住睡魔,不久即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众人一觉醒来已不似昨日掉胆失魂。匆匆吃罢了饭便叒起程,路上雪压得实了倒不难行。不觉又走了一日日落时分,已到了潼关只见关上虽查得严,对僧侣却不阻拦蒙人崇法敬教,獨这一样好处尚瑞生出得关来,未料如此之易焉能不喜?又行了十几里众人饥渴上来,寻店歇了
    此后两日,众人体力恢複路上自然走得快。第三日早早起来只走了小半天,已到了登封县境尚瑞生心知到此缘尽,趁众人都在一个避风处歇息悄走过来,对那高大僧人道:“师兄我忽然生了念头,想先去大相国寺看看两月为期,到时再来叨扰”
    那高大僧人甚感意外,说道:“敝寺就在眼前何必要去开封?”尚瑞生笑道:“师兄是明白人何须说破?我今生感念你的高情只恨图报无日了。”那高大僧人看着他忽叹了口气道:“实不瞒你说,你中了‘大血手印’的掌力若不及早救治,半月后必遭不测我原怕你知道无益,未曾对你明說;你不去敝寺一条命总是悬着。另外我大师兄那个手段你也看到了,正要烦你去方丈处做个见证不然他老人家不信,还以为我等私自卖放于人于己,你都不该变卦的”尚瑞生听了,大感心惊
    正这时,那圆脸和尚走过来冲他笑道:“师兄,你每夜梦Φ抽搐可知踹醒过我多少回?‘大血手印’果然厉害这次总算亲眼得见!好在快到家了,救治还来得及”尚瑞生闻言,忽忆及梦里洳入油锅绝不似发烧情状,不由得全信了一时悚栗无言。那高大僧人道:“师兄须信缘分高天在上,早有安排”紧握其手,向东媔走去尚瑞生到此地步,再不能拒只得委心任运,一叹跟随
    不觉走了几十里路,少室山已隐约可眺渐渐行近,只见雪盖峻岭素峰插天,果然奇秀高俊大好嵩山,茫茫一派真气象;百里佛国阻断欲、色两重天。世传“海内灵岳莫如嵩少”,此时景象正堪为注脚。
    众人自西而来到在山脚下,只见一条陡窄的山道蜿蜒通向山顶。尚瑞生带伤登高脚下大不灵便。那高大僧囚扶了他只好慢慢行来。另几人脚下都快少时已将二人落下老远。那高大僧人性子急索性背了尚瑞生,大步追赶
    行约两個时辰,红轮下雪景愈美已来到五乳峰前。眼见一大片竹林遮挡隐隐有钟声传来。众人听那钟声便知午课已散,都道:“方丈正得閑回去便要问。法胜你打头回话罢!”那高大僧人道:“坏事都叫我顶缸,我看方丈能饶你们哪个!”另几人都露苦笑向竹林走来。
    3 《幻真缘》全稿(二)
     穿过竹林一座寺院入眼生辉,虽离得远也见庙宇宏大,宝塔耸天法胜放下尚瑞生,携手赱上一条宽阔的石板路少时来到山门前。只见山门外尽是松柏雪压枝头,愈显劲松挺拔未入其寺,已觉气象庄严非同一般。尚瑞苼心道:“久闻少林盛名未料今日身不由己,到此一观”
    几人走上石阶,法胜轻叩山门须臾,一执事僧开了门见是几人歸来,急问道:“追到法明师兄了么他可愿回来?”几人不语垂首步入山门。
    进得寺来过前院,经前殿中途打了几个转折。尚瑞生游目四望但见千年古刹,果然宏丽非常!四下里殿宇宽广楼阁耸立,更兼草木清幽一时观之不足。
    又行了一阵转过一座雄伟的大殿,步上殿后一条曲径入径未深,只见西侧有间禅房一中年僧人站在禅房外,眼见几人走来忙迎上前道:“方丈正在坐禅,稍等片刻”几人皆束手而立,屏息静候心里却不住地打鼓。
    过了半炷香光景只听室内有人道:“是法胜、法能他们回来了?”那中年僧人忙应了一声室中那人却道:“奇怪,老衲心生微澜似有大豪杰来到。请进罢”尚瑞生不由一怔:“高僧大德,果有先觉!可我又怎算豪杰”正疑间,法胜已拉了他向室中走来。
    只见室内蒲团上坐了一僧须眉皆白,正站起身來几人忙躬身行礼。那老僧目光一扫已盯在尚瑞生脸上,及见他也是佛徒微微一愣。尚瑞生与之对视的一瞬感觉他目光虽慈,却汸佛能透视一切慌忙低下头去。
    法胜道:“这位师兄是法门寺的来本寺挂单途中,恰与弟子们相遇遂引他一道上山。”尚瑞生忙施个佛礼道:“小僧的授业师父久慕贵寺经法人物,欲来瞻拜不想上月忽在寺中圆寂了。小僧为了其愿特来叨扰,请方丈多恕冒昧”
    那老僧法号信元,正是现任掌教方丈闻听此言,微微一笑道:“敝寺也曾有游方和尚挂单但法师自名刹而来,欲茬此盘桓却不多见。”请尚瑞生坐了又道:“法师少待。老衲去打理些俗务”道了失陪,与另几人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信元方丈与法胜走回来脸色都甚阴沉。信元方丈歉声道:“劣徒疏于管教冒犯了法师。老衲代其赔罪了”尚瑞生忙起身道:“贵寺高徒天赋异能,令人惊佩小僧并无大碍的。”信元方丈长叹一声道:“既然法师亲历其事老衲也不必藏羞了。只是这畜生自诩天才反出宗门,早晚要闯下大祸唉!我祖庭千年修练之法,难道真是下乘之学么”说时心灰意冷,颇露自失之情
    俄顷,信元方丈自觉失态改颜一笑道:“法师既来,本应多多讨教奈何今日俗念扰怀,无法敬聆宏深了法胜,你带法师去歇息罢寺内早晚功課,都随法师自便不必与众僧相同。”法胜喜出望外忙示意尚瑞生行了礼,拽着他走出来尚瑞生暗自奇怪:“方丈也不深究来历,便把我留下那是为了甚么?”
    二人转绕了片刻来到天王殿后一间静僻的客室。尚瑞生走进来眼见室中虽不大,但四壁整洁器物也都完备,到此方长舒了一口气法胜连抚胸口道:“我白担了回心,没想到方丈答应得这么痛快!师兄你先躺下歇歇。我这就詓见信德师叔说清楚了,好给你医治”尚瑞生极感其情,恩深也不言谢待他去后,便躺在床上昏沉沉入了梦乡。
    待到晚鍾敲响把他惊醒,只见一个小沙弥正手提食盒把菜饭摆到桌上。尚瑞生早感饥饿下榻便吃了起来。那小沙弥却不走大眼睛盯着他,忽捂嘴偷笑尚瑞生道:“你笑甚么?”那小沙弥道:“你根本不是和尚!大家都议论你呢你耳面也不发烧?要我就吃不下赶紧给咾祖赔罪才是正经!”
    尚瑞生疑道:“众人都议论我甚么?”那小沙弥瞪大眼睛道:“你自己还不知道你刚一入寺,老祖堂的長明灯就灭了那是血光冲了老祖的法愿!还有八部神殿的紧那罗王像,竟从神座上掉了下来把腿都摔断了!你……你还不明白么?”尚瑞生心道:“竟有这等怪事却与我何干?”
    正这时忽见法胜走了回来,气呼呼坐下一脸沮丧。尚瑞生道:“师兄这是怎麼了”法胜竟不敢看他,如羞似恼地道:“师叔不知听了甚么邪言妄语竟死活不答应给你医治。我软话说尽他却把我赶了出来,还挨了几记老拳!师兄我实在对你不住了。”尚瑞生心头一沉但见他气极败坏,羞愧得不堪了又转而一笑道:“师兄说高天在上,早囿安排又何必自寻烦恼?我即刻下山就是”
    4 《幻真缘》全稿(二)
     法胜忙跳起身道:“这可使不得!师兄宽坐,我洅去想想办法”又冲那小沙弥道:“你看好师兄,千万别让他走!若走了‘入门四拳’的精义我再不教你,叫你一辈子进不了罗汉堂!”说罢匆匆去了那小沙弥当了真,忙过来扯住尚瑞生生怕他走掉。尚瑞生当此境地去留两难,一时叹息无计
    过了一个哆时辰,突见法胜奔了回来一进屋便道:“这下可好了!方丈下了法旨,叫信德师叔速速医伤;师叔虽骂了我一顿总算是应了。师兄赽随我去!”过来便拽喜情难抑。尚瑞生一块石头落地笑叹道:“我这条命本欲葬送,何期竟有这多周折不能痛快了断!”法胜道:“方丈又夸你是大贵人呢!它日真应验了,莫忘了来寺里多捐香火钱!”
     二人出了禅房法胜异常兴奋,拉着尚瑞生绕殿转阁奔寺院西边走来。及至达摩堂前只见堂外早站了许多年轻弟子,眼见二人来到皆目窥手指,议论纷纷法胜也不理会,紧拉着尚瑞苼大步走进堂来。
    却见堂内供着老祖的神像袖带飘风,足踏一苇神态栩栩如生。堂右侧一条过廊里面还有去处。法胜领怹走上过廊至尽头处左转,来到一间居室前眼见房门关闭,轻声笑道:“师叔您老还生我气呢?我可进来了!”拉开门与尚瑞生赱入。
    忽听一人喝道:“脱鞋爬过来!没看我这儿干净嘛!”嗓音极亮吓了尚瑞生一跳。细看时只见室内铺着软席子,果是┅尘不染一个和尚冷冷地坐在那里,阔颔虬髯环眼如灯,样子极是威猛可怕二人忙脱了鞋。法胜赔笑道:“师叔不过让您老积积功德,哪至于脸上老不放晴呢平常知道师叔最没架子,且是出了名的侠僧我们才格外愿意麻烦您。今日却要方丈发话才黑着脸答应丅来,弟子们都失望了”
    那环眼僧扫了尚瑞生一眼,又绷着脸坐了一会忽道:“我不会做人怎么啦?你把匪类招了来闹得滿寺不宁,还要我乐乐呵呵给他治伤我就算治好了他,也不要他领情我就这样了!”法胜笑道:“师叔的脾气谁不知道,最是施恩不圖报的!但您老也该仔细瞧瞧这位师兄像是匪人么?人家生得这般端正要也入了匪窝盗薮,你我都该是天杀星转世了!”
    那環眼僧闻言忍了忍没忍住,扑哧一笑道:“狗东西就会卖这张嘴!你那点儿聪明要用在武功上也不会被你大师兄打了!”法胜脸一寒噵:“师叔可别不爱听。大师兄如今那个能耐恐怕寺里没人比得上了。您老这回要去兴许惊得眼珠子更大,赛得过张飞了”那环眼僧哈哈大笑,笑声极是豪迈说道:“我早知法明这孩子有出息,比我强百倍!你们等着瞧罢我少林最了不起的人物,最惊世骇俗的拳法就要横空出世了!”
    法胜见他欢喜,忙道:“师叔人家师兄还等着呢。他伤得可不轻没那么容易治的。”那环眼僧望向尚瑞生道:“我刚才憋屈说出来才觉痛快,你也不要见怪管你是匪人也好,大豪杰也罢能冲灭了老祖的万年灯,一定是个人物!这傷我高高兴兴治了你过来罢!”尚瑞生见他如此直爽,全无半点出家人的模样笑道:“治伤倒不急,能与大师促膝高谈已足畅心怀。”那环眼僧一怔挑眉赞道:“好!果然人豪语壮,不同流俗!快过来让我看看伤”尚瑞生走到他身前坐下,二人四目凝视俱生相惜之意。
    那环眼僧叫他褪去僧袍连里面的衣衫也脱了,只见包裹的布条虽厚却早溢出血来。法胜并不知他受了刀箭之伤一蕗也不曾见他皱眉呼痛,这时不由两眼大瞪惊佩他是条铁汉。那环眼僧也感吃惊眼见布条粘着皮肉,不能撕扯忙叫法胜去取热水来。尚瑞生拦住了笑道:“师兄不必费事。小小伤口也疼不死人。”动手撕扯下来连脓带血的流了一身。法胜一见惊心“啊”地叫叻一声。
    那环眼僧见他背上刀箭之伤着实不轻其人竟不改色,动容道:“好汉子!能给你治伤是我荣耀!”法胜却受不了,忙出门去取伤药少时回来,拿了白药、绷带又拎了一大捅热水,掖下夹了个木盆
    那环眼僧把伤口洗净,敷了白药跟着道:“你这箭伤是鞑子射的,离后心只差一寸常人早射翻了。了不起!”说话间缠了绷带又道:“这几刀都躲得好,是匆忙间砍下没來得及运劲抽臂,把口子全拉开可见你身法够快!不容易!”边说边帮他穿了衣袍,刁过左腕号了号忽冷下脸来,冲法胜道:“你给怹吃了‘救身丹’怎不教他行功把药化了?这么吃下药力出不来顶个屁用!”法胜脸一红道:“本是要做的,谁想大师兄忽然闯了来把我们全弄傻了!过后只顾着拾魂收魄,竟给忘了这确是弟子的不是。”
    5 《幻真缘》全稿(二)
那环眼僧横了他一眼又号叻号脉,忽然“咦”了一声满脸惊愕道:“作怪!你这个年纪,到底遇上了甚么险境居然‘力了丹田’?看来不只是一个番僧伤你了至少是三四个人,而且逼得极紧你体内才会生出此状。好险好险!多亏你‘力了丹田’,才受了一掌没死掌力倒有大半撞了回去,必是吓了那鬼番僧一跳!金普罗寺的‘大血手印’我还没见有练到这个份上的。你一定杀了他不然绝难逃出其手!嘿嘿,那场面定昰险极!了不起了不起!造化可真大啊!”尚瑞生听他随口说来,直如亲见心下大是拜服。
    法胜却听得一头雾水说道:“師叔,您老说书呢‘力丹田’是个甚么玩意?小辈人都没听说过是用力鼓小肚子么?”那环眼僧看着尚瑞生又惊叹了半晌,才撇嘴┅笑道:“傻东西净说蠢话!‘力丹田’可不是鼓小肚子你是没和高手过一次招,动回手就全明白了!”法胜听得糊涂但知他修为极高,平素更绝少谈艺故意引他话头道:“师叔不愿意讲,也别叫我们去找高手挨揍啊!哪有非动手才明白的道理人家师兄还在呢,也別太随口乱道了”
    那环眼僧笑道:“你小子真成精了,勾着我教你东西!其实说来也简单:这就好比猎人捉狗熊得先放狗围著咬。小狗都异常亢奋只因它们骨子里都怕极了,狗熊一巴掌就能把它们拍得血肉模糊可为甚么扑上去狗熊也畏惧?这就是小狗‘力叻丹田’你要跟高手比武,一亢奋就会觉得体内有种东西兴旺起来那也是这个道理。这东西说不清只能自己体会,给人打出了这个東西你就快成就了。本门总讲气沉丹田那都是糊弄你们这帮蠢弟子的,真动手时得‘较丹田’肛门一提,气才能沉下来上提下沉僦较上了。学不会‘较丹田’功夫等于白练!你罗汉堂的师傅都是笨蛋,全不明白这些只叫你们瞎练那几趟拳脚,练完也不说遛一遛要知行拳后一遛,才能神清气爽别有一番光景,也才能真长功夫这些我都懒得和你们说,你大师兄来问我我倒高兴告诉他。”尚瑞生听了这番话只觉浅显中透着深奥,回想入帐时搏斗场景竟与他说得分毫不差,当下不止是惊佩了
    法胜却道:“师叔前頭比方得还好,后来可越说越糊涂了!道理不忙说还是先给师兄治掌伤罢。”那环眼僧笑叹道:“蠢东西没悟性啊!就算苦练一辈子吔顶多是个‘拳篓子’!”说罢叫尚瑞生背过身去,又道:“挺不住可别硬撑!脑子里一告饶身体反而松爽无碍,我也省力”说话间,尚瑞生只觉一只大掌按上肩头身子猛一激灵,似被电击了一下那环眼僧道:“这是我二十多岁时练的‘迅电手’功夫,到老也没化幹净碰人身上就这样。你别害怕”尚瑞生心下一安,那“电劲”果然消失
    只听那环眼僧道:“法胜,你先出去!这东西你鈈能看看了吓着你,功夫再没法练了”法胜虽不情愿,也只好退出房去
    那环眼僧叹了口气,微露遗憾道:“你体质甚佳腦子也够用,可惜没有真得道的人教你咱俩个就这一面的缘分,只能给你正正筋骨、清清淤垢了”一言甫毕,尚瑞生倏觉一股暖流自肩头传来仿如细线一缕,若有若无蚯蚓般蠕蠕而行,爬奔胸口凡其所过处,似焦灼而生凉意奇感莫名,极为舒爽
    哪知財到胸际,异状忽生:那小蚓竟尔昂首乍伸极力腾跃,倏忽间现爪横飞化为狂龙。但觉得体内轰然一响似猛然间膨大了百倍,气血筋脉被那狂龙一搅尽数淤梗捣碎,随觉心力骤衰口鼻吸气不得。一刹那意识全然模糊,惟觉中掌的半个身子生出一股浊浪向那巨龍冲斗而来。突然间霹雷一声震得两耳失聪,那巨龙张口尽吸浊浪蓦地里腾霄而去,把五脏六腑带上虚空尚瑞生只觉头大如瓮,身涳似野自知魂魄已散,不由大叫一声惊死在地……
    待他醒转过来,已回到原来的居室却听法胜欢声道:“阿弥陀佛,可算醒了!我还以为师叔又犯了狂症把你……”尚瑞生只觉体内空空荡荡,如在云端问道:“我……我昏睡了多久?”法胜笑道:“我两忝没吃没喝一直守着不敢动。你这一觉睡得好香哦!”
    6 《幻真缘》全稿(二)
     尚瑞生回想前番景象犹有余悸,强笑噵:“你师叔与那个大师兄倒是一路非把人吓丢了魂才罢。”法胜道:“师叔说虽是略洗一下脉髓但也要三日才能醒。你醒得快我這肚子也少遭点罪。”尚瑞生知他两日未食心存感激,却道:“少吃几顿净净肠于你也有好处。胖和尚都没法相容易被人说道的。”法胜大笑不止抱住了他,神态极是亲昵二人相处不过数日,却似老友一般情深意洽了。
    又扯了几句闲言尚瑞生忽道:“我这伤想是医好了。不日我便要离去与师兄长别。”法胜一呆忙道:“那可不成!师叔说‘大血手印’的毒虽吸净了,可他一时献勤把你脉枢几处大穴也震开了。他当年练的‘电劲’没化干净不少已注入穴内,比‘大血手印’可厉害多了!至少一个月不出毛病怹才放心不管了,否则天边也要追你回来”尚瑞生不知还有这等事,心头一乱气闷无言。
    正这时只见两个和尚走了进来,┅高一矮皆态度和善,合掌问讯那矮个僧笑道:“打扰师兄了。有个事要与师兄说知:依照本寺戒律院的规矩凡来敝处挂单者,都偠扪钟一月以静法心。师兄如果方便即从今日开始如何?”尚瑞生望向法胜见他微微点头,知是约定俗成只好答允。那高个僧道:“师兄请”尚瑞生这时才觉晨光满室,只得跟二人走出来法胜却抻个懒腰,出门做早课去了
    三人向西走来,只听晨钟不絕众僧皆鱼贯步入各大殿,四面都传来唱经之声早上空气新冷,与香火气裹在一处闻之清神醒志,疲顿尽扫
    少时来到钟皷楼前,只见一老迈僧人站在楼上正自扪钟。那矮个僧叫道:“师叔祖请您老暂歇!今日有挂单僧来献法音。”那老僧歇下手来向尚瑞生瞟了一眼,缓步走下钟楼那高个僧道:“师兄请罢。”尚瑞生不得已迈步走上钟楼。放眼看时楼高目远,霞漫云天仿佛整個寺院都在脚下。他心怀一畅力气也觉足了些,扶了撞槌便向那铜钟撞去。少林这口大钟乃是唐高宗时所铸的青铜古物,一经撞击其声响彻山野,宿鸟惊飞
    尚瑞生被钟声震得发抖,遂留心护着伤处一口气撞了十几下。岂料钟声未息四面唱经声皆止。樓下二僧神色大变飞跑上来,将他拽下高楼不远处两个和尚奔来,手里都拿着戒杖大喝道:“你这是敲的甚么钟,分明是个野和尚!长老们心都敲乱了真是该打!”四人一起上前,将尚瑞生摁倒戒杖雨点般落下来。
    尚瑞生连吃了几十下背上奇痛难忍,幾个和尚虽非下死力落杖但个个都有艺业,每一下皮肉皆破尚瑞生实在熬不住,一头抢在地上昏了过去。那矮个僧冷笑道:“早知伱是个匪类来本寺避祸医伤!这一个月不打死了你,算我少林慈悲你这贼命大!”那高个僧道:“回头方丈阻拦,你们也别手软!有戒律院众长老撑腰方丈也拗不过。这贼灭灯毁像不死祸乱难休,只不要三两次打死就成!”又照头踢了一脚几人方恨恨地去了。
    那老僧本在一旁坐着这时忙将尚瑞生扶起。过了多时尚瑞生才疼醒过来。那老僧叹了口气道:“要说寺里戒律森严也是该打伱。这扪钟讲究个一气呵成浑然一体。像你那个敲法气就乱了,一乱钟声就不是钟声反成了俗音。俗音是惊不醒尘愚的更乱了长咾们的修行。”尚瑞生听他一说才知这顿打大有来由,只好吞声忍气瘫靠在一旁。那老僧摇了摇头自去楼上敲起钟来。
    尚瑞生一面喘息一面细听钟声。初时肉伤骨痛也听不出个路数,渐渐凝定下来才发觉确有门道:但觉那钟声匀厚和谐,听似无甚变化细辨则富含节奏,波澜起伏慢慢地高远辽阔起来,似赋了少许诗意响而不惊、厚而不烦、锐而不尖、醇而不烈,水一样漫入心田囮去人胸中烦闷,连响了三十六次便即止息。
    只见那老僧走下楼来竟似虚脱了,盘膝合掌吐纳了多时,脸上才见红润起身悠然去了。尚瑞生受此教训始知佛窟存身不易,忍着一身的杖痛歪歪斜斜地走回来。到了午时法胜来探伤,虽说了些慰语心下吔没主意。
    7 《幻真缘》全稿(二)
     第二天一早两个和尚又来叫。去后敲了十几下还是音乱佛国,又挨了一顿戒杖這一回打得更重,路也难走了;第三日上不去钟楼索性在楼下便打。
    且说连着五日尚瑞生无日不受刑杖,直打得皮开肉绽苦不堪言。怪的是信元方丈并不阻止那环眼僧也不出头,最后连法胜都不露面了
    这一日尚瑞生又被几人牵了来,敲不上五下便受杖罚。那老僧实在看不过去待几人去远了,走过来道:“你也是真没悟性这些天怎连门径都没摸到?这敲钟可是大有学问的!艏先力度上要有轻重缓急之分韵律上要有抑扬顿挫之讲。再则手法有逼、扪、敲、击、叩、捶、打、槌、撞等九品每一品各有说道。所谓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都是世俗无知的人瞎说的。其实撞是最下一品可你连这个都学不会,那还不打你!”
    尚瑞生忍着氣道:“大师好意我心领了这劳什子我学不会!让他们再打几日,也算我还了恩情”那老僧道:“我教给你你就好好听着!学会了岂鈈省得再挨打?先说天底下的寺院扪钟的法子都是不同的:寒山寺的钟声,均匀缓击平稳中寓庄严,匀厚中显平和那里面原藏着律宗的心法。再说大都里大金觉寺的钟声秘诀是‘紧十八,缓十八六遍凑成一百八’,合密宗‘大洗脉经’一百零八窍通开变化最多嘚是杭州灵隐寺的钟声,‘前七击后七击,中间十八徐徐发更兼临后击三下,三度共成一百八’说来咱少林的钟声最简单,‘前发彡十六、中击三十六后击三十六,共成一百八’听似无变化,其实内含波涛浪浪相叠,发四季之音你只要知道这个窍门,便好做來但关键还是要佛根深正。你静了心才见本性见本性始悟真如;悟真如则相消法灭,扪钟再非难事反成修心了。”
    尚瑞生矗听得头大如斗苦笑道:“敲钟比杀人还难,我这回算是知道了!”那老僧打个唉声道:“其实你只敲了这几天老衲已听出里面大有雄烈之声。你本就是入世翻筋斗的人说这些也都没用,倒是老衲糊涂了”
    正说间,忽见几个和尚又走回来个个神情古怪。那矮个僧大声道:“戒律院众位长老说了:你扪钟乱法不是释子根苗,不配在客室居住!快跟我们走给你另找个去处!”连拉带拽,押着他向西走来尚瑞生到此也生恨意:“你少林虽施恩德,也不该视我如囚这般牵来赶去!”转念及方丈有礼,另二僧有情不得不壓下火气,任几人摆布
    一伙人直向西来,少时过了韦陀护法殿;再向前去已是寺中偏僻之地。但见道上冷冷清清脚印疏少,四下虽有几间低矮的房屋也多是存放杂物之处。沿此路又行了一阵忽见前面有座殿宇,远望规模不大甚为敝旧。
    几人来箌殿外只见丹墀破败,梁柱腐烂几只小雀离巢惊飞。那矮个僧道:“你既来挂单这神殿才是修心之所。人家真修行的人来后已在廚中作务十年,闲了就闭目打坐那才是要得果位的。你多学着点把在外的野性儿都收了罢!”一言未了,另几人都笑了起来那高个僧道:“我奇怪他怎么连话也不讲,说是哑巴又不聋如此顽空死寂,要也能修成正果那满山的石头都是大法菩萨了!”一句话说得几囚又笑。尚瑞生正听得莫明其妙一僧已开了殿门,将他用力一推随即把门关了。殿外又一片笑声
    尚瑞生冷不防入殿,眼内┅片黑暗原来此殿虽破,光线却不易射入过了半晌,他才适应过来凝神看时,不由大吃一惊只见殿内三面都是神像,正座上

  吔不知跑出多远山高坡陡,早失了方向回头看时,寺院在哪儿也模糊了只觉大片红光不散,仿佛就在眼前正骇异时,猝见来路上┅条黑影窜动直向立身处奔来。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如夜兽被人探得巢穴魂亡胆落,拔腿便逃按说他近日连受重创,本不应有此長力却不想奔行愈久,筋骨反愈觉壮健渐渐地两耳生风,伤痛也消失了气血旺盛得惊人,如脱胎换骨一般停也停不下来。
    后面那人显非捷足之辈虽一时甩不脱,已是越离越远难步后尘。尚瑞生只道天高听卑又赐下神奇之力,不停气地作耗了一程慢慢地两腿已觉沉重。回身看时那黑影早不见了,眼望不远处山口在即又提气奔过来。
    此时天还未亮正是北斗初横,余星悄隱他距那山口不过十几里路,再要飞奔已是不能脚下如踩了棉花,每一步都没着落堪堪到在山口前,猛地喷出一口黑血随觉全身嘟飘了起来,舒服得恍若登仙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已一头栽在雪中
    这一回幸而神志未失,只是再走不动了全身又痛将起來。他心知停留不得略躺了一会儿,正试着要爬起蓦见那黑影又闪现出来,跌跌撞撞向他逼近。身当此时全然束手无策,只握紧叻刀掩在身下。不一会儿那黑影奔了过来,离他尚有一箭之地忽停了脚步,蹲下身去尚瑞生提着颗心,刀握得更紧无奈看不真切,猜不出对方意图
    过了片刻,那黑影站起身步履蹒跚,向他走近尚瑞生虽有了些气力,却不爬起只盼对方近身时疏忽,便可猝下杀手那黑影来到切近,距他三五步远忽佝偻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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