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宝宝的时候,生过后在病房里用便盆怎么用小便,病房里还有三个男陪护,他们都能看到,这样合适吗?

周身的疼痛使得我在昏昏沉沉中我睁开眼,感觉脸部肿胀着,双眼一条缝似地睁不开,头蒙蒙的、很痛,我这是在哪里?很静,很明亮,我第一眼瞥见的是床头的吊瓶。

窗外很黑,估计是深夜了。

哦,应该是在医院,思绪才慢慢被拉回来,这是省人民医院的骨科病房,想起来去小便,身体却动弹不得,右手缠着绷带,左手却没办法动弹,我用缠着绷带的右手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眼前的景象让我回到了现实:我出了车祸,多处骨折,左腿从大腿根部一直到趾尖裹着厚厚的石膏固定住了,吊在从天花板伸下的金属架上,石膏很白很白;右腿从踝部直到膝盖上约20公分处用绷带包着夹板,搁在一个用绷带包裹的楔形的铁架上,脚背上插着输液吊瓶的针头;左臂和上身打石膏,除了左手手指露着,石膏从手掌打到了左肩部,再从左肩部一直打到了腰部(胸部居然还能显出女性的特征),打着石膏的手臂斜斜的指向了天花板,手指肿肿胀胀的。全身没穿衣服,下身也裸露着,我赶紧将被子盖在身上,还好,这是单间病房。

小便很胀,可自己又动不了,揿了铃叫护士,不一会,两个护士来到病床边,年轻点的护士很高很漂亮,说:“王晓雨,醒了?”

我很吃力的说:“嗯,我想小便。”

“不会吧,你伤得很重,没办法上卫生间,已经给你插着导尿管,怎么会想小便呢?”年轻点的护士说。

说着,她掀开被子看了一眼,“你什么时间把尿管拔掉了? ”

我半睁着眼,“什么尿管呀?”

年龄稍大的护士说: “医嘱说16床不允许用便盆,她右腿膝关节骨折不稳定,不要随意动她身体,万一骨折处移位,就得做手术了。”说完,在年轻护士的协助下,用很轻很柔的动作给我下身兜上尿布了。随后又仔细检查了尿布,尿垫以及橡胶垫,然后对我说:“医生不允许用便盆,你这两个来月也不能下床上卫生间,以后大小便就拉在尿布里,白班护士会随时给你换的。”她帮我又盖上了被子,二人就离开了病房了。

小便实在胀,实在是憋不住了,下体一放松,立刻感到下身热乎乎的,轻松了许多,但是不一会也感到我的会阴部,屁股,湿漉漉的,有点凉。很无助的感觉由心底冒了出来,听那护士说起码要石膏固定二个来月啊,我一个年轻女子,身处异地,无亲无故,怎么熬过这几个月呢?我想着想着,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我睡不着了,我出车祸的景象又浮现在我眼前。

五一长假前一天,单位工作没做完,一直加班到晚上9点左右,我才把工作全搞定,清理了工作台,想想五一长假,可以好好地睡上几天好瞌睡。随后下楼,出门前和负责我们写字楼的保安小梁打了个招呼,便开心的踏上回家的路,走着走着,感觉到肚子很饿了,看到马路对面的兰州拉面馆,我径直走过去,可就在这刹那,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我被撞得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柏油路上,顿时,脑子里一片混乱,我强睁开眼,身子却无法动弹,双腿和左臂扭曲着,我试了试右手,还能动,刚想找自己的包,呼啦一下,围过来很多人,就听人在说:“还好,还好,还在动(我的天哪,不会动估计是死了,呵呵),赶紧打120。”“不行,打122报警,人家在斑马线上被撞伤的,那司机有责任!”在嘈杂声中,我无力的闭上了眼,昏死了过去。

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省人民医院的急症室里的担架车上了,一个很慈祥的老护士俯着身子,说:“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地方人啊!”

我说:“王晓雨,我身份证在我包里。”我有气无力的答到。

“你被车撞得伤,多处骨折,需要住院手术,手术需要通知家属到场的,怎么能联系到你家人?”

“我外地来工作的,没家人在南京。”

“我手机里有我同事的电话,通知他们吧。”周身的疼痛使得我呻吟起来。

“忍着点,一会给你做完手术,把骨折的地方固定好了就不会痛了!”

我无力的躺在担架车上,两眼愣愣的望向天花板。约莫过了10分钟,有护士和一护工(和护士衣着不一样,看起来像护工)推着担架车送我去拍X光片、做CT、核磁共振检查。

漫长的检查后,诊断为:

左上臂肱骨骨折,肘关节脱位;

右手手掌擦伤,软组织挫伤;

右腿髌骨骨折,膝关节前脱位;

左腿髌骨骨折、韧带撕裂、踝关节骨折。

头部外伤,颅内未见明显组织改变(改变?改变就该完蛋了哦),面部挫伤(破相了吗?)。

在担架车上躺着,浑身剧痛,很小心的调整下身体的姿势都会痛得让我忍不住呻吟出声来,那年轻的男司机一直在担架车边,不停的安慰我说着话,估计过了足足有半小时,我右脚静脉被插上输液针头被推进了石膏诊疗室,心里很害怕,毕竟是我伤成这样,似乎没一块骨头是完整的,整个城市里又没有任何亲人,好在那撞我的司机还算有良心,一直在安慰我,应承着会负责全部的医疗费用。

做麻醉要人签字,也是那司机签的,不签字人医生不给做麻醉。

我被几个男医生用双手托着上的石膏台,但还是痛的忍不住“啊”的一下叫出了声,我无力的看着在身边晃来晃去的穿白大褂的人影,一个护士说:“等会给你骨折的地方复位,还要做石膏固定,怕你受不了,现在给你做的是麻醉。”然后见她在吊瓶的管子里加了一针管药后,约莫着过了一分钟我便昏睡了过去。

这间病房条件还不错,可孤零零的一个人,不能动弹,条件再好不也痛苦么。真恨死那司机的大意了、恨死自己的不小心 ,为什么就没注意到斑马线上也会有疾驶的车呢?还不知道骨折的地方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脸部的伤会毁容破相吗?

笃、笃、笃,敲门声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那年轻的护士又进来了。

“你现在该吃药了,骨折的地方都已经固定好,脸上的伤还好,没伤到真皮层,擦伤而已,应该不会有很大问题,脸部的肿胀过一周左右就能消退,但你的右腿膝关节可能还得重新打石膏,石膏固定的更稳定。”

“我身上的石膏要固定多长时间的?”

“三个月?刚才不说两个来月吗”

“12周不就是2个多月的啊,呵呵,小丫头被撞迷糊了。”护士打趣的开着我的心:“其实关键要看你自己身体恢复状况才好说呢!有的固定三个月后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所以啊,你必须听医生话,配合好治疗就恢复得快。”

“哦,你负责我的病床吧?”

“嗯,我姓夏,叫晓雨,和你名字一样,很有缘不是”她微笑着说着。

“真的吗,呵呵,有缘,居然是以这种方式遇到和自己名字一样的女孩。”我苦笑着:“的确有缘哦!”

“你放心吧,我们医院一声水平很不错的,骨科病房的医生80%都是博士生呢,我都是本科毕业的哦”

夏晓雨的话语中带着轻松和调侃似乎感染了我,让我稍稍安心了一些,我说:“嗯,我相信你,我会好好配合医生的治疗的。”

“有事就叫我了,”夏晓雨说“我今年24岁了,你比我小一岁,就当我是你我姐姐,好吗?”

我“嗯”了一声,顿时感受到一丝亲情的关爱,嗓子有点堵,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

“傻丫头,哭啥,吃了药安心休息,等你能稍稍动弹了,我带你出去看看我们医院的花园。”晓雨柔柔的说:“赶紧休息,明天还得给你右腿重新打上石膏的,啊!”

“嗯!”我梗咽着。“晓雨姐姐,能把床头稍稍抬高点吗?”

“这个不行,你刚做过麻醉,平躺最好。”

“我知道了。”我答应道。

我在她的帮助下才把药片吃了进去,夏晓雨轻轻的拍了拍我的头,然后走到病房门口,关上了灯,轻轻的走出病房,我迷迷糊糊的又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感觉尿布湿漉得厉害,便又揿了铃,很快夏晓雨跑进了病房。

“怎么了?疼啊?”她关心的问。

“里面很湿,感觉凉凉的。”我脸红红的望着这个大我一岁的小姐姐,无助的要死。

“还是给你插尿管要好点,虽然刚开始不舒服,习惯了就会好的。”

我眼睛皮眨了两下,算是同意了。

夏晓雨出去一会又端着医用瓷盘进来了,掀开我的被子,轻轻的把我用夹板和绷带固定的右腿连同抬高腿部的支架一同往床边挪了挪,让我双腿分开了些,然后戴上乳胶手套,很仔细的帮我给下身消毒,虽然腿上的石膏、夹板和我平躺的姿势对她插尿管造成了很大的阻碍,感觉她却很麻利熟练的插好了导尿管。

刚插进去,感觉异物感很明显。

“晓雨姐,我石膏没拆以前这个就一直这样吗?”我视线没法看到她,只能望着天花板对她说。

“也不是,等你恢复一段时间,能活动点的时候还是用便盆要好,这个样走还得经常消毒、换尿管的。拔掉尿管的时候就是你能坐轮椅活动活动的时候的”她脱掉乳胶手套,走进我的视线说道。

接着,她又查看了一遍的身上的石膏,检查肢体末端,说:“还不错,你的伤肢远端血运还不错,等会上白班的同事会把你右腿的夹板换成石膏,一会我交班的时候会给我同事交代清楚的,安心的再睡会吧。”说完轻盈的离开了房间。

吊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的滴着,我数着数着,想着新认识的这个很漂亮很亲切的姐姐慢慢的昏睡了过去。

“16床,16床,醒醒。”

有人轻轻的拍打我的右肩,我身体一动,但感觉受到完全的限制并感到身体的剧痛,我疼得“啊”了一声半睁着眼(估计肿胀让本来不算小的眼睛变小眯缝眼了)一看,几个男医生和几个女护士站在病床边上,一个年岁稍长的的男医生(估计过60了),拿着几张X光片,一张一张看着,说到:“右膝关节有积液,一会儿行石膏固定术前处理下,骨折部位对位对线都还不错。一定要注意术后护理”说完,一群人在他的带领下呼呼啦啦离开了病房。

没一会儿,我又昏昏的睡了去。

“晓雨、晓雨,醒来了。都10点了”很清脆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睁眼一看,很漂亮的一个护士姐姐,身材很修长。

“一会给你行膝关节石膏固定术,夏晓雨下班前专门嘱咐我要照顾好你的,我是她的死党,叫黄萌,你叫我萌萌姐就行!”

我眨吧了两下眼,说:“是什么术?”

“把你的右膝关节用石膏固定起来的手术啊,”萌萌说,“另外,这两天你还不能吃东西,在给你输液的药中有营养剂,等过两天你骨折的地方不是很痛的时候,再改吃流质性食物。”

“我现在把你的床头稍稍抬高一点,这样的姿势让你腰部舒服点”她走到床头缓缓地转动着床头的摇把,我上半身随着床头一点一点的抬高了起来。

“这样可以吗?”感觉床头同水平夹角约到25-30°的时候她停止了转动,然后过来把枕头很小心的塞在我的头颈的下面。

“恩,这样头颈部和腰部舒服多了。”我说着我的感受。

正说着,有护士推着不锈钢的药品车进了病房,后面有两个三四十岁身材很高大的男医生,药品车上堆着石膏绷带什么的,一会儿,那护士又像变魔术似的推进来一架立式X光机,我低声问站在床边的萌萌姐:“萌萌姐,男医生帮我打石膏啊?我下身什么也没穿啊!”

“傻丫头,医院里有什么,骨科医生对这些司空见惯了。”

我脸颊顿时红了,轻轻的说了句“把我私处还是遮挡下吧”

萌萌会意的点了点头。随后跑出去拿了条纸尿裤进来,掀开被子并有意用身体挡着男医生的视线方向给我穿上了。我微笑了下,算是对她的感激吧。

萌萌轻轻的抽掉我右脚上的输液管针头,说:“你这条腿得打石膏,这点滴碍事,一会儿只有在手臂上打点滴了。”边说边用棉签摁了会儿针眼,接着和另一护士配合着帮我拆了我右腿上的绷带和夹板,我只看见我的拆了夹板的右腿膝关节变得很粗,肥肥的,萌萌拿着很粗的针管前面插着长长的针头,用沾了碘酒的棉签擦拭了一会右腿关节部位,再用酒精棉签把有碘酒的地方擦拭了下,就把针头插进我的右膝,我“哟”了一声,她抬头看我一眼“疼啊?”

“还行!”我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我看她捣鼓了半天,看到被抽出的几乎满满一针管带血的液体的针管被萌萌搁在药瓶车上。

接着,两个男医生在护士的的协助下,表情很自然的给我右腿套上棉织物,在骨突处垫上了些棉垫,用棉纸缠了几层,又在膝盖处放了一个圆圈样的衬垫物,再把大约15公分宽的石膏绷带在水里泡了下,拿出后挤压到半干不干的样子,然后一圈一圈的裹在我修长的右腿上,裹到膝盖处时还来回做了8字形缠绕,膝关节处缠得很紧,看着那医生一边缠着石膏绷带一边抹平石膏表面,感觉着包石膏绷带的医生的手法很熟练,一会就看到我的右腿膝关节微微弯曲着,整条腿被石膏裹住,包到大腿根部的时候萌萌和另一个护士用手帮着托着脚和膝关节,我感觉石膏绷带开始发热而且逐渐变硬。

“好了,如果有什么不适和护士说。”前后包了有大约10来分钟,负责包石膏的医生直起身把那立式的X光机打开,对着我右腿关节,看了会对萌萌她们俩说:“现在骨折处的对位对线都还不错,你们注意下,千万不要让石膏变形。”

“嗯,知道了,刘医生,后面我们来吧。”萌萌应声说了句。

“谢谢你们了。”我说了句。

[生宝宝的时候,生过后在病房里用便盆小便,病房里还有三个男陪护家属,他们都能看到,这样合适吗?赶上生育高峰期,本来三人间又加了一个床位,很拥挤,几乎没有什么隐私。房间里没有... [生宝宝的时候,生过后在病房里用便盆小便,病房里还有三个男陪护家属,他们都能看到,这样合适吗?赶上生育高峰期,本来三人间又加了一个床位,很拥挤,几乎没有什么隐私。房间里没有单独的厕所,方便需要去楼梯口的公共卫生间,由于侧切刀口疼,所以不想跑那么远,下床就小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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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是救死扶伤的地方.那怕全身没穿衣服的女人.肯定也没人会有这样心理故意去看的.所以别想多了这样是很正常的事了

经历了回国、结婚、又回到美国的一通忙碌,前阵子写好的四章也终于得以更新到这里来。这几张里,我尝试了自己从来没使用过的陌生写作方法,结果上说,效果真的非常不错。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剧情”上说,我到了这篇结束以后,几乎就已经算是脱离这段故事最危险的阶段了,而现在的我依旧在养病/恢复/工作这三点之间寻求平衡。依旧希望大家牢记健康第一,保护身体。

丁丁还在。一开始没摸到的原因大概是我去寻求了“错误”的位置。它并没有在那个熟悉的地方等我。具体地、详细地、不加任何隐晦地说,我第一把上去摸到了已经蜷缩地厉害的蛋蛋,而且只有蛋蛋。我随即惊慌地把手指往上一抬,触到了一个陌生的物事:这是一个长度差不多一厘米的玩意儿,长在了我的丁丁应该长的位置上。

操,这确然是我的丁丁没错了。

护士你给我说清楚,我为什么丁丁变成这样了。

我刚告诉你肾衰竭,你却操心你的丁丁?!

肾衰竭是怎么回事来着。不知道为什么,大脑似乎拒绝处理这三个字。应该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吧。透析是为什么要透析来着。算了这事情也可能不是很重要,先不想了。我突然发现很多事情想不起来,很多事情想不通,很多事情不明白。

很奇怪。我知道我的名字叫鱼炒饭。我知道陪着我的老爹老娘和媳妇是谁。ICU的护士刚认识不久,记不住名字但是也都认识。

但是镜子里的这个脸是谁的?鱼炒饭这个名字到底所指的那个人是不是我?我是谁?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脸为什么啥都不认识?为什么明明是英文却好多字不认识了?

护士进来说,你需要休息。好好睡一觉吧。

不是,我不是之前睡了九天?怕是觉都睡够了,总之我一点都不困。

好吧,你自己掂量,不睡觉是会严重影响你的恢复的,我建议你就算不睡觉也要闭上眼休息。

确确实实睡不着。我的理论是,只要我不困,我就没必要睡。

晚上陪床的是老爹,老娘和媳妇睡在家庭客房——ICU这点比较好,病房虽然很小,但是ICU病区的外面有几间像是旅店标间一样的房间,陪护的家庭成员可以在这里休息——病房实在很小,八楼的大沙发床是没有的,老爹只能坐在一张靠背椅里睡觉;说归这么说,爷儿俩都睡不着。

你开始抢救的第三天,你妈发了个信息说你快不行了,我赶紧改签的机票。

我快不行了……之前真的很危险吗?

听你妈说好像都下了病危通知书,然后抢救用了很多天,我来了以后你还一直醒不过来,护士说你是被麻醉,不是昏过去了,所以只要医生认为你情况稳定了,就会让你醒来。

哦,我原来不是昏迷了九天啊……

一边继续和老爹聊着,一边在脑子里处理着这几天的事情。

我是因为确诊为APML住进的八楼,然后突然间发生了呼吸科的症状。在治疗方案中,对分化综合征的预防占了很大的比重;事实上就在临睡前我还注射过地塞米松,看起来抗炎治疗还在继续。然而如此严重的呼吸症状怎么想都应该是分化综合征的问题了。

一转眼天亮了,医生查房的时间到了。

嘿哥们儿,又见面啦,还记得我是谁吗?

这医生脸上蒙着超大的一个口罩,甚至都有点看不清眼睛。但是听到这个声音,我开心了。这是我的血液科主治。

我天天都在见你。你差点吓死我知道不,哎哟你活下来真的已经是个奇迹了。现在你是整个医院的名人,我们研究所里也基本上每天都在谈你的事情了。

大夫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不过你先告诉我:我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确凿的答案?我也不知道。我只能说一直以来对你的抢救和治疗都是针对流感进行的。

对啊,就现在全美大流行的甲型流感,你的呼吸科症状到底是由于甲流还是分化综合征我们完全无法断定,但你插呼吸机以后,我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检查流感抗原,而你是阳性,到现在为止你还是有流感及并发症的症状。事实上你从下来的第一天起我们就立刻停止了对你的白血病的治疗,至于后面的时间都是在尽全力救你的命了。现在你基本脱离生命危险,但我们也会在你完全稳定以后再开始治疗。对于现在的你来说,白血病已经不重要了。

那么接下来咱们会做什么呢?

现在的第一要务是你的肾脏的问题。

对哦,我现在肾衰竭……肾衰竭是什么意思来着……

我操我现在是肾衰竭?!!!!!!!!!!!!!!

旁边的心率机开始报警。一直和蔼的大叔严肃起来,示意让我冷静一下。

原来我不尿是这个原因,原来我身体这么肿也是这个原因,一直插着透析机还是这个原因。对哦,透析,我正在透析,还不是一般的透析,还是连续透析。正常的肾病患者并不会使用连续透析这么狠的治疗手段,因为肾的病变退化是一个逐渐而缓慢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病人还是会有一部分的泌尿功能,因而只需要周期性地去医院进行透析即可。连续透析意味着病人的肾脏已经完全失去功能,必须使用机器才可以使血液继续净化,否则就会立刻产生电解质中毒的症状。

行吧。没尿了。没尿就没尿吧,反正透析着呢。仔细想想这是急性肾衰竭,理论上是可以很快恢复的。一点点来。

说话间泌尿科的医生进来了:这是一位看上去相当年轻的女医生,同样戴着口罩,看不清长相。说话声音特别年轻。她开始跟我讲我的肾脏的情况。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出现了呼吸衰竭的症状。肺脏停止运转以后,身体内不仅会供氧不足,还会因为二氧化碳无法及时排出体外而使血液呈现二氧化碳过量症状,俗称酸中毒。人体呈现酸中毒症状后,肾脏负担就会过重,这种情况下发生急性肾衰竭也并不奇怪。

当然,这是急性肾衰竭:一切急性病都有来得快去得快的特点,只要应对及时——对于我来说就是多做透析,尽快恢复心肺功能,让肾脏负担变小——症状就会慢慢好转的。但是现在的我的情况,就是两个肾脏都完全不工作,导致泌尿停止,身体多余废料完全无法排出,全身都会呈现水肿症状。

床边的这台巨大无比的机器就是刚才提过多次的连续透析机,简称CRRT。直接翻译成中文,它的名字叫“连续式肾脏替代疗法”,简而言之就是“假肾”。如果离开这个假肾,我很快就会重回生命危险。

媳妇因为这个,在我开始抢救的第三天签过一张病危通知书。

听完这全套的,关于自己肾脏的故事,我愣在了当场。

我知道什么是酸中毒,我知道什么是肾脏不工作:如果真的不是应对及时抢救及时,我就没命了——应该说我现在还留着一条小命都算是老天保佑。

人还活着,尿不尿的,顺其自然吧。总会好的。

我觉得身边的环境总是很奇怪。病房的布局每天都在变,房顶的高度每天也都在变,身边好像总是有奇怪的东西跑来跑去,我想不起本来熟悉的事情,我不认识几分钟前刚认识的人,所有人都对我冷眼相对却满面春风,我眼前总是飞着一些奇怪的昆虫。最关键的是所有人都好像会瞬间移动一样,刚才还在跟我说话,一转眼人就消失了;更奇怪的是陪床的家人,无论是老爹还是老娘还是媳妇,明明是早上刚起,几分钟前还清醒、精神地很,突然就说自己困了,想去休息。

真是太怪了,因为我自从醒来,从来都没睡过,哪怕是合上一眼。

但清醒是好事儿呀,还是那句话,我都睡了那么久了,不睡也正常。

在ICU的流程和在八楼也没啥区别。天亮,化验科的护士来抽血。有了PICC的我终于不用每次抽血都扎一针了:直接打开PICC,注射器连在其中一个出口上(我的PICC是个三合一的管子,有三个出口),抽就是了。医院里负责抽血的护士虽然很多,但架不住我这一个多月的住院,几乎所有化验科的流动护士都认识我了——有一位热爱和我聊时事的老头子,拥有着传奇的身世:他的父亲二战时在日本打仗,战后在日本生下了他。老头子十几岁回到美国,老父亲一直留在日本,并在日本终老。这老头子很喜欢跟我聊50年代的老日本,然后总是会问我现在日本怎么样,我也会绘声绘色地给他讲,尽管我并没有去过日本。

现在的我张嘴也没声音,打个招呼就已经很费劲了。

医院里的一日三餐有多么严格,这点大家猜应该都可以想得到。如果你吃太多或者不吃饭,你的护士会立刻开始想办法,严重的会通知医生:一言以蔽之,为了让你活下去,医生有的是办法。

早餐时间出现的是两位穿着运动服的护士。

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穿运动服的护士。

一番自我介绍:她们是复健科的护士,一位负责体能复健(physical therapy),另一位负责职业复健(occupational therapy)。具体到我本人,PT会让我重新站起来能走能跳;OT会让我的手脚恢复之前的灵活度,让我更有耐力,可以回归日常生活工作。

对哦,突然想起来我已经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何乐不为!我才不想就这么瘫在这张床上!

好,我们今天先从最基本的评估开始。接下来我们的指令,你尽力而为,但不要强求。

这个问题问得好,现在我正在经历非常严重的自我人格认知缺陷,事实上护士你听我说,一直以来我对着镜子看,都不知道镜子里的人是谁,我的名字说出来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这个问题困扰我有几星期了吧,一直都想找一个人好好聊一下,真的……

别发呆啊,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可能,我不是前几天刚坐的飞机,一直都在北京看——哦,对,这里是麦迪逊。

PT举起了……这是多少根手指……

不要数,告诉我这是几根手指。

这……这……这是八……八根?

然后她开始在一个小本子上写东西。

那么接下来是体能测试哦。

OT走到了我跟前,把手放在了我的手上。

接下来你把手尽力往上抬,我会压着你的手,你尽力把手抬起来哦。

我将全身力气集中在手上。

接下来我要往上抬你的手,你不要让我抬起来。

手立刻来到了空中,我甚至无法抵抗这股力量。

接下来是脚,同样的故事。腿,情况完全相同。

我感觉到OT在本子上写了一堆0。

PT和OT商量了一会儿,过来告诉我,今天的复健项目就结束了。留一个作业,自己想办法握拳,以五个为一组,有空就多握拳。另外还有提臀,尽力提,感受到肌肉的运动,五个一组,有空就做。

事情到了这里我彻底已经明白了,同时痛恨着之前热爱医学小知识的自己。我现在已经丧失了全身肌肉的力量和控制,哪怕一根手指都没有了。握拳是上肢力量的开始,提臀是下肢力量的根源:练好这两项,才能有资格谈论后面的事情,比如站起来,比如走路,比如用手做事。

现在的我没有享受这些的资格和幸福。

PTOT离开没多久,一位端着一盘子各种食物的和蔼阿姨出现在我眼前。

你好炒饭,我是你的语言复健师!

可是你为什么端着一盘吃的。

你知道为什么你不能出声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声带也是肌肉,我的身体骨骼肌因为静置九天萎缩成那样,声带被呼吸机的粗管子按在原地九天,情况只会更差。

所以说我的声带是瘫痪了吗?

关于这个,不去做检查是不会有结果的;然而现在最关键的事情不是你什么时候可以发声——你看,你没有声音的最关键原因是声带故障,无法闭合,但是声带无法闭合造成的最麻烦的问题并不是发声,而是吞咽。

没错,我需要看看你的吞咽能力,不然别说吃东西,喝水都是问题。

仔细想想,因为我一直插着各种管子,有静脉滴注补水,CRRT帮我排泄,我都快忘了人还得喝水这件事。从我醒来到这时候也过去了差不多一天,护士从来没有往我的床头送过水。

首先是一盒草莓凝胶果冻。阿姨用小勺喂了我一小口。

阿姨喂了我一勺香草布丁。

还是没啥问题,挺好吃的。

阿姨满意地点点头:看来稠流食没问题。我们可以把难度适当加大了!

一小块苏打饼干。喂我之前,阿姨再三确认要我细嚼慢咽,认真地慢慢吃。

嚼,嚼,嚼,嚼,嚼……咽。

OK,固体食物也没问题了。这几乎是吞咽测试的上限,我们接下来往另一个极端走一点。

阿姨出去了几分钟,回来的时候端了一盘子各种饮料。

一阵难以忍受的呛水感,我咳嗽了几分钟。

阿姨说,再来一口,这次一定要认真,慢慢地咽。

喝了一口,我思索良久,认认真真地把这一小口橙汁喝进了气管里。

几分钟后,第二口还是一样。

阿姨说,不要用吸管了,用小勺喝。

这一小勺梅汁的量几乎也就润个口,没啥可咽的,不过,倒是可以喝下去。

阿姨把我的护士叫了进来,跟她嘱咐了几句。

从这一天开始,我可以摄入固体食物,但是液体不可以。如果想喝任何饮品,我必须在这些饮品中先添加增稠剂,把它变成蜂蜜一样的粘稠度,才可以安全摄入。

这一圈折腾完,该吃午饭了。

护士走进来,递给我一张纸,上书大大的Renal Diet几个大字,看上去是个菜单。

护士,我以前的那份菜单呢?

从今天起,你只能点这份菜单上的东西——这玩意叫Renal Diet,通俗一点就是对你的肾脏有好处的保肾膳食。你现在肾功能完全消失,不能再给它更大的压力了;另外根据你现在对液体的吞咽能力也有一点调整。

各种蔬菜沙拉-不提供任何种类的沙拉酱及调料。注:无番茄(水份)。

白煮鸡胸肉-无酱料及调料。

各种汉堡-无酱料及调料。

水果:苹果(划掉),香蕉(划掉),柑橘(划掉),葡萄(划掉),蜜瓜。

甜品:布朗尼蛋糕(划掉),巧克力饼干(划掉),白蛋糕。

午饭我点了没有盐的鸡胸肉,没有酱的生菜沙拉和一块蜜瓜。

下午,照例的医生查房,照例的癌症医生,肾脏医生,呼吸科医生。做雾化治疗的护士,抽血的护士,我自己的来照顾我的护士。

尿垫上有我拉在床上的证据,换床单,换病号服,换尿垫。

护士拿着一种新药进来了:你昨晚就没睡觉,要不要今天试试看吃一点安眠药?

你们知道睡眠有多重要吗?

有一个理论:几乎所有疾病的根本原因都是睡眠不足——人一旦睡眠不足,第一个要出问题的就是内分泌系统,免疫系统紧接着就要受到影响。人体健康是外部病菌和内部免疫在不停地动态平衡之下的结果,免疫系统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病菌有可乘之机;长期处于这种魔长道衰的情况下,身体就会慢慢的呈现各种或大或小的问题了。

作为完整体验了这个过程的人,我简直不能更有发言权了。同样作为病人,最重要的就是休息。

解决晚上我不睡觉这件事,成了护士的第一要务。在医院,尤其是ICU,想在白天补个觉,简直是白日做梦。

我也觉得我不能这么不睡了。于是我吃下了一片安眠药。

这是一种名叫曲唑酮的药。它本来的用途是缓解抑郁,但是服药见效快,短期内对神经的安抚效果很好,因而总会被用作缓解住院病人的紧张情绪。尽管我不愿承认,但我的“睡不着”多半是因为对现在发生的各种事情过度焦虑而紧张引起的。

喝下去以后,啥都别想了。好好闭上眼睡一觉就行。

我把床稍微放下来,准备迎接我人生第一片安眠药的冲击。

等了十分钟,啥都没有。我按了护士铃。

不是,你这安眠药没效果啊。

护士苦笑了一下:没事,你的安眠药还得靠病房的配套设备,少安毋躁,一会儿我把你的设备开了就知道了。

没过一会儿,我的病床就像变形金刚一样开始从床头往出长一个好像天幕投影的大屏幕。展开以后这个屏幕刚好覆盖我头上一米的空间。

不是说这药要帮忙睡觉吗,搞出一个大屏幕是要干啥。

一会儿这个大屏幕上开始显示一个球状的菜单,不同的选项散布在四处,典型的那种为了炫酷不要实用性的UI。标题写着大字:助眠背景白噪音。选项里森林、雨声等传统项目,还有星球大战这种看上去就很怪异的选项。

可是怎么操作呢这个玩意。

刚想完这个问题我就被这个屏幕的高科技所震惊了。

怪不得菜单要安排成这样的离散式东一个西一个的样式,这玩意的原理居然是定向式扬声器,我把脑袋放在哪个选项下面,就能听见相应的声音了。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我居然一直在听下雨声。

我彻底忘记了要睡觉的事情,开始玩这个系统。

我非常想听听看星球大战的白噪音是什么。

结果就只是钛战机的炮声,刷刷刷飞来飞去的,这也太吵了吧,就这样还助眠白噪声呢。

然而马上这些都不重要了。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灵异的文件夹。

上面赫然写着五个大字?决战红墙堡?。

讲道理说,我至今都认为?红墙堡?是我跑过的最优秀、最精彩的团,也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DND原创模组之一。然而这是我跑的团,是我的朋友亲自写的模组:我们没有把这个模组公开,也没有再开过这个团。

除非有人看过我们的录像,自己把模组又写了一遍。

里面是,我们跑团的录音。

很好,这个系统居然还可以下载B站音频的咯。正好我现在没事做,再重温一下这个团好了,就当在听大家说相声。

我打开了最终章,这是我们的“五军之战”。毕竟是自己亲自跑过的团,所有的细节几乎都记得一清二楚。我扮演的索林·二狗子·橡木盾在敌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听着“自己”的勇猛事迹,我不禁手舞足蹈起来。情至酣处,只觉得世间一切都无所谓了。

哈哈哈,无所谓啦!!!

我,万夫莫当,无人能敌!

我放肆地唱着、跳着、开怀大笑。

咦,这是什么东西。腰好像碰到了什么硬物。

仔细一看,是我的护士铃。

我一把抓起护士铃,扔到了病床外。

扮演牧师的是一位声音爽朗的大哥,他现实中在日本学医。他突然来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扮演盗贼是一位声音甜美的小姐姐,她现实出于种种原因,体弱多病,也是经常住院。她冷冷地扔下一句:你以为护士铃是什么。

大哥:你现在就是天线宝宝,你把天线拔了是想死吗。

小姐姐:没了护士铃你还怎么叫护士。

我突然反应过来:出大事了。

大哥开始唱天线宝宝的主题曲。

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事情都无所谓啦!

护士困惑地看了我一眼。

孩子,一切都有所谓。没什么是无所谓的。

说完这句话,她按了一个键。

护士走进病房:你昨晚睡得跟小猪一样。

我很困惑。开玩笑吗,我昨晚明明一眼没合,还差点把我身上管子给崩飞,护士铃扔了一地。

可我也没有多和护士纠缠这些细节问题了,今天是我醒来的第三天,是时候问问我啥时候能出ICU了。

你啥时候能出ICU得看你自己啊,CRRT这种东西不撤,没人会让你出ICU的。

可我在ICU睡不着……

睡不着的话,我可以再给你一片曲唑酮哦。护士姐姐向我眨了一下眼。

不!我再也不要曲唑酮了!!

可是昨晚效果真的超好嘛……

这天上午,我大腿上的动脉留置针没必要再插了,护士便把它拔了出去。怎么想都是动脉,真的还挺严重的,拔掉管子以后,护士起码在我的右腿腹股沟的位置压了10分钟,腿都快没知觉了。

还是出了点不大不小的问题。

到了傍晚的时候,针眼的位置有点疼。不碰的话没事,但是只要按下去就觉得有点胀痛,好像里面有个瘤子一样。

我不就是拔管子的时候没停肝素吗?!你这也太狠了吧,就这样都还漏了一点出去吗……

看来我的动脉血管已经愈合,但是在止血期间似乎有一点血漏到了血管外面。由于我一直在滴肝素,这点血就一直没有凝,在血管外形成了一个小型的血包。想要解决很简单,短时间停掉肝素,往这个血包的位置加一个持续压力,这个血包就会被迫来到皮层,成为一块人造血肿,最终会被组织吸收。

然而如何施加这个持续压力成了我的当班护士的难题。按照她的说法,人力是很难完成这项工作的,而她觉得这玩意大概需要持续按几个小时才会有效果,没有人有这么好的耐力。

这玩意看上去像是一个硬塑料制成的丁字内裤,腰部可以伸缩,裆部同样可以伸缩。在“腰带”的位置上挂着一个可以用紧固螺丝固定的直径约五厘米的球。我需要把这玩意穿在腰上,球固定在我右腹股沟的位置;腰带裆带收紧后,这个球就会直接以一个微妙的角度按在我那块血包上。

这玩意给了我若干相对严重的问题——为了说明这些问题,我需要先说明我当前的情况:

人不仅仅会通过尿来排出水份,汗液也是代谢的必要一环。我当下泌尿系统完全不工作,那么汗量自然就升高了。人体有几个大汗腺密集区,其中阴部汗腺是最大的发汗点之一。我自从醒来,就需要隔一阵子叫人清理一下蛋蛋,不然汗津津地,非常难受。

贞操带把这部位彻底堵了个严实。还不通风。

现在是晚上十点,我还得戴着它过一晚上。

这个球带来的压力还让我特别痛。

护士说:好啦,好好睡一觉吧!

我睡你大爷啊?!你把这玩意绑上去睡啊!

护士表示自己也很无奈,但也没办法。睡不着就睡不着,闭目养神也好。

到了晚上十二点,别说睡觉了,我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之前一直忘了说:一直卧床会有很高的血栓风险,别说是我这种老血栓,就算是正常人,做过手术长时间卧床也要做相应的防血栓措施。一般的处理方法是使用一对腿部按摩靴。这是一双看上去像是巨大棉靴一样的东西,可以提供从脚到小腿的覆盖性包裹。包上,裹上,裹紧,勒上带子,然后插在气泵上,这双靴子就会周期性地充气放气,来达到提供腿部按摩的功效。

我自从上呼吸机,这玩意就没摘下过。每天只有洗脚的时候会短暂地取下十分钟,对我来说那十分钟简直是天堂。

现在的我,脚上缠着棉靴,腰上勒着贞操带。最关键的是手还没力气,不能自由活动。我再一次体会到了被拘束在床上,完全不能动的窒息感。

老爹老娘陪床,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到了一点。我实在不行了。护士铃。

护士姐姐我求你了,我现在脚上裹着腰上缠着,你还想让我休息……你好歹这两样给我放开一样好不好。

哎……你也真的怪不容易的。算了,反正肝素也停了,给你把脚上的解开吧,今晚不用戴了。

旁边听着的爹娘也终于放松下来一点。

除去了棉靴,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老娘弄了一块热热的湿毛巾,给我开始擦脚擦腿。

儿子,你姥姥之前住院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给她洗,这样肯定能让你放松很多的!

老娘,本不应该让你这样伺候我的。

别说那没用的话,赶紧闭上眼休息吧。

还是睡不着。疼。出汗。难受。腹股沟已经彻底变成黏糊糊的触感,但是就连伸根手指进去都做不到。这个真的只能忍着。

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单词。

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一个单词。它什么意思来着。

这么个单词为什么会突然跑到我眼前。

盯着这么个单词想了太久,几乎有一点完形崩坏了,脑子里渐渐地开始觉得这不是一个单词。

准确说从我病床的上铺突然砸下来一摞圆木,把我的病床砸了一个底朝天,我被倒吊着悬了几分钟。

嘴里有一种鲜奶一样,甜丝丝的味道。我这辈子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

突然我清醒了过来。想起现在爷爷好像是还在住院,赶忙从上铺跑到楼下,跟老爹说了一句:

爹,爷爷是不是还住院呢!我得赶紧去给老头买早饭去啊!

老爹睡眼朦胧地抬起头:你说啥?

我说我要给爷爷买早饭!他不是才做完手术吗!

……儿子,生病的是你啊。

然后我突然就被很多只手抬了起来,各种管子插进了我身上的各种地方,我回到了病床上。

一个贞操带,结结实实地捆在了我的腰上。

老爹依旧睡眼朦胧:别说胡话了,赶紧休息吧,刚睡得好好的怎么又起来了呢。

渐渐习惯了ICU里的生活。

每天早上不到五点起床,迎接第一轮护士交班和医生查房。早饭(没有盐的炒蛋、没有盐的煎肉饼、菠萝蜜瓜、加过增稠剂喝着像蜂蜜的牛奶、偶尔会点麦片),PT,OT,ST——ST大妈的来访是每天最令人开心的事情,因为我可以吃到喝到各种有味道的东西。就算我每喝一口咖啡都会呛到,那也是难得的享受。

可是我不是在保肾吗?为什么你可以给我喝这些东西。有一天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大妈一脸“切,愚蠢的大夫”的表情:只要是我端给你的,他们就没话讲啦!再说你不想喝咖啡吗?

想!我早上不喝咖啡的话,自己一整天都好像会精神萎靡。

哈哈哈,同感同感!——我再去给你拿一杯!

护士一脸无奈地看着对着一杯咖啡狂喜的二人。

好消息是,就算看不出有尿,肾功能也开始慢慢地恢复了。起码在血液指标里可以看到些微的变化。每天来查房的肾脏大夫——她终于摘掉了口罩。客观地说,美若天仙四个字是不夸张的——都会为我加油打气。

这一天她给了我最好的消息之一:肾脏科决定在严密监控下暂停我的CRRT,改为每天的单次透析。透析的时长因人而异,总之是要以血液净化完全为准;对于我来说,第一次透析估计要四小时。

CRRT是不间断的持续透析,流速和流量都相对比较小;而普通的透析几乎是要在几小时内把血液彻底清洁,流速要求相当快。

在抢救期间做的临时透析管就不好使了。

前面说过,我是因为甲型流感而住进ICU,还险些死掉的。流感症状发作后,没有点肺部的后遗症你都不好意思说你得过流感。对于我来说,就是肺炎。

肺炎有很多症状,对于我来说,是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的咳嗽。说来奇怪,我自从醒来就在咳嗽,但是直到聊到这个问题,我才开始发现这个咳嗽有多严重。

这可能不是咳嗽,是哮喘。

每隔半小时,我就会发作一次,以排山倒海,不把两叶肺咳出来绝不罢休之势开始咳嗽。大多数咳嗽的原因是有痰:所有人都会有痰,但是在几次肺脏强烈收缩之后,痰就会被排出体外。——这件事我做不到。

别说把痰咳出来了,就算是痰到了嘴里,我都没有把它吐出去的力量。

刚醒来的时候我试图吐痰:试着把头伸出病床外面(失败),鼓起力气(没有),把痰瞄准垃圾桶(失败)以后吐出去(失败)。结果是痰直接沿着我的嘴角流了下去,满身都是。

这是一个看上去像是个电动牙刷一样的物件,结构简单:一根管子,一个手柄,一个开关。打开开关,管子就会以相对比较强的力度开始吸,别说痰了,就算是舌头也吸给你看。原理明了,使用简单。

这个重约二十克的东西,我几乎拿不起来。经过几次努力尝试,我终于努力地举起了它,然而上面的开关我按不动。

我曾经与这个开关进行过艰苦卓绝的斗争,以摧枯拉朽之势对它发动了长达两小时的攻势以后,我夺得了史诗级的惨败。

媳妇后来对此事感慨万分:你这个健身方式很独特嘛!

吐痰尚且如此困难,就不要说什么咳嗽了。大家咳嗽都是洪亮的“咳!咳!!”几声之后,以一声爽利的“吐!”结束;而我的咳嗽甚至没有什么象声词可以形容。

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破搋子拉风箱。

这也是我每次咳嗽,都要咳个十几分钟的原因。

现在在我身体里的是一套临时管:这是一种软胶材质的管子,极易弯折。在体外的部分就像之前描述的一样,像是老式电话线的螺旋形,可能还相对结实一些,但是体内的部分就会受到身体动作的影响。

现代的透析机已经相当智能了:透析机可以控制流速和透析力度的关系,当管道里血液流速发生剧烈变化,透析机就会自动暂停。如果不这样的话,就会产生透析浓度高低不一的问题,可能造成意外。

也就是说,只要我咳嗽,透析机就会立刻暂停,然后报警。

在一次次地打断又重新开始后,本该四小时结束的透析,持续了八小时也才过了一半的进度。

我的护士渐渐失去了耐心。

照这个速度,到明天也完不了!什么玩意啊这是。

……真的对不起,但是我咳嗽我控制不住……

我又不是生气你!你难受就得咳嗽啊!哎哟不行了,这根狗屁管子没法用了!

然后她气鼓鼓地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没过多长时间她又蹬蹬蹬走了回来。

我彻底惊了。原来透析可以说不做就不做的吗。

我已经和肾脏大夫知会过了,明天安排给你换透析管。

我更加惊讶了。原来换什么管子这事儿归你管吗。

好啦,别管什么透析了,好好休息吧!明天得做手术呢。

护士推着透析机出去了。出门前似乎是卡在了门框上,我看着她飞身而起,一个倒挂金钩把透析机踢出门外。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就开始围在我的床边,做术前准备了。我看到我的管子上插了一个玻璃注射器,上面好像写着什么什么钙。这玩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往我的体内推一单位,每次推进去一点,身体都会感到一股特别的热流。护士们擦洗了我的身子,换了床单被单,把我的病床从ICU里连着的各种监视上取下来。

手术室在十楼,打开一道无菌门,里面是一条无菌过道,旁边有准备室。全体护士在这里穿上了无菌衣。过道尽头是另一扇无菌门,打开大门,又是一个过道,过道侧边有一扇巨大的门,上书“五号心肺实验室(CV5)”。

负责手术的护士对我说:欢迎来到CV5。

我当时用的单词是Surgury Room。我们学英语的时候,手术确实是surgury,但是严格意义上说,surgury是外科手术的意思。于是护士听到这个词就否定了。

在我们医院,大部分手术都和外科没关系的。我们会使用介入式放射造影技术(IR)来做大部分手术。简单来说,做手术的时候我们会用一个造影摄像头对着你,然后里面的所有动作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啦。这次是要把你的临时透析管换成固定透析管,所以我们会把旧管子取出,换上新管子进去,刀口还是用之前的刀口就可以。整个手术时间不会很长,在我们给你使用的药物作用下,你也不会觉得难受。总而言之这应该是一个很轻松的小手术哦!

映入眼帘的是一台超大的屏幕,应该怎么都有70寸电视那么大。屏幕挂在一个悬臂上,悬臂吊在天花板的密密麻麻的滑轨上,看起来这个屏幕应该可以移动到房间的各个角落——很大的一个房间,粗略估计应该有一百平米。墙壁上是各种设备:柜子、药品、监视器,满满当当。

屋子里有两张单人床大小的台子。

紧接着我知道了我ICU气垫床的又一个超强功能。

之前说过的,我现在虽然比刚醒来时稍微强壮一些,但也只是从完全动不了变成了手可以抬高十厘米;我是不可能自主从ICU的床移动到手术台上的。

护士把我的病床和手术台并列,调成了相同的高度。

我身子下的床垫突然变成了普通气垫床那种圆滚滚的触感,整个垫子鼓了起来。

我听到了一种好像是撒气的声音。

我感到我身下的床垫开始从下面快速撒气。整个垫子就像是气垫船一样从床上浮了起来。怪不得叫悬浮垫。借着这个气流,两个护士轻松地把我和垫子从床上推到了手术台上。

垫子立刻就撒气了。现在身下是坚硬而冰冷的触感。

手术护士接下来要我向左稍微侧卧——又有三个护士过来帮我欠身子——并在我欠起的身子下面放了一个大枕头。

哥们,把头往左侧到底,右肩尽量放平!

没办法,你得把右脖子右胸完全展开亮出来啊。忍着点哦。大家注意,开始设置无菌。

大家开始向我身上铺一种蓝色的毯子。从头到脚铺了个严实,只把我透析管那块留出去了。毯子一块接一块地铺,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光是铺毯子就铺了足足半小时。

无菌设置完毕,各位注意,准备病人的止痛和镇静。

我开口问了:我会被麻醉吗?

准确说你不会有“被麻醉”的感觉。你接下来会有完整的意识,但是事后你可能不会记得手术中的事情。放心吧,不会疼的。

放心啦宝贝儿!你经历过比这个牛逼得多的事情,这根本都不算事儿!

她开始往我的管子里推一种药。

这时候我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应该是我的主刀。他站在我的右边,但我脑袋被固定到了面向左侧的位置,所以我完全看不到他。

小伙子,接下来我要为你做临时透析管的拔除兼固定透析管的安放。整个手术会在IR造影指引下完成。潜在的风险有出血、感染、血管破裂等等,但我觉得以我的手艺这些事情都很难发生。你现在还没有被镇静和止痛,马上我会对你做镇静和止痛处理,让你可以忍受一会儿可能发生的各种疼痛。你妻子已经在术前签署了手术同意书,但你现在依旧有拒绝手术的权利。你接受我即将为你做的这台手术吗?

大夫您就做吧,我脖子都酸了。

主刀也是个爱开玩笑的:那我就不客气了哦!各就各位,请开始术前检查准备。

手术室里几名护士开始无声地忙碌起来。我听到了金属器械叮叮当当的声音,我感受到一股冷冷的液体流进了我的PICC。手术室里只有主刀的指令声、护士的脚步、金属碰撞声、还有我的心率血压监视器的声音。

突然血压监视器的嘀嗒声慢了下来。在这一瞬间我的听觉似乎极其敏锐,世间万物澄如明镜。我听到了我的心跳,血液如同小溪般流淌,一呼一吸间的停顿,有如小鸟飞翔时在梢头驻足时的安详和禅意。

滴水落于静湖,就要碰到水面前的一刹那。

耳边传来了剪刀的咔嚓声。

缝合完成。小伙子你可以动啦,新管子的安放十分顺利!

哇,太谢谢您了大夫,您做的好快啊。

手术都是这样,术前准备几十分钟,结果手术也就几分钟十几分钟的样子。好在一切顺利,回去好好休息吧!

也许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确实不记得手术中发生什么了。

这一天,我的血液病主治冲进了ICU。

哥们!有没有兴趣再谈谈白血病治疗的事情!

大佬,饶了我吧——不是说我现在身体爆弱,撑不住再一轮的维甲酸加砒霜吗,又要做实验啦?

别这么消极嘛!不过我也觉得你根本没能力再来一轮疗程,我是想安排一个骨髓穿刺,看看你现在白血病的病情严重程度;然后再去决定啥时候重启你的白血病治疗方案嘛。

这不好事儿吗?赶紧来呗。

那就这么定了啊!我去安排手术,你安心等着吧!

自从我被确诊白血病,“骨髓穿刺”这四个字就一直在脑子里的某个角落盘旋。这手术作为我心目中的疼痛巅峰之一,一直被我所敬畏着。终于要来了。

然而手术安排在了第二天。在这一天,我有另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倒不是说一直没有拉屎——之前“昏迷”的时候都在注射流食,这种状态下,大便几乎是液体;而由于没有意识,大便也一直都在失禁的状态:平均每天护士都要给我换两次床单。这个状态维持到我醒来第二天。而第二天后我开始吃一些“正常的”饭菜了,因而大便也会变得更有形状,需要一些力气才能拉出去了。

然而我现在能干得了需要力气的活儿吗?

于是,我好几天没拉屎了。

好消息是这一天我有了非常强烈的便意。与其说是便意,不如说是一种“天啊如果我不立刻拉屎我的肠子可能要炸掉”的强烈的冲击感。我叫来护士,告诉了她这件事情。

她欢欣雀跃,高兴得像是一个看着自己的病人三天没拉而终于要拉屎的护士一样。

排便固然是好事,然而在此之前有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我怎么拉呢?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了几天的复健训练,我的体力得到了相当可观的恢复:我在竭尽全力的情况下,已经可以拿起勺子喝牛奶了。

这,距离坐在马桶上解决个人问题,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护士开心地表示说这不是问题。

然后她拿进来一个难以描述却目的明确的物件。

硬要形容的话,这是一个灰色的小号脸盆——个头比脸盆小得多,高度也只有五厘米左右。在这个盆子的边缘,有一圈像是马桶圈的结构向里凹陷,显然是用来坐的。

我并没有想到过这世界上居然有专门的为卧床病人设计的便盆。然而如果要设计这样的便盆,这是完美的设计。

唯一的问题是,看上去实在太浅了。

护士反驳说,不比你拉在自己屁股上强多了。

我开始了和这个便盆的搏斗。

首先是坐上去。让我欠起屁股,然后把便盆放在我的屁股下面是完全不可能的。倒不如说,如果我能做到这一点,那么我的力量完全能够让自己下得床来,走到卫生间,自己解决问题。现在的我别说欠起屁股,就连每天的五组提臀都是挑战。

我的护士欢欣地跃出了病房,领进来两位强壮而同样开心的护士小哥。

一位小哥在右边推着我,让我侧过身来,同时左边的小哥把我固定成这个侧卧位。这时候我的陪床护士把便盆塞到我的身子下面,我的左半边屁股感到一丝凉意。

你要是能把它压碎,我给你二十块钱。

我的屁股向着便盆砸去。

一个完美的方形扣在了我的屁股上。

好在我的床可以想怎么动就怎么动,于是在一番调整过后,我终于进入了一个半坐着的体位,屁股和床之间,一个坚硬的便盆。

完了,全完了。这姿势怎么拉。

大家试过便秘吗?在便秘的时候,我们往往会使用“思想者”的姿势,给自己的下腹部一些额外的压力,试图使一切都变得更简单一些。

想象一下你要躺着大便。

何况我身上还没有什么力气。

虽然难以启齿,我还是张嘴问了:护士,我两瓣儿屁股夹得太紧了,能让大家伙帮忙往开掰一下吗?

护士们开心地笑着,完美地执行了我的指令。

结果我并不是便秘,只是力量太小,推不出去而已:伴随着无声的呐喊,我感受到一种扭曲的快感。

万事开头难。一阵充满否定意味的声音过后,我感觉到盆满了。

过了半小时,我被打扫干净,一切重归平常。

骨髓穿刺活体采样有很多施术方法和施术位置。常用的位置有脊椎、尾椎、还有髂嵴上棘。脊椎穿刺的疼痛感强烈,对成人较少使用;而在屁股上手术的这两种都几乎没什么痛感,大部分在这里的骨穿都几乎不做神经性麻醉,只需要在下针的点做浸润麻醉即可。

然而无论什么疼我都怕。我超怕疼的。

护士和医生都想让我这个可怜孩子不要再受到更多的痛苦,于是同意给我下镇静剂。这和之前换管子所用的麻醉手段差不多,安全有效。唯一的要点是在这个状态下,我的很多动作都会略微不受控制,因而进食和饮水都会受到控制。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下午,我可以吃一顿早饭。

我吃完早饭,护士冲了进来。

她看到了我面前空空如也的餐盘。

手术提前了,上午十点就要做。你怎么动作这么快,刚端进来你就吃完了?!还好要做的是骨穿,这手术没有麻醉的必要,不然可就惨了!

一道闪电劈在我的脑门上。

除非我们重新安排手术。也不是不可以,安排到明天也没问题。

……算了,都准备好了,做就做吧!这个手术到底会不会特别疼啊?

真的不会很疼的,你看,就像过山车的安全措施一样,危险系数越高的过山车,安全带越厉害对吧。完全没有麻醉必要的手术真的不会太疼。

我咬咬牙:算了,就这么办吧!做!

一般来说,骨穿是一个真的很简单的小手术,然而对我来说一切都变得很麻烦。医生决定提高安全系数,用CT引导来寻找穿刺位置并进行手术。所以这个手术要在CT室进行。

我和护士在CT室门外等了一小时,不知道里面是要做额外的准备,还是出了什么状况。“使用中”的红灯一直亮着。

门口就挂着一面钟。到了上午十一点。

护士,你看咱早上六点多吃的早餐,现在是不是都快消化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

算了,我去联系药房。看这架势中午才能做手术了。我给你做镇静。

突然世界变得模糊了一点。等我回过神来,CT室的门打开了。

里面有人在说话,还是上次我的那个主刀医生的声音。

我乐了:大夫,换管子是你,骨髓穿刺还是你,你这是不把我折腾掉一块肉不罢休啊!

这次我看清了这位医生:个子不高,头发略微谢顶。一副标准东亚人的长相,好像是韩国人。他听到我这句话,仰着头哈哈大笑:没错!看我今天不割下来你一块肉!

护士们开始在我身边忙活。

接着CT室里的另一扇门打开了,护士们开始推着我的床往里走。这是一条长长的过道,越走越黑,渐渐地我开始心里发毛:这条过道仿佛没有尽头。

走廊边上出现了一扇大门,大门打开了。

这是一个电影里经常会出现的手术室,无影灯、手术台、医药架在屋子里陈列着。但这手术室有一个很大的不同点。

仔细看看,好像又不是草——这是一种锯末和干草的混合物,铺满了整个手术台。主刀和护士们一言不发,或蹲踞、或仰卧、或站立着左顾右盼,各自做着奇怪的事情。

定睛一看差点被吓到:在医生和护士之间,真的有活生生的猴子。也不知是人模仿地太像,几乎做到了猴人莫辨的程度。

他们开始玩草,玩木屑,抓着手术室里的东西做着危险的动作。

然后手术室的灯光暗下去了。

这个手术室是更大的空间的一部分。

我来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礼堂。这是一个足以容纳万人的礼堂,座位上有人,也有猴子。台上一位穿着羽衣的舞者开始跳舞。

依旧是模仿着猴子的舞蹈。她的手里有一个好像是大脑形状的银色的物件,上面的光泽甚至还在流动着。她拿着这个物体,又跳起一种原始的祭祀舞,节奏奔放,动作狂野。这舞看久了,仿佛三魂六魄也被勾了去,我要不是完全动不了,我也想一起跳。

全场观众早已被深深感染,一起进行着狂野的舞步。

他们每人手里都有这样一个物件。

我回头,看到围着我的医生护士们,手里也都有这样的东西。

舞者哼唱着古老的歌谣,将那物件高举。

顿时眼睛所及之处,一片流动的银光。

舞者手中的银器落地,完美地裂成了两半。

场内的无数银器一个个落地,都同样分成了两半。离得近了,我终于看到了这物件里装着的东西:鲜红透亮,仿佛是……一块骨髓。

我的主刀松开双手,一闪银光。

我感到了一股钻心的疼痛。

我睁开眼,看到我媳妇正在我身边坐着。床旁边摆着我的小桌,上面放满了一听听的可乐。

这可真是太棒了。我记得很清楚,在手术过后,护士说我需要补充一些糖分。我向她要了三十听可乐,她当场同意了我的要求。

我开始给她讲我在手术室的见闻:

媳妇你根本不知道刚才的手术有多么地牛逼!我听我的医生说,这是一种全新的音乐疗法,你看刚才,我都不是在手术室里做的骨穿,他们把我拉到了音乐厅!好像是John Meyer在大学这边开演唱会,然后他们就把整个手术和表演结合在一起……

我就这么唾沫横飞地说着,边说边大口喝着可乐。

仔细一瞧,这是可乐公司的全新产品。

这种可乐名叫“共轭可乐”。在包装的时候,他们会放进一串处于共轭状态的气泡,这样这瓶可乐就算开瓶,整瓶可乐都会因为这串气泡的作用而永久地保持恒定状态——一言以蔽之,这可乐就算开着盖也不会跑气。

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刚才就是进去做了个骨穿,全程你睡得都跟死猪一样。

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手术的经历啊!

媳妇说她渴了,出去要水去。

这么多可乐你随便拿一罐喝啊!

我旁边的桌子上,空的。

刚才护士不是进来把可乐都收走了,放进了我床旁边的冰箱里吗?

对啊!平时咱们吃剩的菜不都在冰箱里吗!

那个冰箱在外面的会客室里,你病房里只有装药和各种器械的储物柜!

我手里还有刚开的一听可乐呢,她不想喝就拉倒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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