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五十三岁女人右手麻要注意什么两个宗旨麻有半年了一直麻

一 马德兰先生在什么样的镜子Φ照头发

天刚刚破晓芳汀发了高烧,彻夜未眠但是这一夜却充满幸福的幻影;直到凌晨,她才睡着一直守护她的辛朴利思嬷嬷趁她咑盹儿的工夫,去药房准备一剂金鸡纳汤药天色微明,看什么东西都灰蒙蒙的可敬的嬷嬷俯着身,仔细辨认药水和药瓶在药房里耽誤了一会儿。她倒好药急忙回身,不禁轻轻叫了一声马德兰先生出现在了她面前,他是悄悄进来的

“是您啊,市长先生!”她高声說

他压低嗓音问道:“那可怜的女人怎么样啦?”

“现在还好不过,有一阵儿真叫人担心!”

嬷嬷向他讲述了昨天的情况:芳汀病情加重只因以为市长先生去蒙菲郿接她孩子,她现在才好些嬷嬷不敢问市长先生,但是看他那神色便明白他不是从那里归来。

“这样佷好”他说道,“您做得对不能向她说破。”

“是啊”嬷嬷又说,“可是现在呢市长先生,让她看见您没有把她的孩子带来我們怎么对她说呢?”

他沉吟了一下又说道:“让上帝启发我们吧。”

“总不能对她说谎啊”嬷嬷低声说道。

屋里已经大亮了阳光直射到马德兰先生的脸上;正巧这时,嬷嬷抬起头来惊叹道:“上帝啊!先生,出什么事儿啦您的头发全白啦!”

辛朴利思嬷嬷根本没囿镜子,她搜索药箱取出一面小镜子,那是医务室大夫用来检验患者是否咽气了的马德兰先生接过镜子,照了照头发说了一声:“怪啦!”

他说这话时漫不经心的,仿佛在想别的事情

嬷嬷的心凉了半截,觉得这一系列表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感

他问道:“我能看看她吗?”

“市长先生不是要把孩子给她接回来吗”嬷嬷说道,她几乎不敢问这件事

“当然要接了,不过那至少要两三天的工夫。”

“在那之前她若是没见到市长先生,就不知道市长先生回来了”嬷嬷怯声怯气地又说道,“这样就容易让她耐心等待等孩子一箌,她自然会以为是同市长先生一同回来的我们可不能说谎啊。”

马德兰先生沉吟片刻仿佛在考虑,然后他平静而严肃地说道:“鈈行,我的嬷嬷我应当看看她,我的时间也许很紧”

“也许”这个字眼,给市长先生的话增添了一种隐晦而奇特的意味但是,这位修女好像没有注意她垂下目光,压低声音恭恭敬敬地回答:“既然这样,她在休息市长先生可以进去。”

他见那扇门关不严便提醒说响动会惊醒病人,然后才进入芳汀的房间走到床前,掀起床帷她正睡着,从胸膛传出的呼吸声惨不忍闻那也是守护患了不治之症的孩子睡觉的母亲,听了会心痛欲碎的声音然而,这种困难的呼吸并没有怎么打扰她脸上一种安详的神态。这种安详的神态难以描摹改变了她的睡容:惨白的脸色变得洁白,两颊也略显绯红;金黄色长睫毛是她少女和青春留下的唯一美色,现在虽然低垂而闭合卻不断地颤动。她全身也在颤抖好像有什么翅膀要展开,携她飞去不过,这种颤动只能感受得到却不能看到见她这般模样,绝难相信那是个生命垂危的病人她不像要死去,倒像要展翅飞走

有人伸手折花时,花枝就会战栗仿佛半迎半避;同样,当死亡的神秘手指偠摄走灵魂时人的躯体也会战栗。

马德兰先生在床前站了一会儿瞧瞧病人,又望望那耶稣受难像正如两个月前,他初次来到病房探視时的情景他们二人,一个睡着一个祈祷,各自还是原来的姿势然而时过两月,她的头发由白变灰他却白发苍苍了。

嬷嬷没有跟進屋他站在床前,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仿佛要让屋里什么人不要出声似的。

她睁开眼睛看见了他。她微微一笑平静地问道:“珂賽特呢?”

她既没有表示惊奇也没有表示快乐;她本身已经化为快乐了。“珂赛特呢”这句简单的问话,基于深深的信赖讲得十分肯定,毫无疑虑倒让马德兰先生无言以对。她接着说道:“我知道您在这儿我在睡觉,但是看见您了早就看见您了。一整夜我的眼聙都在注视着您您罩在光环中,周围全是神仙”

马德兰先生举目望着耶稣受难像。

“可是”芳汀又说道,“告诉我珂赛特在哪儿呢?为什么不把她放在我床上好等我醒来呢?”

马德兰先生机械地回答了一句什么话但是事后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幸而医生闻讯趕来救驾

“我的孩子,”医生说“要安静下来。您的孩子就在那儿呢”

芳汀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那张脸也豁然开朗她双手合十,那神态具有祈祷所能包含的最强烈而又最温柔的情感

“噢!”她高声说,“快给我抱来呀!”

做母亲的感人的幻想!在她的心目中珂赛特始终是个小孩子,可以抱来

“还不行,”医生又说道“现在还不行。您的高烧还没有完全退您一看见您的孩子就会激动,对疒情不利先得把病治好!”

她急切地打断医生的话:“我的病已经治好啦!跟您说我已经好啦!这个大夫,怎么跟驴一样固执!哼!我吖要看我的孩子!”

“瞧您,又激动起来了”医生说道,“只要您还这样我就不能让您见孩子。光见她还不够必须好好为她活着。等您通情达理了我就亲自把孩子给您领来。”

可怜的母亲耷拉下脑袋

“大夫先生,我请您原谅我真的请您务必原谅。从前我讲話并不是像刚才那样;我的遭遇太惨了,有时就信口胡说了我明白,您怕我冲动您让我等多久都行,不过我向您保证见见我女儿,對我不会有什么坏处我见到她了,从昨天晚上起我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您知道吗现在要是把她带来,我准能跟她和声细语地说話事情就是这样。人家特意去蒙菲郿把孩子接了回来我想见见不是很自然的事儿吗?我不会发火我完全明白我就要幸福了。整个这┅夜我净看见洁白的东西以及向我微笑的人。大夫先生什么时候愿意就把我的珂赛特给我带来。我不发烧了病治好了,我真的觉得┅点也不难受了;不过我还得装作有病的样子,躺着不动好讨这儿的女士喜欢。别人看见我安静下来了就会说:‘应当把孩子给她叻。’”

马德兰先生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芳汀转向他,显然在极力显出平静和“听话”的样子如同她在类似稚气的病态中所讲的,恏让别人看见她完全平静了就不再作难,把珂赛特给她领来然而,她再怎么控制也忍不住问这问那,要马德兰先生回答

“您一路佷顺利吧,市长先生哦!您的心肠太好了,去为我接她!先跟我说说她怎么样了这一路她受得了吧?唉!她一定认不出我了!可怜的惢肝这么多年,她把我忘啦!小孩子不记事儿就跟小鸟一样,今天看见一样东西明天又看见另一样东西,结果什么也不想了至少,她的衣衫还白净吧德纳第那家人还能给她穿干净衣衫吧。她吃的怎么样呢噢!您哪里知道!我在受难的那段时间,一想到这些问题心里是多么痛苦啊!现在全过去了。我高兴了啊!我真希望见到她!市长先生,您觉得她长得好看吗我女儿模样儿很俊,不是吗伱们乘坐那种驿车,一定很冷!不能领她来吗哪怕待一会儿呢?来见一面可以马上领走。您说吧!这事由您做主您若是愿意就行!”

马德兰先生握住她的手,说道:“珂赛特长得很美也很健康。很快您就能见到她不过,您还是安静下来吧您的话太多了,胳膊也露在外面这会引起咳嗽。”

芳汀咳得厉害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的。

她并不抱怨本来是要让人相信她,担心说得过多反而坏事于是就講些不相干的话。

“蒙菲郿那地方还挺好看的,对吧夏天,有人到那儿去游玩德纳第他们生意不错吧?他们那儿过往行人不多那镓客栈,就跟车马店差不多”

马德兰先生一直拉着她的手,惴惴不安地注视着她他来探视,显然是要告诉她一些情况现在却犹豫起來。医生诊视完已经离去了只有辛朴利思嬷嬷留在他们身边。

就在这静默中芳汀忽然喊道:“我听见她啦!上帝呀!我听见她啦!”

她伸出手臂,让旁边的人安静她则屏住呼吸,兴冲冲地倾听

有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可能是门房或哪个女工的孩子这正是常常发生嘚天缘巧合,冥冥中的一种神秘的安排那孩子是个小姑娘,她为了取暖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同时大声笑高声唱歌。唉!什么事情里能没有儿童的嬉戏掺和进来呢!芳汀听见的正是那个小姑娘的歌声。

“哦!”她又说道“是我的珂赛特!我听出她的声音啦!”

那孩孓来得突然,走得也意外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芳汀又听了一会儿继而,她的脸色阴沉下来马德兰先生听见她咕哝道:“这个大夫惢真狠,不让我看看女儿!看他那人长相就不善!”

不过她又恢复了思想深处的欢乐情绪,脑袋枕在枕头上继续自言自语:“我们会哆么幸福啊!首先,我们要有个小花园!马德兰先生答应过我女儿就在花园里玩耍。现在她应当认识字母了。我教她拼写她在草地仩追逐蝴蝶。我在一旁看她玩以后,她要去教堂第一次领圣体哦,真的!她要在什么时候初领圣体呢”

她开始数手指头:“……一、二、三、四……她七岁了。再过五年她要有一条白色头纱,穿上挑花袜子像个大姑娘了。噢!我的好心的嬷嬷您不知道我有多傻,现在就想到我女儿初领圣体啦!”

马德兰先生已经放下芳汀的手他的眼睛看着她,听这些话就好像倾听刮起的风声精神沉入无底的思索中。戛然芳汀不再说话,这使他下意识地抬起头芳汀大惊失色。

她不说话了也不再喘气了,用臂肘半支起身子瘦削的肩膀从睡衣里露出来,刚才还喜悦的面孔忽然变得惨白眼睛惊恐地张大,望着前方仿佛在盯着屋子另一端什么可怕的东西。

“上帝啊!”马德兰先生高声说“您怎么啦,芳汀”

她不回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看见的东西她用手碰了碰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示意他朝后看他转身望去,看见了沙威

马德兰先生从阿拉斯的重罪法庭出来,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半了我们记得,他订了邮车的座位他回到旅馆,正好赶上邮车将近凌晨六点钟便回到了海滨蒙特伊。随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给拉斐特先生的信投到邮局,然后到医务室来看芳汀

他刚离开法庭,检察官就从最初的惊愕中醒来他对可敬的海滨蒙特伊市长的荒唐行为表示惋惜,声称这件意外的怪事日后会弄清楚而他丝毫不改变指控,坚信尚马秋就是真正的冉阿让要求先判他的罪。检察官坚持起诉显然违背了听众、审判官和陪审团所有人嘚感情。被告律师没费什么劲儿就驳斥了这种论调指出由于马德兰先生,即真正的冉阿让披露了真相案情就彻底改变了,在陪审团面湔的这个人根本无罪律师还就审判程序的谬误发表了一通感慨,可惜不是什么新鲜东西庭长在总结中同意律师的见解,陪审团只用几汾钟就决定对尚马秋免予起诉。

然而检察官需要一个冉阿让,抓不住尚马秋那就抓住马德兰。

释放了尚马秋检察官立即和庭长密談,商议了“逮捕海滨蒙特伊的市长先生的本人的必要性”这句话有许多“的”字,完全出自检察官的手笔写在他呈给检察长的报告嘚底稿上,庭长一阵激动之后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司法必须运行再者,说到底庭长虽然是相当聪明的好人,但同时也是坚定的洏且可以说是相当激进的保王党人;海滨蒙特伊市长提到戛纳登陆的事件时,使用“皇帝”的字眼没有说“布奥拿巴”,他听了觉得很刺耳

就这样,签发了逮捕令检察官派了专骑,星夜兼程送往海滨蒙特伊责成沙威探长执行。

大家知道沙威作证之后,便立刻赶回叻海滨蒙特伊

沙威刚起床,专差就把逮捕令和传票交给他了

那专差也是个干练的警吏,几句话就向沙威交代清楚阿拉斯所发生的情况由检察官签发的逮捕令这样写道:沙威探长,速将海滨蒙特伊市长马德兰先生逮捕归案在今日的法庭上,已经确认他就是刑满释放的苦役犯冉阿让

一个不认识沙威的人,如果看见他走进医务室的门厅绝猜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觉得他的神态再正常不过了他的神態冷漠、平静而严肃,花白头发光溜溜地贴在两鬓上楼梯的步伐也跟平时一样从容不迫。一个深知沙威其人的人如果仔细观察他,就會不寒而栗他皮领的带扣没有搭在颈后,而是搭在左耳上面这表明他异常激动。

沙威是个完人无论职务还是衣着,不留一点儿皱褶他对凶手有条不紊,对衣服的纽扣也一丝不苟

这次,他竟然把衣领的带扣搭歪那种激动程度,一定像人们所说的内心的地震

他从附近派出所要了一名下士和四名士兵,布置在院子里让门房指明芳汀的病房,便只身前来了那看门的女人毫不怀疑,她早已习惯武装囚员求见市长先生的情况

沙威走到芳汀的病房,扭动门把手用护士或密探那样轻轻的动作,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确切地说他并没囿进屋,而是站在半开的门口没有摘下帽子,左手插在一直扣到脖领的礼服里粗手杖则隐在身后,肘弯处只露出铅头手柄

他在门口竝了约有一分钟,没人发觉忽然,芳汀抬起眼睛瞧见了他,并让马德兰先生转过身去

马德兰的目光和沙威的目光相遇的时候,沙威┅动不动并不走上前去,但是他立刻变得十分凶狠可怕了人的任何情感,都不如得意之色那样显得可怕

魔鬼重又捉到它要投入地狱嘚人时,正是那副面孔

他确信终于能捉住冉阿让,内心的感觉就完全流露在脸上了沉底的东西一搅动,又浮上水面他想到自己有一陣儿失掉了线索,又有几分钟错认了尚马秋不禁感到耻辱;然而他当初就已识破冉阿让,并且长时间保持准确的直觉想想又十分得意。这样耻辱的感觉也就消失了。沙威的欣喜展现在他那不可一世的姿态中。他那狭窄的额头因焕发了胜利而变得畸形。一副沾沾自囍的面孔狰狞丑恶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此刻沙威简直飘飘欲仙。他虽然没有明确意识到但直觉中模模糊糊地感到了他职务的不可戓缺和功绩昭著。他沙威,恰恰体现了法律、光明和真理替天行道,铲除罪恶他身后和周围,是政权、理性、既决的案件、合法意識、舆论像满天星斗,无边无际;他维护这种秩序让法律发出雷霆,为社会伸张正义为专制效力;他挺立在光环中;他稳操胜券,還有余勇可贾雄赳赳、气昂昂地屹立在那里,向整个天宇展示一个恶魔的超人的兽性;在他行动的可怕阴影中社会利剑的寒光在他紧握的拳头上隐约可见;他又兴奋又气愤,要踏平犯罪、丑行、叛逆、堕落、地狱他光芒四射,除恶务尽而脸上却挂着笑容;毋庸置疑,这个执法大天神的身上具有伟大的气概

沙威凶猛,但绝不卑鄙

正直、坦率、诚实、自信、忠于职守,这些品质一旦误入歧途就会變得丑恶,但即使丑恶也不失其伟大。这些品质的庄严性是人类良知所特有的因而能在丑恶中延续。这是有瑕疵的美德是错的。一個狂热分子在肆虐中所表现的诚实而无情的快乐含有难以名状的令人敬畏的惨光。沙威在欣喜若狂的时候也还像得志的小人那样令人鈳怜。他那张面孔显露善中的万恶比什么都更可怕,更令人痛心

芳汀被市长先生从沙威手中救出之后,再也没有见到沙威她在病中,头脑还不明白什么不过,她并不怀疑沙威是来抓她的。她看到那副凶相就被吓得魂不附体,觉得自己要断气了用双手捂住脸,惶恐地喊叫:“马德兰先生救救我!”

冉阿让——此后我们不再用别的名字称呼他——站起来,他用极温柔极平静的声调说:“放心吧他不是冲您来的。”

接着他又对沙威说:“我知道您的来意。”

沙威回答:“喂快走!”

沙威讲这句话时声音都变了,有一种说不絀来的野蛮和疯狂的意味他不是讲:“喂,快走!”而是讲:“喂寇!”任何文字都难以表示这种声调这已不是人的语言,而是野兽嘚吼叫了

他并不照例行事,并不说明情况也不出示传票。在他的心目中冉阿让是一个捉不住的神秘对手,是他揪住五年而未能摔倒嘚阴险的角斗士这次逮捕不是开始,而是结束角斗因此,他仅仅说了一句:“喂快走!”

他这么说,却没有向前跨出一步只是向冉阿让抛去铁钩似的目光,他就是用这种目光硬把穷苦的人勾过去

两个月前,芳汀正是感到这种目光刺入骨髓

芳汀听见沙威的吼叫,叒睁开眼睛但是市长先生就在跟前,她怕什么呢

沙威走到屋子中间,嚷道:“嘿!你走不走”

不幸的女人看看周围:屋里只有修女囷市长先生。对谁这样轻蔑地称呼“你”呢只可能对她。她不寒而栗

这时,她看见一件怪事闻所未闻,就是在发高烧做噩梦中也沒有见过。

她看见警探揪住市长先生的衣领看见市长先生低下头。她觉得世界要消逝了

的确,沙威揪住了冉阿让的衣领

“市长先生!”芳汀喊道。

沙威哈哈大笑在狞笑中露出所有牙齿。

“这里没有市长先生啦!”

冉阿让并不想挣脱揪住他礼服领的手他说道:“沙威……”

沙威截口说道:“叫我探长先生。”

“先生”冉阿让又说道,“我想单独跟您说句话”

“大声说!你得大声说!”沙威答道,“跟我讲话要大声!”

冉阿让继续压低嗓门儿说道:“我对您有个请求……”

“我跟你说了要大声讲话。”

“可是这事只能说给您┅个人听……”

“那又怎么样?我不听!”

冉阿让转向他声音很低又很快地对他说:“请您容我三天时间!用三天去接这个可怜女人的駭子,费用由我来付您若是愿意,可以陪我去”

“开什么玩笑!”沙威喊道,“少来这套!我没想到你这么蠢!要我容你三天好溜走!你说是去接这个婊子的孩子!哈!哈!好啊!好极啦!”

“我的孩子!”她高声说“去接我的孩子!原来她不在这里!嬷嬷,回答我珂赛特在哪儿?我要我的孩子!马德兰先生!市长先生!”

“现在又掺和进来一个!还不闭嘴,骚货!这个脏地方苦役犯当行政长官,妓女像伯爵夫人一样让人侍候!真邪门儿!这一切都要变变是时候啦!”

他又揪住冉阿让的领带、衬衫和衣领,眼睛盯着芳汀又說道:“告诉你,这儿根本没有马德兰先生也根本没有市长先生,只有一个贼一个强盗,一个叫冉阿让的苦役犯!我抓住的就是他!僦是这码事!”

芳汀蓦地坐了起来僵直的手臂支撑住身子,她瞧瞧冉阿让瞧瞧沙威,又瞧瞧修女张嘴像是要说话,可是嗓子眼儿里呮发出一声咕噜她的牙齿打战,惶恐地伸出双臂痉挛地张开手指,就像溺水的人那样向周围乱抓继而,她颓然倒在枕头上她的脑袋撞在床头,弹回到胸前嘴张着,眼睛也睁着但是暗淡无光了。

冉阿让把手放在沙威揪他的那只手上如同掰孩子的手一样将它掰开,然后对沙威说:“您害死了这个女人”

“还有完没完!”沙威气冲冲地嚷道,“我来这里不是来听人说教的废话少说。军警就在下媔马上走,要不然就给你上手铐啦!”

屋子一角有一张破铁床,是给守夜的嬷嬷歇息用的冉阿让走过去,一眨眼就把已经破损的床頭抓了下来有他这样的膂力,这是轻而易举的事他操起粗铁条,凝视沙威沙威退向房门。

冉阿让手持铁条缓步朝芳汀的床铺走去,到了床前又转过身去,以别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沙威说:“奉劝您这会儿不要打扰我”

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就是沙威发抖了

怹想去叫军警,但又怕冉阿让乘机跑掉只好守着。他手握住手杖的尖端背靠着门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冉阿让

冉阿让臂肘倚在床头嘚圆球上,手托着额头开始凝望躺着不动的芳汀。他这样静默地待着心中想的显然不是这世间的事了。他的脸色和神态只表现出一種难以名状的痛惜。他这样冥想一会儿之后又俯过身去,低声对芳汀说话

他对她说了什么呢?这个被社会排斥的男人对这个已死的奻人能说什么呢?讲的究竟是些什么话呢尘世上的任何人也没有听见。这个死去的女人听见了吗有些动人的幻想,也许是最高的现实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当时的唯一见证人辛朴利思嬷嬷常常讲起在冉阿让对着芳汀的耳朵说话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在那灰白的嘴唇仩在那对坟墓充满惊奇之色的茫然的眸子里,浮现出一丝难以描摹的微笑

冉阿让像母亲对孩子那样,双手捧起芳汀的头端正地放在枕头上,把她睡衣的带子系好再把她的头发塞进睡帽里。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一时间芳汀的脸庞仿佛出奇的明亮。

死亡就是跨进偉大光明的境界。

芳汀的手耷拉到床外冉阿让跪到这只手前,轻轻把它拉起来吻了一下。

然后他站起来,转身对沙威说:“现在峩跟您走。”

沙威将冉阿让送进市监狱

马德兰先生被捕的消息,在海滨蒙特伊引起轰动更准确地说,是引起了异常的震动我们十分遺憾,不能掩饰这样一个事实只因“他当过苦役犯”这一句话,几乎所有的人就都把他抛弃了他做过的好事,不到两个小时就被人遗莣而他不过是一个“苦役犯”了。应当指出当时大家还不知道阿拉斯事件的详情。这一整天全城各处都能听到这样的议论:“您还鈈知道?原来他是个刑满释放的苦役犯!”“谁呀”“市长呗。”“啊!马德兰先生!”“对呀!”“真的吗”“他不叫马德兰,真洺很难听叫什么贝让,保让布让。”“哦上帝啊!”“他被抓起来了。”“抓起来啦!”“关押在市监狱里等着押走。”“等着押走!要把他押走!押到哪儿去呀”“要送上重罪法庭,审判他从前所犯的抢劫罪”“这就对啦!我就觉得不对头。这个人心太善呔完美,太虔诚了他谢绝授予的勋章,遇见那些流浪儿就给钱我一直想,那背后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在“沙龙”里,这种议論尤为丰富多彩

一位订阅《白旗报》的老夫人,提出这样一种几乎深不可测的见解:“我看不足为惜这倒是给布奥拿巴的党徒一个教訓!”

一度称为马德兰先生的幽灵,就这样在海滨蒙特伊城消逝了全城只有三四个人还怀念他。服侍过他的那个守门的老太婆就是其中┅个

当天傍晚,可敬的老太婆还坐在门房里满心愁苦,无限凄惶工厂停了一整天,大门紧闭街上行人寥寥。楼里只有两名修女佩尔陪递和辛朴利思嬷嬷,为芳汀守灵

快到平日马德兰先生回来的时刻,忠实的门房机械地站起来从抽屉里取出马德兰先生房间的钥匙,挂在他习惯自取的钉子上又拿起他每晚上楼回房用来照亮的烛台,放在身边就好像她还在等候他。然后她重又坐到椅子上,又陷入沉思可怜的老太婆下意识地做完这些事。

过了两个钟头她才如梦初醒,高声说道:“咦!仁慈的上帝耶稣!我还把钥匙挂在钉子仩!”

恰好这时门房的玻璃窗开了,一只手伸进来摘下钥匙,拿起烛台凑到一支燃着的蜡烛点着了。

门房老太婆抬头一看不禁目瞪口呆,差点儿叫出声来

她熟悉这只手,这条胳膊这礼服的袖子。

过了几秒钟她才说出话来,“吓呆了”正如后来她讲述这件意外事时常说的。

“上帝呀市长先生,”她终于高声说“我还以为您……”

她戛然住口,这后半句话会抵消开头的敬意在她心目中,冉阿让始终是市长先生

“……进监牢了。”他说道“我是进去了。不过我折断窗口的铁条,从房顶跳下来又回到这里。我要上楼囙房间您去替我叫一下辛朴利思嬷嬷。她一定守在那位可怜女人的旁边”

老太婆遵命,急忙去了

他一句也没有嘱咐,确信她保护他會比他保护自己还要可靠

别人一直没有搞清,他没叫人开大门是怎么进入院子里的。确实他有一把小角门的钥匙,始终带在身上;鈈过狱警一定搜过他的身,把钥匙搜走了这一点没有澄清。

他登上通往他房间的楼梯到了楼上,就把烛台放在楼梯的最上一级轻輕地打开门,摸黑走去关上窗户和窗板再返身拿起烛台,回到房间

这样小心是有必要的,不要忘记从街上能望见他的窗户。

他扫视┅下周围瞧瞧桌子、椅子,以及三天没有动过的床铺前天夜晚的慌乱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看门老太婆“整理过房间了”不过,她也從灰烬里拾起他那根棍子的两个铁头以及烧黑了的那枚四十苏银币,擦干净了放在桌子上

他拿过一张纸,在上面写道:“这是我在法庭上提到的那根棍子的两个铁头、从小杰尔卫抢来的四十苏银币”他又把银币和两个铁头放在纸上,好让进屋的人一眼就能看见他从衤柜里取出一件旧衬衫,撕下几条用来包那两只银烛台。他既不慌忙也不急躁,一面包主教的两只烛台一面吃黑面包。大概是狱中嘚面包他越狱时带出来的。

事后法庭来检查,在地板上发现了面包屑证明他吃的确是监狱的面包。

有人轻轻敲了两下房门

进来的昰辛朴利思嬷嬷。

她脸色苍白眼睛发红,手中拿的蜡烛直摇晃命运的剧变有这样一种特点,无论我们怎么完善或者怎么冷静这种剧變也会从我们五脏六腑里掏出人性,并迫使其重现在外面这位修女经过一天的激动,又变回女人她痛哭过,进屋时还在发抖

冉阿让剛在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将这张纸递给修女同时说道:“嬷嬷,请将这个交给本堂神甫”

这张纸没有折起来,修女望了一眼

“您鈳以看看。”他说道

修女念道:“我请本堂神甫先生料理我留在这里的一切。请他用我留下的钱支付我的诉讼费和今天去世的这个女人嘚丧葬费余款捐赠给穷人。”

嬷嬷想说些什么但是结结巴巴,语不成句最后才勉强说道:“市长先生不想最后再看一眼那可怜的女囚吗?”

“不看了”他答道,“有人在追捕我如果在她的房间抓住我,就会搅扰她的安宁”

他的话音未落,楼梯就响成一片那是仩楼的嘈杂的脚步声,以及看门老太婆极力尖叫的声音:“我的好先生我以仁慈的上帝向您发誓,今天整个白天整个晚上,没有一个囚进来我也没有离开过这个门!”

一个男人回答:“可是,那屋里有灯光”

他们听出是沙威的声音。

这个房间的门一开便遮住左边嘚墙角。冉阿让吹灭蜡烛立刻躲到那个墙角里。

辛朴利思嬷嬷跪到桌子旁边

楼道里传来好几个人的私议声和门房的争辩声。

修女眼睛鈈抬继续祈祷。

放在壁炉台上的蜡烛火焰微弱

沙威看见嬷嬷,愕然止步

不要忘记,沙威的本性、他的气质、他呼吸的中心就是对┅切权威的崇敬。他完全是死板的不允许任何质疑,也不允许打丝毫的折扣在他看来,教会的权威当然高于一切他是信徒,在这点仩就像在其他方面一样他既浅薄又规矩。在他眼中神甫是不会出错的神灵,修女是不会作孽的人他们都是超尘脱俗的灵魂,只有一扇门与尘世相通而且也只为真话放行。

他一见嬷嬷第一个反应就是要退出去。

然而另一种职责拉住他,猛力朝相反的方向推他他嘚第二个反应就是留下来,至少冒昧地问一句

这位辛朴利思嬷嬷一生没有说过谎。沙威了解这一点因此特别尊敬她。

“嬷嬷”他问噵,“这屋里只有您一个人吗”

一时间,可怜的女门房吓得魂不附体

嬷嬷抬起眼睛,回答说:“是的”

“既然这样,”沙威又说道“请原谅我再多问一句,这是我的职责今天晚上,您没有看见一个人一个男人吗?他越狱了我们正在追捕他。他叫冉阿让您没囿看见他吗?”

她说了谎接连两次,毫不迟疑两句谎话脱口而出,就像效忠的人那样

“对不起。”沙威说道他深施一礼,退出去叻

圣女啊!多少年来,您已经脱离了尘世归入贞女姐妹们的天使兄弟们的光辉行列,但愿这次谎言计入您上天堂的善举

沙威觉得嬷嬤的回答十分干脆,即使看见刚吹灭的蜡烛在桌上冒烟也不觉得奇怪。

一小时之后一个汉子匆忙离开海滨蒙特伊,穿过树林和夜雾朝巴黎的方向走去。那人就是冉阿让据调查,有两三个赶大车的遇见他说他背了个包裹,穿一件布罩衫他是从哪儿弄到的那件罩衫?无从知晓不过,在工厂的医务室里前几天死了一名老工人,只留下一件工作服也许就是那件。

关于芳汀最后再交代几句。

我们所有的人都有同一个母亲那就是大地。芳汀回到了慈母的怀抱里

本堂神甫认为冉阿让留下的钱应当尽量留给穷人,也许他做得不错說到底,这事牵涉到谁呢只牵涉到一名苦役犯和一名妓女。因此他简化葬礼,将费用减到最低限度把芳汀埋葬在公墓。

就这样芳汀葬在义冢:那一角地方属于大家,而不属于任何人穷人就是在那里湮没无闻了。幸而上帝知道在什么地方招魂他们让芳汀在黑暗中,伴随乱骨长眠让她躺在男女混杂的骨灰上。她被抛进公墓她的坟墓如同她生前的床铺。 upkskzmw4f6btVqviPzTVDBExnfCFpD8lFrEd7QVehsiJnPolA0P1gEsk9Kl4th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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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據

??黑暗的左手 / (美) 厄休拉·勒古恩著 ; 陶雪蕾译

??(读客全球顶级畅销小说文库)

??Ⅰ. ①黑… Ⅱ. ①厄… ②陶… Ⅲ. ①科学幻想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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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作权合同登记 图字:01-

作者:[美]厄休拉·勒古恩

选题策划:读客图书?021-

特邀编辑:任俊芳?邹景岚?姚红成

责任校对:绳刚?曹振民

封面设计:肖雯?李子琪?刘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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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埃尔亨朗的庆典

格森星-01-号即时传递档案抄本——首位驻海恩星系93号轨道格森星或冬星机动使金利·艾发往奥鲁尔固定站的报告,爱库曼纪年1490年—1497年。资料来源:海恩星球档案馆

我打算以讲故事的方式陈述报告,因为在我的故乡从小别人就教我,事实其实是想象的产物事实能否取信于人,取决于讲述的方式:这就像我们那儿海里出产的一种奇特的有机珠宝佩戴在这位女士身上光彩夺目,箌另外一位女士身上则会变得暗淡无光最后化为尘土。事实并不比珍珠更可靠、更连贯、更完整、更真实两者同样脆弱易感。

这个故倳并不全是关于我的讲述者也不止我一个。事实上到底这是关于谁的故事,我自己也说不好;兴许你的判断会更准确。不过这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假使有些时候出现了另外一个声音,讲述了另外一种事实你大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选择取舍;不过,所有这些事实都同樣真实都从属于同一个完整的故事。

故事得从1491年的第四十四天说起这个时间相当于冬星卡亥德王国的图瓦月奥德哈尔哈哈德日,也就昰元年春天第三个月的第二十二天这里的每一年都叫作元年,而过去未来那些年代的称呼则会在每个元日发生变化因为人们是以不变嘚现在为基础往后或者往前数的。这么着我现在是在卡亥德王国的首都埃尔亨朗,时间是元年的春天我已经陷于生命危险之中,自己卻浑然未觉

我走在一支游行队伍当中,紧跟在戈斯瓦乐手后头身后就是国王。天上下着雨

这是一座风暴肆虐的石头城,乌云笼罩着陰森的城堡雨点洒落在幽深的街道。阴暗的城市中一条金色的脉管正在缓缓地蜿蜒流动。

最先出场的是埃尔亨朗城的商人、权贵和工匠他们衣着华丽,表情热切而又沉着在雨中悠然漫步,如鱼得水他们一列一列地走过,步调却并不一致这支游行队伍里没有士兵,连假扮的士兵都没有

他们之后是来自卡亥德王国各个领地及联合领地的领主、市长及代表。这部分人要么单独一人要么五人、四十伍人或是四百人一组,形成了一支色彩斑斓的庞大队列伴着金属喇叭、中空骨木管吹奏的乐声,以及电子长笛那单调纯净的轻快曲调向湔行进各个领地式样各异的旗帜,以及装点沿途的黄色三角旗被雨水淋得稀里哗啦一团糟每组人风格各异的音乐也在彼此冲撞。各式各样的曲调混杂交织在幽深的石头街道上回荡。加 入

这之后是一群变戏法的人手里拿着一个个锃亮的金球。他们把金球高高抛起划絀一道道闪亮的弧线,接住之后又继续往上抛幻化出一道道闪亮的魔术喷泉。突然间就跟他们真的抓住了光线似的,金球闪出玻璃般嘚耀眼光芒:太阳钻出了云层

接下来是四十名演奏戈斯瓦的黄衣男子。戈斯瓦是只有在国王出席的场合才会演奏的乐器它的声音可笑洏阴郁,就像有人在低吼四十支戈斯瓦一齐奏出的声响足以把人震疯,把埃尔亨朗的城堡震倒也足以震落大风天云层里的最后一滴雨沝。既然这就是皇室的庆典音乐毫无疑问,卡亥德王国的历任国王就是一帮疯子

再接下来就是皇家队列了:警卫、本城及皇宫的达官顯贵、众议员、参议员、大臣、大使、王国的贵族,他们没有排成整齐的队列步调也不一致,走路的姿态却高贵异常阿加文十五世也茬其中,他身着白色束腰外套、衬衣和马裤金黄色皮绑腿和黄色尖顶帽。一枚黄金戒指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一样饰物也是他地位的象征。这支队列之后就是御辇由八名壮汉抬着,上头草草点缀着一些黄宝石御辇是远古时期的象征性遗物,几百年来并没有哪个国王乘唑过。御辇旁边是八名护卫身上都佩带着“劫掠枪”。这些枪支来自更为蛮荒的年代里头却也不是空的,装填着许多软铁做的小珠國王后头跟着死神,死神后头跟着技校生、大学生和各行业学徒再有就是王室成员,那是一长溜的小孩子和年轻人穿着白红金绿各色衤服;在整个游行队伍的最后,是几辆缓缓行驶着的深色汽车

即将竣工的盖特河拱桥附近有一座新近用木材搭成的平台,皇家队列的人——我也走在其中——都聚集到了台上此次游行就是这座拱桥的落成庆典,拱桥的落成则标志着埃尔亨朗新公路及内河港工程的全面竣笁这项大工程耗时五年,疏浚了河道修建了房屋和道路,阿加文十五世因之可以在卡亥德王国名垂青史我们挤挤挨挨地站在平台上,身上的衣服又湿又重雨已经停了,太阳照在我们身上冬星的阳光明亮又灿烂,同时也变幻不定我对站在自己左边的那个人说道:“好热啊,真是太热了”

站在我左边的那个人——一个身材矮胖、皮肤黝黑的卡亥德人,顶着一头油腻的头发他穿着一件厚重的金绿銫相间的皮外套和一件厚重的白色衬衣,还有一条厚重的马裤他脖子上挂着一条沉重的银链子,链环有手掌那么宽——一边拼命地出着汗一边答道:“是很热。”

我们拥挤在平台上周围是市民们一张张仰起的脸庞,就像整整一河滩圆圆的褐色鹅卵石鹅卵石中间闪着雲母的光芒,那是几千双专注的眼睛

国王踩着一块原木踏板从平台走到拱桥的顶部,拱桥尚未合龙的两根方柱俯瞰着人群、码头和河流在他往上爬的时候,人群骚动起来开始不停地大叫:“阿加文!”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人们也没指望他会有回应戈斯瓦乐手们奏絀了最后一记声若雷鸣、极不和谐的巨响,随后就停了下来全场一片沉寂,阳光照射着城市、河流、人群和国王下方的泥瓦匠已经事先启动了一个电动绞盘。国王走向高处的时候拱桥的拱顶石也被高高地吊了起来,随后被安放在了两根方柱之间的缺口中虽然这块大石重达数吨,安放时却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两根方柱合而为一,一道拱桥就此造就一名泥瓦匠拿着泥刀和木桶,站在脚手架上等候國王;其他工人全部顺着绳梯滑了下去活像一群跳蚤。国王和那名泥瓦匠跪倒在踏板上跪倒在太阳与河水之间的高处。接着国王拿過泥铲,开始往楔石的接缝处抹灰泥他不是简单地摆摆样子就把泥铲还给泥瓦匠,而是有条不紊地干了起来他用的灰泥带一点点桃红銫,跟其他地方抹的灰泥颜色不同我看着国王辛勤劳作了五到十分钟,然后问左边那个人:“你们的拱顶石上抹的都是红色灰泥吗”峩这样问是因为,在河的上游高耸着一座美丽的老桥那座老桥的拱顶石周围也是同样颜色的灰泥。

那个男人——我得交代一下那人是男嘚因为前面我都说过“他”和“他的”了——一边擦着黝黑额头上的汗水,一边答道:“远古时期拱顶石都是用骨头粉和血混合而成嘚灰泥来固定的,是人的骨头和血你知道,没有了这种血脉的联结拱桥就会塌。现在我们用的是动物的血”

他就这样不时地跟我说著话,很坦率不过还是很小心、爱说反话,似乎他一直都有这样的意识:我是从一个外星人的角度来进行观察和判断的这是一件很不尋常的事情,因为他来自如此与世隔绝的一个种族又是如此位高权重。在这个国家里他是最有权势的人之一;我不是很确定历史上出現过的那些称谓——元老、首相、议员——哪个最适合描述他的职务;他的卡亥德语头衔意思是“国王的耳朵”。他是一个领地的领主吔是这个王国的贵族,总之是一位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他名叫西勒姆·哈斯·雷姆·伊阿·伊斯特拉凡。

国王似乎已经干完活了,我不由嘚一阵欢欣雀跃;可他却沿着拱顶下方那蛛网般的踏板走到拱顶石的另外一边——拱顶石当然是有两个边的——接着又忙活了起来在卡亥德王国,着急是没有用处的卡亥德人当然谈不上冷静,但非常执着、非常顽固也非得抹好接缝的灰泥。瑟斯大堤上的人群心满意足哋看着国王忙活我却觉得很烦躁、很热。以前我从没有在冬星觉得热过以后也不会。总而言之我没有心思去欣赏眼前的盛况。我穿嘚这身适用于冰原世纪的衣服可不适合在太阳底下站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机织植物纤维、人造纤维、皮毛、皮革——组成了一套抵御严寒的厚重盔甲盔甲里头的我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晒蔫的萝卜叶子。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转头去看聚集在平台周围的人群囷其他游行队列。那些领地和部落的旗帜在阳光下纹丝不动色彩鲜明。我没话找话地问伊斯特拉凡这个是什么旗、那个又是什么旗现場一共有好几百面旗帜,有些旗帜还属于佩灵风暴边界和科尔姆大陆等偏远地区的那些领地、家族以及部落不过对于我问到的那些,他嘟能如数家珍一一道上名来。

“我本人就来自科尔姆大陆”当我赞美他的博学时,他说“毕竟,了解各个领地就是我的使命所在咜们都是卡亥德王国的属地。统治这片土地就是统治这些领主只不过这个目标从未得到实现罢了。你听过这样的说法吗卡亥德并非一個国家,而只是一个内讧不断的家庭!”我没有听过这种说法而且怀疑这是伊斯特拉凡自己杜撰出来的,这句话明显带有他的印记

这時,另一位科尤雷米成员奋力挤过人群来到伊斯特拉凡身边,跟他交谈起来——科尤雷米相当于卡亥德王国的上议院伊斯特拉凡是该機构的领袖。来人是国王的堂弟佩米尔·哈吉·雷姆·伊阿·泰博。他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姿态略显傲慢,还不时笑一笑伊斯特拉凡不住哋往下淌汗,像阳光底下的一块冰而他的反应也像冰一样圆滑冷静。他大声回应着泰博的喃喃低语语气中带着一种随意的优雅,相形の下对方简直就像个傻瓜。我一边看着国王抹灰泥一边听着他俩的谈话不过除了两人彼此间的敌意,什么也没听出来不管怎样,这倳儿跟我无关我只是对这些人的行为举止很感兴趣。这些人以古老的方式统治着这个国家掌管着另外两千万人的命运。在爱库曼人手Φ权力已经成了一样极其微妙复杂的东西,只有头脑精妙的人才能看出其中的端倪;而在这里其微妙程度还很有限,一切还都相当明叻比如伊斯特拉凡,他认为一个人的权力就是其自身存在的外延;他做的任何手势都不会没有意义他说的每句话也都会有人听从。他知道这一点而这样的意识又使他比大多数人都更显得真实,让他拥有一种存在的分量、一种实在感和一种人性的光辉成功就这样接踵洏来。我不信任伊斯特拉凡他做事情的动机永远是含混不清的;我不喜欢他,但能感觉到他的威严并做出相应的回应一如面对阳光的暖意。

在我想着这个的时候现实世界中的太阳却被重新聚拢的云层盖住了。很快上游就下起了一阵暴雨敲打着大堤上的人群,天空也陰暗了下来国王走下踏板时,最后一道闪电一晃而过映出了他白色的身形和大拱桥的轮廓,在风暴肆虐、阴霾满布的南方天空衬托之丅显得益发鲜明乌云四合,一阵冷风在港口—皇宫大街上呼啸而过河流变成一片黑暗,大堤上的树木瑟瑟发抖游行就此结束。半个時辰后雪下了起来。

国王的汽车开上了港口—皇宫大街人群开始散去,就像在缓慢潮水中翻滚的一块鹅卵石伊斯特拉凡又一次转过頭,对我说:“今天可否共进晚餐艾先生?”我接受了他的邀请心中的惊奇多过喜悦。过去六到八个月伊斯特拉凡帮了我很多忙,泹我没有料到也没有指望他会这么好心请我去他家。哈吉·雷姆·伊阿·泰博跟我们的距离还是很近能听到我们的谈话,而且我觉得他僦是在故意偷听我被他这种女里女气、鬼鬼祟祟的做派弄得很不爽,于是走下平台稍稍蜷缩起身子,散漫地走着好让自己混迹在人群中。我比普通的格森人高不了多少不过身处人群中时,区别就显而易见了看啊,就是那个人那个特使。当然那本来就是我职责的┅部分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部分职责变得越来越困难而不是轻松我越来越渴望自己能隐姓埋名,能跟其他人没有两样我热切地盼望着,自己能变得跟其他人一样

顺着酒厂街走过两个街区之后,我拐到一旁向自己的住处走去,身边的人群已经逐渐散去突然,峩看到泰博就走在我身边

“一次完美的典礼。”国王的堂弟微笑着冲我说他虽然并不是很年长,黄色的面庞上却已布满了细密的皱纹说话间,他那长而洁净的黄色牙齿忽隐忽现

“预示着新港口的兴旺发达。”我说

“是的。”更多牙齿露了出来

“安放拱顶石的仪式给人印象最深。”

“是的那种仪式是从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不过伊斯特拉凡勋爵肯定已经跟您说过这些了吧。”

“伊斯特拉凡勋爵的确非常热情”我尽量用了平淡的语气,但事与愿违我跟泰博说的每句话似乎都语含双关。

“哦他是非常热情。”泰博说“众所周知,伊斯特拉凡勋爵对待外来的人尤其友善”他又笑了笑,现在每一颗牙齿似乎都含有深意有双重、多重,甚至三十二种含义

“像我这样怪异的外来人也没几个的,泰博勋爵别人的好意我都感怀于心。”

“是的是的!感恩是一种高贵、稀有的情感,诗人们对其赞誉备至在埃尔亨朗更是稀有异常,毫无疑问因为它是不可行的。我们现在身处一个艰苦的年代、一个不知感恩的年代跟我们祖父祖母的时代已经不同了,是吧”

“我无法置评,先生不过我在其他星球上也听到过类似的哀叹。”

泰博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似乎想看看我是否已经疯了,然后又露出了那些长长的黄色牙齿

“啊,是的!是的!我都忘了你是从另一个星球来的。当然你是不会忘记這个事实的。不过毫无疑问如果可以忘掉这一点,你现在在埃尔亨朗的日子就可以更沉稳、更简单、更安全了嗯?是的!我的车就在這里我让他们在这里等着。我原本想开车送你回公岛不过请你谅解,我必须先行一步了因为我得马上赶去皇宫。俗话说小人物就嘚按时到场,嗯就是这样!”国王的堂弟钻进他那辆小小的黑色电动车,回头看了看我满嘴牙齿都龇了出来,眼睛则隐藏在了一圈皱紋当中

我走回自己的公岛。公岛的前花园里最后一点雪已经融化,花园完全裸露在了外面位于地面以上十英尺的冬天时进出的门户巳经被封了几个月了,要等到秋季来临、大雪再次下起的时候才会重新开启屋子两边都是结着冰的泥泞,花园里各种作物都在飞快生長,生机勃勃一派温和的春日气息。一对年轻情侣站在屋子旁说话他们正处在克慕期的第一个阶段。两人赤脚站在泥地里女人右手麻要注意什么紧握在一起,紧紧盯着对方一任大片的柔软雪花在身边飞舞。冬日里的春天

我在自己的公岛用了餐,雷姆尼钟楼上的大鍾敲四点的时候我来到了埃尔亨朗宫。

雪还在下是温和的春雪,比刚刚过去的解冻期里那种没完没了的雨要舒服多了四周一片苍茫,很安静我在埃尔亨朗宫里摸索着往前走,中间只迷了一次路埃尔亨朗宫是一座城中城,围在墙里的是一大片宫殿、城堡、花园、庭院、回廊、廊桥、地道、小树林和地牢那是几世纪中达到极致的偏执狂的产物。凌驾于这一切之上的是王室官邸那高峻阴森、装饰繁复嘚红色墙垣官邸虽然一直有人使用,在其中居住的却只有国王一人其他的人——仆役、工作人员、领主、大臣、议员、护卫,一应人等——全都住在埃尔亨朗宫围墙里的其他宫殿、城堡、要塞、兵营或者住宅里头伊斯特拉凡住在红角宫,能住在这里表明他最受国王的恩宠这座宅邸建于440年前,是埃姆朗三世为自己最宠幸的妃子哈尔梅斯修建的这位妃子的美貌至今还为人所津津乐道。哈尔梅斯后来被內陆集团所雇的杀手绑架、毁容最终被折磨成了傻子。埃姆朗三世随后便对这个不幸的国家实施报复一直到四十年后去世时,他的仇恨依然没有平复因此,他被称为“不幸的埃姆朗”这个悲剧已经很久远了,那种恐怖的感觉已消失无踪只是在这幢房子的石头和阴影里,似乎隐隐还有背叛和忧伤的气息房子前有一个带围墙的小小花园,园中有一个塞莱姆树荫翳之下的池子池中岩石嶙峋。借着窗孓射出的微光我看到雪花还有树上掉下的线状白色孢子囊,飘飘洒洒地落入黑色的水面伊斯特拉凡站在门口等我,一边看着悄然下落、似乎永无停歇的雪和种子那么冷的天,他居然没戴帽子也没穿外套他平静地跟我打了招呼,带我进屋屋里没有别的客人。

我心里囿些疑惑不过我们马上就坐到了餐桌上,而用餐的时候是不谈公事的;更何况我的注意力马上便被餐桌上的菜肴吸引了。菜肴极其美菋即便是最常见的面包果也不同凡响,我从心底里赞叹这位厨师的手艺晚餐之后,我们坐到炉火边喝起了热啤酒。在这个星球上瑺常是一杯酒还没来得及喝完就结冰了,所以喝酒时你得在餐桌上随便找样东西来把冰块敲开。可想而知热啤酒该有多受人欢迎。

餐桌上的伊斯特拉凡谈笑风生;现在他跟我隔着火炉而坐,却变得沉默寡言了来冬星已经快两年了,我还是不能设身处地地看待这个星浗上的人远远不能。我曾经努力过不过每次我都会下意识地将对方先看作一个男人,然后又看成一个女人将他依照我所在的种群进荇归类,而这样的归类对他们来说是毫无意义的因此,现在我一边吮吸着热气腾腾的酸啤酒一边在想,伊斯特拉凡在饭桌上的表现女裏女气很有魅力也很擅长社交,但是缺乏实质华而不实,同时又太过精明我不喜欢他、不相信他,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温柔逢迎的女性特质吧将这个人看作一个女人实在不可思议——这个人现在就在我身边,森森然坐在火炉边那个阴暗的角落里有权有势,喜欢冷嘲熱讽——但我每次想到他是个男人心里就会有一种虚假的感觉、一种面对伪装的感觉:究竟是他在伪装,还是我自己在他面前伪装呢怹说话的声音很温和,也算响亮但不深沉,不像是男人的声音可也不像女人的声音……等等,这个声音现在在说什么

“很抱歉,”怹说“我不得不一再延迟邀你来舍下做客的快乐。拖了这么久至少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我们之间不再存在谁罩着谁的问题了”

听闻此言,我一时间迷惑不解到目前为止,他一直是我在宫廷里的保护人这一点毫无疑问。难道他的意思是说因为他安排了我明天觐见國王,我就可以平步青云、跟他平起平坐了吗“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说

听闻此言他没有作声,显然也很困惑“呃,你知道”朂后他终于说,“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以后不会在国王面前帮你说话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不好意思的人不是他,而应该是我显嘫他这次邀请我来是有深意的,而我却茫然无觉懵懵懂懂地接受了。不过我的失误是礼节上的他的失误却是道义层面的。我最先的反應就是我一直以来都不信任伊斯特拉凡是对的。他这个人不仅仅圆滑、强势而且不讲信用。我来到埃尔亨朗之后的这段时间里是他哏我交流,回答我的问题派医生和工程师对我的身体和我的飞船进行调校,把我介绍给我需要认识的人慢慢改变我在人们心目中的形潒:头一年我被人认为是一个超乎想象的怪物,现在则成了一名神秘的特使并且很快就要得到国王的认可。而现在将我抬举到如此危險的地位之后,他却突然冷酷地宣称他不会继续支持我了。

“你此前所做的一切让我完全依赖于你——”

“你的意思是,你虽然安排叻这次接见却没有在国王面前帮我说话,而这是你——”我及时把“保证过的”这几个字咽了回去

我非常愤怒,眼前的他身上却既无怒气也无歉意。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过了一会儿,他说:“可以”然后又是一阵踌躇。这时我开始想一个毫无用处也没有自卫能力的外星人,是不该跟一个王国的首相盘问原因的毕竟,我对这个王国政府的权力根基以及运转方式并不了解而且也许永远无法了解。毫无疑问这一切的根由都是希弗格雷瑟——它涵盖着声望、脸面、时机以及不损尊严的人情世故,卡亥德乃至格森星球所有文化中嘟有这一无法言表却至关重要的社会权威法则如果真是如此,这样的根由也是我无法理解的

“今天的典礼上国王跟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嗎?”

伊斯特拉凡倾过身子拎起焐在热灰里的啤酒罐,把我的杯子加满他没有再说什么,于是我又补充了一句:“我没听到国王跟你講话”

我这才明白,自己又漏了另一个信号这家伙说话这么迂回,真是女里女气我一边在心里诅咒,一边说:“伊斯特拉凡勋爵伱的意思是你已经不再受宠于国王了,对吗”

我想他当时应该是生气了,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说了一句:“我的话里没有任何意思,艾先生”

“上帝呀,我倒希望有!”

他好奇地看着我:“好吧那就这么说吧。宫廷里有这么一些人用你的话说就是受宠于国迋,他们不喜欢你在这里也不赞成你的使命。”

于是你就急不可待想加入他们出卖我来拯救自己的脸面,我心想不过这话没必要说絀来。伊斯特拉凡是一名大臣、一个政客我居然会信任他,真是个傻瓜即便是在一个两性人的社会,政客通常也算不上一个完整的人他邀请我赴宴的事实表明,他认为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背叛我而我也会同样轻松地接受。显然保全体面要比诚实守信重要得多。于昰我勉勉强强地说:“很抱歉你对我的好意给你带来了麻烦。”这么说可真是以德报怨啊自己在道义上占了上风,我不由得感到一阵赽意这样的快意也没能维持多久,因为对方实在太深不可测了

他靠回椅背上,炉火映红了他的膝盖、他那双细腻强壮的小手以及手里握着的银杯子不过他的脸部却隐藏在了阴暗之中:这张肤色黝黑的脸总是隐藏在厚重低垂的发际线、浓密的眉毛和眼睫毛的阴影中,总昰一脸温和的阴郁表情猫、海豹或水獭的脸,你能看懂吗在我看来,有些格森人就像这些动物当你对他们说话时,他们那双深沉明煷的眼睛连一点变化都没有

“我自己遇到了一点麻烦,”他答道“是因为一项法案,跟你毫无关联艾先生。你知道卡亥德和欧格瑞恩在萨西诺斯附近北瀑布高地的边界问题上一直有争端。阿加文的祖父曾宣称西诺斯山谷是卡亥德的领土对此欧格瑞恩共生区一直不予承认。这一争端引发了许多问题而且还越来越棘手。我一直在帮助居住在山谷里的一些卡亥德农民让他们往东穿越旧边界回归祖国,按我看奥戈塔人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好几千年,如果把山谷完全留给他们争端也许就会自然平息。几年前我在北瀑布管理处待过,認识了一些当地的农民我不想看到他们在劫掠中被杀,也不希望他们被遣送到欧格瑞恩的志愿农场里去为什么不消除争端的源头呢?……可是我这个想法算不上爱国,事实上可以说怯懦而且直接伤害了国王本人的希弗格雷瑟。”

我对他话里的讽刺意味毫无兴趣也鈈想理会卡亥德同欧格瑞恩边界之争的来龙去脉。我的思绪又回到了我们眼前的问题上不管我信不信任他,他对我还是有一些用处的“很抱歉,”我说“不过,如果让几个农民的问题扰乱了我的使命那确实太遗憾了。跟区区几英里的国界线比起来还是我们的事情哽为紧要。”

“是的紧要得多。不过爱库曼人既然远在几百光年之外,耐心等我们一阵子也没什么关系”

“爱库曼的常驻使节都是非常有耐心的人,先生他们可以等上一百年或是五百年,等卡亥德和格森星上的其他国家仔细考虑权衡自己是否要加入其他人类。我這么说仅仅出于我本人的愿望以及我本人的失望。按我看你也支持我的想法——”

“你没想错。呃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嘴里自然蹦出了那些陈词滥调他的脑子却在别处。他陷入了沉思我猜,他正在他那个权力游戏的棋盘上将我跟其他小兵卒一起挪来挪去呢。“你来到我的国家”最后他说,“在一个奇怪的时间一切都在改变,我们正处于一个新的转折点我曾以为,你的到来、你嘚使命也许可以让我们不致走错,可以给我们一个全新的选择不过,前提是有适当的时间以及适当的地点这一切都是非常不确定的,艾先生”

他这种泛泛而论让我很不耐烦:“你的意思是,现在并不是一个适当的时间你是要建议我取消这次觐见吗?”

我们讲的是鉲亥德语我失口说出的这番话因此显得更加粗鲁唐突,不过伊斯特拉凡既没有笑也没有咧嘴。“恐怕只有国王才有这个特权”他的ロ气很温和。

“哦上帝,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双手捧着脑袋呆了一会儿。我是在非常开放、行事随心所欲的地球社会长大的因此永远无法领会在卡亥德人心目中无比重要的那种礼仪、那种不动声色的态度。我知道国王的概念地球的历史上也有过无数的国王,对于特权却没有切身的体会——没有这方面的敏感我拿起啤酒杯,猛喝了一口热乎乎的液体:“好吧我本可以仰仗你,打算跟国王說些事情现在我决定少说为妙。”

“呃艾先生,你很聪明当然我也不蠢。不过你看我们两个都不是国王……我猜,按常理来说伱会告诉阿加文,你来此地的使命是促成格森星跟爱库曼的联合按常理来说,他事先应该已经知道了因为,你知道我已经告诉他了。我在他面前极力想促成你这件事努力让他对你感兴趣。可那是很糟糕的做法时机也不对。我自己太过投入却忘记了一个事实,那僦是:他是一个国王有国王的那一套,不会按常理出牌在他看来,我跟他说的一切只意味着他的权力受到了威胁他的王国不过是一粒微小的尘土,在那些统治着几百个星球的人面前他的王权渺小得可笑。”

“可是爱库曼联盟不是在统治他人,只是在进行协调联盟的权力属于所有成员国以及所有成员星球。跟爱库曼联合卡亥德王国不会再受到任何威胁,还会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

有好一会儿,伊斯特拉凡都没有作声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炉火。他手里的啤酒杯还有肩上那条宽阔的银链子绶带,都一闪一闪地映射着火光我们所在的这座老房子一片寂静。晚餐时倒是有位仆人随侍在旁不过卡亥德人没有奴隶制度和人身束缚,仆人提供的仅仅是服务人则是自甴的,因此到现在这个时间所有仆人都已经下班回自己家了。像伊斯特拉凡这样的人身边应该是有警卫的因为暗杀事件在卡亥德时有發生,不过我没有看到警卫也没有听到动静。屋里只有我们两个

屋里只有我,伴着一个陌生人在一座黑暗宫殿的高墙之内,在一个栤雪覆盖的奇怪城市在一个处于冰河时代中期的外星球。

我忽然觉得我来到冬星之后的言辞,包括今晚所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愚不鈳及、那么难以置信。我怎么能指望这个人或其他任何一个人相信我说的故事呢这些故事讲的可是位于遥远外太空的另一些世界、另一些人类以及一个面目模糊的善人政府。这些全是胡说八道我乘坐一艘奇怪的飞船来到卡亥德,我的外表在很多方面都不同于格森人这些都需要解释,而我自己的解释本身就很荒谬在当时,我自己也并不相信他们……“我相信你”这个陌生人、这个单独跟我一起的外煋人说。觉得自己是外星人的想法是那样强烈我不由得抬眼看着对方,眼神里充满困惑“我估计阿加文也相信你说的话,可他并不信任你一部分原因是他不再信任我了。我犯下了大错因为我太疏忽了。我把你推入了一个危险的境地不能再请求你的信任。我忘了国迋的含义忘了在国王眼中,他就是卡亥德我还忘了爱国的含义,忘了国王本人必然就是一位完美的爱国者请允许我问个问题,艾先苼根据你自己的体验,爱国主义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我答道一时间被他突然压过来的强大气势所震慑,“我想我并不知道洳果你说的爱国主义是指对祖国的热爱,那我是知道的但你指的好像并不是这个。”

“我所说的爱国主义并不是热爱我指的是恐惧,對他人的恐惧它的表现形式是政治的而不是诗意的:仇恨、敌对、侵略。这种恐惧就在我们内心深处年复一年,越积越多我们在这條路上走得太远了。而你所来的世界在几百年前便已超越了国家的界限因此你很难理解我现在所说的一切。你为我们展示了一条新路——”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了片刻之后才接着说了下去,语气恢复到了那种节制平静、彬彬有礼的状态“正是因为恐惧,现在我才拒绝茬国王面前帮助你实现你的目标不过艾先生,我并不是恐惧我自己的命运也不是出于爱国的考虑。说到底格森星上还有别的国家啊。”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向我说明什么但确信他的真实意图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在这座阴冷的城市里我遭遇过许多心理阴暗、不怀恏意、高深莫测的人,而他就是其中最为阴暗的一个我不会去玩他那个迷宫游戏的。他说完后我没有作答片刻之后他又往下说,语气楿当审慎:“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们爱库曼人关注的是全人类的共同利益。这么说吧欧格瑞恩人就曾经为了共同利益牺牲过自身利益,卡亥德却几乎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欧格瑞恩共生区那帮人精神还算正常,只是不够聪明卡亥德国王却疯狂又愚蠢。”

显然伊斯特拉凡这个人一点也不忠心。我的话语中有了一点点厌恶:“如果事实如此那么为他效力一定很费劲。”

“我不敢肯定自己究竟有没囿为国王效过力,”国王的首相说道“有没有想过要效力都是个问题。我不是任何人的仆役每个人都应当对自己负责——”

雷姆尼钟樓上的钟敲了六下,夜深了这正好给了我一个离开的借口。我们来到门厅我穿外套时他说:“我暂时没机会了,因为我想你马上就要離开埃尔亨朗了——”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不过我相信,以后我还可以向你请教我想了解的事有很多,特别是你们的心灵语言你还没怎么跟我解释过呢。”

他的好奇似乎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有权势的人惯有的那种厚颜无耻他身上也有。当然他答应要帮助我的那些承诺曾经也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我说是的当然,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我们整个晚上的谈话就此告一段落他带我穿过花园,哋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雪头顶是格森星的月球,大大的放射着暗淡的红褐色光芒。走到外面我开始打战,因为气温已经远远低于冰點了他很有礼貌地问:“你很冷吗?”语气中还带着惊奇当然,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一个温和的春夜而已。

我很疲倦情绪也极其低落:“来到这个星球以后,我一直觉得很冷”

“在你们的语言中,这个星球的名字是什么”

“你们没给它取个新名字吗?”

“有的苐一批调查员称其为冬星。”

说这话时我们已经来到了花园的门口。往外看去宫殿各处的地面和屋顶在雪中混成阴暗的一团,只有高高低低的黄金窗框四处闪着暗淡的光我抬头看着那个窄窄的拱门,想着这块楔石的灰泥里是不是也加了骨头和鲜血伊斯特拉凡跟我道別,转身离去;在见面和告别时他从来不会过分多礼。我趁着月色踩着那层薄雪往家里走,穿过宫殿安静的庭院和小径又穿过城市裏那些幽深的街道。我身上很冷心里很沮丧,充满遭人背叛之后的孤独和恐惧

摘自埃尔亨朗历史学家学会档案馆北卡亥德《炉边故事集》录音带,讲述者不详录制于阿加文八世在位期间。

大约两百年前佩灵风暴边界有个夏斯家族,族里的两兄弟立下了克慕的誓言那时候跟现在一样,亲生兄弟可以建立克慕关系但其中一人生下孩子后,兄弟俩必须分开因此,亲兄弟是不可以终身克慕的但是,這一对兄弟发誓终身克慕当他们中的一位怀上孩子后,夏斯领主就命令他们撕毁誓言从此不得发生克慕关系。听到这个命令后他们Φ怀孕的那位便绝望之至,听不进任何的劝慰最终服毒自尽。

结果夏斯人把这一事件归罪于兄弟两人中仍然在世的那位,纷纷谴责他并把他逐出了夏斯家族和家族领地。他遭到自己领主的放逐这一消息不胫而走,没有人愿意接纳他人们只会让他作为客人在自己家Φ寄宿三天,随后便像对待逃犯一样将他扫地出门他只得四处流浪,最后才发现在他自己的领地上,再也不会有人善待他他的罪行 吔永远得不到人们的宽恕。

他青春年少心地纯善,一直不相信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最后他终于接受了事实,来到夏斯领地边界作为┅名被放逐者,他只能站在通往外部领地的门口对领地的乡亲们说:“在你们面前我已经颜面无存,你们对我视而不见对我说的话充聑不闻,我去谁家都不受欢迎火炉边已经没有我的位置,餐桌上没有我的食物也没有哪张床可以让我躺下休憩。但是我仍然拥有自巳的名字,那就是格森恩这个名字,以及我所受的耻辱是我对这个领地的诅咒。替我收着这个名字吧现在我已无名无姓,就要去寻求死亡了”他的话引起一阵骚动,家族里有些人听闻此言跳了出来大声叫嚷着要杀了他,因为对一个家族来说自杀是比他杀更不好嘚兆头。他逃离人群往北越过边界,朝着冰原跑去将追赶他的人全抛在了身后。追赶者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夏斯格森恩则继续往前,兩天后去到了佩灵冰带 他在冰原上继续往北走了两天,身上没有食物除了一件外套没有可以遮蔽冰雪的东西。冰原上寸草不生也没囿任何动物的痕迹。当时正是萨斯米月那几天下了最初的几场大雪,昼夜不停他在暴风雪里踽踽独行。第二天他感觉体力开始下降,到了夜里他不得不躺下来睡一会儿。第三天早上醒来时他发现双手冻伤了,双脚也一样但无法脱下靴子看个究竟,因为现在他的掱已经做不了任何事了他开始匍匐着前行。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费力反正在这片漫漫冰原上死在哪里都是一个样儿,但他有种感觉洎己必须往北继续前进。

过了很长时间雪终于不下了,风也停了太阳出来了。爬行的时候看不了很远因为风帽上的毛正好挡住眼睛。他的腿、胳膊还有脸上都不再有冷的感觉他想自己应该是冻僵了,不过还是可以往前爬冰原上的积雪看起来十分怪异,像是从冰里媔长出来的一丛白草那些雪就像草叶,一碰就倒等他过去之后恢复直挺的状态。他停止爬行坐了起来,把风帽推到脑后环顾四周。他极目远眺看到一片片白茫茫、亮闪闪的雪草地,还有许多白色的小树林树上长着白色的叶子。阳光当头照射周遭没有一丝的风,好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格森恩脱掉手套,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双手跟雪一样白,不过冻伤已经好了他又可以灵活地运动手指,又鈳以站立起来了他不再疼痛、寒冷和饥饿。

他看见北边远处的冰原上矗立着一座白色钟楼跟领地的钟楼一样,还有个人远远朝他走了過来过了一会儿,格森恩看清了那是一个赤身裸体的人全身的皮肤都是白色的,头发也是白色的他越走越近,等到两人的距离近得足够听到彼此谈话时格森恩问:“你是谁?加 入 会 员 微 信 whair004”

那个雪白的人说:“我是你的兄弟和克慕林·霍德。”

他那个自杀的兄弟名芓就叫霍德格森恩发现,这个雪白的人的体态和相貌确实和自己的兄弟一模一样不过,他的身体里没有一点生气声音也很空洞,听起来就像冰块碎裂

格森恩问:“这是什么地方?”

霍德答道:“这里是冰雪腹地我们自杀的人都住在这里。在这里我们可以继续履行彼此的承诺”

格森恩非常害怕,连忙说:“我不会留在这里的如果当初你跟我一起离开领地,去了南方我们是可以在一起相守到老嘚,没人会知道我们的悖德行为可你一死了之,违背了自己的誓言现在,你肯定已经叫不出我的名字了”

果然,霍德嚅动着白色的雙唇却无法说出自己兄弟的名字。

霍德快步来到格森恩面前张开双臂抱住他,又使劲攥住他的左手格森恩使劲挣脱了霍德,跑开了他向着南方跑去,不停地跑他看到前方有一座积雪垒成的高高白墙,于是跑了进去再一次跪倒在地。他再也跑不动了只能爬行向湔。

在他来到冰原的第九天夏斯东北边奥尔霍奇家族的人们在自己的领地上发现了他。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他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雪地里爬,饥肠辘辘患了雪盲症,脸因为日晒和冰冻变得乌黑一开始连话也说不出来。不过除了左手被凍伤必须切除之外他身上没有留下其他后遗症。有人说他是夏斯的格森恩他们听说过他;其他人则说不可能,因为格森恩在秋天第一場暴风雪时就进入了冰原现在肯定已经死了。他本人也否认自己名叫格森恩伤病痊愈后,他便离开了奥尔霍奇穿越风雪边界去了南方,在那里改名为恩诺奇

恩诺奇晚年定居在雷尔平原,有一次遇见一位家乡来客就问对方:“夏斯领地情况如何?”对方告诉他夏斯的情况糟透了。田地荒芜庄稼枯萎,春天播下的种子冻死在田地里成熟的谷物则发霉烂掉,多年以来都是如此恩诺奇随后告诉对方:“我就是夏斯的格森恩。”接着他讲述了自己如何走上冰原,以及在那儿的种种遭遇讲完后,他说:“回去告诉夏斯的人们我收回我的名字和诅咒。”这之后不久格森恩就因病去世了。那个旅行者把他的话带回了夏斯据说,那地方从此又开始欣欣向荣庄稼收成、家族以及整个领地,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我睡得很晚,起得也就迟了快中午的时候,我才开始看自己记录的关于宫廷礼仪的笔记以及我的先行者——那些调查人员——对格森人心理和习俗的调研报告。我看得心不在焉因为这些我都已经倒背如流,现在看只是为叻让我内心那个家伙闭嘴免得它不停唠叨“彻底搞砸了”。但我无法让它闭嘴便只好与它争辩,坚持说没有伊斯特拉凡我自己一样可鉯干——没准会干得更好呢不管怎样,这使命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而爱库曼派出的首任机动使也总是只有一位。爱库曼人关于任何星浗的最初消息都是由一个声音说出来的来自某个只身前往的在场者。他也许会死于非命就像在四金牛座遇害的佩雷格,也可能会被关進疯人院去往皋星的前三位机动使便相继遭遇了这样的命运;然而这种方法仍被保留了下来,因为它卓有成效只要有时间,有足够的時间一个诉说真理的声音是比舰队和军队还要强大的力量;而爱库曼有的是时间……内心那个声音说:“可你没有。”但我最终说服了咜让它保持沉默,随后便带着平静而坚定的心情去了王宫准备在下午两点接受国王的召见。可是当我还在接待室里等候接见的时候,这份沉着与坚定便已经离我而去了

皇宫卫士和侍从领着我穿过王宫的门厅和走廊去了接待室。一位侍从武官让我在那里等着随后便紦我独自留在了那间没有窗户的高大屋子里。我站在那儿一身谒见国王的齐整装束。我已经卖掉了第四颗红宝石(据观察人员报告格森人同地球人一样,珍视含碳的珠宝于是我来冬星时随身揣了满满一袋子宝石,以应付各种必需的开支)花掉所得的三分之一为昨天嘚游行和今天的觐见购置了装备:典型的卡亥德服饰,每样东西都是簇新的、沉甸甸的做工精良,一件白色的织毛衬衫一条灰色马裤,一件很像传令官制服的蓝绿色皮质束腰外套(也就是他们所说的“赫布衣”)外套上松松地系着一根皮带,崭新的帽子崭新的皮靴,还有得体地塞在皮带下面的崭新手套……我对自己这一身感觉良好心里的沉着与坚定由此进一步增强。我沉着而又坚定地环视四周囷国王官邸的其他房屋一样,眼前这个朱红色房间很高很古老,空空荡荡屋里寒气逼人,弥漫着一股霉烂的气息仿佛气流不是来自別的房间,而是来自数个世纪之前壁炉里火焰熊熊,但无济于事卡亥德的火焰只能温暖精神,并不能温暖肉体卡亥德机械工业的“創新时期”至少已经有三千年了,在这三十个世纪当中卡亥德人以蒸汽、电力以及其他工作原理为基础开发出了先进节能的中央加热系統;可是,他们却不把这些系统安装在家里也许是因为家里装上这样的系统,他们的身体就会丧失抗寒能力吧情形就跟关在温暖帐篷裏的北极鸟儿一样,一旦被人放到外面脚就会被冻坏。可我是只热带鸟所以觉得很冷;屋外冷,屋里也冷无穷无尽的冷,彻骨钻心嘚冷我只好来来回回地走,好让自己暖和一些除了我这个人和炉火之外,长长的接待室里只有一张凳子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碗尛石子,还有一台古老的木雕收音机收音机上镶着银子和骨头,称得上是件相当不错的工艺品收音机开着,不过声音非常小于是我紦音量稍稍调大了一些。就在这个时候收音机里播着的那首低沉单调的赞美诗还是什么的歌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王宫新闻公告卡亥德人通常不怎么读书,他们喜欢听而不是读新闻和文学作品;书籍和电视媒介不如收音机普及报纸则根本不存在。早上在家时我没赶上聽早间新闻现在也听得心不在焉。新闻里有一个名字重复了好几遍终于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停止了踱步伊斯特拉凡怎么啦?这个时候收音机里正在重播一则公告。

“国王诏令革去科尔姆的伊斯特拉凡勋爵哈斯·雷姆·伊阿·伊斯特拉凡王国首相及王国议会议员职务,并将其驱逐出卡亥德王国及王国所属所有领地若该犯三天内未离开王国及王国所属所有领地,或日后重返王国任何人均有权将其就哋正法。卡亥德全体臣民不许同哈斯·雷姆·伊阿·伊斯特拉凡交谈不得在家中或领地收留他,违者将处以监禁卡亥德全体臣民不许赠予、借贷钱物予哈斯·雷姆·伊阿·伊斯特拉凡,或者帮他偿还债务违者将处以监禁及罚款。卡亥德全体臣民一体知悉哈斯·雷姆·伊阿·伊斯特拉凡因叛国罪而遭流放:此人打着效忠国王的幌子,在议会和宫廷或秘密地或公开地鼓吹卡亥德联邦自治领地应该放弃主权拱掱交出权力,向某个民众联盟俯首称臣全体国民一体知悉,此等民众联盟纯属子虚乌有系一小撮卖国贼凭空编造,旨在削弱卡亥德国迋的威权为本王国目前真正的敌人效劳。七月二十三日八点于埃尔亨朗阿加文·哈格。”

这道诏令已经成文付印,张贴在城里的几个城门和路杆上上述播报内容便是诏令全文。

我的第一反应很简单:关掉收音机似乎这样它就不再能提出于我不利的证据,接着一个箭步冲到了门前当然,到门口我就止住脚步转身回到壁炉边的桌子跟前。我呆立在那里心里的沉着与坚定消失无踪。我很想打开公文包取出安射波,向海恩发一份警告加急信息但我克制住了,因为这个念头似乎比起初的冲动更为愚蠢好在我已经没有时间继续冲动叻。这时接待室另一头的双层门开了,侍从武官站在门口的一侧(好让我通过)宣我进殿:“金瑞·艾!”——我的名字是金利,不过卡亥德人发不出“利”这个音——随后便把我领进红厅,觐见国王阿加文十五世。

王室官邸的红厅宽大无比天花板很高,纵深很长我站的地方离壁炉足有半英里远,屋顶离地面也有半英里天花板上有许多椽木,上面挂着许多红色的帷幕和旗帜这些东西上头都已遍布咴尘,因为年月久远而破烂不堪窗户其实就是厚重的墙上一道道窄窄的缝。屋里灯很少吊得很高,发出的光线很暗淡我朝国王那边赱去,新靴子在脚底发出轧轧的响声我感觉这段路足足走了半年。

屋里共有三个壁炉中间那个最大,前面立着一座低矮的大平台阿加文就站在这个平台上:暗红色的微光中一个矮小的身影,肚子挺得老高站得很直。出现在我眼前的只是一个大致的轮廓除了他拇指仩那枚大大的印章戒指发出的微光,我看不出其他任何细节

我走到平台边,站定按照预先的吩咐,我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过来吧艾先生。请坐”

我依言在中间壁炉女人右手麻要注意什么边那把椅子上就座。这一切我都反复操练过阿加文自己没有坐下,他站在離我十英尺远的地方身后就是熊熊的炉火。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有什么话就告诉我吧,艾先生他们说你带来了一个消息。”

他轉过身对着我火光照到他脸庞的局部,映红了他的脸也让脸部的轮廓变得立体起来。这张脸就跟月亮——冬星那个暗红色的月亮一样扁平一样冷酷。从远处看到的朝臣簇拥之下的阿加文比近看要有帝王派头一些、伟岸一些。他的声音很空洞那颗错乱、愚蠢的脑袋咹放在一个很奇怪的角度,显得极其傲慢

“陛下,我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我刚刚得知伊斯特拉凡勋爵被革职了。”

听到这话阿加文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夸张而又咄咄逼人笑声也很刺耳,样子就像一个怒火中烧却又假装开心的女人“这个该死的家伙,”他说“这個妄自尊大、装腔作势、背信弃义的卖国贼!昨天晚上你和他共进晚餐了吧?他跟你说自己是如何有权有势、如何玩弄国王于股掌之间叒是如何一直在我面前替你美言,所以你会发现我是多么好对付是吧?他是跟你讲了这些吧艾先生?”

“如果你有兴趣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他都跟我讲了些什么。他一直劝我不要召见你让你一直等着,或者把你打发去欧格瑞恩或群岛上去这半个月来他一直跟我叨叨這个,该死的傲慢的家伙!现在他自己倒是被打发去欧格瑞恩了哈哈哈——”阿加文又是一阵尖厉的假笑,一边还拍起巴掌平台那头嘚帷幕之间马上冒出一位警觉的卫士。阿加文冲他咆哮了一声卫士应声消失。阿加文继续大笑着、咆哮着走到我身边,直盯着我黑銫的虹膜上闪耀着橙色的微光。他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可怕得多

他如此语无伦次,我实在无法理清头绪只能采取直截了当的方法。于是峩问道:“陛下我斗胆问一句,伊斯特拉凡的事我是否也会受到牵连?”

“你不会。”他更加专注地凝视着我“艾先生,我还没鬧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人是一个性变态、人造怪物还是来自乌有邦的访客?不过你不是卖国贼你只是别人的工具。我从不惩罚工具洇为工具只有在坏工匠手里才会变成祸害。我来给你一点建议吧”说到这里,阿加文很奇怪地加重了语气显得非常得意。到这时我才想起在这两年里,别的人从来没有给我提过建议他们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却从来不会坦率地给我提建议即便是伊斯特拉凡,在他最熱心帮助我的时候也没有。这肯定跟希弗格雷瑟有关“不要让任何人利用你,艾先生”国王说,“不要卷入任何派系谎要自己来撒,事要自己来做不要相信任何人。你听明白了吗不要相信任何人。那个该死的满嘴谎话的冷血的卖国贼我居然相信了他,还把那根银项链戴到了他那该死的脖子上我真希望能拿那根链子绞死他。我不会再相信他了绝不相信。不要相信任何人我要让他忍饥挨饿,在米什诺里的垃圾坑里翻垃圾充饥让他的五脏六腑全都烂掉,永远不——”阿加文国王浑身打战气喘不已,喉咙里发出了像是呕吐嘚声音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我,伸脚去踢火炉里的木柴团团火花在他面前旋转飞舞,落在他的头发和黑色束腰外套上他摊开手掌去接那些火花。

他继续背对着我用尖厉痛苦的声音说:“你说你的吧,艾先生”

“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陛下”

“可以。”他仍然媔对火炉身子左右摇摆着。我只好对着他的后背说话:“我说自己是什么人您相信吗?”

“伊斯特拉凡让医生源源不断送来关于你的錄像带你的飞船停放过的那些工厂的工程师送来了更多录像带,还有其他人送来的录像带他们都说你不是人类,总不可能所有人都在撒谎吧对此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要说的是陛下,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也就是说,我是一个代表……”

“代表那个联盟、那個政权好,很好他们派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你是不是希望我问你这个”

阿加文也许脑子不正常,人也并不精明可他也跟那些畢生目标就是建立并维持高水准希弗格雷瑟关系的人一样,早就习惯了声东击西、含沙射影的说话方式我对那种类型的关系几乎全无了解,却也知道其中存在竞争激烈、追逐声名的一面也知道它可以让交谈变成永无休止的决斗。我不想跟阿加文决斗只是想努力跟他交鋶,这个事实本身就很难让他理解

“对此我并没有隐瞒,陛下爱库曼想要跟格森星各国联盟。”

“增进物质利益、开阔视野使智慧苼命的领域更加丰富、更加辉煌,增进和谐让上帝的光辉普照宇宙。猎奇探险,愉悦”

我用的不是那些统治者——国王、征服者、獨裁者和将军的口气,那些人说的话是不需要回答的阿加文脸色阴沉,漫不经心地盯着炉火身体的重心在双脚之间交替着。

“这个乌囿邦的王国这个爱库曼,有多大”

“全爱库曼联盟一共有八十三颗宜居星球,上面大约有三千个国家或者说族群——”

“三千个我知道了。我们只是一个国家而他们却有三千个之多。现在告诉我为什么我们非得跟虚无空间里的这些怪物发生关联呢?”他转过身看著我仍然是一副决斗的架势,他提出了一个设问句或者说开了个玩笑,不过这个玩笑可不怎么深刻他这个人——正如伊斯特拉凡警告过我的那样——惊恐不安,警觉过度

“三千个国家是分布在八十三颗星球上的,陛下而且,离格森星最近的那个星球搭乘近光速飛船也得十七年才能到达。如果您担心格森星会遭到这些邻居的袭击和骚扰不妨想想这其间的距离。要穿越这样遥远的空间袭击是得鈈偿失的。”我没用战争一词:在卡亥德语中没有战争这个词“不过,贸易却是值得的可以通过安射波交流思想和技术,通过有人或無人飞船交换物资及工艺品他们可以派一些使者、学者和商人来这里;你们也可以派一些去那边。爱库曼不是一个王国而是一个协调組织、一个进行贸易和知识交流的场所,没有它人类各个星球之间的交流会变得毫无章法,贸易也会危险重重这一点您看得出来。人嘚生命短暂如果没有网络和中央系统,没有调控没有一个具有延续性的工作机制,人们就无法应对不同星球之间巨大的时间差异正洇为如此,他们成立了爱库曼联盟并成为其中一员……您看陛下,我们都是人类所有星球上的人类都是在远古时期从同一个星球派生絀来的,那就是海恩星球我们彼此之间存在着差异,但我们都是同宗的……”

我这一番话没有激起国王的好奇也没有让他感到心安。於是我接着往下说试图让他相信,爱库曼的存在不仅不会危及他的希弗格雷瑟或者说卡亥德的希弗格雷瑟相反会使其得到强化,却仍嘫无济于事阿加文犹如被困笼中的一头母水獭,脸色阴沉身子前后左右不停摇摆,一边咧嘴苦笑着我只好打住了话头。

“他们的皮膚都跟你一样黑吗”

格森星人的肤色一般是黄褐色或红褐色,不过我也看到过很多跟我一样黑的人“有些人会更黑一些,”我说“峩们的人有各种肤色。”我打开公文包(在我来红厅的途中我的公文包被皇宫的卫士礼貌地检查过四次),里头是我的安射波和各种图爿文件那些图片——有影片、照片、绘画,还有活动的和立体的图像——俨然一个小小的人种画廊:海恩人、齐佛沃尔人、西蒂安人、S煋人、地球人、艾尔蒂拉人、亚特-莫斯特人、凯普特因人、奥鲁尔人、四金牛座人、罗卡南人、恩斯博人、希姆人、吉德人、西谢尔港人……国王兴味索然地扫了一眼其中的两张问道:“这是什么?”

“一个希姆人雌性。”我只好用了这个词——格森人用它来形容处于克慕期高潮阶段的人也用这个词形容雌性动物。

他把立体图片扔掉身子重心在双脚间交替,凝视着我也许是看着我的后方,火光在怹脸上摇曳变换:“他们都是这样的——就像你一样”

这道障碍我无法帮他们消除,最终他们必须自己跨越

“是的,就我们目前所知格森人的性生理在人类中是独一无二的。”

“这么说其他星球上所有人都永远处于克慕状态?是一个性变态的社会泰博勋爵曾经说過这个,我当时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呢呃,这也许是事实不过想想就让人恶心。艾先生我看不出来,我们这里的人有什么理由会想要戓者说忍受跟这些同我们大相径庭的怪物打交道不过,也许你来这里是要告诉我关于此事,我别无选择”

“卡亥德的选择权在您手仩,陛下”

“那么如果我把你轰走呢?”

“啊那我就走。不过我还会再试的跟你们的下一代……”

这句话让他有所触动,他厉声问噵:“你能长生不死吗”

“不,当然不能陛下。不过时间跳跃自有其用处假如我现在离开格森星去往最近的星球奥鲁尔,需要花十七个行星年的时间时间跳跃可以让旅行的速度接近光速。如果我上了飞船之后便掉头返回我在飞船上只过了几个时辰,而这里却已经過去三十四年了然后我就可以重新来过了。”通过时间跳跃人似乎可以长生不死,所以每一个听我讲过这个概念的人从霍尔顿岛上嘚那位渔夫到首相大人,都会为之倾倒阿加文对此却无动于衷。他指着安射波用尖厉刺耳的声音问道:“那是什么?”

“安射波通信儀陛下。”

“这个装置跟无线电波以及其他任何能量形式无关它的工作原理——共时恒量,在某些方面类似万有引力——”我又忘了現在我的听者不是伊斯特拉凡——他读过关于我的每一份报告专注地听了我所有的解释并有所收获——而是一位心不在焉的国王。“这個装置的功能陛下,就是在不同的两个地点同时生成同一个信息任何地方。必须先确定其中一个地点必须是在一个有一定质量的星浗上,另外那个地点则是随机的现在我们这里是其中的一个点,我把另外一点定在了主星——海恩星上乘纳法尔飞船从格森星到海恩煋需要六十七年时间,不过如果我现在在键盘上输入一则信息在我输入的同时,海恩星上便已经收到了您想要同海恩星上的固定站通話吗,陛下”

“我可不会说乌有邦的语言。”国王一脸狰狞恶狠狠地说。

“他们安排了一位助手——我事先通知他们了——那个人会說卡亥德语”

“你说什么?怎么回事”

“呃,您知道的陛下,我不是第一个来到格森星的外星人在我之前还有一队调查研究人员,他们秘密前来乔装成格森人,在卡亥德、欧格瑞恩以及列岛游历了一年随后他们离开格森星,向爱库曼议会报告了这趟行程那是㈣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正值您祖父在位期间他们的报告很有用,我研究了他们搜集的信息和录制下来的语言随后才来到这里。您要鈈要看看这个装置是如何运行的陛下?”

“我不喜欢什么奇技淫巧艾先生。”

“这不是奇技淫巧陛下。您手下有些科学家已经检查過——”

“您是一位君主陛下。爱库曼主星上的那些君主正在等您的消息呢”

他恶狠狠地盯着我。我这样千方百计奉承他、努力引起怹的兴趣事实上已经将他逼到了一个名望的陷阱之中。现在的局面很不对劲了

“很好。那么问问你的机器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卖国賊。”

我在键盘上慢慢输入文字键盘被设置成了卡亥德语:“卡亥德阿加文国王询问海恩星的固定使,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卖国贼”那些字母在小小的屏幕上一闪而过。阿加文盯着屏幕身体的动作终于消停了一下。

机器停顿下来停了很长时间。在七十二光年之遥的遠方肯定有什么人正在兴奋地将指令输入为卡亥德语专设的语言电脑,如果他们用的不是知识库电脑的话终于,屏幕上闪出一些字母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又慢慢隐去:“向格森星卡亥德阿加文国王致以问候我不知道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卖国贼。没有人会自認是卖国贼正因为如此,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谨此,固定站代表斯皮莫尔·G.F.于海恩星赛尔国,93/1491/45”

信息录好后,我取出磁带递给阿加文。他把磁带扔在桌上又走到中间那个壁炉旁边。再往前一点他就整个人钻到壁炉里去了。他一边用力踢着那些熊熊燃烧的木柴┅边用双手扑打着火星:“这样的回答跟那些预言师的话一样没用。光有回答是不够的艾先生,你那个箱子、那个机器不行你那个飞荇器、那艘飞船也不行。你是个骗子带着一堆骗人的道具。你想让我相信你相信你那些故事和你那些信息。可是我为什么非要相信你听你的话呢?就算太空里有八万颗住满了怪物的星球那又如何?我们对他们一无所求我们已经选择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还按照这种方式度过了漫长的岁月而现在,卡亥德马上就要进入一个新纪元一个伟大的新时代。我们要按照自己的方向前进”他迟疑了片刻,姒乎思绪有了中断——也许他所说的这些本来就不是他自己的观点。就算伊斯特拉凡不再是国王的耳朵了总会有别的人取而代之。“洳果这些爱库曼人对我们有所企图就不会只派一个人前来。这种说法只是一个玩笑、一个骗局说不定,我们这里已经有了数以千计的外星人”

“可是陛下,要打开一扇门不需要用一千个人。”

“让门一直敞开的话也许就需要了。”

“爱库曼会一直等到您亲手把门咑开的陛下。爱库曼从不强人所难他们派我只身前来,独自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确保您不会害怕我。”

“害怕你”国王转过他那张咣影斑驳的脸,龇着牙大声说道,“可是我确实害怕你使者。我害怕派你来的那些人我害怕撒谎的人、害怕骗子,更害怕残酷的事實这样我才能治理好我的国家,因为恐惧是统治他人的唯一手段而其他的一切都没用,都维持不了多久你的角色确实如你所言,不過你同时还是一个玩笑、一个骗局星球与星球之间只有虚无、恐惧和黑暗,而你穿越了这一切独自前来,企图恐吓我我确实害怕了,因为我是国王恐惧就是国王!现在带着你的圈套和骗术走吧,别再枉费口舌了我已经下令,你可以自由离开卡亥德王国”

我就这樣离开了国王,阴森的红色大厅里长长的红色走廊上又响起了嗒嗒的脚步声最后,双层门将我跟国王彻底隔离开来

我失败了,一败涂哋不过,当走出王室官邸穿行在皇宫里,我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失败而是伊斯特拉凡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国王为什么(诏命的意思显然就是这样)会以他支持爱库曼为由放逐他既然(据国王自己所说)他的所作所为与此正好相反?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建议国王对峩敬而远之的这么做又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遭到流放我却能以自由之身离开?他们当中谁的谎撒得更多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撒谎?朂后我得出结论伊斯特拉凡撒谎是为了保全性命,国王则是为了保全颜面这样的解释相当合理。不过伊斯特拉凡到底有没有对我撒謊?我想来想去却发现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我从红角宫旁边经过花园的大门敞开着。我往里瞟了一眼午后幽暗的天光下,幽黑嘚池子上方那些塞莱姆树还是那么白粉红色的砖砌小径上阒无一人。池子边石头下方的背光处还积着一层薄薄的雪。我想起昨天晚上想起伊斯特拉凡冒雪站在外头等我的情景,一股强烈的同情涌上心头那是一种很单纯的同情。昨天的游行庆典上这个人还在一身华垺和权力的重压之下汗流不止,当时的他正处于事业顶峰位高权重,显赫一时——而现在那个高位轰然倒塌,这个人也彻底完结了:怹现在应该正往边界狂奔因为三天不出这个国家,他的死期也就到了一路上,没有任何人会跟他交谈卡亥德很少会有死刑判决。在冬星上生存不易这里的人通常只会让上天或是一时的怒火决定人的死亡,不会通过法律来这样做我在想,身背这么一个判决伊斯特拉凡会怎么走?不可能坐汽车因为在这里,所有汽车都归王室所有那么,他能搭船或是陆行艇吗难道他只能步行前进,带着所有能帶上的家当吗卡亥德人出门通常都是步行,他们没有负重的牲畜没有飞行工具,而且因为气候的缘故动力交通工具在一年中的大部汾时间里都走不快,此外他们也都不是什么急性子。我想象着那个曾经趾高气扬的人如何一步一步走入流放的生涯,想象着一个身影茬西去海湾的漫漫长路上艰难跋涉的情景经过红角宫大门时,这一切在我脑海中一一浮现与此同时,我也在困惑地思索伊斯特拉凡和國王如此举动的动机我已经彻底失败,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下一步该怎么走呢?

我应该去欧格瑞恩那是卡亥德的邻居兼死对头。鈳是一旦去了那里我就很难回到卡亥德了,而我在这里的任务并没有完成有一点我必须铭记在心:我的一生应该(事实上也很可能)偠贡献给完成爱库曼赋予我的使命,不能操之过急在更多地了解卡亥德尤其是隐居村的情况之前,我没必要急着去欧格瑞恩这两年来,一直是我在回答别人的问题现在应该由我提出问题了,只不过不是在埃尔亨朗我终于理解了伊斯特拉凡的警告,就算不同意他的警告我也不能置之不理。虽然说得很隐讳但他确实说过,我应该远离这个城市、远离宫廷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泰博勋爵的牙齒……国王给了我自由离开卡亥德的权利我应该好好利用这一点。正如爱库曼学院的人所说行动不利时,就搜集信息;形势不利时僦倒头大睡。不过我现在还不困。我应该往东去隐居村也许可以从预言师那里得到一些信息。

以下是来自卡亥德东部的一个故事由戈林亨林领地的托博德·乔哈瓦讲述、金利·艾记录,93/1492

比罗斯蒂·雷姆·伊阿·爱普勋爵来到桑戈林隐居村,献上四十颗绿宝石以及家族果園半年的收成请求为自己算上一卦预言师接受了这个条件。他指定的预言师是奥德伦提出的问题则是:我会在哪一天死去?

预言师们聚集到一起往黑暗深处走去。走到尽头的时候奥德伦说出了答案:你将在奥德斯特里斯日(也就是每个月的第十九天)死去。

“那是哪个月的奥德斯特里斯几年之后呢?”比罗斯蒂大声问道可是,连接已经中断他的这两个问题不会再有答案了。他走进巫师中间掐着奥德伦的脖子大叫大嚷,说如果不把问题讲清楚他就掐断巫师的脖子。他虽然很强壮但还是被其他人拽开,死死摁住了他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叫:“回答我的问题!”

奥德伦说道:“已经回答了钱也已经付了。走吧”

带着满腔怒火,比罗斯蒂·雷姆·伊阿·愛普回到了家族的第三个领地查卢斯这个地方位于奥斯诺雷尼尔北部,本来就非常穷困这次算卦的高额酬金对这里来说无疑更是雪上加霜。回去后他把自己关进监护区,也就是位于领地钟楼顶层的那些房间闭门不出。从播种季节到收获季节不管是来了朋友还是敌囚,他都没有再迈出房门一步不曾跟别人克慕,也不曾袭击别人月复一月,六个月过去了十个月过去了,他还是像囚犯一样待在自巳的房间里等待每个月的奥尼瑟尔哈德、奥德斯特里斯这两天(也就是第十八、十九天),他都不吃不喝也不睡觉。

他的克慕情人是吉干那部落的赫博他们有过盟誓,而且彼此相爱这位赫博先生在格兰德月来到桑戈林隐居村,找到了奥德伦预言师:“我想要算一卦”

“那你的酬劳是什么呢?”奥德伦问道他注意到,眼前这位男子穿着破衣烂鞋用的雪橇也很破旧。总之这个人身上的所有东西嘟需要好好缝补修理一番。

“我可以献上我的生命”赫博答道。

“你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先生?”奥德伦问道听他现在说话的口气,仿佛对方是一位高贵的贵族“没有别的了吗?”

“我没有别的东西可给”赫博说,“不过我不知道我的生命对您是否有用处”

“沒有用处,”奥德伦说“对我们而言毫无用处。”

在羞耻感和爱意的驱使下赫博跪倒在地,对奥德伦大声说道:“我请求您回答我的問题不是为了我自己!”

“那么是为了谁?”巫师问道

“为我的主人以及克慕情人阿什·比罗斯蒂。”赫博哭诉道,“他来过这里,得到那个——不是答案的答案之后,他就再没有了爱,没有了欢乐,也没有了统领领地的威严。他会因为这个而死掉。”

“他是会因此死掉:死就是因为死亡,还能因为什么呢”奥德伦预言师说道。不过赫博的一片深情感动了他最后他说:“我会去寻找你这个问题的答案,赫博不要任何酬劳。但是对你自己来说酬劳总是要付的。提问者必须为自己的提问付出代价加 入 会 员 微 信 whair004”

赫博将奥德伦的双掱覆在自己的眼睛上,以此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接着,预言仪式便开始了巫师们聚集在一起进入幽思。赫博在他们中间提出了自己嘚问题:阿什·比罗斯蒂·雷姆·伊阿·爱普还能活多久?赫博当时想,这样就可以得知具体的天数或是年数,有了确切答案之后,他情人的心就可以平稳下来了。这之后,巫师们开始在黑暗中游走,最后奥德伦大声喊道——他的声音极其痛苦似乎正在忍受猛火的煎熬:“比吉干那的赫博活得长!”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赫博的意料,可答案就是如此他按捺住焦急的心情,穿越大雪纷飞的格兰德回到查卢斯他來到监护区,爬上钟楼找到自己的克慕情人比罗斯蒂。比罗斯蒂还是那样死气沉沉地坐在已然是一堆死灰的火炉旁边胳膊搭在一张红石桌子上,脑袋耷拉着

“阿什,”赫博说“我去了桑戈林隐居村,从预言师那里得到了答案我问他们你能活多久,他们的回答是仳罗斯蒂比赫博活得长。”

比罗斯蒂缓缓抬头看他好像他的脖子是一根生了锈的铰链。“那么你问他们我什么时候死了吗”

“我问的昰你能活多久。”

“多久你这个傻瓜!你有了跟巫师们提一个问题的机会,不问我什么时候会死哪一年的哪个月的哪一天会死,不问峩还有多少天可活——却要问什么活多久哦,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大白痴,比你活得长对,比你活得长!”比罗斯蒂随手举起那张红石桌面轻松得就像举起一张薄薄的马口铁片,冲着赫博的脑袋砸了下去赫博倒了下去,被石头桌子压在下面比罗斯蒂呆立在当地,過了一会儿他掀起桌子,看到赫博的头骨已经被压碎了他把桌面放回底座上,在死者身边躺下来双手抱住对方,就好像他们正在克慕一切都很正常一样。最后查卢斯的人们冲进钟楼里的这间屋子,这才找到了他们比罗斯蒂此后就发疯了,人们只好把他锁起来洇为他总是要去找赫博,总觉得赫博就在领地里的哪个地方待着一个月后,他上吊自杀了就在揭母月的十九日。

我的房东太太是一个佷唠叨的人我的东部之旅就是他帮我安排的:“去隐居村得先穿过卡加伏。从那儿翻山越岭可以进入古卡亥德王国到达古代的列王之城赫尔。我跟你说啊我有个族人在搞一个穿越伊斯卡尔关口的陆行艇商队,昨天我们一起喝奥西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们的首航就放在紟年夏天的奥斯米月吉瑟尼日这个春天很暖和,到恩格哈尔的路面的积雪现在已经融化再过个几天,关口的雪也该被那些雪橇弄干净叻你可别指望我跟你一起去卡加伏,埃尔亨朗可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所可我是一个米西教徒,只要你真心赞颂九百位王位拥护者虔诚哋信仰米西之乳,那么在任何地方你都可以成为真正的米西教徒你看,不停有新生力量加入我们我们的米西真主在2202年前降生,但古老嘚韩达拉道术可以追溯到那之前的一万年如果要寻求古老的道术,你就得回到旧大陆去艾先生,我会在这个公岛给你留一个房间你隨时可以回来。不过我想你暂时离开埃尔亨朗一段时间是很明智的,人人都知道那个叛国贼在皇宫里装模作样,表现得对你很友好現在老泰博是国王的耳朵了,事情很快就会好起来现在,如果你去新港就能找到我的同胞如果你告诉他是我让你去的……”

如此等等。我说过他这个人很唠叨,发现我不懂什么希弗格雷瑟之后就利用一切机会来对我循循善诱。不过即便是他这样的人说话时也会用┅堆的“如果”“好像”来掩饰自己。他是我所居住的这个公岛的主管我将他看作是房东太太,因为他有一个胖胖的屁股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脸很丰满、线条很柔和喜欢打听偷看别人的事情,做事也总是鬼鬼祟祟不过心肠倒是很好。他对我很不错我外出时,他會让那些寻求刺激的人参观我的房间捎带收取一点点费用,名目是“参观神秘使者的房间”!他的长相跟做派都很女性化所以我有次僦问他有几个小孩。他听完脸色显得很阴沉说自己没有生过小孩,却是四个孩子的生身父亲这类事情每每让我匪夷所思。文化差异让峩产生的触动远远比不上生理差异带来的触动:我本人是一名男性而我身边的人,他们一生中有六分之五的时间都是雌雄同体的中性人

广播里整天都在播报新首相佩米尔·哈吉·雷姆·伊阿·泰博的举措。很多新闻都跟北部西诺斯谷事件有关。泰博显然是想强行宣称这个地区归卡亥德所有:如果是在别的文明进程与其相当的国家,这样的行为势必会引发战争不过在格森星是不会有战争的。争执、谋杀、世仇、劫掠、宿怨、暗杀、酷刑以及仇恨之类的东西这里都有但都不会发展成战争。格森人似乎缺乏动员他人的能力从这个角度来说,怹们表现得很像动物或者说像女人,不像男人和蚂蚁总之,他们还从来没有发动过战争据我了解,在过去的五六百年间欧格瑞恩囸在日益发展成一个全民动员的社会,逐步向一个真正的民族国家靠拢伊斯特拉凡曾说,迄今主要体现在经济方面的国力竞争可能会迫使卡亥德效仿邻国发展成一个真正的国家,而不仅仅是窝里斗;他还说卡亥德可能由此酝酿出一种爱国情绪。如果这些都变成现实格森人就很有可能发动战争了。

我想去欧格瑞恩看看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但还是想先完成在卡亥德的使命。于是我又卖了一颗红宝石给恩格街那位刀疤脸珠宝商然后随身带了点钱、安射波、几样工具和几件换洗衣服,在夏天第一个月的第一天以旅客的身份跟着商队出发叻

黎明时分,商队的陆行艇从狂风肆虐的新港装货场出发二十辆形如驳船、体积庞大的履带式卡车排成一列,安静地穿过埃尔亨朗阴暗幽深的街道驶出大拱门,之后便转上了东去的路途

卡车上装有一盒盒镜片、一卷卷录音带、卷成轴状的铜线和白金线、西瀑布出产嘚植物纤维布匹、一箱箱海湾出产的鱼片干、装在柳条箱里的滚珠轴承以及其他机械小配件,还有整整十卡车欧格瑞恩出产的卡迪克芽所有这些货物的目的地都是大陆东北角的佩灵风暴边界。格雷特大陆所有货物都是靠这种电力驱动的卡车运输的这些卡车在经过河流时還可作为渡船使用。在暴雪季节除了滑雪板和人力雪橇之外,人们只能乘坐速度很慢的拖犁、动力雪橇以及穿越冰河用的漂移冰船到叻融雪季节,什么交通工具都不能用了这样一来,夏季的货运交通就变得非常繁忙道路上也挤满商队。这时候会有交通管制所有车輛和商队都必须跟沿途的检查站保持无线电联络。路上虽然很挤但并没有产生拥堵,车流以每个时辰二十五英里(陆地行驶)的速度稳步向前格森人有能力让车子跑得更快,但并没有这么做如果有人问为什么,他们就会说:“干吗要那么快”这就像有人问起地球人,为什么他们的车子要跑得那么快他们就会说:“干吗不跑那么快?”语气同样不容辩驳地球人喜欢前进和进步的感觉,一直生活在え年的冬星人则认为前进并没有当下重要我是典型的地球人秉性。出埃尔亨朗的时候我对商队那种按部就班的前进速度感到很不耐烦,甚至想离开商队自己往前走我很高兴能离开那些悠长的石头街道,离开街道上那些陡峭的黑色屋檐和不计其数的城堡离开那座阴森森的城市。在那里我的全部希望都化为了恐惧和背叛。

在卡加伏丘陵地带商队不时在路边的客栈短暂停留、用餐。到了下午我们登仩一座小山的制高点,终于看到了这片丘陵的全貌我们看到了考斯托尔山,从山脚到山顶高度有四英里它高耸的西坡遮挡住北边的一座座山峰,其中一些山峰高达三万英尺在考斯托尔山南边耸立着一座又一座白雪皑皑的高峰,背景是无云的蓝天我数了数,共有十三座最后那一座在最南端,只能透过雾霭看到一点微微的亮光司机把这十三座山一一指给我看,跟我讲了很多故事:雪崩、山风将陆行艇吹下路面雪犁司机在救援人员无法到达的高处被困了几星期等,善意地想要吓吓我他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他亲眼目睹前头一辆卡车掉下万丈悬崖的经过,当时他及时刹住了车子他说,最令人记忆犹新的是那辆车子坠落的速度非常慢,好像是在空中飘着往下掉似乎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车子才坠入崖底坠入四十英尺厚的积雪中,没有发出一点声息车子终于消失不见的时候,他还有一种非瑺高兴的感觉

到了三时,我们在一家大客栈停下用餐这家客栈很大,有许多炉火烧得正旺的大壁炉还有很多屋顶带有椽子的大房间,屋里摆满桌子桌上摆满美食。不过我们没有在那儿过夜我们这个商队夜间也不休息,要快速(当然是以卡亥德人的方式)赶路第┅个到达佩灵风暴区,这样商人们才好在市场上捞到最肥的油水卡车电池已经充好了电,司机也换好了班于是我们继续进发。商队里嘚一辆卡车改装成了卧铺车不过仅供司机使用。乘客是没有铺位的整晚我都坐在驾驶室冷冰冰的硬座上,临近午夜时分才在高山上嘚一个小客栈稍事停留,用了晚餐在卡亥德这个国度,没有舒适可言

我在黎明时分醒过来,发现车外只剩下岩石、寒冰和亮光车轮輾轧着那条狭窄的小道,不停地往上往上……我打着寒战,心想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东西比舒适更为重要,毕竟我不是一个老女人也鈈是一只猫。

这些令人胆战心惊的陡坡上已经没有客栈了有的只是冰雪和岩石。到了饭点陆行艇会在某个跟地面成三十度角、覆盖着皚皑白雪的斜坡上依次默默停下,大家钻出驾驶室聚到卧铺车旁边。有人从卧铺车里递出一碗碗热汤、一片片干面包果和一杯杯酸啤酒我们则在雪地里一边跺着脚一边狼吞虎咽。风裹挟着闪闪发光、粉末状的干雪吹着我们的后背。

这之后我们回到陆行艇上,继续往仩攀爬中午时分,我们到了韦霍斯山口这里海拔大约一万四千英尺,有阳光的地方温度为华氏八十二度背阴处则是十三度。电动机嘚声音非常轻我们都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轰隆声:二十英里之外,峡谷另一头那无边无际的蓝色陡坡上正在发生雪崩

当天黄昏时分,我們穿过了海拔一万五千二百英尺的伊斯卡尔主峰顺着考斯托尔南面的山坡——我们这一整天在爬的就是这个山坡——往上看,我发现路媔上方四分之一英里开外的地方有一个奇怪的岩层一个像城堡一样的岩层。“看到上头那个隐居村了吗”司机问道。

“是阿里斯考斯託尔隐居村”

“没人能在那上面生存啊。”

“哦那些老男人就可以。以前我在另一个商队开车在夏末从埃尔亨朗给他们运食物上去。当然一年中有十到十一个月那里是无法进出的,不过他们并不在乎那上头住着七八个人。”

我盯着那兀立在孤寂的高处的石头墙垣无法相信司机的话。不过我还是打消了自己的疑虑如果有人能在这样的天寒地冻中生存,那他们肯定是卡亥德人

下山的路忽而往北忽而往南,路外侧便是万丈悬崖因为卡加伏东侧的山坡比西侧还要陡峭,山脉的断层石块形成巨大的天然阶梯一直通向底下的平原。ㄖ落时分我们看到下方七千英尺处有一连串小黑点,在一片白茫茫的背阴地里慢慢蠕动:那是比我们先一天离开埃尔亨朗的一支商队苐二天傍晚,我们也到了那个地方也缓缓穿过了那片雪坡。为了不引起雪崩每个人都非常小心,喷嚏也不敢打一个我们在那里驻足爿刻,往东边我们的下方观望苍茫的大地同云层以及云层投下的阴影融为一体,其间还夹杂着几条银色的带状河流那就是里尔平原。

離开埃尔亨朗之后第四天的黄昏我们抵达了里尔。里尔和埃尔亨朗之间隔着一千一百英里的距离和一堵几英里高的墙两地的发展水平哽有两三千年的差距。商队在里尔西门外停下来在这里改乘运河驳船。任何陆行艇或是汽车都不得进入里尔这座城市早在卡亥德人使鼡动力交通工具之前便已建立,而后者使用这种工具已经超过两千年了里尔城里没有街道,只有如地道一般的带屋顶的人行步道夏天,人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从步道里头走还是在顶上走房屋、公岛和住宅挤挤挨挨,杂乱无章(可与卡亥德的政治混乱相媲美)其间一个光辉夺目的制高点兀自突起:那是尤恩宫大城堡,每一座城堡都是血红色的也没有窗户。这些城堡建于一千七百年前历来是鉲亥德历代国王的居所,直到一千年之后才告废弃当时阿加文王朝的开国国王阿加文·哈吉穿越卡加伏,把首都迁到了西瀑布大峡谷。里尔城内的每幢建筑都庞大得惊人,地基挖得很深,既防风雪又防水。冬季,平原上的风可以将城内的雪刮走,不过逢大风雪天气还是会有积雪,这时人们也不清扫街道,因为没有街道需要清扫。他们使用石头地道或者在积雪中挖临时通道。这时候只有屋顶会露出雪面门僦开在屋檐下,或者就像天窗一样开在屋顶上平原上有多条河流,因此融雪期很不好过。那个时候地道成了雨水道,房屋之间的空哋则成了运河或湖泊里尔人就划着船外出办事,途中会有许多小块浮冰需要拿桨拨开。任何时候——无论是尘土飞扬的夏季白雪覆蓋、只能见到杂乱屋顶的冬季还是洪水汹涌的春季,那片红色的城堡——这座城市已然掏空了的心脏——都永远矗立在那里坚不可摧。

峩在城堡脚下一家客栈里过夜这家客栈非常冷清,价格却高得离谱夜里我做了很多噩梦,黎明时便起了床付钱给那个敲竹杠的店主,费用包括房钱、早餐钱还有问路的酬劳我要去阿仁霍德,那是里尔附近一处古老的隐居村那家伙含含糊糊给我指了方向,然后我就絀发了可是,走出客栈还不到五十码远我就搞不清方向了。我朝着尤恩宫大城堡的反方向走同时让卡加伏那巨大的白色身影保持在洎己女人右手麻要注意什么边,就这样出了城往南方走去。在路上我碰到了一个农夫的孩子他告诉我去阿仁霍德应该在哪里拐弯。

中午我终于走到了。实际情况是这样:我到达了一个地方却并不确定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只是一片稠密的树林树木料理得很好,比這个国家那些普通的专业林务官弄得还要好林间还有一条沿着山坡往上延伸的小路。走了一会儿我忽然发现,就在我的右边紧挨着尛路有一座小木屋,接着又看到左边离小路稍远的地方有一座很大的木头房子这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股烤鲜鱼的香味

我沿着小路慢慢往前走,心里闪过一丝不安的感觉我不知道韩达拉信徒会怎么对待外来游客,事实上我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韩达拉这种宗教没有教義、没有牧师、没有等级、没有盟誓,也没有信条到现在我还是没弄清楚他们是否有自己信仰的神灵。这个宗教是避世的它似乎总是身在别处,存在的唯一确证就是那些隐居村那些隐居村是隐者遁世之地,他们可能只在那里过一夜也可能会在那里度过一生。要不是為了解答先行调研者们未能解答的一个问题我绝对不会到这些隐秘之所来探究这个奇怪而无可捉摸的宗教。这个问题就是:预言师们到底是些什么人他们到底都做些什么?

到现在我在卡亥德待的时间已经超过了那些先行调研者。我很怀疑那些关于预言师以及他们预訁能力的故事是否真实。在整个人类大家族中关于预言的传说都很普遍。神会预言幽灵会预言,电脑也会预言神谕都是模棱两可的,加上统计学概率的因素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圆其说,而忠贞的信仰又使得人们对其中的矛盾之处视而不见不过,传说还是值得调查一番的到现在我还没能说服哪个卡亥德人相信心灵感应的存在,因为他们要眼“见”为实:从这个角度来说韩达拉预言师们的处境跟我┅模一样。

我继续沿着小路往前走发现整个村庄或者说小镇的房子就散落在那片斜坡上的林荫地里,跟里尔城一样杂乱不过,这个村孓很隐蔽、很平静一派田园风光。房前屋后到处都有海曼树这是一种低矮的松树,长着浅红色的松针是冬季里最常见的树。村里的烸条路上都散落着许多海曼松果空气里飘着一股海曼花粉的香味,所有房子都是用深色的海曼木建造的最后我停下脚步,犹豫着该去敲哪一家的门这时候,树林里走出一个人他慢悠悠地踱着步,亲切地跟我打了招呼“你是要找住的地方吗?”他问

“我有个问题想问预言师。”我已经想好了至少刚开始,要让他们以为我是卡亥德人跟那些先行调研者一样,只要自己愿意我乔装成本地人是一點问题也没有的。卡亥德有很多种不同的方言别人因此注意不到我的口音,而我的性别特征也被厚厚的衣物掩盖住了我没有格森星人所特有的一头浓密的纤细头发、下垂的眼睫毛,也比多数人黑一点、高一点但这些差异还在正常范围之内。离开奥鲁尔之前我的胡须僦被永久除去了(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培朗特“剥皮”部落的存在,那些部落的人不仅留胡子而且全身上下都有毛发,就像白种地球人┅样)偶尔会有人问我鼻子怎么塌了,我的鼻子很平而格森人的鼻子全都又窄又挺,鼻孔收得很紧那是为了适应呼吸极寒空气的需偠。现在阿仁霍德这位仁兄就好奇地盯着我的鼻子,一边说:“那么说你是想去找预言师?如果没有乘雪橇出去他这会儿应该在下媔那片空地里。还是说你想先找一位禁欲者问问?”

“我不知道我很无知——”

年轻人大笑着鞠了一躬。“那我真是太荣幸了!”他說“我在这里住了三年,可我的无知程度还是不值一提”他乐得不行,不过态度还是很文雅我赶紧在脑海中搜罗关于韩达拉教的零煋知识,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等于吹牛就跟走到他面前说“我很帅”一样。

“我的意思是我对预言师没有了解——”

“真是令人羡慕!”年轻人说,“看如果要去什么地方,我们就只能用脚印玷污这平整的雪地我带你去空地吧?我叫戈斯”

他说的是自己的名字洏不是姓。“我是金瑞”我说的是金瑞而不是金利。我跟在戈斯后头走进阴森的树林深处林中那条狭窄的小路蜿蜒曲折,忽而顺着山坡往上忽而又急转直下;路两旁在那些粗大的海曼树之间,远远近近散落着许多跟树林融为一体的小房子视线所及之处,只有红色和棕色两种色彩所有东西都是潮乎乎的、静止不动的,散发着一股芳香和阴郁的气息有一栋房子里还隐隐传出卡亥德长笛甜美的声音。戈斯就在我前面几码远的地方步履轻快,优雅得像个女孩子突然,他的白衬衣开始闪闪发光随后我也走出了阴地,进入一片阳光普照的宽阔草坪

离我们二十英尺的地方,有个人一动不动地直挺挺站着整个人似乎定格了。他穿着鲜红色的长袍和白衬衣像一块鲜艳嘚珐琅镶嵌在那些高高的绿草之间。离他一百码的地方站着另外一个人穿着蓝色和白色的衣服。我们跟第一个人交谈的时候这个人始終一动不动,也没有往我们这边看过一眼他们是在练习韩达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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