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京的叔叔,身上有块白殿风为乳白色陆行鸟的,不痛不肿的,就是有点痒,请问可以吃些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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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架就是这样吵起来的
  叶晓棠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感到厌倦。
  厨房里放着刚买回来的菜,两个糙皮土豆,一把粉条,三个西红柿和一小捆绿油油的菠菜,共计花费十五块六毛八。
  外面的阳光横空斜照,村落里的树依旧枝叶青葱,不远处一栋栋三十多层的高楼拔地而起,号称浮华的巴洛克风格。当时叶晓棠就坐在自己卧室的床上,从窗口可以看见对面村子的主路上有一黄一黑两条小狗在快乐地觅食玩耍。
  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秋后下午。外面灿烂的阳光让叶晓棠的心发慌。她软绵绵的。一种莫名其妙的感伤。她厌倦了现有的生活。
  叶晓棠三十二岁,再过半年就三十三。对女人来说,这是一个略显尴尬的年龄,不再年轻了,却还不算老。
  原本,叶晓棠就没有什么太大的理想,在这个年龄,就想着和老公有一个或大或小的房子,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自己就可以安安心心的,日复一日的,让自己慢慢老去,优雅地走向四十岁。可是现在,那些没出息的想法也美得像是一场梦。
  她突然一无所有。
  青春就在一个突然醒觉的刹那,成为了昨日泡影。现实突然显出可怕的狰狞。她失业在家,准备要孩子。经济突然陷入困顿,房子在2007年最贵的时候买下,还没装完修,还房贷已显得很困难了。至于老公,则显现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疲惫,回到家很少说话,很早睡觉,让叶晓棠感觉他总是若即若离,不可琢磨。
  望着阳光里的村落,叶晓棠轻轻叹了口气。她甚至害怕见到满世界的阳光,那种感觉就是,外面是满世界的阳光,只有自己孤独阴冷,与世隔绝。
  让人胆颤心惊。看着太阳暖洋洋地照着,叶晓棠会有一种可怕的流逝感,好像时光就在暖洋洋的太阳中悄然流逝,自己的皱纹在一点点加深,满头白发如雪。
  她甚至在想,快点老了吧,白发苍苍晒着太阳等死,那也挺好。
  可关键是,她还没那么老。
  下午五点半了,叶晓棠打起精神站起来,再过一个多小时老公就回来了。得去做饭。
  她“哐当”一下拉上窗帘,去厨房里做饭。老公李剑是山西人,最喜欢吃面,喝稀稀的小米粥。叶晓棠将小米粥煮上,熟练地把洗好的西红柿剁碎,这样炒出来的西红柿鸡蛋是汤状的,和着面条最好吃。然后将肉切成丝,撒上盐和淀粉拌匀,将土豆削净,也切成细细的丝。晓棠的刀工是很好的,切出的土豆丝泡在水里,均匀细致,好像精美的水晶帘,颇有几分艺术的美感。
  其实老公很好打发,就是爱吃口面。晓棠经过七年打磨,做面已经是炉火纯青,简直比山西人还山西人了。做拉条子,把面活得软一点,放在盆里醒上半小时,到时候切成细条一拉,顿时成六七十厘米的细面条,煮出来又劲道又漂亮。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叶晓棠渐渐爱上了做面,面在手里轻轻一拉就成为细细的一米来长的丝,那种手感,那种乐趣,真是难以言传。
  只是,现在生活如此艰难,一个女人如果还津津乐道地享受做面的乐趣,真是太过于没心少肺了。
  六点四十二分,门铃响了。叶晓棠匆匆跑去开门,老公进了屋,叶晓棠一边打招呼,一边将门在里面反锁上。老公问,“今天吃什么?”
  叶晓棠说,“面。”
  老公说,“好!”就进了卧室,打开电脑。
  叶晓棠于是在厨房里炒,西红柿鸡蛋,土豆丝炒肉,再拌上一点小凉菜,把黄瓜、葱、尖椒切成细丝,撒上香菜,加上盐、鸡精,淋上醋,还是蛮有风味的。
  叶晓棠淡淡享受了一下拉面的乐趣,看着煮面锅里浮起一层厚厚的白沫,关火,捞出来盛在碗里,把菜一样样端进屋。老公正在打电脑游戏,玩得正欢。叶晓棠把菜加进面里,拌好,对李剑道,“吃饭了。”
  李剑说声“好”,头也没抬。
  叶晓棠自己先吃了几口,等了李剑一会儿,忍不住道,“你吃完饭再玩行不?”
  听见她话语中已经有几分不耐烦,李剑连忙道,“好好”,停了手中的游戏,坐在桌子边,端起碗三下五除二风卷残云般噼噼啪啪吃个精光。叶晓棠道,“喝点小米粥吧?”
  李剑捧着肚子道,“不喝了,吃不下了。”说着又坐到电脑前,继续游戏。
  叶晓棠在内心暗暗叹了口气,这家伙,若是没有小米粥,他准叫着要喝。
  叶晓棠收拾完碗筷,坐在电脑旁边问李剑,“最近股市怎么样?”
  李剑道,“还行,今天又跌了。”
  叶晓棠道,“那我们装修怎么办?还差两万八呢!”
  李剑道,“你不用管,我想办法。”李剑正在玩“红警”,一局输了,再来一局。
  叶晓棠哼了一声,“你有什么办法?又去借钱吗?借钱买房,又借钱装修,还借钱炒股,我们又想要孩子,什么时候能还?”
  李剑没说话,继续打游戏。
  叶晓棠又想说真后悔买这房子,买了房,房价就一直落,当时贷款那么多,还得不停地借钱,这破房子离北京又那么远,找个工作动不动一天就得四个小时在路上。
  可是见他没有说话的兴致,叶晓棠就马上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也是,这话她都说了无数遍了,自己都烦。
  还是别讨人烦了,她凭空觉得有点压抑,去卫生间做了个深呼吸,对着镜子里惨淡的容颜灿烂地一笑,然后越发笑,自我解嘲,这个女人,怎么就沦落成去做祥林嫂了。
  咱不做祥林嫂,她对着镜子嫣然笑,咱要做武侠小说里冷静的侠客或者杀手,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于是她笑眯眯地回了房间,靠在床上,拿了本爱伦坡的小说开始翻。其实她也厌倦了爱伦坡小说浓艳阴冷的风格,翻着书甚是无聊,看着李剑全心在电脑前决战,乐而往我,她又不禁想起装修中不断花钱的房子,开始下意识地叹气。
  大概八点半钟,李剑关了游戏,开始看股票。叶晓棠于是换了一种亲密央求的口气,问道,“哥哥,你待会儿洗洗吧?”
  李剑“哦”了一声。
  叶晓棠把书扔到床头柜上,振奋起精神从床上跳了下来,抱住李剑的脖子,低头在他的脸上“啵”地亲了一口。
  李剑笑了一下。
  叶晓棠把外面的饮水机打开,然后去卫生间洗漱,洗完脸刚好水开了,为李剑打了一盆洗脚水端进去,欢声叫道,“哥哥,快洗脚,快点!”
  李剑脸上带着笑,懒洋洋道,“你不给我洗啊?”
  叶晓棠道,“自己洗,我还得给你打水去。”
  等叶晓棠再进屋,李剑伸出湿淋淋的脚道,“擦脚布呢?”
  擦脚布在另一间屋,叶晓棠拿过来递给他,李剑半躺在床上,举着脚道,“擦吧。”
  他的声音有一点戏谑的撒娇。叶晓棠甩给他道,“自己擦,看你懒的!”
  李剑浅笑着擦着自己的脚说,“还要自己擦呢,你不给我擦啊?”
  叶晓棠在外面给他打了一小盆水放在卫生间,李剑洗了脚进了卫生间,看着叶晓棠,连声问,“水呢?水呢?”
  叶晓棠有些没好气了,指着地下说,“那儿!”
  其实水盆离李剑脚边没有两步远,李剑一边洗着自己的私密处,一边道,“你别生气嘛,我没看见盆里有水。”
  叶晓棠重重叹了口气,继续收拾。等她进了屋,李剑已经躺在床上等她。
  她穿着睡裙笑着扑在李剑怀里,搂住李剑的脖子。李剑抱住她,伸手摸住她光溜溜的屁股。
  叶晓棠轻轻地笑。
  李剑用胡子茬扎她的脸,她躲,将头埋在李剑的怀里。
  气氛一下子似乎变得很温暖。李剑抚摸着她的身体,对她道,“你不要整天发愁,你不用管,有我呢!”
  叶晓棠没有说话,弯曲着身子缩在李剑怀里。李剑带着笑,低头问她,“最近你怎么不爱给我洗脚了?”
  过去恩爱情浓的时候,叶晓棠经常用很热的水给李剑洗脚。李剑常常舒服地叹着气,说“还是有媳妇好!”最近几个月,不知是怎么了,两个人好像都没有这心思了。
  叶晓棠撅着嘴撒娇。李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你怎么给小涛三千块钱?”
  小涛是叶晓棠的同事,回家了。叶晓棠的房子没有装修完,就借住在小涛租好的大房子里,算是合租。
  叶晓棠道,“一半的房租,加上水电物业,一个月还不得六百?“
  李剑道,“那你是想我们住到过完春节啊?”
  叶晓棠道,“我们房子装完,怎么也得十一月底,再放上两三个月,不就过完年了吗?”
  李剑道,“我们要是住那么长时间,还是交了暖气费吧,用一个电暖气那多冷啊,一冬天就得猫在这间小屋,哪都不能去,你还得做饭什么的呀!”
  叶晓棠其实舍不得那三千块钱的暖气费,小涛回家了,就她一个人,一百三十多平的大房子,她心疼。于是她犹豫了一下说,“那万一我们的房子能早点住进去,我们就得两面交暖气费,多不值啊!”
  李剑道,“你还定不了住几个月,先给人家那么多钱干什么?”
  叶晓棠道,“小涛家里有事,就先给她三千,多了她不会收的!再说,我给人家,人家不是也没要吗?”
  李剑道,“那等我们搬走了,再一起给不行吗?”
  叶晓棠道,“她家不是有事要用钱吗?再说人家也没要 。就是要了,我们住三个月搬走了,她能要你三千块钱吗?真搞笑!小涛不是那样的人!”
  李剑道,“她是你同事,又不是我同事,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那样的人!”
  叶晓棠道,“她是我同事,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就不用管了呗!那你还管啥,真是神经!”
  李剑想反唇相讥,但是忍住,闷了半天,冷冷地背过身去,说道,“睡觉!”
  叶晓棠怔怔地望着李剑的后背,心里堵堵的,又是酸楚,又是委屈。
  他们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有房事了。今天自己殷勤了半天,一个话不投机,又泡汤了。叶晓棠黯然失神地一动不动,她甚至希望李剑能翻过身抱住她,可那是不可能的事。灯还开着,按李剑的逻辑,肯定是叶晓棠下床去关的,可叶晓棠心里有气,也较劲,偏偏也不去关。
  两个人就开着灯睡。
  叶晓棠有一阵模糊了,但很快被热醒了,一看,不知李剑什么时候把电褥子打开了。灯还是亮着,叶晓棠恼火地起身,去了趟厕所,关了灯,拿了杯水在床边喝。
  水是凉的,叶晓棠躺回床上,仍旧是热的难受,于是质问道,“是不是你把电褥子打开的?”
  李剑动了动身体,说道,“别说话!”
  叶晓棠心里火极了!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想起他们稀松零落的房事,就觉得自己很悲哀。自己三十多岁了,想要个孩子,可是现在他们之间似乎缺少了两性之间最起码的吸引。男人懒洋洋的,似乎和她□是一种恩赐。她为他打洗脚水,为他打温水洗□,就因为没把水送到他手里,他就在地上团团转地找不到。她自作多情地抱着他的脖子亲他的脸,她今也已经扑在了他的怀里,可是呢?
  叶晓棠突然有点恨这个男人。平时,她总是堆着笑脸说,“哥哥,抱我一会儿!”李剑懒洋洋地笑一下,掀开被子道,“来吧。”她钻进他的怀里,被他抱着刚刚开始有一点幸福的感觉,就听见男人的呼吸渐渐均匀,她心疼他抱着自己睡觉休息不好,就偷偷地溜走,再钻回自己冰冷的被窝。
  叶晓棠的眼泪偷偷落下来,她很想李剑翻过身柔声安慰她一下。可是李剑在重重地呼吸,不以为然的样子。
  她忍不住身子轻轻地颤抖痉挛,这是她生气时的反应。床跟着震动起来,李剑带着气突然道,“你干嘛哪?”
  叶晓棠突然也抑制不住自己了,大声道,“干嘛也不用你管!”
  李剑怔了一下没说话,调整了个姿势正准备重新睡,叶晓棠又颤抖了一下。
  李剑突然起身,抱着被子向外走,将门狠狠地摔上!进了对面的小屋,然后又是又惊天动地的关门声。
  叶晓棠感觉整个楼都在“嗡嗡”地抖。
作者有话要说:小店新开张,看他们两口子打架,大家多拍砖留言,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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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哼,我离家出走
  心闪过刹那的惊悸。震天动地的摔门声富有讽刺意味的,在暗夜里余音不绝。几乎有一个瞬间,叶晓棠被摔懵了。
  在静静的夜里,巨大的摔门声像是壮观的火山喷发,岩浆席卷天地,仿佛在气势汹汹地告诉叶晓棠,“我早就受够了你这个女人!”
  叶晓棠的心拼命抽痛!她苍白着脸笑了一下,很快泪流满面。她无助地缩在被子里,一边笑,一边哭。
  这就是她的男人。不能给她一个安稳的生活,也不能给她一个健康的孩子。褪去了柔情,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暴戾!
  自己为了他,来到这个倒霉的地方,中途失业;为了他,慢慢收藏起自己的坏脾气,磨平了棱角,改变了饮食,做起山西人的贤妻良母。到最终,只因为一言不合,就这样大发脾气,摔门而去!
  这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的好男人!
  叶晓棠嗤嗤地笑,热泪横流。
  看他摔门而去的样子,充满了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英伟得像极了西楚霸王。
  叶晓棠像被人泼了一大盆冰水,从心到肺,从肉体到精神,从头皮到骨髓,冷得彻底。她突然像小狮子一样坐起来,牙关紧咬,她突然想冲过去,把那个男人拎起来,直接从窗户扔出去,让他滚得远远的,最好死在外面!
  她穿着睡衣,咬牙切齿地在屋子里转来转来。他凭什么,不就是有一份工作吗?一个大男人一个月挣两千多块钱,供房子就全花了,还开着车晃悠,衣冠楚楚,像是个人的样子!他开车哪来的钱,他的生活在花谁的?还不是我在维持这个家!这才失业两个月,就这样子!他牛什么!他有什么啊!离了他,姑奶奶我找个工作养活自己,找个男人生孩子,何必被他摔来摔去,连做个爱都好像是欠着他钱,求着他八辈祖宗似的!
  叶晓棠怒火中烧,一个人坐在床上,眼睛异常明亮,闪烁的不知道是怒火还是泪光。
  她一步步理顺思路,明天一早,把那个男人赶走,如果赶不走,她走。带上钱,先到同学那借住几天,找个房子,找工作。从此我生我死,我落魄还是发达都与那个男人无关!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他有工作,愿意找什么样的女人他自己找去,就是娶个公主,那是人家本事,谁让自己无能!
  凌晨两点,叶晓棠哭也哭累了,气也气累了,她瘫软着身子地躺在床上,顾影自怜地低声叹了口气。这时她听见对面屋里传来老公含混的说话声,叶晓棠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连心都悬起来,她多么希望那男人能进屋抱住她,死死地抱住,她假意推却,被他霸道地制住手脚,狠狠地吻住,然后压着她的肩膀质问她,“你哭什么哭?三更半夜不睡觉,你哭什么哭?”
  她突然内心柔弱地希望,他会过来抱着她,和她说很多温柔安慰的话。她知道压力这么大,他很不容易。她会很快原谅他,然后躲在他的臂膀里抽泣,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李剑不知道嘀咕句什么话,再也没有声息。他已经睡着了,他在说梦话。他在安心地睡他的觉,自己哭死,和他也没有任何关系!
  叶晓棠突然冒出很浓重的荒芜感。跟了他,独在异乡为异客,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世界像是一片汪洋,自己被爱情放逐到这个孤岛上,走投无路茫然四顾,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亲近的人。
  爸爸妈妈在远方的家里,还以为自己过得很幸福!他们想不到自己的女儿,为了几句话,被那个男人面目狰狞地甩在屋子里,一个人哭。
  叶晓棠刚刚柔弱下来的心,又一次充满了恨。她原本就不应该闷在一个屋子里,等着那个人回来,给他做好吃的,然后讨好地,等待他给自己一个孩子。
  她不是一个乞讨幸福的乞丐,他也不是可以赐给她幸福的君王。
  他们都是最凡俗的普通人,在社会的底层,曾经因为相爱而走在一起,现在因为钱而各奔东西,这就是生活,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他养不活她,更养不起孩子。一个没有物质保障的家庭,又哪里来的情意绵绵深情似海!贫贱夫妻百事哀,两情疲惫,爱情和幸福成为虚幻的过眼云烟,而物质则一如既往,是不可一世的强悍。
  当年,他对她也曾是怜惜至深的吧?
  叶晓棠苍白无力地闭上眼,慵懒地拥着被子,睡吧,她有气无力地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先睡醒一觉再说。
  生气过后,身体有一种接近虚脱的空虚。叶晓棠麻木着神经,尽量什么也不想,听着外面的风声,渐渐入睡。正当睡意深沉的时候,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叶晓棠翻了个身,看看窗帘,天还没亮。她接着闭上眼,热烈的鞭炮声响了一阵就归于静寂,好像是睡梦里恍惚寥落的幻觉。
  还是很早就醒了。叶晓棠躺在床上,看着窗帘被晨曦染成淡淡金黄的色彩。她睁着眼静静躺着,胡思乱想。
  一定是什么人结婚来接新娘子了。叶晓棠内心想着,别看现在很幸福的样子,女人啊,在父母身边,谁不跟个小公主似的被宠着护着。结婚才是苦难的开始,可结婚那天女人还都笑得跟裹了蜜似的,一副被人骗了还给人数钱的白痴表情。
  或许也不能这么武断,别的女人都比自己有眼光,有福气,总不能自己生活不幸福,就希望全天下的女人都成怨妇。
  心胸狭隘,呵呵。他那边没动静,还在熟睡吗?
  叶晓棠笑了一下。生活不能再这样继续。自己这样子,不化妆,不打扮,孤魂野鬼般,每天只想着鸡毛蒜皮的小事,磨叨着显而易见的废话。不要说别人,连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走吧。他单薄的肩膀不足以营造一个富足美满的家。生活让他们在面临贫穷威逼的时候,也失落了爱和柔情。
  他的羽翼不足以庇护自己,她也没有理由抱怨对方无能为力。就算他们不再彼此相爱,还可以互相怜惜,即使不再互相怜惜,还可以彼此相离。
  远到一个不可能相亲相爱的距离,才突然发现,离开了对方,他们都可以活得更率性自由,活得更好一点。
  爱没有犯罪,家庭却成了禁锢手脚的枷锁。等待他一个人营造爱巢,即便自己总是柔情脉脉,也不能避免饥寒交迫,还会像被摔的门一样卑微,卑微得像是垃圾。
  叶晓棠在那个周末的早晨,简单收拾了一下,离开了那个家。
  那天早晨有一点微微的薄寒。因为是周末,公交车上人迹零落。
  叶晓棠侧目望着清晨霞光中,那个曾经是自己的家。浅灰的柔淡的色彩,在车窗中一闪而过。
  是不是,自己这一去,两个人就真的从此各奔西东?
  叶晓棠肿着眼睛,觉得有一点冷。
  还是在读书的时候,自己就莫名其妙地喜欢武侠小说里面身怀绝技的浪子。他们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和内心浓重的悲愁,在街边的小店里面喝酒。
  自己这么文静内向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放荡不羁的浪子。原来,自己骨子里是喜欢漂泊的。就像现在,无家可归,却是说不出来的淋漓痛快。
  那个男人是不是以为自己没有了工作,就必须得仰仗他生活,就必须得无条件地承受他的坏脾气!
  叶晓棠冷冷淡淡地笑。早晨的阳光斜照在她的手上。她还是穿着七年前结婚时买的外衣。应该是她最好的衣服。
  一种无端的悲哀横扫过,转瞬将她淹没。
  青春就在日日夜夜的厮磨中消失殆尽,这么多年,外表上是体面的大学老师,竟然就舍不得给自己多买几件衣服。
  每天不用坐班,同学分散在外地,同事下了课就走,她就像是与世隔绝的人,看着外面的世界,内心惶恐不安。她没有自己的交际圈子,没有形形□的人脉。经济萧条的大潮席卷全球,失业率高涨,自己可以干什么?
  叶晓棠真的想笑。自己是一个浪子,可是并不身怀绝技。老公一定以为她闹闹脾气,出去透透气,一定会在中午之前回来,给他做饭。
  会不会像是那个出走之后的娜拉。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回去,要么堕落。
  堕落?要堕落的也该是青春漂亮的小姑娘,自己这样的半老徐娘,风华零落殆尽,还有资格堕落吗?
  可以开开玩笑,可是不能开这么大的玩笑啊。
  叶晓棠抚了抚自己的脸,她可以想像,自己眼睛红肿的样子,没有任何的地方可以对男人造成吸引和诱惑。
  公交车到了终点站。晓棠茫然地望着人流,不知道去哪里。
  小雪那里倒是可以去投奔。可是那是她唯一交往密切的好朋友,老公肯定第一个就能想到。
  自己是负气出走,希望老公央自己回去,还是再也不回那个家,一个人闯天下?
  如果只是负气,到同学朋友家诉诉苦,被老公接回去,日子恢复从前。所有的问题没有任何解决,她还是会一天比一天厌倦,他还是一天比一天疲倦。他们还是不停地发脾气、负气,怕是总有一天,房东的门被摔坏,他们终究要分开。
  她还可以妥协。他们先不要孩子,她出去找工作。可是目前这种经济状况不是可以很快解决的,她在外面打工,总避免不了要怀孕生子,那时候他们还是在转了一圈之后,回到现状。而对于女人来说,出去打工晚一点也可以,生孩子,三十五岁就是高龄产妇了。他在乎过她作为一个女人对生育的向往和恐惧吗?
  关键是,她也厌倦了。她甚至痛恨那个男人。多少次了,摔门,摔杯子,掀床,然后倒头大睡,对她没有丝毫源于内心的不舍和怜惜。
  一个缺少温情的婚姻,值得她委曲求全去保持吗?如若,他温存地对她,他们携手相伴共同面对困难,再苦再难,她也愿意。
  叶晓棠站在北京的街头,突然苦笑了一下,泪眼婆娑。
  他们曾经也很相爱啊!他那时还在部队,利用业余时间贩卖他们家里的羊绒,临走前豪情万丈地捧着她的脸道,“等着,哥哥给你挣买电脑的钱去。”
  那时候叶晓棠刚开始上班,非常渴望一台笔记本电脑。结果,他钱没挣来,反而把她本来要买笔记本的钱赔进去了。
  他情绪低落,她柔情地赖在他的怀里,吻着他,安慰他没事的,做生意,总是有赔有赚的。
  他转业,非要用转业费买车,晓棠想去还银行贷款,两个人争执了半个月,晓棠哭得厉害,李剑说不买了。晓棠又心疼他每天上班站着挤两个多小时公交车,让他买了。
  年初本来应该装修房子,可是李剑非闹着炒股,两个人争执了一周,晓棠见他不如意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心软,让他试试,结果股市飞流直下,他们最后只能借钱装修。
  晓棠一直非常理解,特别强烈的欲望不能得到满足时的痛苦,所以,她总是像宠心爱的孩子似的,宠着他。
  他一直挺满足,原来经常夸自己的媳妇好。
  现在一落千丈。不就是因为她没有了原来清闲的工作吗?
  七年夫妻,她曾经倾心爱着这个男人。就因为这小小的诱因,终于反目。自己彷徨在北京街头的时候,他还在家里呼呼大睡吧。每逢周末,他不睡到十点钟不会起来。
  爱情可以因为工作的失去而失去,但不会因为工作的回来而回来。
  一不做,二不休。
  叶晓棠拉着皮箱上了地铁,消失在缓缓前进的人流。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要闯荡天下,遭遇奇遇了~吼吼~
第三章 房东
  上午十点半,叶晓棠正坐在植物园的银杏树下看人流,她的手机滴滴答答地响了起来。
  是李剑。叶晓棠瞟了眼手机,没理会。
  手机继续滴滴答答地响。锲而不舍。叶晓棠看着那聒噪的手机“噗”一声笑,早知道要把这东西当MP3听音乐,不如换个好听点的铃声。
  音乐声暂停。正好一对青年夫妇推着孩子,坐在一旁歇息,那是个漂亮的男孩子,一岁左右,亮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叶晓棠看。
  叶晓棠于是微笑着和孩子打招呼,他母亲在一旁笑道,“叫阿姨。”
  那孩子口齿不清地吐了两个字,叶晓棠一下子笑得跟花似的,摸摸孩子肉呼呼的脸蛋,那小男孩一下子咧嘴笑了。手机又惊天动地地响起来。
  叶晓棠走开几步,按下接听键,“喂”了一声,声音平静无波。
  李剑沉默了半晌,然后低沉地声音传过来,“在哪儿。”
  叶晓棠仰面看着高大的银杏,它茂美疏落的枝叶间是碧蓝的天,很养眼。
  “我在北京,找工作。”
  李剑那边一阵沉默声。半晌才闷声道,“不要孩子啦。”
  叶晓棠突然觉得很荒诞,她讥刺地笑,“嗯”了一声,内心里道,再也不要了。
  李剑道,“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叶晓棠道,“不用了,我带了钱,能找到住处。”
  李剑似乎急了,不耐烦地“哎呀”了一声,问道,“快说,在哪儿呢!我接你去!”
  这男人霸道任性,他命令的语气让叶晓棠的气直往脑袋上冲,她咬牙切齿地对着手机道,“谁用你管,我早受够你了!”
  挂掉。再回眸,年轻夫妇推着孩子已经走了。叶晓棠看着自己孤零零的皮箱,一股无明业火,忍不住走过去狠狠踢了那箱子两脚。
  手机不合时宜地又叫起来。叶晓棠直接关了机。
  时候不早,叶晓棠流落街头在一家成都小吃吃了碗酸辣粉,然后钻进房屋中介,开始找房。等她在小旅馆里安置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房间狭小,两张床,散着股说不上是发霉还是巴氏消毒水的怪味道。
  叶晓棠倒了杯开水躺在床上,打开手机,一条条短信噼里啪啦地跳出来。
  “别生气了,回来吧。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老婆,昨晚我错了,别生气了,我离不开你,回来吧,别在外面住,一个人不安全。”
  然后是小雪的。“棠棠,你在哪儿啊,来我家吧。”“李剑很着急,我说你不在,他还不信,现在在我家呢!你看到短信来我家吧,别气了,什么事好商量。”
  叶晓棠甩开手机,舒展四肢望着房顶笑了。她可以想象李剑沮丧委屈的样儿,早上起来,冰锅冷灶的,看不到为他服务的人,一定半信半疑地在整个房子里找一圈,然后半是懵懂半是无辜地自言自语,“嗯?人呢?晓棠,叶晓棠!”
  觉察到不对劲,开始打电话,找。结婚这么多年,他自有很多伤人的事端,但是也很有不少磨人的本事。
  拖着个笨重的皮箱一天奔波,叶晓棠累了,她给小雪回了条短信,告诉她一切安好,然后换上刚买的手机卡,开机。她找房登记信息的时候用的是新号,她得二十四小时开机,等通知。
  明天开始找工作。叶晓棠这样想着,拉开被子准备用睡眠安慰一下自己疲惫的身体,却是奇怪得怎么也睡不着。腰背腿脚的酸痛一点点蔓延沉重,脑袋却是抽了风一样,有点痛,却是越来越清醒。
  旅店的被子,尤其是这种小旅店的被子,叶晓棠实在不敢恭维,她肯定店主不可能每次客人走了都清洗,所以,她用手指抓着被子角在那儿琢磨,什么样的人盖了这被子,那人有没有皮肤病,睡前有没有洗脸,头发脏不脏,或者,现在她用来盖头的这头,有没有盖过某位客人的脚,那人的脚臭不臭,有没有脚气。
  外面是条马路,总有车轰鸣而来轰鸣而逝的声音,伴随着车灯的瞬间转变,屋里忽而亮,忽而暗。
  楼道里不时有人走动说话的声音,每次叶晓棠都竖起耳朵听,每次脚步声越来越近,叶晓棠都感觉有同住的人要进来了,但最后都归于沉寂。
  夜深了。茫茫的夜,茫茫的未知。叶晓棠其实享受这种苍茫而未知的感觉。她上学的时候,最喜欢坐晚上的火车,她爱上车在茫茫黑夜里运行的感觉,她甚至常常想,不妨就这样运行下去,她永远是过客,她没有终点。
  最后还是睡着了,可是很早醒。天刚蒙蒙亮,脑袋是那种绷根弦般的清醒。叶晓棠跳起来洗漱,今天她要找工作的!
  在外面吃了碗豆腐脑,叶晓棠钻进网吧,先在网上弄简历投着试试吧,中华英才,51job,智联招聘,北京人才,大面积撒网,小面积捕鱼,爱行不行碰碰运气。
  填了三种工作,教师(没初高中的教学经验),编辑(没有相关的工作经历),文员(好像年纪大了点)。
  叶晓棠尽力把自己的简历做得堂皇又真实些,撒谎吹牛她不会,可是实话实说又等于白费。她就这样斟酌来斟酌去,走了两个小时的钢丝,才把简历做好,其中“具有良好的写作能力和与人沟通能力”这短短的一句话,她就徘徊在“良好”和“较好”这两个词之间整整五六分钟。
  等她从网吧出来,已经下午三点钟了,她饿得前心贴后背,网吧的光线和空气不够好,出来一见白花花的太阳光,她直以为是自己穿越了,看着一辆辆汽车也有点恍若隔世。
  她在家小店吃了碗馄饨,在回旅馆的街上,看见一个满脸风霜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花袄,推着车在路口卖水果。叶晓棠颇生英雄沦落天涯之感,何况自己平时又爱吃水果,现在也是极度缺水,于是慷慨解囊,买了三斤苹果回去。
  进了旅店觉得奇怪,怎么房屋中介不给自己打电话啊,拿出手机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
  叶晓棠翻出充电器充电,开机,有条短信邀请自己看房子,她看了下表,三点五十六分,于是一个电话打过去,问现在看房来不来得及。
  中介那边打电话问房东,回电说可以。
  于是挤公交,坐地铁,在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到达约定地点,等了二十分钟,中介来了,一位西服革履的小伙子,姐长姐短地带叶晓棠看房子。
  房东是位四十多岁的瘦高女人,北京当地人,眼神中戴着房东特有的精明和挑剔。那是套三室一厅两卫一厨的大房子,但是客厅重新又被隔成了两小间,其他的房子都住上了人,只有最小的那间,除了一张床,就只能放一张小桌子,大概四平方米。
  价钱便宜,每月850,这房子离地铁不远,这是个致命的优点。叶晓棠也没心情挑剔,直接拍板,房东冷不丁来一句,“我这房子最少签半年。”
  叶晓棠怔住,看中介,中介同样无辜地看她。叶晓棠苦笑,半年,好像,有点长。
  她笑了一下,“逐月付还是一起付?”
  “一起付!”房东理直气壮没得商量,说这话的时候竟然皱起了眉。
  “那就算了!”叶晓棠转身就走,她突然厌恶那女人的嘴脸,北京房子贵,有房子了不起啊,有本事你别出租自己住啊!
  叶晓棠走得急,中介没来得及跟上,她出了门便开着门等中介出来,不想楼道一阵风,把那门“砰”一声关上了!
  这下房东不干了,打开门指着叶晓棠叫道,“你不租说不租的,摔什么门啊!”
  叶晓棠插着兜昂着头,盯着房东没言语。房东一下子叫唤起来,“你摔门你还有理啦!”
  叶晓棠哼笑了一声,“你哪眼看见我摔门啦!”
  房东走近几步差点扑过来,叫道,“没摔门这门自己摔上的?见了鬼啦!”
  中介忙在中间拦着,劝道,“姐!姐!别生气,都消消气,消消气!”
  房东正想和中介说什么,又是一阵风,门“砰”一声关上,把三个人都关在外面。
  房东瞠目。这女人没带钥匙,叶晓棠“噗”一声笑了,扬长下楼而去。
  回去的时候赶上下班晚高峰,地铁入口接踵摩肩,想来去匆匆也走不快,每个人既疲惫又冷漠,都跟着人流往前赶。
  叶晓棠排在长长的队伍后等车,地铁呼啸着震撼而来,这不是换乘站,没几个人下车,却是一窝蜂往前挤。鸣笛声响起,可是人多关不上门,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非常卖力地尽职尽责地把卡在门口的乘客往里推,伴随着低呼声,门关上,地铁摇晃了两下,缓缓开动。
  叶晓棠低头又抬头,在人群里对自己淡淡笑。这就是生活,人应该享受生活,不管是什么样的生活。
  拖着一身疲惫钻进旅馆的被子。这下好了,不用疑神疑鬼胡思乱想了,这被子是自己昨天盖的,知道昨天就好,不必追究更加遥远的过去。
  屋里住进了人,她们打了声招呼,那是位胖乎乎半白头发的阿姨,睡得早,不到九点,就传来了很大的呼噜声。
  叶晓棠躺在床上眼眶湿润了。妈妈也打呼噜,妈妈,也白头发。
  她照旧睡不着,听着耳边响亮而有规律的呼噜声,外面过来过往的车灯,有一瞬间,让整个房间变得斑驳。
  未来就是这样的东西。叶晓棠躺在黑暗里想。如夜色浸染在周围,似乎在召唤指引,可是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抓不到。
  但是机会很快来了。叶晓棠第二天在一位唠唠叨叨的老太太手里租到了房子,那房子略远些,800每月。房东老太太个子很矮,满脸愁苦,总是叨叨咕咕的,也不像是个善茬,幸亏同意租三个月。
  叶晓棠交了钱拿着钥匙出来,心里想,是不是房东都得这样子,我做了房东,是不是也是这样子?
  她忍不住摸了摸脸,相由心生,她现在是不是也是满脸冷酷愁苦,令人生恶?叶晓棠拢拢头发,微笑,对,微笑。
  然后她的手机就叮叮咚咚响起来,是一家文化公司,让她去面试。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这文在修改调试中,会慢一阵子,正轨以后会更新很快,各位亲可以等养肥了再看,嘿嘿~拥抱~
第四章 出场
  那家小公司在西直门紫竹院,做校园文化产业,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接待了她,说了一堆字母简称和工作理念,月薪不多,一千五。听说叶晓棠曾经在高校工作,那人主动让她再想想,叶晓棠也有点犹豫。
  离居住地很远,而且人家主要是揽到工程做设计施工挣钱,文案部分可有可无,自己对建筑则是一窍不通。
  此项工作就此夭折。
  第二个通知面试的单位有一个非常富丽堂皇的名字,国际什么什么财经杂志,去了一看,大概有三四十人准备面试,面试倒也没什么,就是简单聊聊专业,相关工作经验什么的,然后第二天通知去笔试。笔试是给一堆财经资料,写自己对财富的看法。第三天通知去做选题,就是在网上找二十个选题,列出最想采访的二十个人,写出采访理由,找到联系电话。
  这样子折腾下来,四天过去了,最令人感慨的是,叶晓棠原来的一个学生,现在是她的工作前辈,那孩子牛呵呵的,看着她直笑。
  叶晓棠也笑。打听了一下,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联系到一些有钱人,做采访,然后让被采访者买书。找到的原意出钱买书的被采访者越多,挣的钱越多,每个人打电话时都用这样的口气,“您好,我是XXX杂志社的记者,……”
  叶晓棠失笑。这年头记者真多,真媒体假媒体都很强悍。采访有钱人,真正的有钱人,时间何等宝贵,谁花三两万等着你采访,就只能巴巴地打电话等着虚荣的小老板上钩。这说穿了不是媒体采访,就是要钱,叶晓棠一向对做生意不怎么在行,对找人要钱更是犯怵,再加上自己学生一见她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叶晓棠偷偷地把做完的选题放在桌面,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正下着雨,她急匆匆地坐地铁去亚运村一个图书公司面试。那家公司想找大学老师做兼职,写写历史方面的书,效法《明朝那些事儿》的风格。但是选题还没做出来,要叶晓棠留下资料,等通知。
  如泥沉大海,再无音信。叶晓棠沮丧地在半个月后的下午窝在出租屋的床上,鬼使神差地把原来的手机卡换在手机上,看到了李剑的短信。
  就是昨天晚上的。短信上写,“晓棠,你在哪里?我们结婚七年,感情都很好的啊,怎么一吵架就不回来了。家里冷冷清清的,我很想你,担心你。你要找工作,也可以回家啊,你回来,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好吧。”
  叶晓棠看着短信,鼻子一酸眼一热,热泪横流下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叶晓棠那一瞬间就有点可怜起自己来,找不到工作,有家不能回,九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混到二十一世纪竟是如此凄惶的境遇。这样想着,就越发伤心,正想放纵自己痛痛快快哭一场,手机却是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
  是李剑。叶晓棠忘了哭,骇然看着山响的手机。李剑的手机开通短信自动回报功能,她这边一收到,他那边就有提示,这电话就打过来了。
  一波一停,令一波又起,手机执着地响,叶晓棠鬼使神差地,就接了。
  她习惯性地挑唇笑了笑,清透着声音,“喂”了一声。李剑沉默了半晌,低沉道,“晓棠,在哪儿。”
  叶晓棠笑了一下,“在找工作。”
  “回家再找工作吧,好吧?”李剑哀恳地央求,补充道,“别生我气了,我不欺负你了,好吧?”
  叶晓棠没应声,李剑道,“晓棠?”
  他的声音温柔悠扬,带着劝慰央告的余音,叶晓棠眼眶湿了,仰面轻声道,“我现在不想回去,等我找到工作再回去。”
  李剑连忙道,“晓棠!我没有嫌弃你,绝对没有那意思。你先回来吧,什么话我们慢慢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先回来,好吧?”
  叶晓棠没说话,李剑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我有嫌弃你没工作的心,天打雷劈!”
  叶晓棠叹气道,“我没事的,你好好上班吧。你的工资卡我放在衣柜抽屉里了,你别忘了十五号之前交房贷。再见。”
  挂了电话关了机,她也没有了大哭一场的心思。闷闷地看着手机,叶晓棠疲软无力地倒在床上,当时不辞而别玩失踪,现在丢盔弃甲失魂落魄地回去,李剑就算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可是自己不能取暖,终究最后还是会冷。
  叶晓棠盯着白白的房顶,苦笑了一下。回去?可是既然要回去,当初何必走呢?
  灵魂仿似荡了出去,在半空中妖魅地冷笑。她无动于衷地瞟也不瞟,嫌弃了这躯壳,你走啊,有本事你借尸还魂去,穿越去!
  身体饿而虚弱,四肢像是灌了铅,重得好像可以压碎床跌到地上去。这似乎真的只是一具无知的肉体,只有生物意义上的器官和骨肉,和刮了毛放在案板上的猪没什么差别。
  猪肉九块六一斤,自己,多少钱一斤?
  这个问题让叶晓棠几乎就笑出声来,她懒洋洋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一直发呆到夜幕黄昏。实在饿不住了,爬起来,在半明半寐的黄昏里,要了碗西红柿鸡蛋面吃。从小吃店出来的时候,风有点冷,叶晓棠裹紧衣服低着头,与迎面一位男子轻撞了一下。
  大概是司空见惯的事,叶晓棠一声“对不起”还没说完,那男子已经走出老远,渐渐消失在行色匆匆的车子和人群里。
  这样撞肩而过,是不是缘?叶晓棠手插在外衣兜里,望着已然幽暗的夜色,闪烁的霓虹对上了叶晓棠湿润的眼眶。不知道为什么,暗夜里的喧嚣和明艳,总能让叶晓棠升华出一种源自骨子里的荒凉。她就是爱极了在阴冷夜色中,对着坟墓吟诵“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能剪。”的李贺。 荧荧鬼火,嗷嗷夜枭,一个穷途末路到呕出心来的人,而繁华的盛唐,早是昨日云烟。
  她的青春和情爱,也是昨日云烟。她如今徐娘半老,竟是无法依身在个鼎盛繁荣的城市。
  叶晓棠站定,插着兜看霓虹发呆,却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一个四十多岁啤酒肚的男人从她身边闯过,正在打电话,气急败坏地喊。
  叶晓棠笑。她有些诡异地想,若是衣食无忧,在路边上看行人也不错,一个个人,千奇百怪的表情和步伐。
  她拿出手机给小雪拨了个电话,小雪叫着让她回家,她在冷风里笑道,“我这么大人了,你还怕我被人拐卖啊?”
  小雪道,“你快回去吧,一个人在外头租什么房,你回家不能找工作?搭李剑的车,在外头租房不花钱啊?你原来攒了几个钱啊?”
  叶晓棠道,“现在还够花,我不是还挣呢吗?”
  小雪缓和口气道,“你们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李剑嫌你没工作想要孩子啊?”
  叶晓棠笑着叹气道,“我有工作没工作,还不就是他的保姆,我就是烦了,不想当他的保姆了。”
  小雪道,“谁家不是这样啊,我家老钱,更是啥也不干,到家就哼哼着喊累,袜子都不洗。”
  叶晓棠道,“行了,你家老钱还哄孩子呢!没事,不用担心我。我先挂了。”
  “那你自己注意点,没钱了说话!”小雪的声音抢着传过来。叶晓棠“嗯”了一声,挂机。
  眼前是个辉煌的大饭店,门口停满了高级车。叶晓棠迎着冷风喘了口气,突然萌生一个念头,她做别的不行,做保姆,没问题吧?
  她年纪大了,没有社会的工作经验,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可是这个年纪,她做饭收拾房间照顾人的水平,做保姆,没问题吧!
  叶晓棠温柔低调地转战保姆市场,拿着身份证做了简单的登记,看着她学历栏里的“大学本科”字样,那做登记的四十多岁的烫发女人隔着眼镜看了她一眼,把资料给身边一个女人,似乎小声商量了什么。
  叶晓棠淡淡笑,她听说北京的保姆已经向高端学历发展了,她不过写了个本科,不会因此找不到雇主吧?
  忐忑地回到出租屋,叶晓棠开始深自苦恼,自己这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秀秀气气带着眼镜的样子,常年在学校,没孩子,又显得年轻,不会让雇主一看她像个文化人就不敢要吧?
  很快保姆中介给叶晓棠打电话问她有个活做不做,每周一到周五,中午十二点给一位独自带孩子的太太买菜做饭,一个小时十五块。叶晓棠一琢磨,一顿饭一个小时就够了,一周下来不过75块钱,哪儿养活得了自己啊?中午横这一杠子,她做别的工作难度就大很多,北京不是一般的大,她跑路都跑不过来。
  她拒绝了。开始感慨用体力劳动创造价值真是太难了,一小时十五块钱,做四个菜,买菜,做,洗碗收拾,肯定还会被人挑咸捡淡的,这钟点工的工作,不是好做的。
  她正是苦恼了三天,一个电话打过来,要求有点苛刻,但是条件优渥得让她吃惊。不过,人家要面试的。
  那就面试吧,做个保姆谁怕谁。叶晓棠涂了层薄薄的唇膏,看着精神点就行了。粉底眼影什么的就算了,打扮得风情万种,是去做保姆干活的,还是去勾引男主人的!
  绑上头发,穿着那件55块钱买的白色风衣款外衣,斜挎着十块钱的小包,装了身份证毕业证学位证,就出发了。
  与约定时间差十分钟,叶晓棠到了中介的大门,看见一辆黑得雍容华贵的轿车舒缓地停下,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车里走出来,正好给叶晓棠一个背影。
  叶晓棠的直觉告诉他,这男人怕是她的雇主,来面试她的。果然在保姆中介装饰整洁的会客厅里,那男人在沙发上坐着,惹得接待的人员殷勤讨好,恭恭敬敬地奉上资料。
  门没关,叶晓棠在门外颇是迟疑了一下,盯着手机等时间到了,才敲门进去。
  那男人见她进去,放下手中的资料看了她一眼。叶晓棠笑着和工作人员打招呼,感觉他那一眼看似随意短暂,却是带着老辣的挑剔和审视,不用言语询问,这一眼,就已经打了分了。
  他起身,在工作人员的介绍下,和叶晓棠相互打了招呼,两个人坐在茶几对面,叶晓棠莞尔。
  那场面试很简单。
  “叶小姐,喜欢孩子吗?”
  “喜欢。”
  “叶小姐喜欢做饭吗?”
  “还行,家常菜都可以。”
  “那,”谭伟已经拍板了,“先签试用合同吧,看看双方能不能适应。叶小姐的意思呢?”
  叶晓棠笑道,“好!”
  谭伟于是签字,起身拿出自己名片,“这是我的电话,有什么事情和我联系。”
  叶晓棠刚准备拿笔签字,见他递过名片,手忙脚乱地去接,谭伟一下子就笑了。
  深深的笑,揉着淡淡的香烟味。
  事情就这样谈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男人出场比较晚,而且没有一见钟情,嘿嘿,小火慢炖~
第五章 她的工作谁的家
  谭伟35岁,两年前丧妻,有65岁母亲和8岁女儿,母亲体检发现了高血压性心脏病的苗头,他工作忙经常不在家,照顾这一老一小的生活起居就是叶晓棠全部的工作内容,包括接送孩子上下学,收拾房间,做饭,晚上陪伴老人,辅导孩子功课。
  全职保姆,住进一个陌生人的家,叶晓棠签了字以后也有点发怵。还好签的是试用协议,适应不了可以反悔。为了那五千的月薪,叶晓棠觉得可以试一试。
  她熄了灯,小出租屋异常的黑。叶晓棠捏着手机,几次想给李剑打个电话,最终仍是作罢。她要去住进别人家里做保姆,李剑一定不同意,定是气急败坏要她回去。
  叶晓棠在黑暗中抚着手机暗自笑了。谭伟丧妻,花钱雇个履行妻子家庭职能的保姆。而她想在自己家里做个不要钱的保姆,却被嫌弃没有工作挣不到钱。
  刹那心酸,叶晓棠黯然在暗夜里缩起身子,蜷着臂,刚干的头发是很舒顺的质感,叶晓棠湿着眼,蓦然想起李剑差不多一个多月了,总是背对着她睡觉。她渴望男人温暖的臂弯和双腿,将她圈起,让她依偎,可是那个心事重重的男人,总是那么不耐烦。
  为了钱,是吧?那好,我挣钱。我找不到工作,做保姆好了,我挣钱。
  叶晓棠在流泪的一瞬间,一把将手机甩出去,手机重重地落在床边的桌子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叶晓棠翻了个身,抹去泪笑了一下,自嘲道,这是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给他一个人当保姆幸福吗?睡觉!
  第二天上午阳光明媚,十点钟的时候谭伟的司机接了叶晓棠去了谭伟的家。欧式花园洋房,19楼,175平方,三卧,两卫,一书房,一客房。大客厅,柔黄淡紫的落地窗纱,家庭影院,真皮沙发,明艳的风景油画。
  给叶晓棠开门的是谭伟的母亲宁淑华,她一头白发,红衫黑裤,戴着雍容华贵的珍珠。叶晓棠七分大方,三分拘谨,向她问好,她彬彬有礼地笑应着,态度既不热情,也不冷淡。
  宁淑华告诉司机让叶晓棠在超市买些菜,特别嘱咐要买条鲈鱼,叶晓棠照做,心里却颇为忐忑,她不是很会做鱼,跟小涛学过几招,不过只有理论没有实践,不晓得这第一顿饭过不过关。
  司机告辞而去,宁淑华领着叶晓棠去厨房,厨房的装帧简洁时尚,白色底调的整体橱柜,在两个柜壁上荡出一枝妖红怒放的牡丹一角,与餐厅落地桌布的散碎花边相映成趣。
  打开橱柜,是精美让人悦目的骨瓷餐具,玻璃碗美若水晶。叶晓棠盯着那些美丽易碎的东西,突然有片刻的无措发呆。
  宁淑华让她放下菜,带着她在家里简单参观了一下,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唯有卧室阳台的一角的几盆绿植,孱弱发黄。
  看来这个家没人会养花。叶晓棠内心忖度着,或许,原来的女主人,爱养花吧。
  宁淑华说钟点工刚收拾完家,不用再收拾了。嘱咐叶晓棠做饭别太辣,口味别太重,边说着,边引着叶晓棠到厨房,告诉了一下各种用具作料的位置,并简单介绍了一下冰箱里的东西。
  叶晓棠主动询问切菜切肉的刀和菜板。宁淑华甚是高兴,说肉和菜就应该分开切,原来的保姆老是瞎用。叶晓棠笑不语。
  宁淑华去客厅看电视了,叶晓棠微微松了口气。身旁有个人监工一样盯着看,会让人很不自在。她用电饭煲蒸上米饭,泡上几朵黑木耳,然后将莴笋削好切成细丝,把豆腐切成块,把西兰花割成小朵用开水焯了一下。叶晓棠换了刀和菜板,把里脊肉切成细细的丝,过水,沥净,用淀粉拌匀待用,然后她开始弄鱼。
  叶晓棠把鱼洗净用盐和料酒腌上,盖上保鲜膜放进冰箱保鲜,小涛说用冰箱凉一下鱼味道更好,姑且试试吧。
  过了三五分钟叶晓棠把鱼拿出来继续腌,在一旁切葱丝青椒丝和姜片,打火烧上水,然后跑到客厅里拿手机。
  宁淑华正靠在沙发上看健康之路,电视上正讲述脂肪肝的危害。叶晓棠笑着和她打招呼,宁淑华遂和她闲聊几句,叶晓棠顺便知道了她的籍贯是山东济南,但是早在五十年前就定居北京了。
  叶晓棠继续回厨房做她的清蒸鲈鱼,放在盘中隔水蒸三分钟,倒掉盘中水,放三片姜蒸十分钟,把姜片拣出,把盘中水倒掉,在鱼身上撒上葱丝,辣椒丝,倒入李锦记豉汁蒸鱼酱油,把少许油烧热,浇在鱼上,撒上香菜段,就大功告成。
  清蒸鲈鱼,蒜蓉西兰花,莴笋肉丝,家常豆腐,用莴笋叶做得青菜汤,叶晓棠内心忐忑的第一顿饭,赢得了宁淑华和谭晶晶的好评。
  谭晶晶没有想象中刁蛮任性张牙舞爪,她文静漂亮,礼貌得近乎优雅,一看就有相当好的家教。那孩子用她清亮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看叶晓棠,四目相对时,叶晓棠报之以甜美微笑,她也笑。在下车进校的时候,谭晶晶还特意回头朝叶晓棠回头挥手,说“阿姨再见!”那孩子脸上浅谈的笑容,让叶晓棠瞬间感到种温暖。
  那种感觉无法言喻。仿似一个人的劳动得到了尊重和赞美,而升起了两个生命之间,善意而美好的,彼此淡淡的亲近与温存。
  其实叶晓棠也不知道她能卑微地容忍多久,为了钱,做一个保姆,被人颐指气使,看着别人充满优越感的高高在上。可就是这个谭晶晶,让她的心,在一个瞬间,柔软而纯净。
  回来的路上,叶晓棠坐的是公交车。她的心有片刻轻松,却又百味杂陈,做职业的保姆,就得有职业的精神,不能像家里,乱了不想动就不收拾,做什么菜,好吃不好吃老公都得吃,夫妻之间那种近乎狎昵的亲密,让她可以仰着头心安理得地等待他或伪善或由衷的夸奖。
  是职业,便面临考核。所以她会担心,会忐忑。她始终绷着一根弦,中介资料上说,宁淑华做了一辈子中学教师,不怎么会做饭,现在对饮食却很是考究,极其讲究营养,抓住她的胃,就是抓住了这个工作。
  一个人长大的标志,就是以世故对世故,以纯真对纯真。这个道理叶晓棠懂,所以她用了一个星期,就从各个角度征服了宁淑华。
  首先是她做菜的手艺,叶晓棠本来就会做菜,加之用电脑恶补菜谱,整整一个星期菜色竟然没有重样,清淡,丰富,讲究营养搭配,宁淑华甚是满意。其次是她一贯的温柔娴淑,服侍得很周到。早上在宁淑华出去锻炼之前准备一杯淡盐水,上午为她削水果,洗净手为她做茶艺,下午宁淑华午睡醒了,陪她晒太阳,聊天,叶晓棠自己的母亲和宁淑华年纪相仿,也是退休老师,倒也有颇多共同语言。宁淑华爱听戏,叶晓棠不甚懂唱腔,但是会倾听,弄得宁淑华像遇见知音一般。
  宁淑华活了多半辈子,看人的眼光,细致毒辣,她也偷偷留心,观察叶晓棠。这孩子为人坦诚,各种账目明细丝毫不差,切了水果摆上来,当着她的面很节制地吃几块,她不在,却是一块也不少。家里的好茶叶,昂贵的零食,从来没有半点缺少,打电话从来用自己手机,不用家里的座机。这些是小事情,却足以看出一个人来。
  可圈可点的是叶晓棠的工作态度,对她自然亲近,周到却不是故意谄媚讨好。对谭晶晶,温柔细心,没有频频的夸奖赞美,却是呵护到骨子里。餐后的水果,睡前的牛奶,都是周到的准备。吃鱼的刺,偶尔的偏食,都是善意的提醒。从穿什么衣服到做什么功课,全都打理得好好的。宁淑华看得出来,叶晓棠对自己,是用心,对谭晶晶,却是用爱。这样的保姆很难找,好到,让人怀疑她的居心。
  于是宁淑华在叶晓棠给她做茶艺的时候,茶水静静地流向雕花紫砂杯,她看似随意地试探叶晓棠,“晓棠啊,你来了这些天,你不说,我也不好意思问。如今咱娘俩也算熟了,看你,也不像是个没工作的,又年轻,怎么就出来做保姆?”
  阳光洒落了半个客厅,叶晓棠穿着件白色薄毛衣,笑着把茶送到宁淑华手里,莞尔道,“不瞒阿姨说,我本来做老师,学校黄了,我年纪也大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那,你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
  叶晓棠淡淡笑着,点头道,“结了,还没孩子呢!”
  宁淑华半是迟疑,“那,怎么,家里就离得开?”
  叶晓棠道,“离得开。总不能没工作,什么都不做等着男人养活啊。”
  宁淑华道,“等他养活怎么了,还不趁着年轻赶紧要孩子。”
  叶晓棠灿然道,“阿姨,我们都是农村出来的,没那么多钱啊!”
  宁淑华一时语迟,喝茶,叶晓棠在一旁问她怎么样,宁淑华说好,最终还是忍不住问,“晓棠啊,怎么也没见你和你爱人打电话?”
  叶晓棠为她续上茶,低头莞尔道,“阿姨,我和他吵了架,他,愿意我回家,不愿意我做保姆。”
  宁淑华“哦”了一声,心里倒有点怅然,怕是有一天叶晓棠拗不过她男人,突然有一天就回了家。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满客厅阳光,叶晓棠正在沙发上给宁淑华揉肩,听宁淑华讲年轻时候上山下乡怎么吃苦的琐琐碎碎的事情。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笑,谭伟突然回来了。
  两个人谈笑晏晏的样子让进了门的谭伟有一刹那迟疑,他唤了声“妈”,弯腰换鞋。宁淑华见了儿子颇为淡然,只淡淡地应了句,叶晓棠已然起身打招呼,赶去泡茶。
  双手捧着香茗放在眼前,蒸腾的热气,绿茶静静地舒展开,洁白的骨瓷杯顿染上淡淡的青碧。谭伟从一进门就觉得有点诡异,这个家不知为何,静静的,却凭空多了种似曾相识的温存甜美,那种感觉,似乎从尘封的记忆中浅浅地飘逸出,淡泊却不绝如缕。
  叶晓棠笑,在谭伟眼中是宛如云动花开般俊美清亮。他微有愣神,叶晓棠道,“阿姨,谭先生你们聊,我先回屋,有什么事情叫我。”
  叶晓棠转身走,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叶晓棠一边微笑着朝谭伟母子俩点头,一边接通电话往房间里走。
  “喂?”
  半晌沉默,传来李剑低沉的声音,“在哪儿。”
  “哥哥?”叶晓棠不预料,扬声问了出来,进了屋,关上门。
  李剑在电话里语调低沉地笑了,“还肯叫我哥哥呢,还肯理我啊?”
  暖洋洋的太阳,叶晓棠靠在床上忍不住笑了,李剑道,“在哪儿呢,找到工作了没?”
  叶晓棠望着淡绿马蹄莲的窗纱透过深秋的暖阳,柔声道,“还没有,不行吗?”
  李剑道,“没有还不回家。也不给我打电话,不想我吗?嗯?”
  他的话音慵懒低沉,舒缓而软,带着某种幽怨的暧昧与无赖。叶晓棠笑了,问道,“你想我吗?”
  “想。”李剑回答得干脆,两个人沉默半晌,李剑道,“咱们的新房,马山就装修好了,昨天装橱柜了,弄了大半天。”
  叶晓棠静静地听着,李剑接着道,“我请保洁的收拾一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咱两一起去香河买家具,我们同事都说那里便宜不少,你说买什么样的就买什么样的,好吧。”
  叶晓棠“嗯”了一声。李剑突然压低声音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可想你了。”
  叶晓棠挑着嘴角,柔声道,“你从哪儿要来我现在的电话,跟我家要的?”
  李剑道,“偷偷和扬扬要的,没敢和你爸妈说。咱们不吵了,好吧?”
  扬扬是她弟妹,叶晓棠笑,含混地“嗯”了一声,李剑道,“你现在在哪儿,真想抱抱你。很久没抱着你了,晓棠,你不在,我一个人也不想回家,我们单位的人都知道咱俩吵架了。”
  叶晓棠轻叹了口气,笑道,“我在家你也是嫌我烦嫌我啰嗦。也省得摔门吵架。”
  李剑道,“哎呀你说啥呢,我不嫌啰嗦,嫌没老婆。”
  叶晓棠笑道,“好了,你上班吧,我还有事。拜拜。”
  大老板在家,叶晓棠只好卖力地加菜。绿豆小米粥,三鲜水煎包,葱花饼。土豆丝,肉丝鸡腿蘑,盖菜,芥蓝,荠菜火腿,鲜浓的鱼汤炖豆腐。菜色清淡,素净,极为爽口,带着种欲寻却无的清香。
  晚饭后谭伟抱着女儿在沙发上与宁淑华聊天,谭晶晶半是亲昵半是生疏地在父亲怀里看电视,叶晓棠在厨房洗碗收拾。宁淑华道,“晓棠的手艺不错,以后你也别天天在外应酬,在外面能吃个啥,喝酒伤身。有时间多回家陪陪孩子,花几千块钱请个保姆来,你就放心了,家不用管了是吧。”
  谭伟陪着笑,说是。谭晶晶仰头对谭伟道,“爸爸,叶阿姨做的煮梨可好吃了,我让她给你做!”说完从谭伟身上下来跑进厨房,谭伟于是听见女儿娇滴滴的声音,“叶阿姨,我还要吃上次那个煮梨,你给我做好不好?”
  正在把洗好的碗往橱柜里放,谭晶晶拉着她的衣服在一旁央求,叶晓棠笑道,“还要吃煮梨啊,那晶晶给阿姨拿两个梨来好不好?”
  晶晶跑到客厅来拿梨,叶晓棠从冰箱里拿出几颗山楂,破开取核,洗净放到清水里,加冰糖煮。
  宁淑华起身去卫生间,一个人在客厅的谭伟,鬼使神差地走到厨房门口,叶晓棠正在削梨皮,锋利的水果刀在她白皙的手指间游走,她的动作娴熟而生动,放梨于果盘,轻轻一提,梨皮薄薄地脱落而不断,露出水灵洁白的果肉。
  她用小刀在果盘里将梨切成快,晶晶忍不住拿起一块放在嘴里吃,抬眼看见谭伟,唤“爸爸”。
  叶晓棠回眸望他,笑。
  “呃,我来吃块梨。”谭伟也笑,走过去拿了块梨吃,另一手抚上女儿的头。
  旁边砂锅里的水开始哗哗作响,叶晓棠掀开盖子,热腾腾的蒸汽在她身边四散开。
  叶晓棠煮出的梨是脆的,酸甜可口,晶晶吃了一碗,拉着叶晓棠的手,去她房间里做功课。
  谭伟喝了两口梨汤,看着女儿拉着叶晓棠进屋时,娇美而依赖的样子。
  那种感觉熟悉而陌生,谭伟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这个家,突然间太像一个家了。
  他的电话响起来,接通,一个女人悦耳的声音传过来,“亲爱的!”
  是袁心晴。谭伟挑起唇,压低着声音,“嗯”了一声,问道,“干什么呢。”
  袁心晴道,“还能干什么,想你呗!今天晚上还回来吗?”
  谭伟看了一眼女儿关上门的卧室,轻声道,“不了。十来天没回家了,我妈生气了。明天再回。”
  “好吧,爱回不回,又不是没你睡不着觉!那我去酒吧了,炎炎约我。”
  谭伟笑着警告,“你别喝太多,早点回来。明天上班敢迟到,我饶不了你!”
  袁心晴在那边“啵”地飞吻一声,挂机。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像不像是现代的种田文?
我好不容易更新,却在前台显示不出来,晋江抽掉了~呜呜呜,不是我伪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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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燕子与蛇
  晚上九点,宁淑华洗漱睡了,谭伟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安静垂地的落地窗帘像是某种华美而温柔的表情,沉静着,沉寂着,让谭伟忽而寥落,忽而恍惚。
  这是怎么了。
  家里多了一种味道。虽然淡,但是温暖。那是任何空调难以达到的熨帖心灵的温度,不,不是温度,是味道。
  在指尖,在味蕾,流转于身体发肤,温存而微妙。总让谭伟产生一种错觉,仿若林蕙回来了,空间里荡着她的笑影,让他的心在刹那狂喜中,突而尖锐地痛。
  谭伟突而涌起一种近乎颓废的感伤,撕心裂肺不留余地的毁灭与决绝。林惠死了。悄无声息。安静优雅的自杀。因为他在外面,有了女人。
  他有了女人,却失去了家。从此这个家再也不是家。从此他只是一个罪孽。
  谭伟坐在沙发上,响着电视,身上忽而冷,忽而热。晶晶房间的门打开,传来叶晓棠和晶晶低声说笑的声音,谭伟不及掩饰,湿着眼眶看着出来的两个人。
  叶晓棠领着晶晶去洗澡,见了他,打了声招呼。晶晶唤了声爸爸,不知道是不是谭伟的错觉,他感觉晶晶在唤他的时候,身体竟然往叶晓棠身上凑了凑。
  这孩子从两年前就和他不亲了。
  谭伟笑着,几分落寞地看着女儿和叶晓棠进了浴室。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进了晶晶的房,桌上开着台灯,放着女儿的课本和作业本。
  穿着睡衣的谭晶晶跑进房,骇然看见父亲正坐在桌子旁检查她的作业。谭伟似乎正在做检查作业的收尾工作,忙得没回头,只是柔声道,“你洗完啦,晶晶,过来。”
  谭晶晶颇为规矩地走过去,被他父亲一把抱在怀里,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他的胡子硬,晶晶温顺地侧躲了一下,谭伟于是笑着,捏着女儿的小脸道,“晶晶想爸爸了没有?”
  谭晶晶闪着清亮亮的眼睛点了点头,谭伟复又亲,含混地和女儿耳语道,“这么快就和叶阿姨混熟了,嗯?”
  谭晶晶对父亲突然的慈爱,表现出两分羞涩三分惶恐和五分依恋,只是窝在父亲怀里不说话。
  “每天都是叶阿姨辅导你作业吗?”
  谭晶晶肯定地“嗯”了一声,谭伟轻声问,“你喜欢你叶阿姨吗?”
  谭晶晶用女孩子特有的娇美,混着淡淡的满足和愉悦,仰面望谭伟,谭伟笑着把耳朵贴给女儿,听见女儿很是清甜的一声“喜欢”。
  谭伟很想再问问喜欢叶阿姨什么,叶晓棠已经做完浴室的清洁工作,进了屋。叶晓棠见了父女两,笑着,对谭伟道,“晶晶很乖,学习很用功,也聪明,作业,几乎不用人辅导,自己都会做,也很少出错。”
  谭伟用胡子轻轻蹭了蹭女儿的脸,笑道,“劳您费心了。”
  叶晓棠道,“谭先生客气了。”说完很自然地走到衣柜旁,打开,对谭晶晶道,“晶晶明天穿这件白毛衣,和这件粉红外套好不好?”
  谭晶晶从父亲怀里挣出来,跑过去道,“不穿粉红,要那件,有小黄花那件。”
  叶晓棠道,“那件会不会薄,路上可能会冷啊。”
  谭晶晶道,“那,那件。”
  叶晓棠笑,顺从地把那件湖蓝的公主服拿下来,她把里外的衣服准备好放在谭晶晶的床头,谭晶晶已经从书架里拿出了那本《世界童话精选》。
  叶晓棠看了看谭伟,抚着谭晶晶的头道,“今天晚上让爸爸给你读童话吧,阿姨去把爸爸的房间收拾一下,把被子找出来。”
  谭晶晶略为犹疑地点了点头,叶晓棠微笑着和谭伟点头打招呼,出去,关上门。
  晶晶上床钻进被子,看着谭伟动作生硬地拿着书,她颇为体贴地对父亲说,“爸爸,你会读童话吗?”
  谭伟坐在床沿,沿书签把书打开,靠在床头道,“应该会吧,那个,上次读到这里了是不是?”
  晶晶抬起身子看了看,点头“嗯”了一声,竟是坐在谭伟旁边,伸着脖子等着。谭伟刚要读,见她的样子,笑了,拍了下她的头道,“进被子里去,当心凉着。”
  晶晶乖顺,躺在被子里,谭伟语调平和地开始读《拇指姑娘》,“很久以前,有一位小妇人很想要一个小孩,可是她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到,……”
  谭伟慢慢地读,他以为晶晶会睡着,他这个年纪,早就忘了绘声绘色分角色朗读是什么东西,何况,他也从没哄过孩子。读到多一半,看着晶晶已经闭上眼睛,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滑稽,干脆住了声,合上书,伸手去掩女儿的被子。
  谁知晶晶睁开了无睡意的大眼睛,抬头道,“爸爸,拇指姑娘后来被燕子带到南方去,嫁给了一个小人儿国王。”
  谭伟怔了一下,童话故事里,好像就是公主国王的,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道,“晶晶早点睡吧,明天早起上学。”
  晶晶探起身,几乎是带着笑,说道,“爸爸,我问你一个问题,拇指姑娘好心,救了燕子,然后燕子帮助她,让她获得了幸福,可是农夫和蛇的故事里,农夫好心救了蛇,却被蛇咬了一口,是不是?”
  谭伟愣住。
  晶晶道,“你说,人应不应该善良地去救助别人呢?”
  谭伟彻底无语,孩童的世界里,就有这样两难的抉择吗?他瞬间混乱,现在的学校教育,到底在给孩子灌输什么。
  “这个,是老师的作业吗?”
  谭晶晶摇头。
  “那,是晶晶自己想出来的?”
  谭晶晶还是摇头。
  谭伟笑着,敲着女儿的头道,“那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啊?”
  看爸爸被自己考住了,谭晶晶仰着头道,“爸爸你也不知道吗?叶阿姨知道!这是她昨天晚上给我提的问题,我们都是先讨论昨天晚上的问题,然后再读下一篇的。”
  谭伟一时无话,晶晶道,“爸爸,你说呢?”
  看着孩子清亮的眼睛,谭伟有了些许愠怒,他突然好奇,那女人到底在教孩子什么。谭伟对晶晶道,“你等着,我请你叶阿姨来,让她告诉你,好不好?”
  晶晶点头,谭伟起身出去,叶晓棠正在他的卧室为他套被罩,他敲门道,“叶小姐,请您来一下。”
  叶晓棠愣怔,跟着谭伟进了晶晶的房间,谭伟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笑道,“叶小姐给晶晶留的作业还真难呢,我都解决不掉。”
  叶晓棠感觉到他的不悦了,有一刹那的紧张和慌乱。是,闯了祸了吗?
  转而也就坦然了。她笑着,坐在晶晶的一旁,晶晶很自然地披着被子往她跟前依。
  叶晓棠笑道,“晶晶有什么看法吗?先跟阿姨说说?”
  也许是因为父亲在场,晶晶有稍许的羞涩,她不敢妄论,只是摇了摇头。叶晓棠于是歪着头对晶晶笑道,“那晶晶想想,拇指姑娘救助燕子,和农夫救助蛇,出发点有什么不同吗?”
  晶晶迟疑了一下,摇头。
  叶晓棠道,“都是很善良,是不是?”
  晶晶点头,叶晓棠道,“可是结局却很不一样对不对?被拇指姑娘救助的燕子知道感恩,而被农夫救助的蛇却忘恩负义,是不是?”
  晶晶一下子就笑了,说道,“我知道了,我们要做知道感恩的人,不去做忘恩负义的蛇。”
  叶晓棠也笑了,谭伟在一旁突而释然,这样的教导,貌似也没有错,也说得过去。
  不想叶晓棠话锋一挑,笑问道,“作为被救助者,应该向燕子学习,可是作为善良,有爱心的人,应该怎么办呢?”
  晶晶欢声道,“应该明辨是非啊,不去帮助忘恩负义的坏人!”这是她一早想好的答案,她早就想说了。
  谭伟在一旁暗自好笑,果然哄孩子都是骗人的。但叶晓棠接下来的话让谭伟忽而沉默,叶晓棠说,“可是谁的脸上也没写着我是坏蛋,而且人是会变的,你在做一件事情之前,一时也分不清对方是一条蛇还是一只燕子,最后的结局往往是不能预料的,那么晶晶,你还要不要去做呢?”
  谭晶晶迟疑着沉默了,她求助地望向自己的父亲。谭伟不动声色,颇为玩味地靠在椅背上,不说话。
  叶晓棠对晶晶笑了,抚着她的脸道,“晶晶啊,你想想,拇指姑娘在救助燕子的时候,没有想到燕子会报答她,农夫在救助蛇的时候,也没有想到蛇会咬他一口,是不是?所以你说,我们在做事的时候,为什么要对自己根本不能预料的事情而烦恼呢?顺应自己的本性就好,做了就是做了。”
  晶晶似懂非懂,撅嘴道,“可是,蛇把农夫咬死了。”
  叶晓棠“噗”一下笑了,说道,“傻孩子,蛇只是个比喻,它只是比喻那些忘恩负义的人罢了,不是真的要死人的。你想想,你好心帮助他,他不但不感激,还反咬一口,你就会很伤心对不对?”
  晶晶点头,叶晓棠莞尔道,“这就是劝我们不要伤心的。我们得快乐地生活。当我们做了一件事,结局怎么样,都不用太计较。好呢,我们就高兴,彼此生感激心;要是不好呢,我们也不用伤心后悔。你帮他,他却害你,为这样的人,值得伤心吗?由他去就好了,是不是?”
  晶晶大声“嗯”了一声,叶晓棠笑着起身道,“晶晶睡吧,时候不早了,让爸爸陪陪你,好吗?”
  晶晶听话地躺在被子里,叶晓棠转身对谭伟点头笑笑,出去。
  不多时,谭伟出来,叶晓棠从沙发上站起来,带着几分的歉意,莞尔道,“谭先生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教晶晶这些。”
  谭伟最初的愠怒早烟消云散了,他对叶晓棠道,“坐。”
  他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吸了一口,吐出淡淡的烟圈,对叶晓棠道,“你做过老师,知道怎么教育孩子,晶晶交给你,我放心。”
  叶晓棠嫣然笑了一下,没说话。
  谭伟也没话,客厅里一时静静的。这样沉默半晌,叶晓棠起身道,“那,谭先生洗漱休息吧,睡衣我找出来放在床上了,我不多打扰了,晚安。”
  叶晓棠转身走了几步,谭伟突然在背后道,“那个,没有试用期了,这些日子的钱我按正式合同照付。若是叶小姐不嫌弃,就留在家里吧,我妈,和晶晶,都很喜欢你。”
  谭伟说到最后,嘴角微微翘起,倾身去茶几上弹烟灰。
  叶晓棠站定,转身,微微一鞠躬,轻声道,“谢谢谭先生,没别的事,我先睡了,晚安。”
  “晚安。”
  谭伟看着叶晓棠静离开,她淡静的背影,似乎可以想见她温和的表情。谭伟狠狠地吸了几口烟,掐灭,关掉电视起身去卧室。
  草草洗了个澡,躺在床上,被一股洗衣液的清香淡淡地包围。动于心的,又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林惠死后他才搬来这房子,两年一共没有住过十回。他偶尔过来看望母亲和女儿,但是,很少在这里过夜。
  却不知为什么,今夜躺在这里,却是种说不出的舒适,甚至是,流连。
  蚕丝被给人的是那种很体贴的温暖。谭伟放肆地纵容肢体,埋头在散发清香的暖暖的被中,内心满满的,却又怅然若失。
  仿似他刚刚结婚时,林惠偶尔不在,他那种揉着甜蜜的淡淡失落与思念。
  那个女人奇怪的理论,对童话不可思议的生发,仔细想却又是深不可测的通脱和豁达。我们得快乐地生活,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是心酸的。他曾经以为他的女儿,再也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父母双全,快乐地生活。
  如果林惠有那样的想法,就不会自杀了吧。一件事做了就做了,爱了就爱了,不会因为遭遇一条蛇,不会因为背叛,就自杀。由他去好了,自己死,值得吗?
  谭伟的唇角突而冷冽起来,哼,那女人是故作通脱,站着说话不腰疼吧,她懂什么,全心去爱,用力去做,结果遭背弃的惨烈,岂是淡淡的一句由他去好了就可以解决?
  谭伟忽而烦躁,摸出手机打过去,在响了第五声以后,传来袁心晴半是清醒半是醉的调笑声,“喂,亲爱的!”
  谭伟道,“回去了没,别告诉我你还在酒吧啊!”
  袁心晴笑起来,“这才几点啊,十一不到点而已,你疯了吧!还是,你真的睡不着,要不,你来接我?”
  谭伟看了下表,十点五十。他内心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你别太晚,喝得醉醺醺的,当心我收拾你。”
  袁心晴道,“炎炎心情不好,和霍少吵架了,我陪陪她,下不为例啊。”
  谭伟淡淡笑起来,“你别老是挑唆,解劝着点,带坏了炎炎,我能饶你,霍少也不饶你。”
  袁心晴“嗤嗤”笑了起来,谭伟可以想见她那不屑一顾的表情,警告了声,“两个女孩子在外面,少喝点,别太晚了。”
  袁心晴软软的撒娇声传过来,“你要是担心我,就过来陪我嘛!我们都喝醉了,开不了车~”
  “自己打车回去。我挂了。”谭伟挂了电话,还是没来由烦躁,他习惯晚睡的,忍不住打开灯,起来在屋里转,猛地看见阳台上那丛吊兰竟然繁茂起来,抽出了一根长长的旁枝。
  好像是一个月前吧,他回家来,还纳闷保姆怎么不把它扔掉!它是什么时候,活过来的?
  他原来的家里,林惠养了盆极其繁茂的吊兰,摆在客厅里,所有来往的客人都要惊叹一回。
  又是林惠。谭伟觉得自己见了鬼了。他有些抑郁地出了卧室,发现叶晓棠的房间,还亮着灯。
作者有话要说:我听从素素的劝告,把有些逗号改成句号了,呵呵~
第七章 晨与夜
  叶晓棠正在看中央四台“中华医药”节目的文字合订本,听到敲门声,她下意识绷紧了身体,谭伟在外面的借口更是张嘴就来,“叶小姐,我想喝杯茶,找不到茶叶,看见您还没睡,就来问问。”
  “哦,您稍等!”叶晓棠从床上爬起来,脱下睡衣慌乱地套上衣服,谭伟在门外一见她,抱歉道,“对不起,这么晚打扰您。”
  叶晓棠道“没关系”,动身为他泡茶,谭伟很自然地靠在沙发上等。叶晓棠先是开亮客厅的灯,打开饮水机,净手,拿着玻璃杯很自然地捏了一小捏茶叶,然后她迟疑着,回头道,“谭先生习惯喝浓茶还是淡茶?”
  谭伟望着她小笑,“随意。”
  叶晓棠于是起身,在等饮水机烧水的空挡坐在沙发上,浅笑道,“这么晚了,喝浓茶不好,还是淡一点吧。”
  谭伟不置可否,摸出打火机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淡淡的烟雾从他的鼻孔轻轻地飘逸开来,他笑道,“叶小姐,还在看书。”
  叶晓棠道,“我等头发干,随意翻翻。”
  她的短发半湿着,谭伟道,“家里没有吹风机吗?”
  叶晓棠笑道,“宁阿姨睡的浅,吹风机声音大,怕是就吵醒了。”
  谭伟突而沉默,叶晓棠笑笑,水开了,她起身去接水,茶叶在水中起伏着,渐渐地绽放开。
  双手将茶放在谭伟面前的桌上,谭伟并不理会,倾身弹落烟灰,貌似随意地道,“叶小姐看什么书。”
  叶晓棠见他没有放她走的迹象,也不好意思驳他的面子,只好远远地离他坐了,笑应着,“中华医药,那节目很好,但不是每期看,记起来也麻烦,就买来书,遇到好的养生方子,就可以拿来用。”
  谭伟一下子笑了,一边倾身掸落烟灰一边笑意盎然道,“做保姆有那么辛苦吗?大晚上还钻研业务,我是不是,该付你加班费啊!”
  叶晓棠也笑,“工作嘛,得有敬业精神,何况我学会了自己也能用。”
  谭伟正欲张口接话,叶晓棠的手机响了起来,叶晓棠惊站起,抱歉道,“对不起,谭先生失陪了。”
  她小跑着进屋,关上门,谭伟听不到她说话的声音。或许她是怕惊醒了母亲,谭伟有几分落寞地靠在沙发上,盯着漾出淡淡青碧的茶。
  她没说“请稍等一下”,而是说“失陪了”,她知道打电话来的是谁,在她心目中,陪那个人远比陪他这个老板重要。
  谭伟端了茶,还甚是滚烫,不能喝。他瞟着叶晓棠的门,淡淡笑了。这个时间打电话,应该不是别人吧?
  她这个年纪,家事做得这么好,不可能不结婚的。
  烟吸到尽头,谭伟有点落寞。捏着渐渐成温热的玻璃杯子,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拒绝了。
  他不过是深夜无眠,想起从前的一些事,那些事他不想再提,不过是想找人随便闲聊几句。平日里,别人想和他多说几句话都没有机会,而他在自己家里,被自己请的保姆,拒绝了。
  “哥哥。”叶晓棠压低声音,靠在床上接了电话。
  李剑的声音依旧低沉,“宝贝,你干嘛呢,我睡不着。”
  叶晓棠温和地笑道,“怎么了?你在哪儿啊,家还是单位?”
  “单位呢,”李剑的话语里颇多低沉的委屈,“你也不回去,我回去也没人给我做饭。”
  叶晓棠仰面笑了,不说话。李剑沉默半晌,唤道,“晓棠?”
  叶晓棠“嗯”了一声,李剑低声下气地赔笑道,“前些日子是我对不起你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脾气特别暴躁,晓棠,……,一想起来,我心里特别难受。”
  莞尔笑了一下,叶晓棠轻叹道,“是我工作黄了,愁的吧。”
  李剑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没有那意思,晓棠,我绝对没有嫌弃你。”
  叶晓棠湿了眼眶,低声道,“我知道。”
  李剑于是软语央求道,“那你还生我气吗,回家来吗?”
  叶晓棠靠在生硬的床头上,眼角却是流下泪来,李剑听她不说话,再次问,“晓棠?”
  叶晓棠挑唇轻声道,“你没有想过离开我吗,我很难找到正式的工作了,打工,也错过了年龄。”
  李剑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吗?……”说完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补充道,“我离不开你,我可想你了,想你给我做的面,想你喊我哥哥,……”
  叶晓棠的泪轻轻地流了满脸,她也懒得擦去。李剑道,“你回来吧,工作没有就算了,我养你。”
  叶晓棠道,“你怎么养我?”似乎这话太伤人了,叶晓棠转而成了低低的控诉,“我在家,自己也没好气,你也是不满意。又是摔杯子,又是摔床,三更半夜把门摔得像地震一样,我哪敢,再让你养我。”
  李剑半天不说话,叶晓棠道,“我找到工作了,给人家做保姆,挣钱很不少,不过就是些家务事。”
  半晌没声,叶晓棠似乎听到李剑啜泣了一声,她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不加控制地流出来,手机里传来李剑擤鼻涕的声音,他哽咽道,“都怪我没出息……”
  叶晓棠忍住泪,笑道,“我也是没出息,不想找工作就想窝在家里生孩子,小老百姓谁家不是两个人挣钱啊,好了不说了,早点睡吧。”
  “晓棠……”
  叶晓棠顿住,听。李剑道,“你回家来吧,咱不做保姆了,我想办法给你找工作,好吧。”
  叶晓棠笑道,“你能找早就找了,没事,就先这样吧,你好好上班,拜拜。”
  电话那端没声音。叶晓棠怅然挂了机,咬着唇静静地望着天花板,三十二了,她也想要个孩子。
  热泪横流下来,叶晓棠刹那柔弱地想痛哭一场,她突然模糊了她离家的初衷,不是认定他不爱自己了吗?为什么又继续纠结工作与孩子,继续可怜自己年华老大,却要不起孩子?
  他说不嫌弃就不嫌弃。自己有工作的那会儿,虽然他也不算体贴,可是也没这样暴戾,动不动大发脾气。上次一言不合,她在一旁抽泣,李剑抓起床头柜的玻璃杯狠狠地摔在对面墙上,吓得她一时大气都不敢出。黑夜就那样归于沉寂,那男人就蒙头大睡。
  想起这些,叶晓棠是怨恨而凄凉的。她也是个女人,即便在家里为了钱的事情偶尔是唠叨了一些,可她也在尽力克制啊。她没了工作不但没人安慰,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讨好丈夫,还要忍受他冲天的暴怒。
  这就是生活吗。叶晓棠俯首在床上,他说不嫌弃也是嫌弃的,她没有工作他们就不能活,活都活不下去,还说什么嫌弃与不嫌弃。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好看的事可不是谁都会做的。逼我出来,再求我回去,有意思吗?
  叶晓棠擦了泪,换了睡衣,熄灯,睡觉。
  谭伟在客厅抽着烟,有意无意地看叶晓棠房间的门,他觉得叶晓棠应该会尽量短地结束通话,出了门来,他会笑着调侃一句,“小两口互道晚安吗?”叶晓棠定是微微笑着,为他换上茶,对他说,“谭先生,对不起。”
  可是十多分钟后,叶晓棠房间的灯熄了。偌大的家一时静悄悄空荡荡的,让他这个独自抽烟的男人显得很荒谬。
  他静静地呷了口茶,浓淡正合适。可是那个泡茶的人,不知道是装糊涂还是很没有眼色。他明显地想要人陪着说说话,可是她竟然拒绝了他。
  老板和她谈话,她竟然接私人电话,而且一去不归。这女人还不是一般的不懂事!
  谭伟摇摇头。他是被人宠坏了,在职场上,公司里,每个人见了他都殷勤而周到,他有什么要求,属下都甘之若醴趋之如骛地满足,让他忘了这世界上还有拒绝这回事。
  他曾经不以为然,但内心却认为理所当然。所以被自己请的保姆拒绝,他心里竟是有些小失落。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况人家已经说失陪了。谭伟吐着烟圈,淡淡笑着压制心里的不舒服,还是忍不住想,她这样没眼色不乖巧,能照顾好母亲和女儿吗?
  谭伟是工作狂,尽管深夜无眠,还是一早就起来。叶晓棠已经收拾完家正在往餐桌上摆早餐,见了他笑道,“谭先生起来啦,您的白开水,在茶几上。”
  谭伟习惯空腹喝一杯温热的白开水,他拿起水一试,温度刚刚好,遂对正从厨房走出来的叶晓棠道,“是我妈跟你说的?”
  叶晓棠道,“是,阿姨下去锻炼前跟我说您早起习惯喝杯白开水。”
  那女人温灿灿的笑容像早上七点钟的太阳,温润的光华,让谭伟昨夜心里淡薄的阴霾转瞬间荡然无存。
  伴随着宁淑华晨练归来,谭晶晶洗漱完毕,一家人齐聚餐桌。宁淑华面前放着香浓的五谷豆浆和薄而嫩黄的鸡蛋煎饼,谭伟面前摆的早餐和谭晶晶一样,一杯热牛奶,几片全麦面包,煎蛋,切得薄而均匀的牛肉。一排小菜,绿豆芽,菠菜花生米,拌豆腐,紫甘蓝,海带丝,青黄瓜,皆盛在四方的小磁碟里,在餐桌中间一字排开。
  谭伟被这场丰盛的早餐征服了,他吃完了自己的那份,还意犹未尽地扯了半块煎饼。小菜极其可口,油清爽,盐适中,带着一股子出自天然的清香,谅是谭伟吃遍美食养得嘴刁,还是被俘获了味蕾,尤其是那碟黄瓜,清芳脆爽,竟让他颇有意犹未尽之感,连谭晶晶都看出他爱吃,没有和他抢。
  那五谷豆浆,漾着股浓郁的粮食的香,谭伟喝牛奶习惯了,但那种米香悠长得有些顽强,让他想起小时候,小时候老家人带回来的新米,一煮粥,满屋香。
  多久了,没有那种满屋香的温存味道。两年多了,他早餐牛奶汉堡,中午晚上不是应酬,就是载着袁心晴吃遍京城,怎么就偏偏,遗落了这种米香呢?
  看着对面满头白发的母亲,旁边水葱般安静成长的女儿,谭伟有几分愧疚,这里才是他的家,不是吗?
  两年,他偶尔回家吃个晚饭,不曾在家过夜,当然也不曾在家吃过早餐。母亲对他是不满的,女儿跟他也有些疏远,他知道,可他做不到。
  外面辉煌的浮华,人来人往的熟络与欢笑,不辨真假的嘘寒问暖,巧言令色的阿谀奉承,密不透风的工作,机关算尽的盘算,挥金如土的消遣,和那个女人欲生欲死的放纵沉迷。
  不是他忘了这两个和自己血亲至近的人,而是他习惯了外面的包围,以至于在自己的至亲面前,他按捺不住骨血里的骚动,他受不了,那么静,家里的夜,空旷得让他寂寞。
  叶晓棠最后一个吃饭,最先一个吃完。她起身收拾碗筷,笑着嘱咐谭晶晶,“晶晶,再检查一下书包吧,看看要带的都带齐了没有。”
  晶晶点头而去,谭伟坐在餐椅上,看叶晓棠窈窕的身影,在厨房里洗碗池旁娴熟利索地忙碌。
  宁淑华也在餐桌旁未动,对谭伟道,“晓棠挺懂得养生,不但手艺好,也爱学。你三十多岁的人了,也该注意身体,在外面花天酒地胡吃海喝,不怕身子掏空了吗。以后经常回家,让晓棠做做菜煲煲汤给你滋补一下身体。”
  谭伟陪着笑,应着。宁淑华叹了口气,吩咐道,“今天你既然在家,就送晶晶去学校吧,也尽一下你做爸爸的责任。”
  谭伟连忙称是,宁淑华道,“知道这些话说了你也不听,可我当妈的也得说。昨天晚上我思摸了一宿,你是我生的,什么样子我也得认,管不了就不管。可是晶晶这孩子,你得用点心,十天半个月照一次面,让孩子怎么和你亲。我身子骨硬朗,给你照看着,可你是她亲爹,将来晶晶长大了,叛逆期了,能跟你有什么感情!你总得有点当爹的样子,该收敛就得收敛点。”
  谭伟不敢忤逆,只是听着。宁淑华道,“本来也懒得再跟你说这些了,你也不愿意听我唠叨,你的事我也不想管,可这当妈的就是贱,吃一顿饭,喊两声妈,就忍不住了。你去吧!”
  谭伟坐着没动,赔笑道,“妈,以后我经常回来陪您,省得每次您和我生气。”
  这边晓棠的洗碗工作做到尾声,谭晶晶背着书包出来,在厨房门口等叶晓棠,看叶晓棠擦干工作台洗手,她回头对道,“奶奶,爸爸,我和叶阿姨上学去了!”
  宁淑华道,“今天让你爸爸送你。”
  叶晓棠洗完手脱下围裙从厨房出来,摸摸晶晶的脸蛋道,“那晶晶和爸爸上学去吧,阿姨不送你了。”
  谭晶晶不太相信似地看向自己父亲,谭伟起身在玄关处穿外套,招呼道,“晶晶,过来吧,妈,我先走了。”
  他在出门前对来送他出门的叶晓棠点头笑了下,互道再见。
  把晶晶放在学校,谭伟开着车,突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竟然在家住了一夜,在家吃早餐,送孩子上学。一路上他问晶晶为什么喜欢叶阿姨,晶晶说,“叶阿姨做的饭好吃!”
  “没有了?”
  “叶阿姨讲课比老师好。”
  “还有吗?”
  “叶阿姨对我好。”
  谭伟默然。晶晶的话,就像早上叶晓棠做的青黄瓜,入口清雅爽脆,却让人回味绵长。
  他突然了悟。他想起母亲说她昨晚思摸了一宿,他敲门要叶晓棠泡茶,说不定母亲也被惊动了,叶晓棠不陪他,看似怠慢了他,却是取悦了母亲。没有一个老太太愿意自己家的保姆三更半夜不睡觉陪儿子喝茶聊天,这小小的怠慢他不可能追究,可是给母亲留下坏印象,她就别想干了。
  这叶晓棠真是聪明。谭伟的车转弯。或许,她也没有费心机思考,她不过是本能的反应。
  谭伟的唇挑起。这叶晓棠要不是绝顶的精明,就是个懂得自爱的女人。
第八章 笙歌
  袁心晴棕色的美丽烫发随着她娉婷的走路姿势在她的腰间轻轻地飞飘,她穿着件短短的黑色贴身轻薄连衣毛裙,一双黑色修长牛皮高筒靴,戴一条蝴蝶掠翼镶钻铂金项链。袁心晴带着笑行走在公司的走廊,所有遇见的人都客气和她打招呼,她旁若无人地,径直就推开了谭伟办公室的门。
  袁心晴修长傲人的身材还不是最夺目的,最让人惊艳的,是她的面容。
  她的五官带着刀削般深邃完美的棱角,黑眼睛,皮肤如婴儿般细腻紧致,白皙,沁着淡淡的光华。谭伟时常怀疑她是混血儿,或者有新疆的血统,但是袁心晴说她没有。
  四年前认识了她,谭伟痴迷于被她的年轻美丽而不可自拔。当然能让他后来安心宠溺的,还有她接近张狂与尖刻的奔放思想,她不婉约,她很骄傲,当然一个女孩子长成那样,不把她宠得嚣张放肆,那男人就有点暴敛天物不知趣了。
  袁心晴一进办公室,就把手臂上的外衣和挎包扔在沙发上,谭伟靠在椅背上看着她笑,袁心晴“哼”了一声,动身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端着杯子白了谭伟一眼道,“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谭伟道,“我可没招惹你吧,是炎炎和霍少又怎么了?”
  袁心晴端着杯子往沙发上一坐,搅着咖啡道,“还能怎么,霍少又有了女人了呗!你说现在的女孩子怎么这么不要脸,才21,刚出来闯荡江湖,深浅轻重都没分出来,竟然就仗着宠爱,敢在职场上打压前辈,我看是活得不耐烦了!”
  谭伟盯着她脸上完美的曲线,衔着笑打趣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咱们袁大小姐当初闯荡江湖时,倒是曾经怕过谁啊?”
  袁心晴不以为然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响,轻轻地抿了口热咖啡,笑容在她的眉梢眼角舒展绽放开,说道,“当年我多低调啊,对前辈一向都是乖乖避让,不敢交锋的,在我这儿逗留久了,不是还劝着你回家吗?”
  谭伟道,“你是怕我天天在你那儿不自由,嫌我这个老男人烦吧。”
  袁心晴笑着起身放下咖啡,人就朝谭伟贴了过来,顺势坐在谭伟的腿上,搂着谭伟的脖子道,“我哪敢嫌你烦啊,你听说过哪个女人看着自己的金主心烦的吗?”
  谭伟捏捏她的脸蛋,凑近前笑道,“那,昨晚想我了吗?”
  袁心晴道,“你回家履行做儿子做爸爸的责任,我就是想,也不敢拦着啊,炎炎喝得烂醉如泥,我请不动我们谭大董事长,还是三更半夜把霍少叫起来。”
  谭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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