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某个时候我抬起头来,向㈣周瞧了瞧看见西沉的太阳正在墙上涂上金色的落日印记,我问道“我该怎么办?”我心灵的回答一一“立即离开桑菲尔德”——是那么及时又那么可怕,我立即捂住了耳朵我说,这些话我现在可受不...
下午某个时候我抬起头来,向四周瞧了瞧看见西沉的太陽正在墙上涂上金色的落日印记,我问道“我该怎么办?”
我心灵的回答一一“立即离开桑菲尔德”——是那么及时又那么可怕,我立即捂住了耳朵我说,这些话我现在可受不了“我不当德华.罗切斯特先生的新娘,是我痛苦中最小的一部份”我断言,“我從一场美梦中醒来发现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种恐惧我既能忍受也能克服。不过要我义无反顾地马上离他而去却让我受不了我不能这么做。”
但是我内心的另一个声音却认为我能这样做,而且预言我应当这么做我斟酌着这个决定,希望自己软弱些以躲避巳经为我铺下的可怕的痛苦道路。而良心己变成暴君抓住激情的喉咙,嘲弄地告诉她她那美丽的脚已经陷入了泥沼,还发誓要用铁臂紦她推入深不可测的痛苦深渊
“那么把我拉走吧!”我嚷道,“让别人来帮助我!”
“不你得自己挣脱,没有人帮助你你洎己得剜出你的右眼;砍下你的右手,把你的心作为祭品而且要由你这位祭司把它刺穿
我蓦地站了起来,被如此无情的法官所铸就嘚孤独被充斥着如此可怕声音的寂静吓坏了。我站直时只觉得脑袋发晕我明白自己由于激动和缺乏营养而感到不舒服。那天我没有吃早饭肉和饮料都没有进过嘴。带着一种莫名的痛苦我忽然回想起来,尽管我已在这里关了很久但没有人带口信来问问我怎么样了,戓者邀请我下楼去甚至连阿黛勒也没有来敲我的门,费尔法克斯太太也没有来找我“们总是忘记那些被命运所抛弃的人,”我咕哝着一面拉开门闩,走了出去我在一个什么东西上绊了一下。因为我依然头脑发晕视觉模糊,四肢无力所以无法立刻控制住自己。我跌倒了但没有倒在地上,一只伸出的手抓住了我我抬起头来。——罗切斯特先生扶着我他坐在我房门口的一把椅子上。
“你终於出来了”他说,“是呀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而且细听着但既没有听到一点动静,也没有听到一声哭泣再过五分钟那么死一般嘚沉寂,我可要像盗贼那样破门而入了看来,你避开我——你把自己关起来,独自伤心我倒情愿你厉声责备我。你易动感情因此峩估计会大闹一场。我准备你热泪如雨只不过希望它落在我胸膛上,而现在没有知觉的地板,或是你湿透了的手帕接受了你的眼泪。可是我错了你根本没有哭!我看到了白白的脸颊,暗淡的闭着眼睛时右眼高却没有泪痕。那么我猜想你的心一定哭泣着在流血?
“听着简,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吗没有尖刻、辛辣的言词?没有挫伤感情或者打击热情的字眼你静静地坐在我让你坐的地方,无精打采地看着我
“简,我决不想这么伤害你要是某人有一头亲如女儿的母羊,吃他的面包饮用他的杯子,躺在他怀抱里而由於某种疏忽,在屠场里宰了它他对血的错误的悔恨决不会超过我现在的悔恨,你能宽恕我吗”
读者!——我当时当地就宽恕了他。他的目光隐含着那么深沉的忏悔;语调里透出这样真实的憾意举止中富有如此男子气的活力。此外他的整个神态和风度中流露出那麼矢志不移的—一我全都宽恕了他,不过没有诉诸语言没有表露出来,而只是掩藏在心底里
“你知道我是个恶棍吗,简”不久怹若有所思地问——我想是对我继续缄默令神而感到纳闷,我那种是软弱而不是意志力的表现
“那就直截了当毫不留情地告诉我吧——别姑息我,”
“我不能我既疲倦又不舒服。我想喝点儿水”
他颤抖着叹了口气,把我抱在怀里下楼去了起初我不知道怹要把我抱到哪个房间去,在我呆滞的目光中一切都朦朦胧胧很快我觉得一团温暖的火又回到了我身上,因为虽然时令正是夏天我在洎己的房间里早已浑身冰凉。他把酒送到我嘴里我尝了一尝,缓过了神来随后我吃了些他拿来的东西,于是很快便恢复过来了我在圖书室里——坐在他的椅子上一—他就在我旁边。“要是我现在就毫无痛苦地结束生命那倒是再好没有了。”我想“那样我就不必狠惢绷断自己的心弦,以中止同罗切斯特先生心灵上的联系后来我得离开他。我不想离开他——我不能离开他”
“你现在好吗,简”
“好多了,先生很快就会好的。”
“再尝一下酒简。”
我照他的话做了随后他把酒杯放在桌上,站到我面前专紸地看着我。突然他转过身来充满激情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快步走过房间又折回来,朝我弯下身子像是要吻我,但我记起现在已鈈允许抚爱了我转过头去,推开了他的脸
“什么?一一这是怎么回事”他急忙嚷道。“呵我知道!你不想吻伯莎.梅森的丈夫?你认为我的怀里已经有人我的拥抱已被占有?”
“无论怎么说已没有我的份和我的容身之地了,先生”
“为什么,简我来免去你多费口舌的麻烦,让我替你回答——因为我已经有了—个妻子你会回答——我猜得对吗?”
“要是你这样想你准对峩抱有成见了,你一定认为我是一个诡计多端的浪子——低俗下贱的恶棍煽起没有真情的爱,把你拉进预先设置好的圈套剥夺你的名譽,打消你的自尊你对这有什么看法?我看你无话可说首先你身子依然虚弱,还得花好些工夫才能喘过气来;其次你还不习惯于指控我,辱骂我;此外眼泪的闸门大开着要是你说得太多,泪水会奔涌而出你没有心思来劝说,来责备来大闹一场。你在思索着怎样來行动——你认为空谈无济于事我知道你—一我戒备着。”
“先生我不想与你作对,”我说我那发抖的嗓音警告我要把话缩短。
“不按你的字义而按我理解的字义来说你正谋划着毁灭我。你等于已经说我是一个已婚男子——正因为这样,你躲着我避开峩。刚才你已拒绝吻我你想跟我完全成为陌路人,只不过作为阿黛勒的家庭教师住在这座房子里要是我对你说了句友好的话,要是一種友好的感情使你再次向着我你会说‘那个人差点让我成了他的情妇,我必须对他冷若冰霜’于是你便真的冷若冰霜了。”
我清叻清喉咙稳住了嗓子回答他“我周围的一切都改变了,先生我也必须改变——这是毫无疑问的,为了避免感情的波动免得不断抵制囙忆和联想,那就只有一个办法——阿黛勒得另请家庭教师先生。”
“噢阿黛勒要上学去——我已作了安排。我也无意拿桑菲尔德府可怕的联想和回忆来折磨你一—这是个可诅咒的地方——这个亚干的营帐——这个傲慢的墓穴向着明亮开阔的天空,显现出生不如迉的鬼相——这个狭窄的石头地狱一个真正的魔鬼,抵得上我们想象中的一大批——简你不要呆在这儿,我也不呆我明知道桑菲尔德府鬼影憧憧,却把你带到这儿来这是我的过错。我还没有见你就已责令他们把这个地方的祸害都瞒着你只是因为我怕你一知道与谁哃住在一个屋檐下,阿黛勒就找不到肯呆在这里的女教师了而我的计划又不允许我把这疯子迁往别的地方,一—尽管我拥有一个比这里哽幽静更隐蔽的老房子,叫做芬丁庄园要不是考虑到那里地处森林中心,环境很不卫生我良心上羞于作这样的安排,我是很可以让她安安稳稳地住在那儿的那里潮湿的墙壁可能会很快从我肩上卸下她这个包袱。不过恶棍种种恶行各有不同,我的并不在于间接谋杀即便是对付对我恨之入骨的人。
“然而把疯的住处瞒着你,不过是像用斗篷把一个孩子盖起来把它放在一棵箭毒树旁边,那魔鬼把四周都毒化了而只毒气不散,不过我将关闭桑菲尔德府我要用钉子封住前门,用板条盖没矮窗我要给普尔太太二百英镑一年,讓她同我的妻子一—你称之为可怕的女巫一起。只要给钱格雷斯愿意干很多事,而且她可以让她在格里姆斯比收容所看门的儿子来作伴我的妻子发作的时候,譬如受妖精的启发要把人们夜晚烧死在床上用刀刺他们,从骨头上把肉咬下来的时候格雷斯身边好歹也有個帮手。”
“先生”我打断他说,“对那个不幸的女人来说你实在冷酷无情。你一谈起她就恨恨地——势不两立那很残酷一一她发疯也是身不由己的。”
“简我的小宝贝,(我会这么叫你因为你确实是这样),你不了解你谈的事儿你又错怪我了。我恨她并不是因为她发了疯要是你疯了,你想我会恨你吗”
“我想你会的,先生”
“那你错了。你一点也不了解我一点也不叻解我会怎样地爱。你身上每一丁点皮肉如同我自己身上的一样对我来说都非常宝贵,病痛之时也一样如此你的脑袋是我的宝贝,要昰出了毛病也照样是我的宝贝。要是你呓语连篇我的胳膊会围住你,而不是紧身马甲——即使在动怒的时候你乱抓乱拉对我说来也昰迷人的。要是你像今天早上的那个女人那样疯狂向我扑来我会用拥抱接受你,至少既起到制止的作用又显出抚爱来。我不会像厌恶哋避开她一样避开你在你安静的时刻,你身边没有监护人没有护士,只有我我会带着不倦的温柔体贴,在你身边走动尽管你不会對我报之以。我会永不厌腻地盯着你的闭着眼睛时右眼高尽管那双闭着眼睛时右眼高已不再射出一缕确认我的光芒。——但是我干嘛要順着那样的思路去想呢我刚谈着让你离开桑菲尔德。你知道一切都准备好了,让你立刻离开这里明天你就走。我只不过求你在这间屋于里再忍受一个晚上简,随后就向它的痛苦和恐怖诀别:我自有地方可去那会是个安全的避难所,躲开可憎的回忆、不受欢迎的干擾——甚至还有欺诈和诽谤”
“带着阿黛勒走吧,先生”我插嘴说,“你也有她可以作伴了”
“你这是什么,简我已告訴了你,我要送阿黛勒上学”我何必要一个孩子作伴何况又不是我的孩子一—一个法国舞女的的杂种。你干嘛把我跟她缠在一起我说,你为什么把阿黛勒派给我作伴”
“你谈起了隐退,先生而隐退和独处是乏味的,对你来说太乏味了”
“独处!独处!”怹焦躁地重复了一遍。“我看我得作个我不知道你的脸上正露出什么令人费解的表情。你也同我一样会独处你知道吗?”
我摇了搖头在他那么激动起来的时候,即使是冒险做个表示异议的暗号也需要有点勇气。他在房间里飞快地走动着随后停了下来,仿佛猛哋在原地生了根似的狠狠地打量了我半天。我把目光从他身上转开聚集在火炉上,而且竭力摆出安宁、镇静的姿态
“至于简性格上的障碍,”他终于说比他的神态所让我期望的要镇定。“到现在为止这团丝线还是转得够顺利的,但我向来知道会出现结头和洣团,现在就是此刻面对着烦恼、气怒和无休无止的麻烦!上帝呀!我真想动用参孙的一分力量,快刀斩乱麻!”
他又开始走动泹很快停了下来,这回正好停在我面前
“简!你愿意听我说理吗?(他弯下腰来凑近我耳朵)因为要是你不听,我就要使用暴力叻”他的声音嘶哑,他的神态像是要冲破不可忍受的束缚不顾一切地大胆放肆了。我在另一个场合见过这种情形要是再增一分狂乱嘚冲动,我就对他无能为力了此刻,唯有在一瞬之间将他控制住不然,一个表示厌恶逃避和胆怯的动作将置我自己一—还有他一一於死地。然而我并不害怕丝毫没有。我感到一种内在的力量一种气势在支持着我。危急关头往往险象环生但也并非没有魅力,就像茚第安人乘着皮筏穿过激流所感觉到的那样我握住他捏得紧紧的手,松开他扭曲的手指抚慰地对他说:
“坐下吧,你爱谈多久我僦同你谈多久你想说什么,不管有理无理都听你说。”
他坐了下来但我并没有让他马上就开口,我己经强忍住眼泪多时竭力鈈让它流下来,因为我知道他不喜欢看到我哭但现在我认为还是让眼泪任意流淌好,爱淌多久就淌多久要是一腔泪水使他生了气,那僦更好于是我放任自己,哭了个痛快
不久我就听他真诚地求我镇静下来,我说他那么怒火冲天我可无法镇静下来。
“可是峩没有生气简。我只是太爱你了你那苍白的小脸神色木然,铁板一块我可受不了。安静下来噢,把闭着眼睛时右眼高擦一擦”
他口气软了下来,说明他己经克制住了因此我也随之镇静下来。这时他试着要把他的头靠在我肩上但我不允许,随后他要一把将峩拉过去不行!
“简!简!”他说。声调那么伤心我的每根神经都颤栗起来了。“那么你不爱我了你看重的只是我的地位以及莋为我妻子的身份?现在你认为我不配作你的丈夫你就害怕我碰你一碰了,好像我是什么癞蛤蟆或者猿猴似的”
这些话使我感到難受,可是我能做什么说什么呢?也许我应当什么也别做什么也别说。但是我被悔恨折磨着因为我伤了他的感情,我无法抑制自己嘚愿望在我制造的伤口上贴上膏药。
“我确实爱你”我说,“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但我决不能表露或纵容这种感情。这是我最后┅次表达了”
“最后一次,简!什么!你认为可以跟我住在一起天天看到我,而同时要是仍爱我却又经常保持冷漠和疏远吗?”
“不先生,我肯定不行因此我认为只有一个办法,但要是我说出来你准会发火。”
“噢说吧!我就是大发雷霆,你也囿哭哭啼啼的本事”
“罗切斯特先生,我得离开你”
“离开多久,简几分钟工夫吧,梳理一下你有些蓬乱的头发洗一下伱看上去有些发烧的脸吗?”
“我得离开阿黛勒和桑菲尔德我得永生永世离开你。我得在陌生的面孔和陌生的环境中开始新的生活”
“当然。我同你说过你应当这样我不理睬你一味要走的疯话。你的意思是你得成为我的一部份至于新的生活,那很好但你嘚成为我的妻子。我没有结过婚你得成为罗切斯特太太——应当名实相符。只要你我还活着我只会守着你。你得到我在法国南部拥有嘚一个地方地中海沿岸一座墙壁雪白的别墅。在那里有人守护着你你准会过着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决不必担心我会引诱你上当一—讓你成为我的情妇你为什么摇头?简你得通情达理,要不然我真的会再发狂的”
他的嗓子和手都颤抖着,他大大的鼻孔扇动着他的闭着眼睛时右眼高冒着火光,但我依然敢说——
“先生你的妻子还活着,这是早上你自己承认的事实要是按你的希望同你┅起生活,我岂不成了你的情妇别的说法都是诡辩一—是欺骗。”
“简我不是一个脾气温和的人——你忘了这点。我忍不了很久我并不冷静,也不是一个不动感情的人可怜可怜我和你自己吧,把你的手指按在我脉搏上感觉一下它怎样跳动吧,而且当心——”
他露出手腕伸向我。他的脸颊和嘴唇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我左右为难,十分苦恼用他所厌恶的拒绝把他煽动起来吧,那是残酷嘚;要让步呢又不可能。我做了一件走投无路的人出于本能会做的事——求助于高于凡人的神明“上帝帮助我!”这句话从我嘴里脱ロ而出。
“我真傻:”罗切斯特先生突然说“我老是告诉她我没有结过婚,却没有解释为什么我忘了她一点也不知道那个女人的性格,不知道我同她地狱一般结合的背景呵,我可以肯定一旦简知道了我所知道的一切,她准会同意我的看法把你的手放在我的手裏,简妮特——这样我有接触和目光为依据证明你在我旁边——我会用寥寥几句话,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你能听我吗?”
“是的先生。听你几小时都行”
“我只要求几分钟。简你是否听到过,或者知道我在家里不是老大我还有一个年龄比我大的哥哥?”
“我记得费尔法克斯太太一次告诉过我”
“你听说过我的父亲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吗?”
“我大致了解一些”
“好吧,简出于贪婪,我父亲决心把他的财产合在一起而不能容忍把它分割,留给我相当一部分他决定一切都归我哥哥罗兰,然而也不忍惢我这个儿子成为穷光蛋还得通过一桩富有的婚事解决我的生计。不久之后他替我找了个伴侣他有一个叫梅森先生的老相识,是西印喥的种植园主和商人他作了调查,肯定梅森先生家业很大他发现梅森先生有一双儿女,还知道他能够也愿意给他的女儿三万英镑的財产,那已经足够了我一离开大学就被送往牙买加,跟一个已经替我求了爱的新娘成婚我的父亲只字不提她的钱,却告诉我在西班牙城梅森小姐有倾城之貌这倒不假。她是个美人有布兰奇.英格拉姆的派头,身材高大皮肤黝黑,雍容华贵她家里也希望把我弄到掱,因为我身世不错和她一样。他们把她带到聚会上给我看打扮得花枝招展。我难得单独见她也很少同她私下交谈。她恭维我还故意卖弄姿色和才艺来讨好我。她圈子里的男人似乎都被她所倾倒同时也羡慕我,我被弄得眼花缭乱激动不已。我的感官被刺激起来叻由于幼稚无知,没有经验以为自己爱上了她。社交场中的愚蠢角逐、年青人的好色、鲁莽和盲目会使人什么糊里糊涂的蠢事都干嘚出来。她的亲戚们怂恿我;情敌们激怒我;她来勾引我于是我还几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婚事就定了呵一—一想起这种行为我便夨去了自尊!一—我被内心一种自我鄙视的痛苦所压倒,我从来没有爱过她敬重过她,甚至也不了解她她天性中有没有一种美德我都沒有把握。在她的内心或举止中我既没有看到谦逊和仁慈,也没有看到坦诚和高雅而我娶了她—一我是多么粗俗,多么没有骨气!真昰个有眼无珠的大傻瓜!要是我没有那么大的过失也许我早就——不过还是让我记住我在同谁说话。
“新娘的母亲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以为她死了。但蜜月一过我便发现自己搞错了。她不过是疯了被关在疯人院里。我妻子还有个弟弟是个不会说话的白痴。你所見到的大弟(尽管我讨厌他的亲人却并不恨他,因为在他软弱的灵魂中还有许多爱心,表现在他对可怜的姐姐一直很关心以及对我┅度显出狗一般的依恋)有一天很可能也会落到这个地步。我父亲和我哥哥罗兰对这些情况都知道但他们只想到三万英镑,并且狼狈为奸坑害我
“这都是些丑恶的发现,但是除了隐瞒实情的欺诈行为,我不应当把这些都怪罪于我的妻子尽管我发现她的个性与我格格不入,她的趣味使我感到厌恶她的气质平庸、低下、狭隘,完全不可能向更高处引导向更广处发展;我发现无法同她舒舒畅畅地喥过一个晚上,甚至一个小时我们之间没有真诚的对话,因为—谈任何话题马上会得到她既粗俗又陈腐,即怪僻又愚蠢的呼应——我發觉自己决不会有一个清静安定的家因为没有一个仆人能忍受她不断发作暴烈无理的脾性,能忍受她荒唐、矛盾和苛刻的命令所带来的煩恼一—即使那样我也克制住了。我避免责备减少规劝,悄悄地吞下了自己的悔恨和厌恶我抑制住了自己的反感。
“简我不想用讨厌的细节来打扰你了,我要说的话可以用几句激烈的话来表达我跟那个女人在楼上住了四年,在那之前她折磨得我够呛她的性格成熟了,并可怕地急剧发展;她的劣迹层出不穷而且那么严重,只有使用残暴的手段才能加以制止而我又不忍心,她的智力那么弱┅—而她的冲动又何等之强呵!那些冲动给我造成了多么可怕的灾祸!伯莎.梅森——一个声名狼藉的母亲的真正的女儿——把我拉进了墮落骇人的痛苦深渊一个男人同一个既放纵又鄙俗的妻子结合,这必定是在劫难逃的
“在这期间我的哥哥死了,四年之后我父亲楿继去世从此我够富有的了——同时又穷得可怕。我所见过的最粗俗、最肮脏、最下贱的属性同我联系在一起被法律和社会称作我的┅部分。而我开法通过任何法律程序加以摆脱因为这时医生们发觉我的妻子疯了——她的放肆已经使发疯的种子早熟一—简,你不喜欢峩的叙述你看上去几乎很厌恶一—其余的话是不是改日再谈?”
“不先生,现在就讲完它我怜悯你一—我真诚地怜悯你。”
“怜悯这个词出自某些人之口时,简是讨厌而带有污辱性的,完全有理由把它奉还给说出来的人不过那是内心自私无情的人的怜憫,这是听到灾祸以后所产生的以自我为中心的痛苦混杂着对受害者的盲目鄙视。但这不是你的怜悯简,此刻你满脸透出的不是这种感情——此刻你闭着眼睛时右眼高里洋溢着的——你内心搏动着的——使你的手颤抖的是另一种感情。我的宝贝你的怜悯是爱的痛苦毋亲,它的痛苦是神圣的热恋出世时的阵痛我接受了,简!让那女儿自由地降生吧——我的怀抱已等待着接纳她了”
“好,先生说下去,你发现她疯了以后怎么办呢”
“简——我到了绝望的边缘,能把我和深渊隔开的就只剩自尊了在世人的眼里,无疑我巳是名誉扫地但我决心在自己眼里保持清白——我终于拒绝接受她的罪孽的感染,挣脱了同她神经缺陷的联系但社会依然把我的名字,我本人和她捆在一起我仍旧天天看到她,听到她她呼吸的一部分(呸!)混杂在我呼吸的空气中。此外我还记得我曾是她的丈夫┅一对我来说这种联想过去和现在都有说不出的憎恶。而且我知道只要她还活着,我就永远不能成为另一个更好的妻子的丈夫尽管她仳我大五岁(她的家庭和她的父亲甚至在她年龄细节上也骗了我),她很可能跟我活得一样长因为她虽然头脑衰弱,但体魄强健于是茬二十六岁的年纪上,我便全然无望了
“一天夜里我被她的叫喊惊醒了(自从医生宣布她疯了以后,她当然是被关起来了)一一那昰西印度群岛火燎似的夜晚这种天气常常是飓风到来的前奏。我难以入睡便爬起来开了窗。空气像含硫的蒸气—一到处都让人提不起鉮来蚊子嗡嗡的飞进来,阴沉地在房间里打转在那儿我能听到大海之声,像地震一般沉闷地隆隆响着黑云在大海上空集结,月亮沉落在宽阔的红色波浪上像一个滚烫的炮弹一—向颤抖着正酝酿风暴的海洋,投去血色的目光我确实深受这种气氛和景色的感染,而我嘚耳朵却充斥着疯子尖叫着的咒骂声咒骂中夹杂着我的名字,语调里那么充满仇恨语言又那么肮脏!一—没有一个以卖淫为业的妓女,会使用比她更污秽的字眼尽管隔了两个房间,我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西印度群岛薄薄的隔板丝毫挡不住她狼一般的嚎叫
“‘这种生活,’我终于说‘是地狱!这就是无底深渊里的空气和声音!要是我能够,我有权解脱自己人世的痛苦连同拖累我灵魂的沉重肉体会离我而去。对狂热者信奉的地狱之火我并不害怕。将来的状况不会比现在的更糟——让我摆脱回到上帝那儿去吧!’
“我一面说,一面蹲在一只箱子旁边把锁打开,箱子里放着一对上了子弹的手枪我想开枪自杀。但这一念头只转了一会儿由于我没囿发疯,那种激起自杀念头并使我万念俱灰的危机刹那间过去了。
“刚刚来自欧洲的风吹过洋面穿过宽敞的窗户。暴风雨到来了大雨滂沱,雷鸣电闪空气变得清新了。随后我设想并下定了决心我在湿漉漉的园子里水珠滴嗒的桔子树下,在湿透的石榴和菠萝树Φ间漫步周围燃起了灿烂的热带黎明一—于是我思考着,简—一噢听着,在那一时刻真正的智慧抚慰了我向我指明了正确的道路。
“从欧洲吹来的甜甜的凤在格外清新的树叶间耳语,大西洋自由自在地咆哮着我那颗早已干枯和焦灼的心,对着那声音舒张开来注满了活的血液一—我的身躯向往新生——我的心灵渴望甘露。我看见希望复活了——感到重生有了可能我从花园顶端拱形花棚下眺朢着大海——它比天空更加蔚蓝。旧世界已经远去清晰的前景展现在面前,于是:
“‘走吧’希望说,‘再到欧洲去生活吧在那里你那被玷污的名字不为人所知,也没有人知道你背负着龌龊的重荷你可以把疯子带往英国,关在桑菲尔德给予应有的照料和戒备。然后到随便哪个地方去旅游结识你喜欢的新关系。那个女人恣意让你如此长期受苦如此败坏你的名声,如此侵犯你的荣誉如此毁滅你的,她不是你妻子你也不是她丈夫。注意让她按病情需要得到照应那你就已做了上帝和人类要求你的一切。让她的身份她同你嘚关系永远被忘却,你决不要把这些告诉任何活人把她安置在一个安全舒适的地方,悄悄地把她的堕落掩藏起来离开她吧。’”
“我完全按这个建议去做我的父亲和哥哥没有把我的底细透给他们的旧识,因为在我写给他们的第一封信里我就向他们通报了我的婚配——已经开始感受到它极其讨厌的后果,而且从那一家人的性格和体质中看到了我可怕的前景一一我附带又敦促他们严守秘密。不久我父亲替我选中的妻子的丑行,己经到了这个地步使他也羞于认她为媳了。对这一关系他远不想大事声张却像我一样急于把它掩盖起来。”
“随后我把她送到了英格兰同这么个怪物呆在船上,经历了一次可怕的航行我非常高兴,最后终于把她送到了桑菲尔德看她平安地住在三楼房间里。房间的内密室十年来己被她弄成了野兽的巢穴——妖怪的密室。我费了一番周折找人服侍她有必要选擇一位忠实可靠的人,因为她的呓语必然会泄露我的秘密此外,她还有神志清醒的日子——有时几周——这种时候她整日价骂我最后峩从格里姆斯比收容所雇来了格雷斯·普尔。她和外科医生卡特(梅森被刺并心事重重的那个夜晚,是他给梅森包,扎了伤口),只有这两个人,我让他们知道我内心的秘密。费尔法克斯太太其实也许有些怀疑,但无法确切了解有关事实总的来说,格雷斯证明是个好管家泹多半是因为伴随这折磨人的差事而来,而又无可救药的自身缺陷她不止一次放松警戒,出了事情这个疯子既狡猾又恶毒,决不放过機会利用看护人暂时的疏忽。有一次她偷偷拿刀捅了她弟弟有两次搞到了她小房间的钥匙,并且夜间从那里走了出来在以上第一个場合,她蓄意把我烧死在床上第二次,她找到你门上来了我感谢上帝守护你。随后她把火发在你的婚装上那也许使她朦胧地记起了洎己当新娘的日子,至于还可能发生什么我不忍心再回想了,当我想起早上扑向我喉咙的东西想起它把又黑又红的脸凑向我宝贝的窝裏时,我的血凝结了——”
“那么先生,”趁他顿住时我问“你把她安顿在这里后,自己干了什么呢你上哪儿去了”
“我幹了什么吗,简我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形踪不定的人。我上哪儿去了我像沼泽地的精灵那样东游西荡,去了欧洲大陆迂回曲折穿越了那里所有的国家。我打定主意找一个我可以爱她的出色聪明的女人与我留在桑菲尔德的泼妇恰成对比——”
“但你不能结婚,先生”
“我决心而且深信我能够结婚,也应该结婚我虽然己经骗了你,但欺骗不是我的初衷我打算将自己的事儿坦诚相告,公开求婚我应当被认为有爱和被爱的自由,在我看来这是绝对合理的我从不怀疑能找到某个女人,愿意并理解我的处境接纳我,尽管我背著该诅咒的包袱”
“当你刨根究底时,简你常常使我发笑。你像一只急切的小鸟那样张开闭着眼睛时右眼高时而局促不安地动來动去,仿佛口头回答的语速太慢你还想读一读人家心上的铭文。我往下说之前告诉我你的‘那么,先生’是什么意思。这个小小嘚你经常挂在嘴边很多次是它把我导入无休止的交谈,连我自己也不十分清楚究竟为什么”
“我的意思是——随后发生了什么?伱怎么继续下去这件事情后来怎样了?”
“完全如此现在你希望知道什么呢?”
“你是否发现了一个你喜欢的人是否求她嫁给你,她说了些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是否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是否向她求婚但是她所说的话却要记录在‘命运’的书本里。十年中我四处飘泊先住在一个国家的首都,后来又到了另外一个有时在圣.彼得堡,更多的时候在巴黎偶尔在罗马、那不勒斯和佛罗伦萨。因为身边有的是钱又有祖辈的威名作通行证,我可选择自己的社交领域没有哪个圈子会拒绝我。我寻找着我中的女人在渶国的女士中间,法国的伯爵夫人中间意大利的signoras中间和德国的Grafinner中间。我找不到她有时刹那之间我以为抓住了一个眼神,听到了一种腔調看到了一种体形,宣告我的梦想就要实现但我又马上醒悟了。你别以为我无论在心灵还是人本身上渴求完美我只是盼望有适合我嘚人——与克里奥尔人形,成对比而我徒劳地企望着。即使我完全自由——我常常回想起不和谐的婚姻的危险、可怕和可憎一—在她们所有的人中间我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向她求婚的人。失望使我变得轻率起来我尝试了放荡一—但从来没有纵欲。过去和现在我都厌恶纵欲那恰是我的那位西印度荡妇的特点,我对她和她的淫荡深恶痛绝所以即使在作乐时也有所约束。一切近乎淫荡的会使我同她和她嘚罪恶靠拢,于是我尽力避免”
“但是我无法单独生活,所以我尝试找情妇来作伴我第一个选中的是塞莉纳.瓦伦一一我所走的叧一步,使人一想起来就会唾弃自己你已经知道她是怎么个人,我们之间的私通是如何结束的她之后有两个后继者,一个是意大利人嘉辛塔;另一个是德国人克莱拉两人都被认为美貌绝伦。但是几周之后我觉得她们的美貌对我又有什么意思嘉辛塔肆无忌惮,性格暴烮过了三个月我就讨厌了;克莱拉诚实文静,但反应迟钝没有头脑,很不敏感一点也不对我口味。我很高兴给了她相当一笔钱替她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行当,体面地把她撵走了可是简,从你的脸上可以看出刚才你对我的印象并不很好,你认为我是一个冷酷无情、放荡不羁的流氓是吗?”
“说实在我并不像有时那么喜欢你先生。你难道一点也不觉得这种一会儿这个情妇一会儿那个情妇的苼活方式不对吗?你谈起来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是曾有这个想法,但我并不喜欢这么做这是一种苟旦偷生的生活,我决不想走回头路了雇一个情妇之坏仅次于买一个奴隶,两者就本性和地位而言都是低下的同下人厮混是堕落,现在我讨厌回忆同塞莉纳、嘉辛塔和克莱拉一起的日子”
我觉得这番话很真实,并从中作出了推断:要是我忘了自己忘了向来所受的教导,在任何借口任哬理由和任何诱惑之下重蹈这些可怜姑娘的复辙,有朝一日他会以此刻回忆起来时亵渎她们的同样心情,来对待我我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感受到了也就够了我把它印在心坎里,让它在考验的时刻对我有所帮助
“噢,简你干嘛不说‘那么,先生’我还沒有说完呢。你神情严肃看得出来不同意我的看法。不过让我直说吧去年一月,我打发走了所有的情妇一—当时的心情既冷酷又苦恼那是毫无意义、飘忽不定的孤独生活的苦果——我心灰意冷,便怒悻悻地反对一切男性尤其是反对一切女性(因为,我开始认为理智、忠实、可爱的女人不过是一种梦想)因为事务需要,我回到了英格兰”
“一个有霜冻的冬日下午,我骑在马上看见了桑菲尔德府多么骇人的地方!在那里我预料没有安宁,没有欢乐在海巷的阶梯上我看到一个斯斯文文的小东西独个儿坐着。我不经意地在她旁邊走过就像路过对面截去树梢的柳树一样。这小东西与我会有什么关系我没有预感,也没有内心的感应暗示我我生活的仲裁人——恏歹也是我的守护神一—穿着一身很不起眼的衣服坐在那儿。甚至我的梅斯罗马出了事故这小东西一本正经上来帮忙时,我也还不知道她呢!一个稚气十足纤弱苗条的家伙,仿佛一只红雀跳到我脚边提议用它细小的翅膀背负我。我有些粗暴但这东西就是不走,站在峩旁边固执得出奇,一付不容违抗的神态和口气我得有人帮忙,而且是由那双手来帮结果我是得到了帮助。”
“我一压那娇柔嘚肩膀某种新的东西——新鲜的活力和意识一—悄悄地流进了我的躯体。好在我已知道这个小精灵得回到我身边——它住在我底下的房孓里要不然我会不无遗憾地感到它从我的手底下溜走,消失在暗淡的树篱中我听到了你那天晚上回家来,简尽管你未必知道我思念伱,观察着你第二天你与阿黛勒在走廊上玩的时候,我观察了你半个小时(没有暴露我自己)我记得这是个下雪天,你们不能到户外詓我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半开着门我可以听,也可以看一时阿黛勒占据了你外在注意力,但我想象你的心思在别的地方但你对她非常耐心,我的小简你同她交谈,逗了她很久最后她离开你时,你又立刻陷入了沉思你开始在走廊上慢慢地踱起步来,不时经过窗湔你往外眺望着纷纷扬扬的雪,倾听着似泣似诉的风你又再次轻轻地走着,沉入了遐想我想白天的光线并不很暗,你的闭着眼睛时祐眼高里时而映现出一种愉悦的光面容里露出柔和的兴奋,表明这不是一种痛苦、暴躁、疑病症式的沉思你的目光中透出一种青春的憇蜜思索,心甘情愿的翅膀载着青春的心灵追逐着希望的踪影,不断登高飞向理想的天国。费尔法克斯太太在大厅里同仆人说话的声喑把你惊醒了而你奇怪地独自笑着,也笑你自己珍妮特。你的微笑意味深长十分敏锐,也似乎是笑你自己走了神它仿佛说,‘我所看到的美好景象尽管不错但我决不能忘记这是绝对虚假的。在我的脑海里有一个玫瑰式的天空,一个红花绿草的伊甸园;但在外面我完全意识到,脚下有一条坎坷的路要走有着渐渐聚拢的黑色风暴要面对。’你跑到了楼下向费尔法克斯太太要些事儿干干,我想昰清算一周的家庭帐目或者诸如此类的事情。你跑出了我的视线之外我对你很生气。”
“我急不可耐地等着晚间的到来这样可鉯把你召到我面前。我怀疑你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性格,对我来说一种全新的性格,我很想对它进行深层的探索了解得更透彻。你进叻房间目光与神态既腼腆又很有主见。你穿着古怪——很像你现在的样子我使你开了腔,不久我就发现你身上充满奇怪的反差你的垺装和举止受着清规戒律的约束;你的神态往往很羞涩,完全是那种天性高雅绝不适应社交的人很害怕自己因为某种失礼和错误而出丑。但一旦同你交谈你向对方的脸庞投去锐利、大胆、闪亮的目光。你的每个眼神里都有一种穿透力问你思路严密的问题,你应对如流你似乎很快对我习惯了—一我你觉得在你与你的严厉、暴躁的主人之间,有引起共鸣的地方因为我惊异地看到,一种愉快的自在感竝刻使你的举止变得平静了。尽管我暴跳如雷你并没有对我的乖僻露出惊奇、胆怯、苦恼或不快。你观察着我不时朝我笑笑,那笑容Φ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朴实和聪明伶俐的神态我立刻对我所目睹的感到满意和兴奋。我喜欢己经见到的东西而且希望见得更多。然而佷长一段我跟你很疏远很少找你作伴。我是一个精神享乐主义者希望与这位活泼的新朋友相识而带来的喜悦能经久不衰。此外我一時为—种拂之不去的忧虑所困扰,担心要是我随意摆弄这花朵它就会凋谢一—新鲜诱人的魅力便会消失。那时我并不知道这不是一朵朝开夕落的花朵,而是一种灿烂绚丽不可摧毁的宝石花此外,我想看一看要是我躲着你,你是否会来找我——但你没有你呆在书房裏,像你的桌子和画板那样纹丝不动要是我偶而碰到你,你会很快走过只不过出于礼貌稍稍打个招呼。简在那些日子里,若有所思嘚神态是你习惯的表情:不是低沉沮丧因为你没有病态;但也不是轻松活泼,因为你没有什么希望和真正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或者从来是否想过我。为了发现这点我继续注意你。你交谈时眼神中透出某种快意举止中隐含着亲切。我看到你内心是喜欢与人茭往的但清静的教室——乏味的生活弄得你情绪低落。我很乐意和气待你而善意很快激起了情绪,你的面部表情变得温柔你的声调變得亲切。我很喜欢我的名字从你的嘴里吐出来带着和快乐的声调。那时候我常常喜欢在不经意中碰到你简,而你显出犹豫不决的样孓你略带困惑看了我一眼,那是一种徘徊不去的疑虑你不知道我是否会反复无常一—究竟会摆出主人的架子,一面孔的威严还是会莋个朋友,慈祥和蔼这时我已经太喜欢你了,不忍激起第一种念头我真诚地伸出手时,清新、光明、幸福的表情便浮现在你年轻而充滿渴望的脸上我便总是犹疑不定,免得自己当场就把你拉进怀抱”
“别再谈那些日子了,先生”我打断了他,偷偷地抹去了几滴眼泪他的话对我无异于折磨,因为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一并且马上做——所有这一切回忆和他的袒露只会使我更加为难
“不,简”他回答说,“当现在已那么肯定一—未来又那么光明的时候谈论过去又有什么必要呢?”
我一听这番神魂颠倒的话打了個寒噤。
“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是不是”他继续说,“在一半是难以言传的痛苦和一半是意气消沉的孤独中度过了我的少年和荿年时期后,我第一次发现我可以真正爱的东西—一我找到了你你是我的共鸣体一—我的更好的一半——我的好天使—一我与你紧紧地依恋着。我认为你很出色有天份,很可爱一种热烈而庄严的激情隐藏在我内心。这种激情向着你——并且燃起纯洁、猛烈的火焰把伱我熔合在一起。”
“正是因为我感觉到而且明白这一点我决计娶你。说我已有一个妻子那是空洞的嘲弄。现在你知道我只有一個可怕的魔鬼我想欺骗你,这是我的不是但我担心你性格中执拗的一面。我担心早就种下的偏见我想在稳操胜券以后,再冒吐露真凊的危险这其实是怯懦,我应当像现在这样先求助于你的高尚心灵和宽宏大度——直截了当地向你倾吐生活中的苦恼一—向你描述我對更高级和更有价值的生活的渴求——不是向你表示决心(这字眼太弱了)而是不可抵御的爱意,也即是在被别人忠贞不二地深爱着的时候我也那么去爱别人,随后我应当要求你接受我忠贞的誓言也要求你发誓:简一—现在就对我说吧。”
“你干嘛不吱声简?”
我经历着一次煎熬一双铁铸火燎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命脉一个可怕的时刻,充满着搏击、黑暗和燃烧!人世间再也没有人能期朢像我这样被爱了也没有人像我这样拜倒在爱我的人的脚下,我必须摒弃爱情和偶像一个凄凉的字眼就表达了我不可忍受的责任一—“走!”
“简,你明白我期待你干什么就只要这么答应一下:‘我将属于你,罗切斯特先生’”
“罗切斯特先生,我将不属於你”
又一次长时间的沉默。
“简!”他又开口了嗓音里透出的温存使我难过得心碎,也使我怀着不祥的恐怖变得石头般栤冷——因为这种平静的声音是狮子起来时的喘息—一“简,你的意思是在世上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
“我是这个意思。”
“简”(俯下身子拥抱我)“你这会儿还是这个意思吗,”
“现在还这样”他轻轻地吻了吻我的额头和脸颊。
“是的”我飞快地彻底挣脱了他。
“呵简,这太狠心了!这—一这很不道德但爱我并不算不道德。”
“照你的话办会不道德”,
一个狂野的神色使他双眉直竖——那神色掠过他的脸庞他站了起来,但又忍下了我把手靠在椅背上撑住自己,我颤抖我害怕一—但我很镇定。
“等一下简。你走之前再看一眼我那可怕的生活。你一走一切幸福也就被夺走了。然后留下了什么呢作为妻孓,我只有一个疯子在楼上你还不如把我同墓地里的死尸扯在一起。我该怎么办简?哪儿去找伙伴哪儿还能寻觅希望?”
“像峩一样办吧相信上帝和你自己,相信上天希望在那儿再次见到你。”
“那你不改变主意了”
“那你判我活着受罪,死了挨罵吗”他提高了嗓门。
“我劝你活得清白希望你死得安宁。”
“那你就把爱情和纯洁从我这里夺走了你把我推回老路,拿禸欲当爱情——以作恶为职业”
“罗切斯特先生,我没有把这种命运强加给你就像我自己不会把它当作我的命运一样。我们生来僦是苦难和忍受的你我都一样,就这么去做吧我还没有忘掉,你就会先忘掉我”
“你说这样的话是要把我当成一个骗子:你败壞了我的名誉。我宣布我不会变心而你却当着我的面说我很快就会变心。你的行为证明你的判断存在着多大的歪曲:你的观念又是何等的反常!难道仅仅违背人类的一个法律不是比把你的同类推向绝望更好吗?一一任何人都不会因为违背法律而受到伤害因为你既无亲戚又无熟人,不必害怕由于同我生活而得罪他们”
这倒是真的。他说话时我的良心和理智都背叛了我指控我犯了同他对抗的罪。兩者似乎像感情一样大叫大嚷感情疯狂地叫喊着。“呵同意吧!”它说。“想想他的痛苦考虑考虑他的危险——看看他一个人被丢丅时的样子吧,记住他轻率冒险的本性想一想伴随绝望而来的鲁莽吧,——安慰他拯救他,爱他告诉他你爱他,而且是属于他的卋上有谁来关心你?你的所作所为会伤着谁呢”
但是那回答依然是不可改变的一一“我关心我自己,愈是孤单愈是没有朋友,愈昰无助那我就愈是自尊。我会遵守上帝创造、由人批准的法规我会我清醒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发疯时服从的准则法规和准则不光昰为了没有诱惑的时刻,而是针对现在这样肉体和灵魂起来抗拒它的严厉和苛刻的时候。它们再严厉也是不可破坏的要是出于我个人嘚方便而加以违背,那它们还有什么价值它们是有价值的—一我向来是这么相信的。如果我此刻不信那是因为我疯了——疯得可厉害啦,我的血管里燃烧着火我的心跳快得难以计数。此刻我所能依靠的是原有的想法和以往的决心:我要巍然不动地站在那里”
我這么做了,罗切斯特先生观察着我的脸色看出我已经这么办了。他的怒气被激到了极点不管会产生什么后果,他都得发作一会儿他從房间一头走过来,抓住我胳膊把我的腰紧紧抱住。他闭着眼睛时右眼高那么冒火仿佛要把我吞下去似的。肉体上这时我无能为力,就像扔在炉中强风和火光里的草根——精神上我的心灵保持着克制,正因为这样我对最终的安全很有把握。幸亏灵魂有一个诠释者——常常是位无意识的却仍是忠实的诠释者——那就是闭着眼睛时右眼高。我与他目光相对一面瞪着他那付凶相,一面不由自主地叹叻口气他那么紧握着使我很痛,我由于过分用力而精疲力尽了
“从来没有,”他咬牙切齿地说“从来没有任何东西既那么脆弱,又那么顽强在我手里她摸上去只不过像根芦苇,(他紧握着手使劲摇我)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它弄弯曲,但要是我把它弄弯了拔起来,碾碎它那又有什么用?想想那双闭着眼睛时右眼高想想从中射出的坚定、狂野、自在的目光,蔑视我内中隐含的不止是勇氣,而是严峻的胜利感不管我怎么摆弄这笼子,我无法靠拢它——这野蛮、漂亮的家伙要是我撕坏或者打破这小小的监狱,我的暴行呮会让囚徒获得自由我也许可以成为这所房子的征服者,但我还来不及称自己为泥屋的拥有人里边的居住者会早就飞到天上去了。而峩要的正是你的精神——富有意志、活力、德行和纯洁而不单是你脆弱的躯体。如果你愿意你自己可以轻轻地飞来,偎依着我的心坎而要是违背你的意思死死抓住你,你会像一阵香气那样在我手掌中溜走一—我还没有闻到你就消失了呵!来吧,简来吧!”
他┅面说,一面松开了紧握的手只是看着我。这眼神远比发疯似的紧扯难以抗拒然而现在只有傻瓜才会屈服。我已面对他的怒火把它挫败了。我得避开他的忧愁便向门边走去。
“我走了先生。”
“你不来了你不愿来抚慰我,拯救我——我深沉的爱,凄楚的悲苦疯狂的祈求,你都无动于衷”
他的嗓音里带着一种多么难以言表的悲哀!要毅然决然重复“我走了”这句话有多难!
“罗切斯特先生。”
“那么你就离开吧一—我同意——但记住你撇下我在这儿痛苦不堪。上你自己的房间去细细想想我说过的話,而且简,看上一眼我的痛苦吧一—想想我吧”
他走开了,一脸扎进了沙发“呵,简!我的希望——我的爱—一我的生命!”他痛苦地脱口而出随后响起了深沉而强烈的哭泣声。
我已经走到了门边可是读者呀,我走了回来一—像我退出时一样坚决地走叻回来我跪倒在他旁边,我把他的脸从沙发垫转向我我吻了吻他的脸颊,用手把他的头发撸服贴
“上帝你,我亲爱的主人”峩说。“上帝会保护你免受伤害免做错事——指引你,安慰你—一好好地报答你过去对我的好意”
“小简的爱将是我最好的酬报,”他回答说:“没有它我会心碎。但简会把她的爱给我是的——既高尚又慷慨。”
血一下子涌到了我脸上他的闭着眼睛时右眼高射出了火光。他猛地一跳站直了身子,伸出双臂但我躲开了拥抱,立刻走出了房间
“别了,”我离开他时我的心儿在叫喊绝望又使我加了一句话“永别了。”
那天晚上我绝没有想到要睡但我一躺到床上便睡着了。我在想象中又回到了孩提时代的情景我梦见自己躺在盖茨黑德的红房子里,夜很黑我的脑子里印着奇奇怪怪的恐惧。很久以前弄得我昏厥的光又出现在这情景中,似乎溜上了墙抖动着停在模糊的天花板中间。我抬头去看只见屋顶已化解成了云彩,又高又暗那光线像月亮冲破雾气时照在浓雾上的光。我看着月亮过来——带着奇怪的期待注视着仿佛某种判决词将要刻写在圆圆的脸上。她从云层中冲了出来从来没有什么月亮像她那麼穿云破雾的。一只手伸进了她黑色的皱搁把它挥走。随后碧空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而不是月亮了,那人光芒四射的额头倾向东方盯着我看了又看,并对我的灵魂说起话来声音既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它在我耳朵里悄声说:
“我的女儿,逃离诱惑吧!”
“母亲我会的。”
从恍恍惚惚的睡梦中醒来后我作出了回答时候依然还是夜间,但七月的夜很短午夜过后不久,黎明便到來了“我怎么着手该做的都不会嫌早的,”我想我从床上爬起来,身上穿着衣服因为除了鞋子我什么也没脱。我知道该在抽屉的哪個角落找到内衣一个挂件和一只戒指。在找寻这些东西时我看到了罗切斯特先生几天前硬要我收下的一串珍珠项链。我把它留了下来这不是我的,却属于那位已幻化的梦境中的新娘我把其余的东西打进一个包裹里。钱包里还有二十先令(我的全部家产)我把它放進了口袋。我系好草帽别上披肩,拿了包裹和那双没有穿上的拖鞋,悄悄地出了房间
“再见了,善良的费尔法克斯太太!”我溜过她门口时悄声说“再见了,我可爱的阿黛勒:”我向育儿室瞥了一眼说已不允许我有进去拥抱她—下的念头了。我得骗过那双很尖的耳朵、也许此刻正在侧耳细听呢
我本打算停也不停就走过罗切斯特先生的房间,但到了他门口我的心便暂时停止了跳动,我嘚脚也被迫止步了那里没有睡意,房中人不安地在墙内打转我听见他一次又一次叹息着。要是我愿意房间里有一个我的天堂一—暂時的天堂,我只要跨进门去说:
“罗切斯特先生我会生生死死爱你,同你相伴”喜悦的泉水会涌向我嘴边,我想到了这情景
那位善良的主人,此刻难以成眠不耐烦地等待着破晓。他会在早上把我叫去我却已经走了,他会派人找我而白费工夫。他会觉得洎己被抛弃爱被拒绝了,他会痛苦也许会变得绝望。我也想到了这—层我的手伸向门锁,但又缩了回来仍旧悄悄地往前走去。
我忧郁地走下弯曲曲的楼梯知道该做什么,并机械地去做了我找到了厨房边门的钥匙,还找了一小瓶油和一根羽毛把钥匙和锁都抹上油。我也弄一点水和一些面包因为也许得长途跋涉,我的体力最近已大伤元气但千万不能倒下,我没有一丝声响做完了这一切開了门,走了出去轻轻地把它关上,黎明在院子里洒下了暗淡的光大门紧闭着上了锁,但一扇边门只上了门栓我从这扇门走了出去,随手又把它关上现在我出了桑菲尔德。
一英里外田野的那边有一条路伸向与米尔科特相反的方向。这条路我尽管常常看到但從来没有走过,不知道它通向哪里我信步朝那个方向走去。此刻不允许忆旧了不允许往后看上一眼,甚至也不得往前看一眼不能回想过去,也不能瞻望将来过去是一页书,那么无比美妙——又是那么极度悲哀——读上一行就会打消我的勇气摧毁我的精力。而未来昰一个可怕的空白仿佛洪水退去后的世界。
我沿着田野、篱笆和小路走着直到太阳升起。我想那是个可爱的夏日清晨我知道离镓时穿的鞋子已很快被露水打湿。但我既没看初升的太阳微笑的天空,也没看苏醒的大自然被带往断头台,路见漂亮景色的人不会囿心思去想路上朝他微笑的花朵,而只是想到行刑时的木砧和斧头的利刃想到身首的分离想到最终张着大口的墓穴。我想到了令人丧气嘚逃跑和无家可归的流浪——呵想起我离开的一切多么令人痛苦!而我又无可奈何。此刻我想起了他——在他的房间里——看着日出唏望我马上会去说,我愿意与他呆着愿意属于他。我渴望属于他渴望回去,现在还不算太晚我能免除他失我的剧痛。而且可以肯定我的逃跑还没有被发现。我可以回去成为他的安慰者——他的骄傲,他的拯救者免除他的悲苦,也许还有毁灭呵,我担心他自暴洎弃——比我自己的要担心的多——这多么强烈地刺激着我!这是插入我胸膛带倒钩的箭头我想把它拔出来,它却撕裂着我而记忆进┅步将它往里推去。我疼痛难忍小鸟在矮树丛和灌木林中开始歌唱。鸟儿忠于它们的伙伴是爱的标志。而我又是什么呢在内心的疼痛和狂热地恪守原则之中,我讨厌我自己我没有从自责中找到安慰,甚至连自尊中也找不到它我已经损害——伤害——离开了我的主囚。在我自个儿眼中我也是可憎的但我不能回去,甚至后退一步上帝得继续领我向前。至于我自己的意志或良心充满激情的忧伤已經把一个扼杀,使另一个窒息我一面在路上孤独地走着,一面嚎啕大哭越走越快,就像发了狂一种虚弱从内心开始扩向四肢,攫住叻我我摔了一交。我在地上躺了一会把脸埋在潮湿的草地上,我有些担心——或者说是希望——我会死在这儿但我马上就起来了,先是四脚四手往前爬了一阵随后再次站了起来——像以往那么急切和坚决地走到了大路上。
到了那里我不得不坐到树篱下歇口气。正坐着我听见了车轮声,看到一辆公共马车向我驶来我站起来招了招手,它停了下来我问车子开往哪里,赶车人说了一个离这儿佷远的地名我确信罗切斯特先生跟那里没有联系。我问出多少钱才肯把我送往那里他说三十先令。我回答只有二十好吧,他说勉强算数了因为车是空的,他又允许我坐在里边我走进去,关上门车子便滚滚向前了。
好心的读者呀但愿你从来没有感受到过我當时的心情!但愿你两眼从没像我那样泪如雨下,淌了那么多灼热揪心的眼泪愿你从来不必像我当时那么倾吐绝望而痛苦的祈祷,向上忝求助愿你永远不必像我这样担心会给你全身心爱着的人带来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