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近视眼镜300元贵不贵戴上感觉人高地低是怎么回事

本来视力好得很,怀孕竟然近视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妹子结婚前视力好得很,至少1.2,没想到怀孕后竟然近视了,近视了,近视!!!而且这种现象很普遍,好多怀孕的妹子都表示,感觉视力没以前好呢。
朱莉:我以前有点近视眼,自从怀孕后近视加重了,是怎么回事阿?
萌萌:怀孕后一直在上班,眼睛近视越来越厉害,该怎么保护眼睛?
厦门大学附属厦门眼科中心医生:怀孕,眼睛近视了或度数加深了,这种暂时性近视的度数多在100度以内,那些原本没有近视的孕妇视力下降的感觉会更明显点,像这种情况其实没必要去配一副新眼镜,因为在产后视力很快就能恢复到原来的水平。
除了近视以外,一些孕妈妈发现自己有其他的眼部问题,比如眼睛干、眼睛发炎。
怀孕后眼睛干
紫米怀孕后没上班了,也很少用电脑,但是发现眼睛很干。
厦门大学附属厦门眼科中心医生解释:受激素影响,孕期时泪液分泌减少,泪液中水分蒸发增加,可能引起干眼,也容易导致疲劳,眼睛酸胀、畏光。
1、在怀孕期间,孕妇上网时间应该适当减少,不可以整天抱着手机刷个不停。
2、高龄妈妈尤其要注意用眼问题
怀孕后眼睛发炎
又希孕后发现自己眼睛老是发炎,用了眼药水后反反复复。
厦门大学附属厦门眼科中心医生解释:孕期角膜处于轻微水肿,炎症细胞水平提高使眼睑更容易发炎。
1、妊娠期间要尽量避免感染和不必要的用药
2、最好不要在眼部化妆
3、不要佩戴隐形眼镜
这是孕妈咪最常见的三个问题,厦门大学附属厦门眼科中心医生提醒,孕期注意用眼卫生,少近距离用眼,多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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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大学附属厦门眼科中心国家三级甲等眼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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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搜狐热点近视不带眼镜离近看的很清楚离远睁大眼睛看东西很模糊是什么原因
假性近视能恢复,也不复杂。比如出门旅游,到旷野高地远望。不看书不看电视,一月左右就可恢复。
真性近视的眼睛已经长成那样了。无法恢复的,150度以上就要戴眼镜并严格的注意保护,阻止进一步下降。
具体 保护如下-
【人人须知 近视知识】
【公益宣传 欢迎转发】
一 600度以上为高度近视-会产生病变-少部分严重的会失明!
(即使高近也别过分担心,注意保护就不会失明)
二 真性近视要戴眼镜-不戴眼镜拼命眯缝眼会加重眼疲劳,视力下降快.
三 手术是矫正视力而不是治疗,相对于戴眼镜有一定风险.
什么叫近视眼啊发现信息价值
人物素描十五篇
12:37 原创发表在
[ 潘 灵 ]十三岁的潘灵长得极像她爸爸,同样的近视眼,同样的窄脸削肩,同样的瘦腰细腿。她只比我小一个半月。潘灵还有一个小她十岁的弟弟。那小家伙正在咿呀学语,小脚板一踏一踏的,边走边晃,抓到什么就往嘴里塞。潘灵一家四口,和我们家是同一天下放到同一个村的。下放不久,她爸爸和我父亲、哥哥等人都被派到万人水库去修堤筑坝。父亲和哥哥走后,家里只剩下我孤单一人,形影相吊。这时,潘灵的妈妈叫我去她家搭伙吃饭,还时常帮我洗衣。然而,每到晚上,我独自躺在阴风惨惨老鼠成堆的黑屋子里,老是觉得害怕。潘妈妈知道后,又特意腾出床铺,要潘灵跟她睡,让我每夜就睡在她家。父亲回村带粮时,对潘妈妈表示谢意,说:"嫂子,给你添大麻烦了!""伢可怜!我帮他一把。出门在外,有难互帮也是应当的。你就放心吧。"潘妈妈说。""放心放心!"父亲连声说,"就是太吵扰嫂子了!"自此而始,潘灵和我就像一家人一样,如影随形,相处了一年有余。潘灵的小名叫"灵灵"。顾名思义,应该是那种既机灵又灵敏的角色。可是,"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她的灵气本来就像稀有金属一般少之又少,还经常用得不是地方,因此闹出了许多笑话。有一天,我们在队长安排下,随村民出工锄麦。穿过林间小道,登上后山,放眼望去,全是梯田式的麦地,其间一行行的麦苗纵横有序,绿油油青悠悠的,显得十分悦目。视力低下的潘小姐,此时触景生情,发感慨道:''好多韭菜呀!我顶喜欢吃韭菜炒鸡蛋了,最香!""苕丫头!五谷不分。这是小麦,不是韭菜!"她爸爸拍了她一下,纠正道。"韭菜!就是韭菜!不信你看!"潘灵惯于撒娇,又偏爱抬杠,依然固执己见。众人一听,哄然大笑。另一次,她的一位邻居大嫂问她:"灵灵,你屋里有没有米汤?给我一点?""有!有!我去拿给你。"潘灵马上答应道,说着跑进自家,拎出一只木桶来。"你用了再还给我,不要紧。"潘灵讨好地说。大嫂一看,傻了眼,说:"我要米汤!米汤!不是木桶!""这就是木桶!"好心没得到好报,潘灵不高兴了。这也难怪,池县人说米汤,跟下放的贵城人说木桶的声音相近,的确不易分辨。大嫂见潘灵斜眼皱眉的模样,更急了,说:"这是米汤啊?这娃!木头货!我说的是米汤。米汤!懂不?喝的东西!""什么活的?木桶还有活的?"潘小姐越听越糊涂,一脸迷惘。大嫂只好再一次解释。怎奈潘灵不灵,说一箩筐也是白搭。"天老爷!米汤啊!我娃想喝口米汤,你是何总搞不懂哦!"大嫂痛苦万分地呻吟道。"不懂不懂!"潘灵很不耐烦地提起木桶,噔噔噔噔,又跑回了家。这两件事,大约在村民们心中留下了不朽的印象,以至过了许多年,他们谈论起来,仍然绘声绘色,津津乐道。贵城人是如此之蠢,这对于虽也向往城市生活的村民来说,多少是个安慰。"这丫头,直脑筋,有问题!""确实!"他们最后总结道。潘灵虽笨,她妈妈却不笨。潘灵的妈妈是个好人,心地善良,也非常聪明,待人实在而又热情。我的衣食都是她一手操办,平时也对我殷勤照顾。这段时间,我和潘灵的任务,主要有两个-用潘妈妈的话讲:"一个是柴,一个是菜。"村里人个个都是砍柴的高手:收了工,天未黑尽,趁老婆喂猪或煮饭的功夫,带上柴刀冲担往山上转一圈,只需大半个钟头,便轻轻松松地挑回一担柴。日积月累,每家村民的门前都堆着一垛柴,高大如房,足够烧一个季度。干柴比湿柴易燃,因而必须预备在先。在吃菜方面,他们也从不发愁。农民的劳余时间,除了砍柴,多半用在自留地上:浇浇水呀,施施肥呀,杀杀虫呀,薅薅草呀,将自留地侍弄得春色满园。自留地是以生产队的名义分给各家各户的;人均一分地,超出五人的家庭以五分地为限。村民在自留地里想种什么就种什么,无人干涉。他们吃的菜,全是从自留地中现摘现炒,新鲜得不能再新鲜。刚下放的我们,没法跟他们比。不赶在天晴时多砍些柴预备着,到了下雨下雪,倒霉的是自己。如果现砍现烧,将湿柴塞进灶膛,光冒烟不起火,足以熏得人泪流满面!至于菜,我们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不会种,况且远水解不了近渴,种下菜籽,也不会立马长出菜来。没有蔬菜,只能吃野菜。于是潘灵和我常整天屁颠颠地找野菜,满山遍野地找。找野菜的学问之深奥,完全可以和黑格尔创立的整个哲学体系相媲美。谓予不信,一试便知。有一种野菜叫地卷皮,形似木耳,吃起来也像木耳,口感很不错,但是,到惊蛰打雷后却不能吃:怕毒蛇爬过留下毒液。野蒜如葱,其根部圆白如珍珠,炒熟了极香,香得叫人流口水,只是吃多了会刺激眼睛,影响视力。地菜可以做饺子馅,也能当菜吃,但得赶在春分以前食用,否则便老如稻草,味同嚼蜡。还有一种蛋黄色的小蘑菇,柔软而美丽动人,看上去像一把精巧的小伞,然而毒性极强,摸一下会痒几个小时,误食了轻则呕吐,重则丧命。村里的一些老农,见潘灵和我年幼无知,又可怜巴巴的,教我们学会了很多关于野菜的知识。什么竹笋、树菇、蕨菜、香椿芽、马齿苋、水芹菜、野芹菜、野油菜之类,可以放心大胆地往菜篮子捡-加点油盐一炒,总比没有菜强。除此以外,可以摸田螺、抠鳝鱼、逮泥鳅、捉青蛙、打野蛇、捡湖蚌、捞鱼虾、掏麻雀、扯泥蒿、捋薯叶、挖塘藕、摘槐花,等等等等。简而言之,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中游的土里长的,只要不吃人,我们就吃它!为了找野菜,潘灵和我经常一走就是十多里,不辞劳苦。有时候,走得两腿发胀,正没精打采,忽然发现前方一块地里长满了能吃的野菜,顿时欣喜若狂。我俩会高兴得手舞足蹈,然后是手忙脚乱,恰似乞丐见了满地的钞票。富人有富人的享受,穷人有穷人的乐趣。潘灵和我外出找野菜,四处奔波,很少空手而归。回到家中,谁的篮子里装的野菜比对方多,那是必定要自吹一番的。糟糕的时候也有:在不自觉中吃了什么有问题的野菜,大家一起上吐下泄。。。。。。村里人看见潘灵和我时常出双入对,都知道是为了找野菜,已习以为常。但也有饶舌的村妇喜欢拿我俩打趣,嬉笑着说:"两个瘦壳子,一对小夫妻!又去找野菜呀?"我听了总是横对方一眼,懒得答理。潘灵却激动起来,瞪着细眯眼,恶狠狠地说:"关你屁事!""哟!这么厉害法子!细小高背时,找了个恶鸡婆!""你才是恶鸡婆!"潘灵显然恼怒万分。"你不是恶鸡婆呀?是何这样凶呢?"村妇仍然笑嘻嘻的。"像个土豆!不清白!"潘灵很清高地骂了对方一句。这一次,她那少得可怜的灵气倒是发挥得不错。"你不像土豆,像根细古楞登的小丝瓜!"村妇也不饶人。"走!不理这种不清白的人!"潘灵扯了扯我衣裳,气呼呼地说。潘灵和我除了找野菜,还经常一起外出砍柴。砍柴比找野菜更辛苦,也更危险。池县一带山多蛇多,每年都有人因毒蛇而丧命。我俩每天在野外忙碌,见得多了,对乡间各种毒蛇也了解渐深。其中有两次险遇,似乎值得一述。我遇见的是一条竹叶青,俗称"五步倒"。此蛇剧毒,背青腹黄,喜欢盘在竹枝上栖息;粗粗一看,与竹枝相似无二,很难发现。这天,我去湖边砍柴,砍的是苦竹。苦竹多半只有一人高,细如筷子,砍起来一刀一根,毫不费力。砍着砍着,我移步上前,左手抓住一根苦竹,右手握刀正准备砍去,突然感觉有些异样,我抬眼一看,就见一条粗如手指的竹叶青,盘在竹枝之上,离我的面部仅一尺之隔。这家伙长不过半米,却高昂着三角形的小脑袋,不停地吐着蛇信,气势汹汹地盯着我,随时准备攻击。妈耶!我当即被吓得魂飞胆丧,惊惧万分,全身本能地急速后仰,柴刀也脱手而落。怒冲冲的毒蛇显然是被柴刀落地的震动所惊吓,赶紧扭身而逃。这细长的小魔鬼,七弯八绕,转眼竟无踪无影。好险!我的老天!再迟半秒,被它咬一口,那还有命!呼-,我长吁一声,深为自己命大而庆幸。另一次险遇则与潘灵有关。这丫头比我更胆小,不光怕蛇,怕蜈蚣,就是看见一只毛毛虫,她也会惊声怪叫,闹得人心惶惶。一天中午,我俩各挑着一小担柴出山,潘灵在前我在后。走到一段田埂时,猛听得她一声尖叫:"啊呀!"没等我反应过来,她抛下柴担掉头便跑,跑得太急,差一点撞倒我。"搞么事啊?大惊小怪的!"我埋怨道。"蛇!蛇!一条毒蛇!"她哭喊着,指给我看。果然,前方三米左右,卷缩着一条长约二尺的腹蛇!这条腹蛇盘成一团,囫囵望去,仿佛一堆牛粪。腹蛇是蛇类中最懒的一种,池县人称其为"懒蛇"。懒蛇色黑性毒,尽管不如竹叶青厉害,但若咬人一口,如不及时救治也足以致人于死地。田埂狭窄,才一尺多一点宽,这家伙当道而卧,一副睡思昏沉的模样,让人感到刺眼而又恶心。以潘灵的近视,居然没一脚踩上去,真是她的幸运。"不怕不怕!它不会主动咬人的。看我收拾它!"我一面安慰着惊魂未定的潘灵,一面搁下柴担,拔出冲担,走上前去。"莫惹它!小心它咬你!""见蛇不打三分罪。这家伙挡路,不能饶它!"我说着砰砰几下,用冲担的铁尖尖猛烈地击打懒蛇,消灭了这懒惰的蠢东西。随后,我又用冲担尖将其挑起,抛进水田中。"滚吧!去做肥料吧!伊甸园中的坏蛋!"我得意洋洋地拽文道。"高迪,你好-勇敢啊!":潘灵在我身后赞叹道。我回头一看,只见她小脸微红,犹有泪痕,眼里满是敬慕之情。我心里忽然美滋滋的,又有几分说不出的甜蜜。小蛇一条,何足惧哉!这一刻,我胸中似有万丈豪情湧起,恨不能当着她的面,像武松般按住一头老虎痛打一顿。。。。。。。顺便自我介绍一下:本人瘦不拉基,黑不溜秋,贫血寡肉,高不过一米四,重不过六十斤,三级风就吹得摇摇晃晃。假如-当然只能是假如-老虎与我迎面相逢,很可能,它会嫌我骨头太多没吃头而懒得多看我一眼。就是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在潘灵面前却一向以老大哥自居。我凡事均让她三分,以示大度。然而,这丫头老爱和我较劲赢了则反复夸耀,输了则装憨撒娇。村里的精壮劳力几乎全去了万人水库。农活还得人去干。以前从不犁田耙地的村妇,在经验丰富的老农的指导下,握着竹鞭,田中来地里去,跟在牛屁股后吆喝起来。有家、有林和平河等少年,顺理成章地晋升为劳力,割草插秧,样样都干。潘灵和我在队长指派下,也正式作为劳力出工了。当劳力每年可分得三百斤稻谷,而非劳力一年只能分二百斤稻谷。我出工后,粮食定量增加了,能多吃点大米了,可以挣工分了,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已经成人。一年之计在于春。为了不误农时,全村人都干得很辛苦。春天水冷,赤脚下田劳动,寒气彻骨。我们每天黎明即起,披星带月,从清晨五点就泡在水田污泥中,一直干到夜幕降临。开始干农活时,我比较散漫,总是干一阵歇一阵。村民们见我年龄小,又是下放的,也没人责怪我。潘灵有心占我的上风,所以不论干什么,她总想超过我,不是争取比我干得多,就是努力干得比我快。我见她常常干得满头大汗,便劝道:"休息一下,灵灵。农活不是一天干得完的。""好。我晓得。"潘灵嘴上答应着,却不松气,依旧埋头苦干。我知道她争强好胜,劝过几次后,也懒得多说,反而觉得她幼稚得很。结果表明,幼稚的是我而不是她。插完早稻秧,就是五月中旬了。生产队召开了社员大会,为每个劳力评工分。评工分的程序是自报,大家评,队委会定板,并报大队备案。工分和个人收入是成正比的,工分挣得多,收入就多,如水涨船高。我们五友湾是全县有名的四大富村之一。按去年收成算,每个工分值币六分,折合二斤红薯或者七两稻谷。全队有男女劳力近五十名,最佳劳力一天能挣十个工分;但能挣十个工分的劳力只有三个,都是精通农活的老把式。父亲评了六分,哥哥评了七分,我辛苦一场,忙得手当脚用,仅评了三分。比我瘦小的潘灵,表现优于我,评了三点三分。她在村里名列倒数笫二,胜我一筹。评分结果公榜后,父亲戏称我"叨陪末座",哥哥嘲笑我"比潘家黄毛丫头还不如",村里人议论起我来,莫不众口一辞:"细小高,不中用!"潘灵的得意之情,更是整个地写在脸上,神采飞扬,毫不掩饰。此时此地,借用曹雪芹的话:"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我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工分一经评定,一年之内不更改。我的这份难堪也就延续了整整一年。世事就是这样:你必须一开头就干得很出色,否则,即使你以后付出双倍的努力,也只能是事倍功半。每天起早贪黑,在烂泥田中忙得团团转,累得四肢无力,仅挣三个工分。三个工分换算成大米,还不够自己的一日三餐。想起来真叫人丧气!往昔那无忧无虑的日子,恍然如梦,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一九七一年春节后,潘灵随家又一次搬迁,去了锦鸡山。锦鸡山位于池县的另一个公社,离五友湾有五十里之遥。这一家四口为何又一次搬迁,村里人对此有多种猜测:那边每天吃两歺米饭,不像这边每天吃两歺红薯;那边收入没这边高,但干活没这边辛苦;那边都是山里人,人心古朴,不像这边的人爱勾心斗角;老潘会说不会做,在村里太受歧视了,他咽不下这口气。等等。总之,潘家这一次举家迁徙,与五友湾算是永别了。潘灵与我,也就缘尽于此。待续自注:摘自拙作[[逝者如斯]]。文中人名地名多系杜撰。[ "镜 兄" ]紫树大队的下放青年有十多个,其中,以汪来运的年龄居长。汪来运生于一九四三年,读过初中,六九年下放到二队。此人身高不足一米六,偏瘦,尖嘴猴腮,其貌不扬,戴一副近视眼镜。我们都叫他"眼镜"或"镜兄"。眼镜最烦别人笑他瘦小。我们这帮下放青年却偏爱撩他,常打趣说:"一看到我们可爱的镜兄,就晓得什么叫小巧玲珑了!""是吧?牛大压不死虱子,象大嚇不倒苍蝇;猪的块头大不大?挨刀的命!"眼镜反唇相讥,说罢得意地一笑。眼镜笑的模样,颇为与众不同:斜着嘴,歪着头,小眼珠从镜片后面直直地盯着你,根本不眨眼,像在观察你的反应,又像在窥探你的隐私。这伙计虽瘦,却瘦而不弱。他以前曾拜师学艺,专门练过武术。下放农村后,在水库休息时,我们常让他露一手:"镜兄,来点娱乐吧?""好。"他每次都是有求必应。眼镜从扁担上取下绳钩,走到一片开阔地,手握扁担,马步一站,摆好了姿势,然后呼呼地舞动起来。"好!好!""清爽!"众人鼓掌而夸。眼镜听了更来劲。只见他奔跑跳跃,健步如飞,一点一磕,又横扫竖劈,把一条扁担舞得寒风凛冽,俨然有万夫莫当之勇。舞罢,眼镜回身立正,从容收式,接着搁下扁担,向四周抱拳一笑。那作派,正如吃百家饭的江湖艺人。舞扁担是眼镜的拿手好戏。此外,他还另有一绝,那就是摔跤。在我们下放之前,紫树大队的摔跤手是以理发为头的。理发长得矮矮墩墩,一身横肉;两百多斤的柴油机,他一肩能挑两台,走起来稳稳当当,面不改色。这家伙的体重,几乎是眼镜的两倍,然而,眼镜却把他轻轻巧巧地收拾了。眼镜收拾理发,恰似猎豹收拾野猪,其场面之精彩,令众人叹为观止。七零年冬季的某一天,理发和眼镜当着上千民工的面,正式比试了一回。一壮一瘦,在草地上兜着圈子,寻找机会,都想一招制敌。小麻雀似的眼镜,突然主动出击,一个箭步窜上去,伸手就抓理发的肩头。理发显然胸有成竹,见眼镜抢攻,不但不退,反而迎身而上,双手合围,欲箍住对手,不料扑了个空。眼镜这一招本是虚晃一枪,说时迟那时快,他急速下蹲,闪电一般用双手抢到了理发的两只脚腕,头顶理发的小腹,往身后猛力一抽!"啪嗒",理发从眼镜背后腾空而落,被摔得头昏脑闷。"好!"刚才还为眼镜捏着一把汗的下放青年们,此时齐声叫绝。理发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气得眼红脸绿,无奈众目睽睽,只好默然而退。事后,眼镜介绍道:"我这一招叫''倒坛子'',是专业摔跤手的常用动作。"眼镜这一跤摔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连农民看了也很佩服。理发徒有蛮力,却不懂摔跤最讲究的就是借力发力-借对方之力顺势将对方摔趴下。他输得莫名其妙,但也合情合理。六十年代至七十年,摔跤在贵城是一项堪称时髦的运动,普及甚广。一般毛头小孩打架,也常用摔跤见高低。我们这帮从贵城下放来的青年,除了眼镜,还有志横和哥哥等人,都曾专门学过摔跤。而今,眼镜不负众望,一炮打响,我们也引以为荣。于是呼朋唤友,经常去野外偏僻处练习摔跤,互相切磋印证。眼镜、志横和哥哥三人的摔跤技艺最高,号称"三剑客",名扬四乡。邻近公社的下放青年也慕名来访,有心较量者无一人能过三关,都对"三剑客"恭敬有加。眼镜为人重义气,喜交结,守信用。下放朋友有为难处或拮据时找他,他总是热情相助,慷慨解囊。"钱是王八蛋,用完再去赚。"这是眼镜的口头禅。因此,我们都尊他为''帮主'',偶尔也称他是"老大"。眼镜是我们这一群中唯一结过婚的人。说起他的婚姻,还真有戏剧色彩。他十九岁那一年,出于好奇,和一位初中同学一起收听"敌台"。台湾电台为吸引听众,常播放一些中外名歌名曲和相声笑话一类。眼镜听多了,吃鸦片似地逐渐上瘾,几乎每夜必听;又写信给台湾电台点播节目,并表示愿效忠于台湾国民党政权。这事,后来被那位已经收监的同学给告发了。案发之日,恰巧是眼镜的新婚之夜。眼镜犹蒙在鼓里,忙于操办婚事。凌晨一点许,一辆吉普车''吱"的一声开到他家门前,随即跳下三个警察,闯进洞房,二话不讲,先把他铐上。接着,警察又满屋子乱翻了一阵,搜出了眼镜的信件底稿,作为罪证连人一起带走。眼镜为此被判刑五年,直到六八年才出狱;出狱后的眼镜,头上仍带着"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由公安局交给街办事处监管。眼镜的新娘原是少女,倏忽成了少妇,转眼又成了独身女人,一气之下,不辞而别,学娜拉出走,从此杳无音讯。"镜兄,新婚之夜有何感想?"下放朋友拿他消遣道。"马尾捆豆腐-莫提!"眼镜说。"坏家伙!害别个黄花闺女破了瓜!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反革命行为!判五年太轻了!""想破瓜?羡慕吧?"眼镜斜着嘴笑道。"这小娘们!''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怎么招呼不打就跑!"有人装不平道。"那不能怪女方!别个是嫁鸡嫁狗,她嫁的是一匹狼!""什么狼?""色狼!"两个下放青年一唱一和,众人大笑。又有人假模假样地问眼镜:"你应该去找她沙?好歹夫妻一场。"众人大笑时,眼镜也嘿嘿地跟着笑。他这时忽然正色道:"强扭的瓜不甜!你们晓得个狗屁!"眼镜正当盛年,单身汉一员,素喜沾花惹草。此人每到一个地方做堤,不出一月,就会找到一个相好的,与其暗度春风。志横曾评论说:"他玩女人比蜘蛛用蛛网粘虫子还厉害!一粘一个!邪乎!"我们称眼镜为"色狼",并非凭空揑造。眼镜在老村的相好,是一个叫爱雨的年青媳妇。起初,他为这媳妇破费不少,不是买一块花布就是送一把洋伞,把爱雨笼络得眉开眼笑,投怀送抱。只是时间一长,爱雨的婆家似有察觉,对爱雨看管看更严密了。爱雨像小孩放鞭炮又爱又怕,经过几番思量,突然跟眼镜断绝了来往。到嘴的鸭子又飞了。这一下,眼镜的心里像猫子抓。他每天茶饭不思,坐立不安,跟掉了魂似的。某日中午,他偷偷对我说:''高迪,帮我一个忙吧?""什么事?""其实蛮容易:你去找一下爱雨,就说我衣裳破了,向她借针线-但千万莫让别个听到是我要借的!""想得几美呃!这是王婆做的事!我才不干咧!"我立刻看出其用意,断然拒绝道。"帮个忙,好兄弟!我给你一块钱。""一百块也不干!""真的不帮?""和尚庙里借梳子-找错人了!""像你妈个人!跟老子滚一边去!"眼镜恼羞成怒,臭骂道。"你再骂?"我威胁道。"老子骂了!像你妈个人!"眼镜还在骂,气鼓鼓的。"只管骂!我出去瞎喊的,见人就喊你找爱雨借针线!"我边说边往门外走。''好好好!爹爹爹爹!我的小爹爹!"他慌忙撵过来,抓住我胳膊求饶道,"你不去算了,我不怪你,可以吧!""这种事,你不能怪我。别的忙我都可以帮,唯独这种事,你莫指望我。"我见他求饶了,也就坡下驴地回答道。这一年我十五岁。眼镜见我年少,以为好商量,没料到我软硬不吃,让他碰了一鼻子灰。老实说,我并不怕他动怒。眼镜若敢打我,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所有的下放人员都会谴责他。但是,我却怕他使坏。我知道,这家伙是个有仇必报的人,而且叫人防不胜防。眼镜曾因为吃粮超标,被他的上司生产队队长狠训了一顿。眼镜年青气盛,准备动手打人,被村民们扯开了。队长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怀恨在心,时常巧立名目,给他小鞋穿,还装得笑呵呵的。眼镜本不是善茬,表面上与之周旋,暗地里却在等待时机,一起结账。一天中午,眼镜趁人不注意,将队长的一只崭新的深筒套靴扔进伙房柴灶中。柴灶中烈火熊熊,套靴当即化为灰烬。狡猾的眼镜,只扔了一只。队长收工后,发现靴子少了一只,自然要找,可是,他搜遍了整个工棚,在每个床铺下爬来爬去,怎么也找不到。"真个出卵巧!这靴子长了翅膀啊,他妈屁眼!"队长既心疼又着急,只差哭鼻子了。一双齐膝高的深筒套靴值币十五元,没大半个月不吃不喝挣不来。大伙为讨好队长也帮着找,眼镜更是装模作样,显得比队长还心疼。"他妈屁眼!算了!人在走麦城哦!"队长绝望地骂了一句,终于自认倒霉。"老王八羔子!跟老子斗智,还差个心窟窿!"眼镜后来对下放诸友非常得意地说。"你这鬼家伙!一肚子的坏水!"众人都笑着骂他。眼镜与爱雨的关系逐渐淡化,不了了之。然而时隔不久,这家伙居然坠入了情网。与老村水库相邻的杨畈村,有一户姓曾的贵城人。曾家有二女,大的叫曾艳,小的叫曾美,都长得有模有样。眼镜与曾艳年岁相近,见对方秀色可歺,不免心猿意马。曾艳读过高中,正待字闺中,平素自视甚高,不论对谁都冷若冰霜,一副公主的派头。眼镜本来就近视,又为情所惑,仍一个劲地大献殷勤;虽无回应,却情思日浓。他还讬人传话给曾艳,表白爱慕之意。女方置若罔闻,不理不睬。眼镜不死心,瞅准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向曾艳直言不讳道:"我们都是下放的,同命相怜,交个朋友吧?""你少打歪主意!你头上的"现行反革命"帽子,人人皆知!又黄瓜打锣-去了半头!"曾艳挖苦道,"你那色狼的名声,莫以为别人不晓得,早已经香飘万里了!""是这样的。。。。。。""跟你交朋友,不是找时背!我宁愿嫁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也不会嫁你这种人!"曾艳打断眼镜的话,说。"曾艳,你听我说几句。。。。。。""废话少讲!你有什么知心话,只管找那些爱听你讲的人去讲!哼!"冷美人说罢冷笑一声,冷冷而去。眼镜一听,傻了。眼镜这回真的是恋爱了。可是,曾艳的话在他听来字字如刀,刀刀见血。他感到特别的自卑,异常的伤心,因此万念俱灰,闷闷不乐,恰似一只刚被阉过的公鸡。眼镜不快乐,我们的情绪也受到影响。一群浑小子,纠缠着眼镜,要他"老实交代"闷闷不乐的原因。眼镜被逼无奈,只好告以实情。"是她啊!什么东西!""就是一双小眯眼沙,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脸肥得像老子的屁股!送给老子老子还要考虑一下!"众人听了眼镜的话,个个不平。我们先安慰了眼镜一番,又臭骂了曾艳一通,后来灵机一动,你一言我一语,为此编了一首歌: 曾家的姑娘个子长, 眯眯的眼睛塌鼻梁。 世上的男子都看不上, 偏偏爱上了密斯特汪! 密斯特汪长得真清爽! 框着两个眼镜框! 一百八的手表亮在手腕上, 凡尼丁的裤子飘飘荡荡!这首歌的歌曲借自青海民歌[达坂城的姑娘],歌词却别具新意。我们这帮坏小子,平时就极为讨厌曾氏姐妹那副高傲相,常称其"寡妇脸"。这次趁机把她俩的并不太明显的缺点凑在一起,肆意攻击了一回。我们有的是精力。自集体创作了这段新歌词后,个个自豪得很:出工唱,休息唱,收工唱,见了曾艳曾美,更是连唱带吼。曾氏姐妹哭笑不得,见了我们就赶紧绕弯。这歌声几乎无坚不摧,唱到后来,"密斯特汪"也消化不良,大翻其胃,对我们叫饶起来。"各位各位!我在这里向大家作揖了!"眼镜近乎谄媚地抱拳笑道,"谢谢各位捧场,到底是风雨同舟的好兄弟!老子从今往后再不会想她了!你们也帮我出了气!领情领情!" 曾家的!曾家的! 姑娘!姑娘!个子长!个子长! 眯眯的!眯眯的! 眼睛!眼睛!塌鼻梁!塌呀鼻梁啊!。。。。。。我们没一个答理眼镜,只管有板有眼地唱自己的,而且是地地道道的二重唱。我们唱这首歌唱得多了,又别出心裁地将它分为"独唱"、"二重唱"、"小合唱"、"大合唱"等多种唱法,已练得炉火纯青。此时此刻,大家唱的就是"二重唱",唱得十分默契,听上去威武如军歌,铿锵有力,雄性十足。我们这位可爱的镜兄,这时眯着曾艳似的眼睛,听我们攻击着曾美的略平的鼻梁,斜着嘴歪着头笑着,表情愜意。这位"多情公子"的相思病,就这样被我们热情奔放的歌声治断了根,没费吹灰之力。===========================================待续自注:摘自拙作[[逝者如斯]]。文中人名地名多系杜撰。回复 | 引用 | 编辑
[ 东 平 ]四十挂零的年纪,八十好几的面孔;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像刚犁过的荒地,眼珠昏浊,眼袋突出,一张口说话,便露出两排大黄牙-五短身材的东平,长得叫人实在不敢恭维。七一年做老村水库时,他是民工连连长,我是一个十五岁的小民工。东平自幼家贫,没上过学,活了四十多岁,只认得四十来个字。据说,他当年的入党申请书,还是请人代写的。因为没文化,东平的官运一直不佳。他常说:"土改那阵子,我说一不二。现在的公社一把手,那时在我手下,总听我的。"言外之意,颇为不平。有村民调侃他道:"你去找他啰,让他升你一级啰!""噫!冇得说头!"东平摇摇头,感叹道,"这是命哦!吃了冇得文化的亏哦!"有一天,他偶然看见瘦小而很不起眼的我在帮村里人写信,竟感到十分惊奇,说:"这娃崽会写信啊?""莫小看他哎!这娃崽字写得好,棋也下得好!"村里人夸我道。农民判断一个人的文化深浅,主要是看这人的字写得怎样。"真个啊?"东平听了半信半疑。他又特意找来一张旧报纸,叫我读一段给他听,意在考考我。结果让他很满意。由此而始,每逢上级要求学习什么新文件或报刊社论,他都指派我来宣读。有人欣赏自己,总是令人愉快的。此前的几个中学生,宣读时结结巴巴,一听就不像那回事。我为了显摆自己,每次都很认真地宣读,尽量读得准确而流畅。东平听了面有得色,自以为慧眼识才。"莫吵莫吵!安静点!他妈屁眼!听细小高读啊!"身为连长,他经常这么骂骂咧咧地维护会场秩序。久而久之,东平就把我当成了他的"秘书"一类的角色,对我特别照顾。东平喜欢钓鱼,每次钓鱼,总是邀我陪他。钓鱼不用挑土,悠闲自在,我当然很乐意。所以,只要他一邀,我便欣然前往。买一盒九分钱的红花牌,陪他坐在水库边吹牛,吹得烟头满地。东平钓鱼的水平一般,并不比我强,两个人钓半天,往住还钓不到一碗鱼。然而,彼此的关系却日益近乎。我也常常利用这种关系谋私。有时候,因为手头有一本未读过的好书,虽明知施工任务繁重,却称病请假。"老连长:昨夜睡凉了,我肚子蛮疼。让我歇一天吧?"我捂着肚皮装疼说。"这家伙子!成日病,又不死!只准一日!明日狗卵痛都要出工!"东平晓得我是找借口,但当着众多民工,也只能这么说。换了别人,此时连假都不敢请的。过了一段时间,我估计肚子疼的借口不灵了,又咳呀咳的装"发烧",煞有介事。再找他请假,他还是这几句。也有民工学我,不知是真病假病,向他请假。东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请你娘个屁眼!老子自己都忙成了四条腿!你还想享福啊?跟老子滚起床!""真个病了!冇得法哦!"民工哀求道。"要睏你去山上睏!莫在床上睏!"东平又威胁道,"不出工老子开你的批斗会!信不啰?""那日细小高病了你也准了假。"民工不满地说。"你跟他比!他一个城里娃崽,下放到这来孤单单一个人,回屋冇得人做饭,出门冇得个亲戚,死了都冇得人问!你娘个屁眼!亏你比得下去!"东平怒冲冲地反驳道。民工不吭声了,只好老老实实地起床出工。东平除了钓鱼外还有一个爱好:下象棋。这家伙的象棋下得臭不可闻,隔八里都闻得到。谁想赢棋,只管找他,包你满意。我每次让他半边人马,他还难得赢一盘;好不容易赢了一盘,那模样比小娃娃捡到一个红苹果还高兴,笑得满嘴的黄牙一览无余。我下棋很讨厌悔棋,而这位著名的臭棋手,几乎每盘必悔。于是我提议道:"悔棋可以,悔一步等于输一盘。输一盘刮三下鼻子,干不干?""行得!"东平答应得倒也爽快。但答应归答应,每当他自以为快赢棋却走错一步时,仍照悔不误。和他下棋,对我而言纯属凑兴,完全不用动脑筋,他要悔,我就刮。"鼻子伸过来!""轻点哟,狗东西!等一下我赢了,小心刮破你鼻子!""狗屁!你再骂半句,马上就把你鼻子刮破!让大家见识见识!"我佯怒道。东平立刻老实了,乖乖地伸出小蒜头鼻,任凭我一下一下地刮。他每次与我下棋,其鼻子便跟着遭殃-不光是因为输,还因为过于频繁地悔棋。东平被我当众刮鼻子的次数多了,也有点不好意思。他主动提出:"鼻子刮红了让别人看笑话,划不来。我们改一下:输一盘一根烟。何如?""就依你的。"我这时也有烟瘾了,答应道。东平抽旱烟,我抽卷烟。他输了棋,便将自己的烟荷包从腰带上取下来,很不服气地交给我。我从中拈出一撮烟丝,卷成喇叭筒,一面吞云吐雾,一面信心满满地等待他再次交出烟荷包。这家伙的烟瘾极大,大得叫人难以置信:他每夜睡觉,会每隔两小时左右醒来一次,然后抽三袋旱烟,抽完了,继续打呼噜。平均每夜会醒来三至四次,就为了抽烟。这习惯如夜游症,已根深蒂固。和东平常睡一个工棚的民工,无人不知他有这怪毛病。据他自己讲,十多年来夜夜如此。东平的烟丝做得特别好,可谓遐迩闻名。乡下人做烟,其程序是把晒好的烟叶一片一片地捋齐,成摞地装进特制的木烟夹里卡紧,再用柴刀慢慢地切成细丝丝。东平的烟丝也是这么做出来的,但他另有讲究:第一,宁精勿滥,非优质烟叶不要,从选种到晒制全都精益求精;第二,做工地道,粗细一般,均匀耐看,像机器切出来似的;第三,舍得本钱,烟丝切好后,必加点芝麻香油拌一拌,俨如厨师做凉拌牛肚丝。当时的农村,成人一年只分五两油,计划供应,不得超出。由此可见东平的嗜烟程度确非他人可比。东平的烟丝呈金红色,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色味香形,样样俱全。烟鬼们见了他的烟丝,个个目光如电,炯炯有神。就连一帮下放青年,也时不时地找他揩油。当地村民大都和他沾亲带故,更是三天两头地缠着他讨烟丝。东平这人平素就很小气,在烟丝方面则更为吝啬。关系泛泛之辈,讨一次也许能成功,再讨便肯定没门了。遇上狠人强索恶要,或半真半假地连哄带抢,他会像球星遇到任意球时捂住自己的蛋蛋一样地紧紧捂住自己的烟荷包,脸红脖子粗地嚷道:"你要吃饭喝酒到我屋去!烟不行!这是我命根子!你吃了我还吃个卵!"唯有一个人,是他从未拒绝的,那人就是我。我一般不找他,但只要开了口,必有所得。"老连长,把你的心肝宝贝交出来!"我命令道。"这家伙子!又冇得烟抽了?""废话!有烟找你?""好好!你厉害,我前世差你的,可以啰!"他咕噜着,把烟荷包递到我手里。"这还差不多。"我卷完喇叭筒,将烟荷包掷还给他,夸上这么一句。类似的例子,前后不下三十次。开始找他讨烟丝,他会连旱烟袋一并递上。我横他一眼,毫不领情地说:"你那一口黄金大板牙,一百年不洗一次!哪个要你的臭烟袋!"东平尴尬地一笑,又一次展览他的两排大黄牙来。民工见他可怜巴巴的,戏谑道:"你大小也是一连之长,是何这样怕高迪?"又有人说:"这叫''蛇服叫化子盘''。一物降一物!"东平听了并不恼怒,反而咧嘴一笑:"这家伙子,凶得很!比我老婆还厉害!"不知底细的人,听东平这么说,还以为他的老婆有三头六臂,很了不得。其实大谬不然。他老婆是一个黑黑的壮实的农妇,我见过,有点碎嘴爱叨唠,待人却很热情。听东平的同村人讲,东平并不把他老婆当人,而是当成了沙袋,烦了就一顿猛揍,揍得他老婆扯起喉咙来哭天喊地。我私下里曾劝他道:"你这样不好。她为你生儿育女,忙里忙外,冇得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能动不动就打她呢?"东平听了这话,很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你还是个嫩娃崽,晓得个么东西!这不是读书读得懂的。女人这东西,最贱咯!不打不骂,她就浑身作痒!你跟她讲道理,等于对牛弹琴,她会骑在你头上屙屎屙尿!来日你有了老婆,就晓得老子说的有理了。木头猪!"这家伙教训了我一大串,最后还骂我是"木头猪"。什么叫"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此之谓也。打人是东平的专长之一。每逢公社或大队召开对"五类分子"的批斗会,他都要上台表现一番,不是踢几脚就是揍几拳,将批斗对象打得鼻青脸肿,好像不如此就对不住谁似的。打次把老婆,对东平来说也就是练练拳脚,稀松平常。东平的发迹即源于打人。土改运动中,他才二十郎当,还是光棍一条。有一次斗地主,会议开到中途,他不哼不哈地散步般走上台去,立定,盯着地主看,一声不响,直盯得地主心中发慌,随后突然出手,左右开弓,"啪啪啪",几个耳光抽过去。这地主论辈份是他族伯,顿时被打得晕头转向,捂着脸嗫嚅道:"你,你莫打,莫打人呀!""老子不打好人,坏人还打不得!他妈屁眼!"东平似乎真理在握,说着又是"啪啪"两耳光,跟放鞭炮一样响亮。会场上陡然变得热闹起来,进入了工作组所期待的高潮。县委派来的土改运动工作组,极为赏识东平这种作派,立即把他当成运动骨干来培养,介绍他入了党,又提拔他当上了干部。土改运动即土地改革,其主旨就是将农村的地主老财们的田地和家产全部剥夺,分给当地的贫苦农民,以达到"联系群众"和"巩固新生政权"的目的。这是五十年代初期及以前的事。五十年代后期,在"人民公社运动"中,所有的田地又收归国有,由国家交给人民公社代管,禁止土地私有化,那是后话。东平在土改运动中表现出众,因此脱颖而出。农民所羡慕的干部,是脱产干部。像生产队一级的干部,天天下地劳动,用池县方言讲,叫"毛虾干部"。东平是大队的脱产干部,比毛虾干部要高一个档次。到了七十年代,他的正式职衔有两个:大队党支部委员,大队革命委员会委员。东平的能力毕竟有限。大队支书见他干农活不行,又没什么文化,量材使用,把他搡到水库工地,委派了一个民工连连长的差事。修水库是上级指定的劳役,天天在外操劳,难得与老婆孩子亲热,算不上什么美差。但是,东平对此却相当满足:即使是长施工-工地上最冷清的时候-也有二十多个男女民工归他指挥。他可以颐指气使,称雄一方。东平心里很清楚,有这么个小官当当,实属来之不易。一九七六年年底,大队奉命进行干部调整。支书和有关头头一商量,念东平长年在外,不无微功,就任命他为大队民兵连副连长兼大队革命委员会文化教育卫生领导小组组长。这两个职衔,比委员什么的好听得多,东平怀着多年媳妇熬成了婆的心理,也不推辞,当即喜滋滋地走马上任。这人连斗大的字都认不了三箩筐,管什么"文化教育卫生"?岂非咄咄怪事?不过,在那年头中,这一切都显得很正常。开年后,紫树大队的小学新添了初中班,需增加一名老师。东平作为大队文化教育卫生领导小组的组长,主管这类事,更成了香饽饽。在农村,教书与种田相比,无疑是一份人见人爱的职业。但凡有一线希望的村民,都削尖了脑袋钻门路,拼命巴结东平。就连上司如支书等,见了东平也比以前客气多了。东平却自有主张。他对我说:"他一伙推荐的那几个中学生,老子还不清楚!借条都不会写,读张报纸都磕磕碰碰!教书?教狗屎!不把娃崽都教成木头猪算老子瞎了眼!这回老子说了算,就要你!""我散漫惯了,喜欢做堤。教不教书无所谓。"我有自己的小九九,委婉拒绝道。"木头货!跟我还假讲礼?""真的!"我说,"我真的不想教书!""这家伙子!"东平看出我不想教书后,戏言道,"老子还指望你买两瓶酒谢我的!""想喝酒?小事。我现在就可以请你,但我绝不会为教书请你喝酒!""好!你这人不吹牛拍马屁,老子就看中这一点!现在我只问你:教不教?""让我考虑一下?""行得。想好回话。"东平说。我不想教书,是另有缘故。关于这一点以后再谈。东平念旧,要我教书,其实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这份人情,用现代眼光看,其价值远不止两瓶酒。顺便说说,这家伙的酒量小得可怜,一两白酒就能把他灌得找不着北。。。。。。================================================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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