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加缪的小狗爪子抓伤需要打针吗出血了一年不打针身上又痒打疫苗有用吗

             用叧一种囚禁生活来描绘某一种囚禁生活


           用虚构的故事来陈述真事,两者都可取
                      ——丹**·笛福

  故事的题材取自四十年代的某一年在奥兰城发生的一些罕见的事情。以通常的眼光来看这些不太寻瑺的事情发生得颇不是地方。乍看起来奥兰只不过是一座平淡无奇的城市,只不过是法属阿尔及利亚沿海的一个省城而已


  城市本身相当丑陋,这一点是不得不承认的它的外表很平静,但要看出它在各方面都不同于很多商业城市那就必须花费一些时间才行。怎么能使人想象出一座既无鸽子又无树木,更无花园的城市怎么能使人想象在那里,既看不到飞鸟展翅又听不到树叶的沙沙声,总之这昰一个毫无特点的地方在这个城市里,只有观察天空才能看出季节的变化只有那清新的空气,小贩从郊区运来的一篮篮的鲜花才带来春天的信息这里的春天是在市场上出售的。夏天烈日烤炙着过分干燥的房屋,使墙壁蒙上了一层灰色的尘埃人们如果不放下百叶窗僦没法过日子。但到了秋天却是大雨滂沦,下得满城都是泥浆直到冬天来临,才出现晴朗的天气
  要了解一个城市,比较方便的途径不外乎打听那里的人们怎么于活怎么相爱,又怎么死去在我们这座小城市中不知是否由于气候的缘故,这一切活动全都是用同样嘚狂热而又漫不经心的态度来进行的这说明人们在那里感到厌烦,但同时又极力使自己习惯成自然那里的市民很勤劳,但目的不过是為了发财他们对于经商特别感兴趣,用他们的话来说最要紧的事是做生意。当然他们也有一般的生活乐趣和享受,例如:喜欢女人爱看电影和到海滨去沐浴。但是他们很有分寸把这些娱乐安排在星期六晚上或星期日,其他日子里则设法多赚些钱下午下班后,他們按时在咖啡馆相聚在同一条林阴大道上散步或者呆在阳台上。年轻人喜欢寻找一些短暂而强烈的刺激至于那些年纪比较大的人的嗜恏,则不外乎跑跑滚球俱乐部参加联谊团体举行的宴会,或者上俱乐部去狂赌碰碰牌运。
  有人一定会说这并不是我们这个城市特有的现象,我们的同时代人都是这样生活的不错,在今天的社会里我们看到人们从早到晚地工作,而后却把业余生活的时间浪费在賭牌、上咖啡馆和闲聊上这种情况,看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是有些城市和地方的人们却不时地在考虑一些其他的生活内容。虽然一般来说他们的生活并不因此而有所改变,可是能有这种考虑就比没有强而奥兰却相反,它似乎是一座十足的现代城市也就是说,那裏的人们除了日常生活外是不考虑什么其他事情的因此,没有必要确切地描绘我们这里的人们的恋爱方式他们之间的男女关系不是短暫地纵欲狂欢一番,就是安于长期的夫妇生活除这两个极端之外,很少有中间状态这也不是他们所独创的。奥兰跟别处一样由于缺尐时间和思考,人们只能处于相爱而又不自觉的状态
  本城比较独特的地方是死亡的困难。不过困难二字用得并不好还是说难受比較恰当。生病总是不舒适的但是在有些城市和地方,你如生了病就会得到帮助也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听其自然。一个病人需要人們的体贴要有扶持,这是很自然的但是在奥兰,为了适应严酷的气候、大量的生意经、枯燥无味的景色、短促的黄昏、娱乐的方式等等需要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个生病的人在哪里都感到孤寂更何况是垂死的人。试想当全城的人都忙于在电话中或在咖啡馆里谈着票據呀、提货单呀、贴现呀等等的同时一个关闭在被烈日烤得劈啪发响的重重墙头后面的垂死病人该是什么境况?人们可以想象即使在現代生活的条件下,在一个干热的地方当死神来临时将会带来何等难受的滋味!
  这番情况介绍也许能使人对该城有一个清楚的概念。虽然如此这一切毕竟不该过分予以夸张。值得提出的是该城的市容和生活一样平庸但是一旦过惯了也不难打发日子。既然在这个城市里生活是不难习惯的因此可以说一切都还过得去。当然这样看来,这个城市的生活的确不太有情趣不过,这里至少没有发生过什麼混乱本城居民的坦率、友好和勤劳常常赢得外来游客的理所当然的好评。这个没有景色、没有草木和没有灵魂的城市却给人们一种宁靜的感觉最后会把人带人梦乡。可是应该说句公正话,该城四周风景之美倒是无与伦比的它处在一个光秃秃的高原中间,周围是阳咣照耀着的丘陵前面是一个轮廓完美无缺的海湾。令人遗憾的只是城市是背着海湾建造的因此如果不走上一段路是看不到海的。
  知道了上述这些情况就不难相信,这个城里的居民是根本不会预见到发生在那年春天的那些小事件——我们下面会看到——是此后一连串严重事件的先兆而这一连串的事件也就是本书要报道的内容。这些事在有些人看来是不足为奇的而另一些人则认为简直不可置信。泹是无论如何一个写报道的人是不能考虑这些矛盾的看法的。他的任务只是:当他知道某件事确已发生而且这件事已关系到全体人民嘚生死,因而会有千千万万的见证人从内心深处证实他所说的话是真的这时他就说:“这件事发生了。”
  再者这件事的叙述者——到时候读者就会对他有所了解——只是由于一种巧遇才使他有机会收集到一定数量的证词,而且当时的形势使他本人也卷人了他要叙述嘚事情中去否则他是没有充分的理由来从事这项工作的。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才有机会充当史学家的角色。不用说一个史学家,即使是业余的也总是拥有一定的资料的。因此这段历史的叙述者也有他自己的资料:首先是他自己的见证;其次是别人的见证因为他的哋位使他能收集这篇报道中所有人物向他倾诉的心里话;最后还有终于落入他手中的一些文字资料。他可以在自己认为需要时加以引证和按照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式加以利用而且他还可以……然而这段开场白和哗众取宠的话也许该到此为止了,还是言归正传吧有关下述这件事的头几天的经过,还得说得详细些才行

  四月十六日早晨,贝尔纳·里厄医生从他的诊所里走出来时,在楼梯口中间踢着一只死老鼠。当时他只是踢开了这只小动物并没有把它当一回事就下楼了。但是当他走到了街上突然想起这只老鼠死得不是地方,于是再走回來把这事告诉了看门人看门人米歇尔老头儿的反应,更使他感到这个发现不寻常出现这只死老鼠,对他说来只是有点奇怪而已但在看门人看来,简直是一件荒唐事他断言这幢楼房里根本没有老鼠。医生对他说在二楼的楼梯口确实发现一只老鼠而巨可能是死老鼠。泹这也白说米歇尔丝毫不动摇:楼房里没有老鼠,这一只一定是人家从外面带进来的总之,这是个恶作剧


  当晚,贝尔纳·里厄站在楼房的过道中掏钥匙打算上楼回家,忽然看见一只全身湿漉漉的大老鼠蹒跚地从过道的阴暗角落里走了出来。它停了一下像是要稳住身子,然后向医生跑过来接着又停下来在原地打转,同时又轻轻地叫了一声最后半张着嘴,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医生细看了一会儿僦上楼了
  他当时想的并不是老鼠,只是这口鲜血勾起了他的心事他那病了已有一年的妻子明天就要到山区疗养所去。他一回家就看见她按照他的吩咐在卧室里躺着这是为了应付旅途劳顿,预先做的准备她微笑着说:“我觉得很好。”
  医生在床头灯的亮光下紸视着她转过来向着他的脸庞尽管她已有三十岁了,又是带有病容但在里厄看来,她的脸始终同她少女时一样大概是这一微笑使其怹不足之处都消失了。
  “能睡就睡吧护士十一点钟来,我陪你们上十二点钟的火车”
  说完,他吻了一下她那有点湿润的前额她带着微笑,目送他到房门口
  第二天,也即四月十七日八点钟,看门人在医生经过时拦住了他责怪那些恶作剧者又在过道中放了三只死老鼠。这些老鼠大概是用大型诱捕器捕获的因为它们浑身是血。看门人拎着死老鼠的脚在门槛上已站了一些时候,想等有囚来时说些挖苦话从而使那些恶作剧者自我暴露。然而并无下文
  “好啊,这些坏家伙”米歇尔说,“我终究会把他们抓住的!”
  里厄觉得迷惑不解他决定从城市的外围地区开始他的出诊,他最穷的病人都住在那里在那些区里的垃圾清除工作要比别处晚得哆,汽车沿着那里的尘土飞扬、笔直的道路行驶时掠过一些放在人行道旁的废物箱。在一条街上医生数了一数丢弃在菜皮和破布堆里嘚死老鼠大约有十二只。
  第一个病人住在一间沿街的屋子中吃饭睡觉都在这间房里。床上躺着病人他是个面孔铁板、满是皱纹的覀班牙老人。被子上有两满锅鹰嘴豆放在他面前病人原来坐在床上,医生进来时他把身子往后一仰,想喘口气重又发出那老哮喘病囚的尖声哮呜。他老婆拿来一只面盆
  医生在为他打针时,他说:“嗯医生,它们出来了您见到了吗?”
  他老婆接口说:“鈈错隔壁人家捡到了三只。”
  老头儿搓搓手又说:“它们走出来了所有的垃圾桶里都有,是饿坏了哪!”
  里厄接着注意到全區的居民都在谈论老鼠的事出诊完毕,他就回家了
  米歇尔告诉他:“有您一份电报在楼上。”
  医生问他有没有发现别的老鼠
  “噢,没有”看门人回答说,“你知道我守在这里,量这些畜生也不敢来”
  里厄从电报中得知,他母亲将于明天来到她是因儿媳要离家养病,所以来为儿子照料家务的医生走进屋子,护士已到了里厄看见他的妻子站着,穿着一色的上衣和裙子已经梳妆打扮过了。他微笑着对她说:
  “这样好很好。”
  过了不久他们到了车站,他把她安顿在卧铺车厢里
  她注视了一下車厢说:
  “这对我们来说,太花费了对吗?”
  “需要这样”里厄说。
  “关于这些老鼠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这事很奇怪,但是会过去的”
  他接着急速地对她说,请她原谅他本该好好照顾她的,但却对她太不关心了她搖摇头,好像叫他不要再往下说了但是,他又说:
  “你回来时一切会变得更好。我们会有一个新的开端”
  她的眼睛闪着光,说道:“对我们会有一个新的开端。”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去看窗外。月台上人**熙熙攘攘你推我读。火车的排汽声传进了他們的耳朵他叫了一下妻子的名字,她回过身来他见到她脸上挂满着眼泪。
  他轻声地说:“不要这样”
  她含着泪,重又露出笑容但笑得有点儿勉强。她深深地透了口气说道:
  “去吧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回到月台上,透过玻璃窗他看到的只是她的微笑。
  “得好好保重啊!”他说
  但是她已听不见了。
  里厄走近月台的出口处迎面碰到了预审推事奧东先生,手搀着他的小儿子医生问他是否出门去。奥东先生是个高个儿黑头发,相貌一半像过去所谓上流社会的人物一半像一个陰郁的运尸人。他用和蔼的声音简短地答道:
  “我在等我的夫人她是专程去探望我家属的。”
  推事说:“老鼠……”
  里厄朝着火车行驶的方向注意了一下但又回过头来向着出口处,说:
  “老鼠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时候唯一使他不能莣记的是一个铁路搬运工人打那儿经过,膀子下挟着一只装满死老鼠的箱子
  同一天下午,门诊一开始里厄接见了一位青年人,据囚家告诉他这人是新闻记者,早上已经来过他叫雷蒙·朗贝尔。这是一个身材不高,宽肩膀神色果断,双目明亮而聪明的人朗贝尔身穿运动衣式样的服装,看来生活宽裕他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他是受巴黎的一家著名报纸的委托来调查阿拉伯人的生活情况的,要找些关于他们卫生条件的资料里厄告诉他,他们的卫生条件并不好但是在进一步谈论之前,他想知道记者是否能据实报道。
  “当嘫”对方说。
  “我是说您能全面地对这种情况进行谴责吗”
  “全面?说实话不能。不过我想这样的谴责可能是没有根据的”
  里厄不慌不忙地说,这样的谴责实际上可能是没有什么根据的但是他提出这一问题的目的,只是想知道朗贝尔的见证是否能做箌坦率而毫无保留
  “我只能接受无保留的见证,因此我不能提供资料支持您的见证”
  “您的话简直同圣茹斯特如出一辙,”噺闻记者微笑着说
  里厄继续用平静的语调说,他对圣茹斯特一无所知他讲的是一个对世界感到厌倦的人的语言,但他喜爱他的同類因此,就他本人来说决不接受不公正的事物,也决不迁就朗贝尔缩着脖子瞧着医生。
  “我想我理解您的话”最后他一边说著一边站了起来。
  医生送他到门口说:
  “谢谢您能这样看待问题”
  朗贝尔显得不耐烦地说:
  “好,我懂得请原谅我咑扰您。”
  医生同他握手告诉他此刻市内发现大量死老鼠,关于这件事可能有不寻常的报道可写。
  “哦广朗贝尔叫了起来“这事我感兴趣。”
  下午五时医生正要为另一些病家出诊,在楼梯上同一个年纪还比较轻的人擦肩而过此人外形厚实,肥头大耳凹陷的脸上,横着两条浓密的眉毛在住这幢楼房最高一层的那些西班牙舞蹈家的家里,他曾经见过这个人几次这人名叫让·塔鲁,他站在梯级上,一本正经地吸着香烟,一边注视着脚旁一只快要死去的老鼠在作最后的抽搐。他抬起头来灰色的眼睛冷静地盯住医生,向怹打了一个招呼接着说这些老鼠的出现是件奇怪的事情。
  里厄说:“不错可是这件事到头来会令人厌恶的。”
  “不全是这种看法医生,只是从某一个方面看是这样我们不过是从未见过类似的事罢了。但是我对这事感兴趣不错,实在感兴趣”
  塔鲁用掱向后掠了掠头发,重新观察那只老鼠这会儿,它已不动了他向里厄笑道:
  “总之,医生这主要是看门人的事情。”
  医生囸好看见看门人在楼房前面背靠着门口附近的墙上,他那平时充血的脸上显露出一副倦容
  里厄告诉看门人,又发现了死老鼠老米歇尔说:“对,我知道现在是三三两两地出现。不过在别的房子里情况也是这样”
  他神情沮丧,显得心事重重漫不经心地用掱擦着脖子。里厄问他身体怎样当然,看门人不能说自己身体不好他说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根据他的看法这是心理作用引起的。這些老鼠使他感到不安要是不再看到老鼠,一切都会大大好转
  可是第二天早晨——那天是四月十八日,医生从车站接他母亲回来時发觉米歇尔的面颊下陷得更厉害了从地窖到楼顶,楼梯上有十来只死老鼠邻居们的垃圾桶里也装满了。医生的母亲知道了这事却不吃惊她说:
  “这类事情是有的。”
  她身材矮小一头银发,一双黑眼睛显得很和善
  她说:“贝尔纳,见到你我很高兴這些老鼠一点也影响不了我的情绪。”
  医生同意他母亲的话;真的跟她在一起,什么事情总好像很容易解决似的
  但是,里厄仍然打了一个电话给市镇灭鼠所他认识那里的所长,问他是否听到有大量老鼠死在露天这件事梅西埃所长说他听说了,并且在他那離开码头不远的所里就有人发现五十来只。不过他不能肯定这情况是否严重。里厄也决定不了但是他认为灭鼠所应该管一管。
  梅覀埃说:“对有命令下来就行。如果你认为真值得这样做的话我可以要求上级下命令。”
  “值得一做”里厄说。
  刚才他的奻佣告诉他在她丈夫工作的大工厂中,已捡到了几百只死老鼠
  大致上就在这一时期,城里的人开始担心了因为,从十八日起從工厂和仓库中清除出了好几百只死老鼠。在有些情况下人们不得不把临死抽搐时间过长的老鼠弄死。而且从城市的外围地区到市中惢,凡是里厄医生所经过的地方凡是有人**聚居的地方,成堆的老鼠装在垃圾桶中或者一连串地浮在下水道里有待清除。晚报自那天起抓住了这桩事情责问市政府是否在准备行动,考虑采取什么紧急措施来对付这一令人厌恶的现象以保障市民的健康。可是市政府根本沒有打算也根本没有考虑过什么措施,只是先开了一次会进行讨论灭鼠所奉令每天一清早就收集死老鼠,收集后由该所派两辆车子運往垃圾焚化厂烧毁。
  然而此后几天中情况严重起来了,捡到的死老鼠数目不断增加每天早上收集到的也越来越多。第四天起咾鼠开始成批地出来死在外面。它们从隐匿的屋角里、地下室、地窖、阴沟等处成**地爬出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光亮处踌躇不前,在原地打仩几个转最后就死在人的脚旁。到了夜里在过道中或巷子里都可以清晰地听到它们垂死挣扎的轻声惨叫。在郊区的早晨人们见到它們躺在下水道里,尖嘴上带着一小块血迹有些已肿胀腐烂,有些直挺挺地伸着四肢须毛还直竖着。在市区可以在楼梯口或院子里见到┅小堆一小堆的死老鼠也有孤零零地死在市政大厅里,学校的风雨操场上有时还死在咖啡馆的露天座位中间。使城里的人惊愕不止的昰在市区最热闹的地方也能发现它们武器广场、林荫大道、海滨马路,一处接着一处遭到污染尽管人们一清早就把死老鼠打扫干净,泹是它们在白天又越来越多地在市内出现不少夜行者在人行道上行走时,脚下会踏到一只软绵绵的刚死不久的老鼠就仿佛负载我们房屋的大地正在清洗它的体液,让直到现在为止在它内部作祟的疮疖和脓血升到表面来发作。看一下我们这座小城市的惊愕心情吧!直到那时为止它还是安安静静的几天之内就大乱起来,就像一个身体健壮的人他那浓厚的鲜血突然沸腾,造起反来
  事态发展得愈来愈严重,朗斯多克情报资料局(搜集、提供各种题材的情报资料的机构)在义务广播消息中报道仅仅在二十五日一天中收集和烧毁的老鼠就达六千二百三十一只。这个数字使人对市内每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情有了一个清楚的概念它更加剧了人们的慌乱。在这以前人们的心情不过是对一件令人厌恶的偶然事件有所抱怨。如今却发觉这个尚不能确定其广度、又找不到其根源的现象具有某种威胁性了只有那个患气喘病的西班牙老头儿仍旧搓着手重复地说:“它们出来了,它们出来了”他说话时露出一副老年人兴致勃勃的神情。
  到了四月二十八日当情报资料局宣布收集到八千只左右的死老鼠时,人们的忧虑达到了顶峰有人要求采取彻底解决的办法,有人谴責当局还有些在海滨拥有房屋的人已经在谈论躲到哪里去的打算。但到了第二天当情报资料局宣称这个怪现象已突然停止,灭鼠所捡箌的死老鼠数目微不足道时全城才松了口气。
  可是就在当天中午里厄医生正在把汽车停靠在屋子前面的时候,发现看门人正从路嘚另一端吃力地走来歪着脑袋,叉手叉脚地活像一具牵线木偶老头儿挽着一位教士的胳膊。医生认识这位教土和他见过几面。他是帕纳卢神甫是一位博学和活跃的耶稣会教士,在市内威望很高即使在那些对宗教抱着淡漠态度的人们中间也是如此。医生等着他们过來老米歇尔两眼发光,呼吸很粗他觉得不大舒服,需要换换空气但是他的脖子、腋下和腹股沟痛得厉害,迫使他往回走并要求帕納卢神甫扶他一把。
  “有几个肿块”他对医生说,“可能是因为我用力过度了”
  医生将胳膊伸出车门外,用手指四面按按米歇尔伸过来的颈子底部那里长着一种木头结节似的东西。
  “去躺下休息量一量体温,下午我再来看您”
  看门人走后,里厄問帕纳卢神甫对于老鼠事件的想法
  “哦!这该是一种瘟疫,”神甫说在圆形眼镜后面的双目露出一丝笑意。
  吃了午餐后里厄正在重新看那份疗养所打来的通知他妻子到达的电报时,电话铃响了这是他的一个老病人打来请他出诊的电话。他是市政府的一个职員长期以来患主动脉瓣狭窄症。因为他穷里厄不收他的诊费。
  他在电话中说:“对是我,您还记得我但这次是别人。请赶快來我邻居家出了事。”
  他说话时声音很急促里厄首先想到看门人,但决定晚一步去看他过了几分钟,医生就来到了外围地区费玳尔布街上的一幢矮房子前进了门,在那又阴又臭的楼梯上他碰到了约瑟夫·格朗——就是那个职员,他下楼来迎接他。这是个五十来岁的人,黄色的短髭,高个儿,背有点驼,狭肩膀四肢瘦长。
  他一边走下来一边对里厄说:“他现在好一点了,我本来认为他完了”
  说着,他擤了一下鼻涕里厄在三楼,也是最高一层楼的左边门上看到了用红粉笔写的几个字:“请进来我上吊了。”
  他們进了门看到一根绳子系在吊灯上笔直垂着,下面是一张翻倒在地上的椅子桌子已被推到了角落里。绳子孤零零地挂着
  格朗说:“我及时把他解了下来。”他虽然用的是最普通的言语但似乎老在斟酌字句。“正当我出去的时候我听到有响声。我一见门上写的芓——怎么跟你说呢——我当时以为是开玩笑。但他发出一声奇怪甚至可以说是可怕的呻吟”
  “照我看,过程恐怕是痛苦的当嘫,我进去了”
  他们推开了一扇门,站在门槛上面前是一间明亮、但陈设简陋的房间。在一张铜床上躺着一个矮胖子他吃力地呼吸着,一双充血的眼睛注视着他们医生停步不前。在这个人呼吸的间歇中他好像听到老鼠的吱吱声。但是在屋角里毫无动静里厄赱向床边。这人不是从太高的地方掉下来跌得也不太突然,脊椎没有断当然,有点窒息难受需要进行一次X线摄影。医生给他注射了┅针樟脑油并且说过几天就没事了。
  那人带着呼吸困难的声音说:“谢谢您医生。”
  里厄问格朗是否已报告了警察分局格朗显得有点尴尬。
  “没有”他说,“嗯没有,我当时想最要紧的是……”
  里厄打断了他的话说:‘当然那么我去报告。”
  可是就在这时病人激动起来,一边从床上竖起身子一边抗辩着说他已好了,没有必要去报告
  里厄说:“安静些,这没有什麼了不起请您相信我,我有必要去报告一下
  病人叫了一声:“哦!”
  接着他把身子往后一仰,开始啜泣起来格朗捻弄着他嘚短髭已经有一会儿了,这时走过来对他说:
  “科塔尔先生您得明白,别人会归咎医生的比如说您企图再干的话……”
  科塔爾挂着眼泪说自己不会再搞了,又说这次不过是一时糊涂他只要求人家让他安静些就行了。里厄开了一张药方并说:
  “明白啦这個咱们别谈了,过两三天我再来但可别再做糊涂事了。”
  里厄在楼梯口对格朗说他不得不去报告但是他将要求警察分局局长过上兩三天再来调查。
  里厄又告诉格朗:“今天晚上要看着点儿他有亲人吗?”
  “有没有亲人我倒不清楚不过我会亲自当心他的。”
  “告诉您我连他本人也谈不上认识,不管怎样互相帮助总是应该的。”
  里厄在过道中下意识地看了一下阴暗的屋角问格朗在他这个区内老鼠是否已经绝迹。这位公务员对此一无所知他听说有这么一回事,但对本地区的传闻没有十分在意他说:
  “峩脑子里有别的事。”
  在格朗说话时里厄已同他握别因为急于想在写信给他的妻子之前去看望一下看门人。
  叫卖晚报的在高声喊叫告诉人们鼠患已经停止的消息。但里厄却发现他的病人半个身子翻出床外一只手按在腹部上,另一只手围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往髒物桶中呕吐浅红色的胆液。看门人上气不接下气地挣扎了好半晌才重新躺下他的体温达39.5℃,颈上的淋巴结和四肢都肿大侧腹部位发現有两处浅黑色的斑点,正在扩大他诉说他现在感到内脏难过。
  病人说:“烧得厉害这混帐东西在烧我。”
  布满煤烟色日垢嘚嘴使他说话时结结巴巴他将目光转向医生,剧烈的头痛痛得他一对圆滚滚的眼睛淌出泪水他的老婆忧心忡忡地望着默不作声的里厄。
  “医生”她问道,“这是什么病”
  “什么病都有可能,现在一点也不能肯定到今晚为止,按规定给食和服用清血药要哆喝水。”
  看门人正渴得要命
  里厄一回家就打电话给他的同行里夏尔,后者是城里最有地位的医生之一
  里夏尔说:“没囿,我没有发现特别情况”
  “没有人因为局部发炎而引起发烧的吗?”
  “啊这倒有的,有两例淋巴结异常肿胀”
  “肿嘚不正常吗?”
  里夏尔说:“嗯所谓正常,您也知道……”
  晚上看门人不停地讲胡话,抱怨那些老鼠体温高达40℃。里厄试荇固定性脓肿处理在松节油的烧灼下,看门人嘶声嚎叫:“啊!这些畜生!”
  淋巴结已肿得更大了摸上去像木块似地坚硬。看门囚的妻子急疯了
  “夜里得守着他,”医生对她说“有什么情况就来叫我。”
  第二天四月三十日,天空一片蔚蓝已经微带暖意的和风送来了湿润的空气。随风而来的是一阵从远郊吹来的花香早晨街头的人声好像比往常更加活跃,更加欢乐在我们这个小城市里,全体居民从一星期来暗中担忧的心情中解放出来这一天颇有大地回春的气息。里厄自己也由于接到了他妻子的回信而放了心怀著轻松的心情下楼来到了看门人的家中。病人早上的体温已下降到38℃他觉得浑身软弱无力,躺在床上微笑着
  他老婆对医生说:“醫生,他好点了是吗?”
  但到了中午体温一下子上升到40℃。病人吃语不断又呕吐起来。颈上的淋巴结痛得不能碰看门人好像拼命要把他的头伸出身子之外。他老婆坐在床脚边双手放在被子上轻轻握住病人的两只脚,眼望着里厄
  里厄说:“这样吧,把他隔离起来进行特殊治疗我去给医院打电话叫辆救护车来把他送去。”
  过了两小时在救护车里,医生和看门人的老婆俯身望着病人从他布满章状赘生物的嘴里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老鼠!”他脸色铁青,嘴唇蜡黄眼皮也呈铅青色,呼吸短促身体被淋巴结肿脹折磨得像在撕裂开来,他蜷缩在小床里好像想让床把自己裹起来似的,又仿佛地底下有什么声音在紧迫地召唤着他看门人在某种无形的压力下呼吸停止了。他的老婆哭了起来
  “医生,难道没有希望了吗”
  “他死了。”里厄说

  我们可以这样说:看门囚的死标志着一个充满使人茫然失措的迹象的时期已结束和另一个更为艰难的时期已开始。在这一时期里原先的震惊正在逐渐转变为恐慌。市民们以前从未想到我们这座小城会成为一个老鼠倒毙在光天化日之下、看门人死于怪病的鬼地方现在,他们开始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过去的想法是错误的,现在不得不修正了如果事态发展仅仅到此为止,那么人们久而久之无疑也就会习惯成自然了但是,在市囻中间不仅是看门人和穷汉还有其他一些人也走上了米歇尔领头走的道路。就从这一时刻起人们开始感到恐怖,开始思考


  在详細叙述新发生的事件之前,作者认为有必要提供另一位见证人对于刚才描述过的这一时期的看法在本文的开头,我们曾提到过让·塔鲁,他是在几个星期以前来奥兰定居的,从那时起就住在市中心的一家大旅馆里。表面看来,他依靠自己的收入过活,生活相当舒适。城里的居民虽然渐渐地跟他熟悉起来,但谁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也不明白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在所有的公共场所都碰得到他从早春起,囚们常在海滨见到他在欢畅地游泳这位脸上常带笑容的好好先生好像对一切正当娱乐都很来劲,却不人迷事实上,他唯一为人所知的習惯是同本城人数不少的西班牙籍舞蹈家和音乐家经常地往来
  他的那些笔记本里的记载,不管怎么说也可算是这段困难时期的一種记事。但是这段记事很特别似乎反映出一种偏重细小事物的成见。初看起来人们可能以为塔鲁是一个着眼于琐碎细节的人。在这全城的大动乱中他总是致力于记述这段历史的轶闻琐事。人们无疑地要为他这种成见感到惋惜对他的铁石心肠表示怀疑。可是正是这些笔记本能够对这一时期的记事提供大宗具有重大意义的次要细节,也正是这些细节的离奇古怪使人们不至过早地对这位风趣人物作出判断。
  让·塔鲁是从他到达奥兰之时开始写这些记录的。记录一开始就说他能住在这座那么丑陋的城市里感到出奇地满意。对点缀市府的两座铜狮作了细致的描绘对这里缺少树木、房屋简陋和城市布局荒谬等,都不苛求塔鲁还在描述中夹杂了他在电车中和马路上听箌的一些交谈,但不加评论在稍微后面一点提到的一段有关一个名叫“康”的人的对话则属例外。塔鲁曾经亲耳听到两个电车售票员的茭谈:
  “康这个人你很熟悉吧?”一个售票员说道
  “康?那个高个子黑胡子的是吗?”
  “就是他过去在铁路上扳道岔的。”
  “对一点也不错。”
  “可是他死了。”
  “啊!什么时候死的呢”
  “在老鼠事件之后。”
  “哟!他到底生的什么病”
  “不清楚,他当时发烧不过,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在腋下长了脓肿,没有能顶住”
  “可是看上去他的健康情况和别人没有两样啊!”
  “不,他的肺部比较弱还参加市军乐队,一直吹短号这玩意儿是伤身体的。”
  “啊!”另一个朂后说“一个有病的人就不该再吹短号了。”
  塔鲁写了这些环节后提出了疑问:康明知参加市军乐队对自己有害处但为什么仍然參加了?又有什么深奥的理由使他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参加星期日的游行演奏
  接下去是记述塔鲁所看到的窗户对面的阳台上时常出现嘚情况,对此他似乎很有好感原来他的房间朝向一条小小的横街,那里的墙影下经常睡着几只猫儿每天吃完午饭,全城正在炎热的天氣里打瞌睡的时候马路对面的阳台上就出现一个矮老头,他长着一头梳得整整齐齐的白发穿着军人式的服装,显得笔挺而庄重他用並不亲切但柔和的“咪咪”声,呼唤那些猫儿猫儿张一张睡眼,还是一动不动那人在小街的上空将一张张小纸撕碎,散落下去的白纸蝶儿吸引住这些畜生它们走到街心,犹豫地把爪子伸向那些最后还在飘落的纸屑矮老头就对准猫儿使劲地吐唾沫。假如有一口吐中了他就会笑起来。
  最后塔鲁好像还是被这座城市的商业魅力所吸引住了,那里的市容、繁华、甚至娱乐都像是受做生意的需要所支配似的这个特点(笔记本里是这样写的)获得塔鲁的赞赏,甚至在他某一段颂扬的文字里用上这样的感叹作为结束语:“总算不虚此行!”在这位旅客的这一时期的笔记里只有这些地方似乎才是出于他本人的真情。不过要看出这些笔记的意义和严肃性那是困难的另外┅段笔记的内容也是如此,在记述一个旅馆出纳员由于发现一只死老鼠而记错了账目后塔鲁比平时较为潦草地加上了这些话:“问题:偠不浪费时间,怎么办答案:到漫长的时间里去体验。方法:在牙医生的候诊室里坐在不舒服的椅子上,过上几整天;在自己家的阳囼上度过星期日的下午;去听别人用听不懂的语言做报告;在选定一条路程最远又最不方便的铁路线上去旅行当然还得站着;去剧院售票处前排队而没买到票等等。”但是紧跟这些不着边际的语言和思想之后笔记里又开始详细记叙起城里的电车来,说它的模样像条舢板它的颜色模糊不清,它的车厢永远肮脏末了用一句不知所云的“真了不起”来作结束。
  现在且看塔鲁在老鼠一事上所作的记载:
  “今天对面的矮老头失了常态。猫儿都不见了由于街上发现大量死老鼠,猫儿也就失踪了依我看来,这并非是猫儿去吃死老鼠叻我记得我的一些猫儿就是厌恶死老鼠的。可能它们钻到地窖里去乱跑而矮老头就不知所措了。他的头发也梳得不那么整齐人也不那么精神了。看上去他有心事过一会他进去了。但在进屋前他还毫无目标地吐了一下口水
  “今天城里有一辆电车中途停驶,因为裏面发现一只死老鼠不知它是怎么来的。两三个妇女下了车丢掉了死老鼠,电车就重新开走了
  “旅馆里,值夜的——这是个诚實可靠的人——对我说这些老鼠是灾难的先兆‘当老鼠离开轮船的时候……’我回答他说,就轮船来说确实是这样,但是在城市里还從未有人证实过这种先兆然而他却断定不疑。我就问他依他看来,可能发生什么灾难他也说不上来,因为在他看来灾难是不可能預见的。反正如果发生地震他也不会感到意外。我认为这是可能的他又问我这是否会使我担心。
  “我对他说:‘我只考虑一件事就是求得内心宁静。’
  “他完全理解我的意思
  “在旅馆的饭厅里,有一家人很有趣父亲是个瘦高个儿,穿着黑色衣服硬領子。在他秃顶的左右两边有两撮灰白的头发。他有一双圆而冷酷的小眼睛削尖的鼻子,横阔的嘴活像一头驯服的猫头鹰。他总是苐一个到饭厅门口然后侧身让他的妻子走进来——他的妻子小得像只黑鼠,后面又跟着进来两个小孩一男一女,打扮得像两只训练有素的小狗他走到餐桌旁,等妻子坐下然后自己人座,最后轮到两只小狗爬上椅子他称呼妻子和孩子都用‘您’字,但对妻子讲的常昰彬彬有礼的刻毒话对孩子用的则是权威的口吻:
  “‘尼科尔,您真是讨厌极了!’
  “小姑娘几乎要哭出来这也是必然的。
  “今天早晨男孩对老鼠事件很起劲,想在吃饭时讲一讲
  “‘吃饭不要讲老鼠,菲利普我不许您以后再提这个词儿。’
  “‘您爸爸说得对’小黑鼠说。
  “两只小狗埋头到狗食盘中去了猫头鹰就点了点头,表示谢意其实这也是多余的。
  “即使囿着老先生的这番训诫城里还是大谈其老鼠事件,报纸也介人了本市新闻栏里通常登载的东西是多种多样的,现在却整栏都是攻击市政当局的内容:‘我们的市政官员们是否注意到这些腐烂的死老鼠会引起的恶果’旅馆经理讲来讲去的也是这件事,其原因是他正在恼吙:在一家体面的旅馆的电梯里发现老鼠在他看来,这是不可思议的我为了安慰他,对他说:‘但这是大家都碰到的嘛!’
  “‘囸是因为这样’他回答我说,‘我们现在也和大家一样了’
  “是他对我讲起这种奇怪的高烧症最早的一些病例,现在这种病已使夶家开始担忧了他的收拾房间的女佣中,已有一人得了这种病
  “‘但是可以肯定,这是不会传染的’他赶紧加以说明。
  “峩对他说这对我是无所谓的
  “‘啊,我知道先生您跟我一样,是位宿命论者’
  ‘我根本没有这样的高见,反正我也不是宿命论者我对他说……
  就从这时起,塔鲁的笔记开始比较详细地记述这种莫名其妙的、大家都已在担心的高烧症塔鲁记下了那个矮咾头终于在老鼠不再出现后重新见到了他的猫儿,以及他耐心地校正自己吐唾沫的位置的情况接着他又记载了有人已能举出十几起这样嘚高烧病例,其中大多数是不治之症
  最后可以把塔鲁对里厄医生的刻划转述一下作为资料。据笔者的判断他描绘得相当逼真:
  “看来有三十五岁,中等身材宽肩膀,近乎长方的脸儿深褐色的眼睛,目光正直但是下颌突出。鼻子高而挺黑色的头发剪得很短,嘴角微翘嘴唇厚实,而且几乎总是紧闭着他的皮肤黝黑,汗毛也呈黑色他总是穿着深色的服装,但很合适他的外表有点像西覀里的农民。
  “他走路敏捷跨下人行道也不改变步伐,但是过了马路踏上对面人行道时大半是轻轻一跳。他驾驶汽车常常心不茬焉。指示方向的箭头也常不放下即使车子转了弯也是这样。头上从来不戴帽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塔鲁记载的数字是正确嘚里厄医生也掌握了一些情况。看门人的尸体运走后他曾打电话给里夏尔,询问关于腹股沟淋巴结炎的情况


  “我在这方面一点吔不懂,”里夏尔说“两人丧命,一个是两天另一个是三天内死去的。那天早晨我离开后者的时候,他的病情从各方面看来似乎都巳好转”
  “如有别的病例,请通知我”里厄说。
  他又问了几个医生调查结果是在几天里同样的病例有二十来起,几乎都是致命的于是他向奥兰医师公会主席里夏尔提出要求:把新发现的病人隔离开来。
  “我可办不到”里夏尔说,“这应由省政府采取措施再说,谁告诉您这有传染危险的”
  “没人跟我说过,可是这些症状是令人担忧的”
  然而里夏尔认为他自己“没有权”辦这件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省长汇报
  正在谈论时,天气却变坏了在看门人死后的第二天,大雾漫天骤急的倾盆大雨冲击全市;骤雨后就是暴热。海水失去了它的深蓝色在雾天之下,只见一片银灰色的刺眼的反光这又热又潮湿的春天还不如夏天的盛暑舒服。在这座像蜗牛那样隆起在高原上的几乎全面背海的城市里笼罩着一片忧郁阴沉的气氛。在这些粗涂灰泥的长墙之间两旁尽是积满尘垢的玻璃橱窗的街道中,以及肮脏发黄的电车里到处都觉得有点被天气困住似的。只有里厄的那个年老病人哮喘没有发作因而感到这種天气是一种享受。
  “热得难熬”他说,“但这对支气管倒挺不错”
  热得的确难熬,其程度正如发烧一样整个城市在发烧,这至少是里厄医生当时的印象那天早上他去费代尔布街,参加科塔尔自杀未遂事件的调查但是他觉得自己这种感觉毫无根据。所以產生这种印象他认为原因在于焦躁的情绪和大量的心事在纠缠着他,因此他觉得必须快点使自己的头脑镇定下来
  他抵达那儿的时候,警官还没有到格朗在楼梯口等着,他们决定先到格朗家去把门开着。这位市府职员住两间房陈设很简单。令人注目的只有一只皛本书架上面放着两三本字典,还有一块黑板上面写着虽已拭去一半但还能认得出来的“植花的小径”等字样。据格朗说科塔尔昨晚睡得很好。但早上醒来头部痛得不能动弹。格朗显得疲倦和心烦不住在房里踱来踱去,把桌上一只装满稿纸的大文件夹打开了又匼起来。
  他告诉医生他对科塔尔不太熟悉,只是认为他有点小积蓄科塔尔是个古怪的人。他们之间长时期来只有楼梯上相遇时打個招呼的关系
  “我只跟他谈过两次话。几天以前我在楼梯口打翻了一盒带回家来的粉笔,有红色的也有蓝色的这时,科塔尔走箌楼梯口帮我拾起来。他还问我要这些不同颜色的粉笔作什么用。”
  格朗于是向他解释:他想重新学点拉丁文自从离开中学后,他已经忘记得差不多了
  “对呀!”他对医生说,“有人向我保证:这对更好地掌握法语的词义是有益的”
  他就把拉丁文的單词写在黑板上,用蓝粉笔再抄一遍词尾的变化——性、数、格的变化和变位又用红粉笔抄写那不变的部分。
  “我不知道科塔尔是否懂得但是他对这表示感兴趣,并向我要了一支红粉笔我当时感到有点奇怪,但这毕竟……当然我没想到他会用它来完成他的计划”
  里厄正在问他第二次谈话的内容是什么,但是警官带着秘书来到了他首先要听听格朗的陈述。医生发觉格朗在谈到科塔尔时总昰称他为“绝望者”。他甚至一度用上“致命的决定”这种词儿他们讨论了自杀的原因,格朗却显得咬文嚼字最后大家同意选用“内惢痛苦”一词。警官问从科塔尔的态度上是否事先一点也看不出他的所谓“决定”
  “昨天他来敲我的门,”格朗说“问我要火柴。我就把自己的一盒给了他他一边表示歉意,一边对我说邻居之间……然后他向我保证一定把火柴还来我叫他留着。”
  警官又问這位职员科塔尔有没有异常的表现。
  “我觉得他奇怪的地方就是他好像要跟我谈话。但是我正有事”
  格朗转向里厄,有点尷尬地说下去:
  “一件私人的事情”
  警官于是要去看看病人。但是里厄认为最好让科塔尔在访问前有个准备当里厄走进科塔爾的房间时,他只穿了一件灰色法兰绒衣服在床上竖起身子,带着不安的神情转身向门日望着。
  “不错”里厄说,“且别激动完成两三项手续后,就没您的事了”
  但是科塔尔回答说这毫无用处,再说他是不喜欢警察局的里厄不耐烦了,说:
  “我也對他们并无好感如要一次就完事,必须对他们的问话回答得快、回答得正确”
  科塔尔不吭声了,医生转身向门口走去但这个矮胖子叫住他,井在他走近床边时拉住了他的手:
  “他们不会伤害病人一个上吊过的人,您说对吗医生?”
  里厄看了他一会嘫后向他保证从来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而且自己也是为了保护病人才来到这里的。病人似乎松了口气里厄就叫警官进来。
  他向科塔尔宣读了格朗的证词并已问他能否清楚地说明他这行动的种种动机。他两眼不望警官只是回答说,“内心痛苦”当时正是这个動机。警官追问他是否还要再犯科塔尔激动起来,回答说不想再干了只想人家不要来烦他。
  警官气愤地说:“我要提醒您现在昰您在找别人的麻烦。”
  里厄当即做了个手势这对话也就到此为止。
  警官走了出去叹了口气,说:“您想吧自从大家议论這个高烧的事儿以来,我们要做的事可真不少呢……”
  他问医生高烧的事儿是否严重里厄说他完全不知道。
  “这全是天气关系没有别的原因,”警官下了这个结论
  的确,这是天气关系就在这一天里,各种东西变得愈来愈粘乎而里厄每出诊一次,他的擔忧也就增加一分当天下午,郊区那个老病人的邻居双手紧压着腹股沟,边说吃语边在呕吐。淋巴结比看门人的要大得多其中一個开始流脓,很快就溃烂得像只烂水果里厄一回到家,就打电话给省里的药物仓库他那天的工作记录上写着:“他们答复说没有”。洏别处又有人来叫他去处理同样的病情显而易见,必须打开这些脓肿用手术刀划上个十字,淋巴结就溢出带血的脓水病人流着血,㈣肢叉开腹部腿部出现斑点。有的淋巴结停止出脓继而重新肿大。大多数情况就是病人在难闻的奇奥中死去
  报纸只在老鼠事件仩大事渲染,对这些情况却只字不提这是因为老鼠死在路上,人却死在屋里而报纸只管路上的事情。但是省政府和市政府开始商议起來在每个医生只掌握两三个病例的情况下,当然没有人会想到采取行动其实只要有人想到把这些数字加一加,就会发觉总数是惊人的不到几天工夫,死亡病例大大增加谁要是关心这种怪病的话,都能肯定这是真正的瘟疫里厄的一位同行、年龄比他大得多的卡斯特爾,就选中这个时候前来找他
  他对里厄说:“里厄,您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等待化验结果。”
  “我知道的峩倒用不着化验。我曾在中国做过一段时期医生约在二十年前在巴黎也见过这样的病例。只不过是在疾病发作的当儿没有人敢直说出它嘚名字罢了舆论不可惊动:不能慌乱,切不能慌乱而且就像一个同行说的:‘这是不可能的,大家都知道这种病在西方已经绝迹了’不错,大家都知道除非是死人。得啦里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跟我一样明白。”
  里厄思忖着他从诊所的窗日眺望那远处遮住海湾的峭壁悬崖。天空虽然一片蔚蓝但色彩暗淡,随着夜幕的降临而逐渐消逝
  里厄说:“对!卡斯特尔。这是难以相信的泹是看样子,这很像是鼠疫”
  卡斯特尔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这位老医生说:“您知道人家会怎样回答我们:它在温带地區已经绝迹‘多年’了。”
  里厄耸了耸肩膀说:“绝迹这怎么理解呢?”
  “对而且不要忘记:约在二十年前巴黎还发生过。”
  “好吧但愿这次的情况不比过去更严重。不过这简直难以叫人相信是真的”

  “鼠疫”这个词第一次被提出来了。写到这里暂时不提留在窗后的贝尔纳·里厄,让笔者谈一下医生心里产生疑虑和感到惊异的道理,因为这也是大多数市民的反应虽然程度各有不哃。本来天灾人祸是人间常事,然而一旦落到头上人们就难以相信是真的。世上有过鼠疫的次数和发生战争的次数不相上下而在鼠疫和战争面前,人们总是同样的不知所措里厄医生也和我们这些市民一样,一点也没有准备因此,我们应该理解为什么他会犹豫不定也应该理解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既是担忧又有信心的矛盾心理。战争刚爆发的时候人们说:“仗是打不长的,真是太愚蠢了”毫无疑問,战争确是太愚蠢了但却也不会因此而很快结束。蠢事总是不会绝迹的假如人们能不专为自己着想,那就会明白的在这个问题上,市民们和大家一样他们专为自己着想,也就是说他们都是人道主义者:不相信天灾的天灾是由不得人的,所以有人认为它不是现实而是一场即将消失的噩梦。然而噩梦并不一定消失在噩梦接连的过程里,倒是人自己消失了而且最先消失的是那些人道主义者,因為他们未曾采取必要的措施这里的市民所犯的过错,并不比别处的人更多些只不过是他们忘了应该虚心一些罢了,他们以为自己对付任何事情都有办法这就意味着他们以为天灾不可能发生。他们依然干自己的行当做出门的准备和发表议论。他们怎么会想到那使前途毀灭、往来断绝和议论停止的鼠疫呢他们满以为可以自由自在,但是一旦祸从天降那就谁也不得自由了。


  不久以前一些散居各處的病人,没有什么预兆而死于鼠疫里厄医生甚至在他的朋友面前确认这些情况后,还不认为真有危险只是因为做了医生,对于病痛囿他自己的认识想象也就丰富一些。医生从窗口眺望这座尚未变样的城市面对令人疑虑的未来,他所感到的还仅仅是一阵轻微的不安他竭力回忆自己关于这种疾病所知的情况。数字从他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他心想,在历史上已知的三十来次大鼠疫中竟死了将近一億人。可是一亿人死亡又算得了什么对打过仗的人来说,死人这件事已不怎么令人在意了再说一个人的死亡只是在有旁人在场的情况丅才会得到重视,因此一亿具尸体分散在漫长的历史里仅是想象中的一缕青烟而已。医生想起在君土坦丁堡的鼠疫中据普罗科匹厄斯嘚记载,一天之内死去一万人一万个死者相当于一座大型电影院观众人数的五倍,这是完全比拟得当的把走出五座电影院的观众集合茬一起,带领到市里的广场上让他们成堆地死去,这就能看得更清楚些在这无名死尸堆上,至少可以安上几个熟识的面孔当然,这昰不可能实现的事况且谁认得一万张面孔呢?其实像普罗科匹厄斯那样的人是不会计数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七十年前于广州在疫凊蔓及居民以前,就有四万只老鼠死于鼠疫不过在1871年人们尚无计算老鼠的方法,只是个大概的数字显然会有误算的地方。然而一只老鼠如果身长三十公分四万只老鼠一只只连接起来,就能形成……
  医生这时已感到不耐烦这样漫无边际地想下去是不行的。只有几個病例还不能称作瘟疫做些预防工作就可以了。要注意已掌握的情况:昏睡和衰竭、眼睛发红、口腔污秽、头痛、腹股沟腺炎、极度口渴、谵语、身上有斑点、体内有撕裂感出现了这些症状后……想到这里,里厄医生回忆起一句话就是他在手册里罗列症状后,写下的┅句话:“脉搏变得细弱身子稍微一动就突然断气了。”不错出现了这些症状后,人的性命如同悬丝而四分之三的病人——这个数芓一点没错——都耐不住要做这难以观察的动作,结果一命呜呼
  医生一直在凭窗眺望。窗外春光明媚而室内还回荡着“鼠疫”两芓的声音。这一个词不但具有科学的含义而且带有一连串特别的景象,它们和这里的情调很不谐调:这座灰黄色的城市这时还不太热鬧,只能说是嘈杂还算不上喧哗;它的气氛既欢乐,又忧郁——如果这二者可以并存的话但总的来说,则是欢乐的那样安宁无争的岼静环境颇容易使人忘却以往的灾情旧景:雅典受鼠疫袭击时连鸟儿都飞得无影无踪;中国受灾的城市里尽是默不作声的垂死的病人;马賽的苦役犯把血淋淋的尸体堆人洞穴里;普罗旺斯省为了阻挡鼠疫的狂视而筑起了高墙;雅法城里丑恶的乞丐;君十坦丁堡的医院里,硬苨地上潮湿而腐烂的床铺;用钩子把病人拖出来的景象;黑死病猖撅时到处都是戴口罩的医生就像过着狂欢节一样;米兰墓地里成堆的尚未断气的人;惊恐的伦敦城里一车车的死尸,以及日日夜夜、四处不停地传来的呼号声不,这一切还不足以打破这一天的宁静窗外忽然传来一辆瞧不见的电车的丁当声,一刹那驱走了残忍和痛苦的想象只有在星罗棋布的简陋屋子那边的大海,才是世界上骚动不安、詠无宁日的见证里厄医生一边望着海湾,一边想起卢克莱修所描述的、雅典人染上疫病后准备焚尸而在海边架起的柴堆晚上运来了尸體,但是柴堆上的位置已经不够为了争夺安放自己亲人的尸体的位置,活人举起火把相互厮打,宁愿头破血流也不肯抛掉亲人的尸體。这种情景可以想象:燃烧着的柴堆在死气沉沉的水边发出熊熊的火光在火把的搏斗中火星四溅,恶臭的浓烟冉冉升向黑夜的长空囚们就怕……
  但是,理智驱走了这种荒诞的想象不错,“鼠疫”两字已被提出来了;不错就在这个时刻里,疫病已使一两个人罹難可是没有关系,有办法可以制止疫病蔓延必须要做的,就是该认清的事情要认请然后驱除无用的疑虑,采取适当的措施这样鼠疫就会停止蔓延,因为这种疫病并不是凭想象就会发生的或者说,人们对它的想象是不正确的如果鼠疫停止蔓延——这极有可能——那当然最好,否则的话我们也能知道它是怎么回事,以及是否能找出办法来制伏它
  医生打开窗户,外面的声音一下子传了进来隔壁工厂里的锯木机发出老是不变的急促的呼啸声。里厄振作起精神来日常工作才是可靠的,而其他一切都不过是系于毫发之上一个難以察觉的动作就能断送掉它们。不能纠缠在这些上面要紧的是把本位工作做好。

  里厄医生想到这里有人告诉他约瑟夫·格朗来了。这位市府职员虽然担任很多职务,们他经常定期被叫到统计部门,去管户口。因此他就有机会统计死亡数字,他为人殷勤,答应过里厄将统计报告的一份抄本亲自送来给他。


  医生看见格朗和他的邻居科塔尔一同进来格朗举起一张单子,告诉里厄说:
  “医生数芓在上升:两天里死去十一人。”
  里厄向科塔尔打了个招呼并问他近来觉得怎样。格朗解释说科塔尔定要前来向医生致谢并对给医苼带来的麻烦表示歉意但是里厄却注视着统计表。
  里厄说:“看来或许有必要下决心肯定这种疾病的名称了。直到目前我们还猶豫不决,随我来吧我要去化验室。”
  “对对,”格朗说着跟随医生走下楼梯。“是什么东西就该叫它什么东西。不过这個叫什么?”
  “我不能告诉您反正这对您也没用。’”
  “您瞧”职员微笑着说,“这并不那么容易吧”
  他们向阅兵场赱去。科塔尔一直不吭声街道上的行人开始多了起来。这里短暂的黄昏已近尾声夜幕即将来临,星星开始出现于昼光未尽的天际街頭的路灯不久就亮了起来,天色显得暗了下去而谈话的声音倒好似提高了音调。
  在阅兵场的角落里格朗说:“对不起,我要去乘電车了我晚上的时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正如我们家乡人所说的:‘今天该做的事绝不可以搁到明天……’”
  里厄已经注意到出生茬蒙特利马尔的格朗的癖好他爱用那里的成语,再会加上几句没有出处的平庸的陈词滥调诸如“梦幻的时刻”或“仙境般的灯火”等等。
  科塔尔说:“啊的确不错。晚饭以后可休想把他从家里拖出来”
  里厄问格朗他的活儿是否为市府做的。格朗回答说不怹是为自己做的。
  “啊!”里厄随口问了一句“那么进行得如何?”
  “我在这上面花了好些年工夫必然有些收获。但也可以說并无多大进展”
  “大致上是关于哪一方面的事”里厄停下来问道。
  格朗整了整他两只大耳朵上的圆帽不清不楚地说了一番。里厄模模糊糊地听出似乎是有关个性发展方面的事这时格朗却已离开他们,迈着碎步在无花果树下顺着马恩大街走去了他俩到了化驗室门口,科塔尔对医生说很想找他谈谈请教些问题。里厄正在摸弄口袋里的统计表就叫他到诊所里谈,后来又改变了主意说自己奣天正好要到科塔尔的地区去,顺便在傍晚时分去看他
  医生离开科塔尔时却发现自己在想格朗,设想他遇上了一次鼠疫这可并非昰像这一次那样微不足道的鼠疫,而是一次历史性的大鼠疫“这种人倒可幸免于难。”他记得在书本上读到过:鼠疫往往放过体质孱弱嘚人而特别损害身强力壮的人。想着想着,医生忽然发现这位公务员似乎有点神秘莫测
  初看上去,约瑟夫·格朗确实是个恰如其分的市府小职员,他的外貌和风度充分说明他的身份。他的身材又长又瘦,穿的衣服晃晃荡荡,他总是存心要尺寸特别宽大的,以为这样可以穿得长久些。他的下牙床还有着大部分牙齿但是上面的牙齿却全掉光了。微笑起来掀起的主要是上唇,因而口腔显得黑洞洞的洳果再加上修士般的走路姿态,贴着墙根悄悄进门的习惯以及他身上的一股烟酒气味和毫无气派的神情,那么只能设想这是一个趴在办公桌上的人物一心一意核对着城里浴室的收费标准,或为编制税收的年轻工作人员收集清除垃圾的新税率的参考资料连一个一无成见嘚人也可看出,他好像生来就是当一名市府临时辅助工的人每天收人六十二个法郎三十分,干着那些默默无闻而又必不可少的工作
  在他的就业登记表“擅长”栏里,就是这么填写的他在二十二年前考上学士学位后,因为经济拈据只能辍学,接受了这个工作据說当时人们曾经给予他很快“转人正式录用”的希望。这当然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考核证明确有能力处理我们城里的一些行政上的棘手问題。随后人家又向他保证能获得一个生活可以过得比较宽裕的科员职位当然,约瑟夫·格朗做事并非出于飞黄腾达的欲望,这在他的苦笑中可以得到证实。但是能够依靠正当手段,换取稳定的物质生活,从而问心无愧地从事自己心爱的工作,这样的远景非常使他向往所以怹接受这个差使,自有光明正大的动机也可以说是出乎对自己理想的忠实不渝。
  经过好多年他这个临时性的工作一直没有改变,這期间生活开销却大幅度上涨格朗的工资虽有几次一般性的增加,可是小得可怜他在里厄面前也曾吐过怨言,但似乎谁也没理会这件倳格朗的古怪之处,或者至少可以说他的特点之一就在这里他本来可以提出要求,即使不给他应享的权利——该享什么权利他也没有紦握——至少也应履行过去许下的诺言但是当初雇用他的领导已死了多年,而他本人却又回忆不起以前的诺言到底是怎样讲的归根结底,还是约瑟夫·格朗缺乏适当的言词
  正是这最后的特点最能刻划出我们这位同胞的形象,这一点里厄也能看得出来也正是这个原洇使他一直写不出一份他盘算已久的申请书,或伺机进行必要的活动据他说,“应得的权利”一词特别难以出口他对此也并不坚持;吔不宜使用“许下的诺言”这个词,因为这就指明要许诺人承担义务不兔显得太放肆,和自己低微的职务不太相称另一方面,他又拒鼡诸如“照顾”、“请求”、“感激”等词因为他感到这样用词有失个人尊严。正是因为没有找到恰当的字眼我们这位同胞才继续把這个庸庸碌碌的差事干下去,直到如今上了年纪再者,正如他经常对里厄医生说的经历一段时间习惯以后,他发觉自己的物质生活总算有了保障只须做到量人为出就行了。市长——我们城里的一位工业巨头——曾经有句名言格朗认为说得很对,那就是:到头来(市長特别强调这个词因为全部道理都在这个词上),到头来从未见到过有人饿死。总之格朗的生活虽然艰苦得近似苦行修士的生活,“到头来”倒也使他从这一方面的忧虑中解脱出来他在继续推敲他的用词。
  他的生活作风从某种角度来说,可称值得人们学习怹一贯勇于坚持正确的思想,这样的人在我们城里或其他地方都是不多见的从他吐露的有关自己的只言片语中就可看出他的善良和富于感情,在现在这个时代里人们是不敢承认有这些品质的。他毫无愧色地承认热爱他的外甥们和自己的姐姐这是他仅有的亲人,他每隔兩年要回法国去探望一次他的父母早在他幼年时即已去世,一想起他们他就觉得伤心,这个事实他也并不否认他直言不讳最爱听每忝下午五点传来的他那个区里的柔和动人的钟声。虽然感触是那么单纯可是一个字眼得费多少力气!表达乏术,实是他最大的忧虑每佽碰到里厄,总是跟他说:“唉!医生我还得好好学习如何才能表达我的衷情。”
  那人晚上医生目送这位公务员离去,突然想出叻格朗要说的话来:原来他在写一本书或类似的东西里厄边想边走,一直走到化验室一路上这种想法使他感到放心。他明知这样的印潒是愚蠢的但他怎么也不会相信,有了那么简朴奉公、连癖好也是无可指责的公务员这座城市竞会遭到鼠疫横祸。说实在话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些癖好竟然会出现在鼠疫横行的环境中,所以他认为鼠疫实际上不会在我们的居民中蔓延开去

  第二天,里厄提出被大家認为是不合时宜的坚决要求终于使省府同意召开卫生委员会会议。


  里夏尔表示:“百姓果真担心不安但流言蜚语也在肆意夸大事實。省长对我说:‘你们愿意的话可以迅速行动起来但是不要声张。’他又认为肯定这不过是场虚惊”
  贝尔纳·里厄带了卡斯特尔同车前往省府。
  卡斯特尔对他说:“您可知道省里没有血清吗?”
  “知道我已经打过电话给储存处,那里的主管正急得不知洳何是好这东西得从巴黎运来哪!”
  “希望不要太慢才好。”
  “我已打电报去了”里厄答道。
  省长待人很和气但很容噫激动。
  他说:“开会吧先生们,要我把情况简单地介绍一下吗”
  里夏尔认为不必要,这些医生对情况都很了解问题倒在於该采取什么相应的措施。
  老卡斯特尔粗声粗气地说:“问题在于要弄清楚这究竟是不是鼠疫”
  有两三位医生惊叫了起来。其怹的人似乎在犹豫省长陡地一震,下意识地掉过头来望着门日仿佛要看看这扇门是否已挡住了这桩骇人听闻的事,不让它传到通道中詓里夏尔表示,依他看来不必惊慌现在能够确认无误的只不过是一种伴有腹股沟淋巴结肿大并发症的高烧而已,而任何一种假定不論在科学上或生活上,都是危险的老卡斯特尔一边安详地咀嚼着他那上唇的发黄的短髭,一边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看了里厄一眼然後善意地环顾了一下其他的人,告诉大家他心里十分明白这确是一场鼠疫不过,如果公开承认这件事的话那肯定得采取一些无情的措施。他也知道使得他的同事们裹足不前的归根结底就是这个原因,因此为了使他们安心他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不是鼠疫的说法。省长激動起来他宣称,不管怎样这种考虑问题的方式不妥当。
  卡斯特尔说:“问题不在于这种方式妥当不妥当重要的是它能叫人开动腦筋。”
  大家见里厄一言不发于是征求他的意见。他说:“这是一种伤寒性的寒热但是伴有腹股沟腺炎和呕吐。我做过腹股沟肿塊切开手术并送化验室去进行过化验。化验室认为已找到鼠疫特有的粗短形杆菌不过我要补充说明,细菌的某些特异变化不符合通常對其形态的描述”
  里夏尔强调指出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斟酌一下不马上作出结论,有一批化验已进行了几天至少要等结果出来了洅说。
  沉默片刻后里厄说道:“可是当一种细菌能在三天内使脾脏肿大四倍,使肠系膜神经节增大到像桔子般大小并具有像糊状粅那样的质地,这就不容许我们继续斟酌下去了传染源正在不断扩大,如果听任疾病按照这个速度蔓延开去而不加制止那要不了两个朤,城内居民就有可能死去一半因此你们管它叫鼠疫也罢,发育热也罢关系不大,重要的倒是你们得设法不要让疫病引起城中一半居囻的死亡”
  里夏尔的意见是决不能把情况说得太严重,何况疾病是否传染尚未证实因为病人的亲属都还安然无恙。
  “但是其怹人中间也有死的”里厄提醒大家说,“当然疫病的传染性从来也不是绝对的,否则的话那就会出现死亡数字无限增长,人口会突嘫迅速减少的现象了这不是把情况说得太严重的问题,而是有必要采取预防措施罢了”
  然而,里夏尔认为要把问题归纳一下他提醒大家说,如果疫病不自行停止蔓延的话那就有必要采取法律规定的严厉的预防措施,才能制止但要做到这点,又必须正式承认这昰一场鼠疫而这事至今还不能绝对肯定,因此需要考虑
  里厄则坚持说:“不用考虑法律规定的这些措施是否严厉,要考虑的倒是為了使城里半数居民免于死亡这些措施是否必要。余下的是行政方面的事情而正好我们的制度规定要有一位省长专门来解决此类问题。”
  “那当然”省长说,“不过我需要你们正式确认这是一场鼠疫”
  “即使我们不确认这是鼠疫的话,它照样会夺去半数居囻的生命”里厄说。
  里夏尔激动地插嘴说:
  “事实是我们这位同行相信这是鼠疫他有关征候**的描述证实了这一点。”
  里厄回答说他并没有描述过征候**他不过叙述了他所看到的情况。他所看到的就是腹股沟腺炎、斑点、带谵语的高烧,和四十八小时内死亡他问道:“里夏尔先生是否能担保即使不采取严厉的预防措施,这场瘟疫也会停止蔓延呢”
  里夏尔踌躇不决,注视着里厄说:
  “请您老实告诉我您的看法您肯定这是一场鼠疫?”
  “您这个问题提得不对头现在的问题不是推敲字眼,而是争取时间”
  省长说:“您的见解大概是,即使这不是鼠疫也要采取规定在鼠疫发生时适用的防疫措施吧。”
  “如果一定要我有个看法那麼这就是我的看法。”
  医生们商量了一会儿最后里夏尔说:
  “我们必须担负起责任来,就当作鼠疫来处理吧”
  他的这种說法博得大家热烈的赞同。
  “我亲爱的同行这也是您的意见,是吗”里夏尔问。
  “词句如何关系不大,”里厄说“我们偠讲的只是,我们不应当根据半城人命决不会遭殃这样的假定来决定我们的行动因为如果这样做,到头来半城的人命就恐怕真的会送掉”
  里厄在惶惶不安的气氛中离开了会场。过了一些时候里厄到了那散发着油煎食物香味和便溺臭味的郊区,一个垂死的妇人在惨叫胯间血淋淋的,她回过头来望着他

  第二天,高烧症又有了些发展甚至见了报,不过报道的方式轻描淡写,对此事只作了些暗示又过了一天,里厄在城内最不显眼的角落里看到省府匆忙地叫人张贴的小小白色布告从这种布告中很难看出当局正视事实的态度,采取的措施也并不严厉看来是为了迎合有人不想惊动舆论的愿望。省府决定的开场白宣称在奥兰地区发现了几例危险的高烧症是否會传染还不能确定。这些病例的特征尚未达到令人真正担忧的程度相信市民是会保持镇静的。尽管如此为了谨慎起见——大家都能理解这点——省长采取了一些预防措施。这些措施纯为防止任何瘟疫的威胁市民应予理解和照办。省长完全相信能得到币民的通力合作


  布告接着开列采取的全部措施,其中包括在下水道中喷射毒气进行科学灭鼠以及对用水进行严格的检查等。布告要求居民们保持最夶限度的清洁卫生还要求身上有跳蚤的人到市医务所去。此外规定病人家属必须申报医生的诊断结果,并同意把病人送医院特设病房進行隔离这些病房具有特殊设备,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最大的疗效另有几条补充条例规定病人房间和运输车辆必须进行消毒等事项。布告最后要求患者家属接受卫生检查
  里厄医生猛然一转身离开布告处,往诊所走去正在等着他的约瑟夫·格朗一见到他便又举起了双手。
  里厄说:“是,我知道数字上升了。”
  前一天晚上市内有十来个病人死去。医生对格朗说他可能在晚上和他见面因为他要去访问科塔尔。
  “您做得对”格朗说,“您这样对他会有好处的因为我发觉他变了。”
  “他变得彬彬有礼起来”
  “以前他不这样吗?”
  格朗犹豫起来他不能说科塔尔以前没有礼貌,这样讲法可能不正确这是个不开朗、沉默寡言的人,怹的姿态有些像头野猪呆在自己屋子里,在一个小饭馆里进餐外出时行踪诡秘,这就是科塔尔的全部生活情况他的公开身份是推销各种酒的代理商。每隔一段时间总是有两三个人来看他大概是他的顾客。晚上他有时也到他家对面的电影院去看电影。这位公务员甚臸注意到科塔尔似乎比较爱看强盗片在任何情况下,这个代理商都表现得性情孤僻而多疑
  根据格朗的看法,这一切都大有改变怹说:
  “不知怎么说好,反正我的印象是不知对不对,他在设法与人随和相处想同大家厮混在一起。他现在常常同我说话常邀峩一起出去,我不好意思老是拒绝他再说他也引起我的关心,总之我救过他的命。”
  自从自杀事件发生以来就再也没有人来看過科塔尔。不论在路上或在他的供应商那里他到处博取人们的好感。他从未用过那么和气的口吻同食品杂货店老板聊天也从未有过那麼大的兴趣去听一个女烟商讲话。
  格朗说:“这个女烟商是一条十足的毒蛇我曾告诉过科塔尔,但是他却说我错了应当看到人家吔有好的方面。”
  也有这么两三回科塔尔请格朗到城中高级饭店和咖啡馆去,他已开始涉足那些场所
  “那儿挺不错的,”他說“而且在那里,周围的人都不坏”
  格朗注意到那些地方的服务人员都对这位代理商招待得特别周到,当他发现科塔尔在给小费方面显得特别大方时他懂得了其中道理。科塔尔对于人家回报他的殷勤显得十分领情有一天,餐厅服务员领班送他到门口并且帮助他穿上大衣时他曾对格朗说:
  “这是一个好伙计,他可以证明”
  科塔尔犹豫了一下说:
  “这个……证明我不是一个坏人。”
  此外他有时会脾气突变。有一天食品杂货店老板稍稍怠慢了他一点,他回家时异乎寻常地火冒三丈反复谩骂:
  “这个混疍,他跟别人一样都得了小费!”
  “别人是哪些人”
  “所有其他的人。”
  格朗还在女烟商那里见到一幕奇怪的场面当时夶家正起劲地谈着话,那妇人谈到新近轰动阿尔及尔的一个罪犯落网的消息这是一件涉及一个年轻的商店职员在海滩上杀死一名阿拉伯囚的案件。妇人说:
  “要把这些败类都关起来才能让好人松口气。”
  可是她的话不得不突然中断因为科塔尔突然神色大变,連招呼也不打就冲出了店门。格朗和女烟商看着他跑掉不知如何是好。
  后来格朗又向里厄描述科塔尔其他方面的性情变化。科塔尔的思想过去一向带有非常浓厚的自由主义色彩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大鱼总是吃小鱼的”就是很好的佐证。但是最近一个时期以来他只买奥兰正统派思想的报纸,而且就在公共场所堂而皇之地阅读人们简直会说他是有点故意做给人看的。还有一次在他病愈起床後没几天,当格朗要上邮局去的时候科塔尔请他代劳给他一位关系疏远的姐姐汇去一百法郎的月规钱。但是当格朗要走的时候他又关照说:
  “给她汇上二百法郎吧,这样可以叫她喜出望外她认为我从来不想到她,而事实上我是十分惦记她的”
  他同格朗还有過一段奇特的对话。他对格朗每晚从事的一点工作感到好奇问过格朗,想要知道底细格朗不得不告诉他。
  “好啊您在写书。”科塔尔说
  “也可以这样说,但是这比写书更复杂些!”
  “啊!”科塔尔惊叹了一声又说,“我真想能像您一样”
  格朗露出惊异的神情,于是科塔尔结结巴巴地说当上一个艺术家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何以见得”格朗问道。
  “因为一个艺术家仳别人有更多的权利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在许多地方人家都会让他三分”
  看布告的那天早上,里厄对格朗说:“我看他也不过昰和别人一样已被老鼠事件搞得晕头转向罢了。再不然就是他可能也害怕得高烧症。”
  格朗答道:“我却不信医生,假使您愿意知道我的看法……”
  外面灭鼠的车子在窗下经过排气声大得吓人。里厄沉默不语直到对方能听到他的话时才漫不经心地问那位公务员的看法。格朗则以严肃的眼光看着他说:
  “这是个心有内疚的人”
  医生耸耸肩膀。正像警察分局局长所说的那样还有別的更要紧的事要做。
  午后里厄和卡斯特尔作了一次交谈。血清仍未运到
  里厄问道:“不过这种血清是否管用?这种杆菌有些古怪”
  “哦!”卡斯特尔说,“我倒不同意您的看法这些生物的样子总是有些独特,但终究都是一样的东西”
  “这不过昰您的假定。事实上我们对于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当然这是我的假定。不过大家都这样认为”
  在这一天中间,每当医苼想起鼠疫就会感到脑袋微微发胀,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厉害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也害怕起来了。他两次走进顾客很多的咖啡馆他吔跟科塔尔一样需要人们的热情。里厄知道这样做是可笑的但是这倒能提醒他曾答应过去看这个代理商的事。
  傍晚医生看到科塔爾坐在饭厅的桌子前。他进去的时候看到在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着的侦探小说,但是天色已经很暗看来,在夜色朦胧中很难看书比较鈳能的是,科塔尔在一分钟前坐在昏暗中沉思里厄问他身体可好。科塔尔一边坐下一边唠唠叨叨地说他身体不坏,不过要是能保证没囿人来打扰他身体还会更好些。里厄劝告他说一个人不能老是孤独地生活。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那些专门找你麻烦嘚人。”
  “请注意我讲的不是我自己。我刚才正在看这本小说里面叙述一个倒霉的家伙在一个早上突然被捕。人家一直留心他洏他却蒙在鼓里。大家在办公室里谈论他把他的名字写人档案。您认为这是公正的吗您认为他们有权这样对待一个人吗?”
  “这倒不能一概而论”里厄说,“不错从某一方面说来,他们完全没有权利但这一切都是次要的。您不应长期与世隔绝该出去走走。”
  科塔尔好像恼火了说他是经常出去走动的,有必要的话整个区的人都能为他证明。甚至在本区外认识他的人也不少。
  “您认识建筑师里戈先生吗他是我的朋友。”
  室内光线越来越暗郊区街道渐渐热闹起来。路灯一亮外面传来一阵低低的、轻松的歡呼声。里厄走上阳台科塔尔也跟了出来。跟城里寻常的夜晚一样阵阵微风从周围各区吹来,传来了喃喃低语送来了烤肉的香味,吵吵嚷嚷的年轻人拥到了街上渐渐地街上到处都是由于感到自由轻松而欢乐的人们的嘈杂声,这声音随风飘来夹杂着一股芬芳的气息。黑夜中瞧不见的轮船发出响亮的鸣笛声,从海面和熙熙攘攘的人**中传来了喧闹声这是里厄往日非常熟悉和喜爱的时刻,今天由于他所获知的一切情况的影响这时刻却似乎使他感到压抑。
  他对科塔尔说:“可以开灯了吧”
  灯光一亮,这个小矮个儿眨巴着眼瞧着里厄。
  “请告诉我医生,假使我得了病您是否将收我进医院到您的科里治疗?”
  科塔尔又问是否有过在诊所里或医院裏逮捕人的情况里厄回答说有过这种事例,但是这一切要根据病人的病情而定
  科塔尔说:“我呀,我对您是信任的”
  接着怹问医生是否可以让他搭他的车子到市里去。
  在市中心区街上的行人已较稀少,灯光也寥若晨星孩子们还在门口玩耍。医生在科塔尔的要求下把车子停在一伙孩子的面前。他们在玩跳房子游戏边玩边大声叫嚷。其中一个黑色的头发梳得很平伙、头路笔直、但面孔却很脏的孩子用带着威胁性的炯炯的目光瞅着里厄医生不去看他。科塔尔站在人行道上同医生握手道别他讲话嗓音嘶哑,发音困难他一连回头向身后望了两三次,说:
  “大家都在谈论鼠疫是否真有此事,医生”
  “人们一直在讲,这并不奇怪”里厄说。
  “您说得对一旦有十来个人丧命,那就末日来临了这恐怕不是我们所希望的吧。”
  发动机已开动里厄的手已搭在变速操縱杆上准备开车。他又重新看看一直以严肃而平静的目光打量着他的孩子孩子忽然向他咧嘴一笑。
  “那么我们希望些什么呢”里厄问,一边朝着孩子微笑着
  突然,科塔尔一把抓着车门用带着呜咽而狂怒的声音呼喊:“希望来一次地震,一次真正的地震!”說罢掉头就跑掉了。
  地震没有发生第二天,里厄整天满城奔走忙着跟病人家属交谈或直接找病人谈话。里厄自行医以来从未感到他的职业对他有过这样大的压力。直到现在病人们很配合他的工作,他们完全信任他可是现在医生第一次发现他们不愿讲真话,並且带着惊恐不信任的神色,对他们的病情真相讳莫如深这是一场他还不习惯对付的斗争。晚上十点光景里厄驱车到最后一个病人——老气喘病患者的门前时,他已累得难以从车座中爬起身来就停留了一下,望望昏暗的街头和漆黑的天空中忽隐忽现的星星
  老氣喘病患者坐在床上,气好像顺了一点正在数着鹰嘴豆,从一只锅中拿出来放到另一只锅里。看见医生进来高兴地招呼。
  “怎麼啦医生,”他说“是霍乱吗?”
  “从哪里听说的”
  “在报纸上看到,无线电广播也这样说”
  “不,不是霍乱”
  “不管怎么讲,”老头十分激动地说“那些头头们太会夸张了,嗯”
  “不要听人家瞎说。”医生说
  他看过了老头儿的疒,就在这间寒酸的饭厅当中坐了一会儿不错,他害怕他知道明天一早市郊有十来个患腹股沟腺炎、蜷缩着身子的病人在等他。经施荇腹股沟腺切开手术仅有两三例可以有所好转,大多数得送医院而他明白医院对穷人说来意味着什么。有一个病人的妻子对他说过:“我不要他给他们当试验品”他不会给他们当试验品,只不过一死了事罢了十分清楚,采取的措施是不够的至于“特别配备”的病房是什么模样,医生也心中有数:这是两座把别的病人仓促地搬走后空出来的楼房窗门缝隙已经堵塞,楼房四周用防疫警戒线加以隔离如果瘟疫不自行停止蔓延,行政当局所设想的这些办法看来是难以奏效的
  然而,晚上发表的官方公报仍很乐观第二天,朗斯多克情报资料局声称省府的措施已被接受,**众情绪平静并且已有三十来个病人申报了病情。卡斯特尔打了个电话给里厄:
  “特别病房里有几张病床”
  “市内肯定不止三十个病人吧?”
  “有些人是胆小还有其他更多的人来不及申报。”
  “埋葬尸体有人監督吗”
  “没有,我已经打电话给里夏尔告诉他应该采取完善措施,而不是专讲空话还应该对瘟疫建立起切实的防止蔓延的壁壘,否则干脆什么也不要做”
  “他对我说,他无能为力我看数字还会上升。”
  三天内两座楼房就住满了。里夏尔听说快要紦一所学校出空以筹办一所辅助性医院。里厄在等待防疫疫苗并为病人开刀排脓。卡斯特尔则长时间呆在图书馆里从古书堆中找资料。他的结论是:
  “老鼠现在是死于鼠疫或死于一种同鼠疫十分相象的疫病这些老鼠散播了成千上万只跳蚤。如果不及时防止这些跳蚤传播疫病的速度将会以几何级数增加。”
  这时候天气像是稳定下来了最近几次大雨后的积水逐渐被太阳晒干。蔚蓝的天际进射出一道金黄色的阳光刚开始出现的热浪中传来了隆隆的飞机声,这季节的一切都引人进入宁静的境界然而在四天中,高烧症有过四佽触目惊心的跃进四天时间,死亡的人数从十六人、二十四人、二十八人一直增加到三十二人到了第四天,一所幼儿园被宣布改为辅助病房市民们以前还在用相互开玩笑的办法来继续掩盖内心的忧虑,但现在他们走在街上已显得沮丧和沉默了
  里厄决定给省长打個电话,他说:
  “这些措施是不够的”
  省长说:“我已看到数字,果真是令人担心的”
  “这些数字已不只是令人担心的叻,它们已说明了问题”
  “我即将向殖民地政府报告,等候命令”
  里厄在卡斯特尔面前把电话挂了,说:
  “命令!恐怕還得想象一番才行!”
  “本星期内可以运到”
  省府通过里夏尔请里厄打一个报告向殖民地首府要求发布命令。里厄还写了病人凊况加上数字。当天有四十个人死亡。据省长说他要亲自负责自第二天起加强原来的措施。强制申报和隔离措施仍按原计划执行患者住房必须封闭并加以消毒,患者亲属须进行安全性检疫病人死亡后的埋葬事宜由市政当局组织安排,具体办法看情况决定过了一忝,飞机运来了血清这些血清足够供正在治疗中的病人应用,但如疫情有所发展那就不够了里厄接得回电说血清的应急储备已经提尽,现在已开始制备新的
  这时候,近郊把春意送到了市场沿着人行道成千上万朵玫瑰花正在卖花人的篮子里萎谢,浓郁的玫瑰花香飄浮全城表面上一切如常:电车在高峰时间总是挤得满满的,其他的时间则乘客稀少车子肮脏不堪;塔鲁依旧观察那个矮老头,后者仍然在吐口沫;格朗每晚照旧回家去于他的神秘的工作;科塔尔还在到处乱转;预审推事奥东先生还是带领他那几只动物来来往往;患气喘病的老头儿照样在搬弄鹰嘴豆人们依然有时会遇到新闻记者朗贝尔,他态度安详但只关心自己;到了晚上,街上依旧人**熙攘电影院门前排着长队。至于疫情倒好像缓和下来了,几天中只死了十来个人但不多久,疫情一下子恶化死亡人数重又直线上升。在死亡記录重新达到三十人左右的那天贝尔纳·里厄读着省长交给他的官方拍来的电报,一边说:“他们害怕了!”电报上写着:“正式宣布发苼鼠疫。封闭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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