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右肩筋膜炎处莫名有股似筋扭了的痛,用手摸又不痛,做某些动作,如躺着翻身、侧躺压着右肩筋膜炎时会感到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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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那雪扯絮似的纷纷扬扬下个不住,周遭一色的白,只路旁高高低低的树在雪光里投下些黯淡的影子。胯下的马慢腾腾迈了一步,拔出脚来再迈第二步,鼻子前一片氤氲的雾。"呵--"叶辰吐了口长气,抬手拍拍自己的脸,有内功护体,他并不十分怕冷,但即使如此,赶了一天的路,再加上这由午至晚越来越大的雪,手脚也冻得有些麻木了。 抬眼一望,远处影影绰绰地多了一抹黄,在明如白昼的雪光里分外地透着暖。他眼前一亮,兴奋地拍了拍马,笑道:"黑皮啊黑皮,前面必是这官道上的小茶酒棚子,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在。有了这样地方,也就有了下处,到时买坛酒给你喝。"那鬃尾上都半被雪糊了的黑马突然一声长嘶,原地转了个圈子,回头冲着他猛喷一口气。叶辰轻拍马颈笑道:"说一坛自然是一坛,我几时说过的不算来着?" 黑马猛地人立起来,叶辰虽没抓着缰绳,但双腿稍用力也没这一下抖下去,笑道:"快走吧,我也饿得很了!"话未说完,那马已经抖尽了身上的雪,撒开四蹄奔那黄光去了,有些撒欢的低哼着,仿佛那半尺厚的雪一突儿都没了,只背后腾起一路的雪沫子。叶辰忍不住哈哈大笑:"酒鬼......哈哈......比我还......嗝--"被那风雪一逼,后面的话哽在喉咙口里,打了个嗝儿,只好不尴不尬的闭上了嘴。 果然是一间茶棚,只不过一个歪歪扭扭的"茶"字招子早被风雪带得倒挂在树梢上,几乎撕得烂了。棚子里吆五喝六的尽是汉子声音,叶辰刚刚勒了马到门口伸手一推,便猛听一个粗豪声音道:"什么人?""六子,慌什么!"老者声音不大,可是透着威严,"左不过是避风雪的客人。" 只见本就狭窄的店堂里桌椅板凳早被拆得散了,约有十八九个汉子挤在中间一推大火旁,生火的材料当然就是那些桌板凳脚。最上首是个银髯老者,鹤发童颜,身上裹着藏青的大披风,身左身右各有两名中年人,形容彪悍,余下众人也手脚利便,显是有功夫的人。 再一望最里面是一辆红漆火印的镖车,插着远威镖局的三角旗子,叶辰当即明白,这是镖队,看样子还押的不是寻常物件,不禁暗呼倒霉。镖局子的人倒不至于胡乱出手,可一想到那些戒备的眼神他就头皮发麻。 愁是愁着,表面上却是恭身一礼,道:"在下雪山派叶辰,因事入京。风雪甚大,无奈之下在此地暂且一避,打扰诸位,不知......" 老者回礼,笑道:"原来是雪山少侠,久仰,小老儿远威镖局李罕。既同是旅人,也没有恁多讲究,就在这火旁大家联袂共话,待得雪晴,如何?"众人位置稍动,有意无意地成了合围之势,翼护着那辆镖车。 叶辰心中暗笑:不知镖车里藏的什么东西,这些人这样风声鹤唳,这李罕之名也是从未听说,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旷世的高手。但自己既然无恶意,只听他建议罢了,既去了他人疑心,也落得自己快活。照样恭恭敬敬道:"多谢老丈,小子瓒越。" 客气几句,抬脚要向火堆过去,谁料外面一声马嘶,气吼吼比风雪声尤凛冽两分,叶辰不好意思地咧咧嘴,掩着口向外面低声下气道:"黑皮别闹,你瞧人家的酒是不卖的。" 虽是悄声说,却没一个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众人一愕,顿时一片哄笑,本有些凝滞的气氛松懈下来,叶辰接过一名镖师递过来的酒,两大口喝下半碗,炽烈的烧刀子老酒,倒进嘴里,一路流淌下去,由腹至喉都似是燃起火来,他长吸口气道:"痛快!真痛快!"老者李辰本就对这唇红齿白的少年颇有好感,况且雪山派在江湖上盛名已久,见他毫不见疑地饮了,料想不是歹人,好颜笑道:"小哥儿尽可把酒予了尊......尊......马......"他也自己好笑起来,"这边还有。" "多谢多谢!"叶辰告了罪欢天喜地捧了酒出去给黑皮,也不在意身后的嗤笑好笑。情知众镖师注意着自己动静,叶辰也不放在心上,把黑皮拉进后面马棚,把酒饮了它,笑道:"在这里好好地睡着,那一坛酒进了城还你,这是人家赠的,可没有一坛给你喝。"又拿出豆料撒在槽里。黑皮低了头在他肩上胸前尽是蹭,一双温润的眼似乎荡起些微笑的涟漪来,叶辰出声大笑道:"得了,我知道你不生气,黑皮老兄哪有那么小气,是不是?" 取了干粮回到茶棚坐在火堆旁众镖师中间,拿出日前路上射来洗净藏起的野兔子烤起,香气四溢。叶辰喝酒吃肉十分自在,他初入江湖,却在下山前已经知道不少江湖奇事,与众镖师谈得有来有往,热火朝天,见疑之意不消自泯。突听一声刺耳的"咕噜",显是某人饿到极处,众人面面相觑。刚才那莽汉子六子突然一拍头道:"是刚才那个小要饭的,过来!"那"过来"两个字却是对着角落的黑影里喊的。叶辰初进来时已经知道那里有人,只不便开口,这时细看,见是个孩子半掩在墙角的乱稻草堆里,只露半张黑漆漆的小脸,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两瓣唇冻得青紫,一双眼却是黑白分明,清水里养的两丸活水银似的,骨碌碌只一转,似乎连熊熊的火光也比下去三分。听叫,他只是畏缩着把自己藏得更深了些,并不动弹。"老子叫你过来......"六子骂着站起来,叶辰忙拉住他,笑道:"六兄请坐,小弟看看。"他慢慢走过去,眼见那孩子一双眼直直地瞪着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映着那堆熊熊的,却瞧不出什么表情,只那小身子畏缩得更紧,恨不能一下藏进墙里头去。叶辰心里暗自叹息,突然玩腰,抄手把就那孩子从稻草堆里抱了起来。入手轻得几乎没什么分量,见不到底色了的棉衣薄得可怜,乱蓬蓬的头发上也沾了许多草末子。那孩子猝不及防,啊的一叫,声音十分悦耳,却惊惶,手脚乱舞地挣扎。叶辰一手按住了他,一手便摘了那孩子头上几片大的草叶,回到火旁从自己的包袱里扯出件月白的披风把他裹来抱在自己怀里,拿过自己的酒碗递到孩子唇边,微微一笑:"小兄弟,喝一小口便暖了。"众镖师闻见那孩子身上的霉臭味已经挪得远了些,却都不错眼的看着叶辰的动作,见他向着孩子展颜一笑,都吸了一口气:本就是个出奇的俊美少年,这一笑间双眼里尽是温柔慈爱,只看那笑容眉眼,屋外的冰天雪地、屋内的火焰飞腾一时都化作虚无,尽剩了那张暖笑着的脸,连一直不动声色的李罕也忘了把已经进了口的酒咽下去。 孩子定了神,那双眼只瞧定了叶辰,愣愣看了半晌,叶辰又是一笑,示意他喝酒。孩子终于伸头喝了一口,咽下去伸出小舌头晾着,是被辣得极了。叶辰忍不住又笑出来,旁边镖师也笑个不住。那六子咂着嘴道:"叶公子,你......你就这么把件好好的衣裳给了他......还......用你的碗给他喝酒?" 孩子本青白的小脸被那口酒烧得浮起两团红,眼睛一眨,从叶辰怀里跳了出去,把披风还了叶辰,转身跑到墙角边翻出两片竹板,笑嘻嘻凑过来打了两下竹板,道:"小的给几位爷说上一段怎么样?" 他身子瘦小,动作相当灵活,叶辰一把没有抓住,见他不象刚才那样畏惧,心下欢喜,便微笑:"先来吃了这些肉,暖过来再说吧。"六子道:"叶公子,这么长的夜,时辰还早,就让这小猴儿耍耍给我们解解闷算了,哥儿几个说是不是?"众人哄起来,纷纷道:"小猴儿耍耍,耍得好了,赏你几根香骨头吃。" 闲言碎语一时又起来,十二分地鄙夷。叶辰怜那孩子衣衫单薄,起身过去仍要抱他过来,那孩子眼睛一溜,扭头便躲,不料脚下一滑扑在地上火堆旁,摔得十分狼狈,那火堆猛腾起两大股火焰,几乎就烧着了他,幸得叶辰一把将他拽了过来。众人嫌他身上味道难闻都侧了身,喝他滚远些。他慢悠悠甩了叶辰的手,又远远地躲在墙角去。叶辰追过去问他摔痛没有,却听见后面一连串哀叫,众镖师、包括那老者倒在地上抱腹翻滚,连身上被火引燃了也再顾不得。再看那孩子,小小的两瓣唇间竟噙着一抹冷笑。※※※z※※y※※z※※z※※※叶辰回头,见功力弱些的趟子手已经尽数瘫软在地上,面色紫黑。那四名镖师也再动弹不得,只瞪大了眼,狠狠盯着孩子,虽出不得声,嘴唇却是一张一合,作势要将孩子吞下肚去。老者李罕正抛下手中瓷瓶,颤声道:"叶公子,要......解药......我的......不行......"孩子单薄的身子紧贴在墙边,看似怕得厉害,一双眼却黑得发亮,色泽鲜艳的小舌头在唇上一舔,咽喉连动,竟是见到美食垂涎三尺的模样--叶辰打了个寒战,他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起"垂涎三尺"这四个字来--他伸手便抓,孩子闪避不及,被他一把拿住大椎穴,尖声叫道:"放开我!放开!你......你......怎么不怕?"叶辰幼时服过雪山碧莲,不惧百毒,所以身上并不带什么解毒药物,而且雪山派用毒解毒的功夫也委实不怎么高明,所以要救众人,解药必须着落在这孩子身上。他一招得手,顿时明白孩子并不会武功,索性省了逼问解药这一项,伸手便探进他怀里摸索,几下只摸出一个小小布包,心头一喜,李罕也是喜上眉梢,松了口气。 叶辰不怕这孩子再搞什么鬼,松了他解开看不出原色的小包。细看里面的东西,他险些叫出声音:包中是三条小指粗细的紫色蜈蚣,都是寸把长,另有两只花背大蜘蛛,指甲盖大小,长腿支棱绒毛遍身,一看便知是剧毒之物--僵死已久,而且象是被什么手法炮制过。 这五件东西个个面目狰狞,叶辰虽不至于被吓得一把丢下,却也禁不住心上一颤。孩子突地吃吃笑着,长长的睫毛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半遮了去,那眼里的表情分明是小孩子见到了有趣的玩具,不见晦暗,只是欣喜。李罕也见了叶辰手中是毒物不是解药,本就浑浊了的老眼一时竟泪如泉涌,拼尽力气叫了一声:"叶......公子......救......救......"不及说完,头一垂也伏倒在地上,棉袍的下襟被火点燃,逐渐蔓延,老者一动未动。 叶辰跃过去几把拍灭了火,随即看见李罕身边一名二十上下的趟子手身体抽搐,脸肿胀得没了人形,七窍黑血渗出,显见再晚就不得活了。他心中叹这孩子狠毒,即便是这些镖师确实对他过分,却也不至于死,一把捏住孩子手腕:"解药究竟在什么地方?"手上用了三分力气。 孩子侧头看着一地东倒西歪的人好玩似的吃吃地笑,露出一口小白牙:"解药?那是什么东西?"四周围桌椅残破、满耳是濒临死亡的沉重喘息、屋外是北风的萧瑟嘶吼,摇曳的火光映在孩子漆黑的眼里竟显出几分妖冶,他笑着:"我只不过烧了三条小虫儿,你闻这味道,多香啊!" 叶辰气极,再探进孩子怀里摸索,还是一无所获。回过头,更多的人开始七窍渗血,叶辰心中一急再次抓住孩子,叫道:"解药在哪里?快说!"孩子牙齿猛地扣上嘴唇咬出一口的血,瞪着他,一突儿,却又开始吃吃地笑,挑衅似的道:"不痛!再来!"叶辰懊恼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那一下几乎捏裂了孩子的腕骨,幸好收力及时,看来小孩的嫩骨头确实禁不得他用力一捏。欺负孩子不是君子之为,他有些后悔,但十多人的性命他又如何能袖手旁观?这孩子是不服软的性子,他又狠不下心来严刑逼问。摸遍孩子全身不见异物,他松了手,冲到墙角把那孩子藏身的稻草翻得七零八落,却仍是一无所获。他狠捶一下地面,回头看见孩子缩在墙角,乌溜溜的眼盯着他的动作,手上拿着的一只蜈蚣只剩下了一半。"你吃了?"叶辰这一次真是被吓得不轻。孩子没开口,只是把蜈蚣剩下的一半也送进口里,嚼得咯吱做响,然后咽了下去,嬉笑道:"我饿了,你要不要吃?味道好极。"他又拈起一条蜈蚣咬掉一半。叶辰心中一动,伸手扣住孩子,孩子似乎明白他要做什么,用力挣扎着想要逃脱他的桎梏。叶辰随手封了孩子穴道,把他带到酒坛边用酒洗净他手腕。孩子身子不能动弹,尖声叫道:"你混蛋,放开我!放开我!混蛋!"他柔声道:"我不会放你,既然你随意就想害人性命,付出些代价也是应该!"洗不多时,孩子手腕已经露出本色,一种细腻柔润的白,莹莹的皮肤下隐透宝光。叶辰一怔,这孩子手腕上有一只蝴蝶,鲜红如血,是块胎记。可触角羽翼分明,蝶翼上甚至有深浅相间的花纹,猛一看栩栩如生,摇曳火光里竟似展眼便飞去。抬头,那孩子瞪着冷冷地看着他,既不是敌意也不是憎恨,竟是十分的无奈与哀戚。旁边呻吟又起,叶辰无暇细想,避开那胎记用指甲划出伤口,把孩子的血滴进酒碗。伤口不深,流了不多已是止住,他捧了酒碗过去把血酒依次喂给每一个人。孩子见无法反抗便住了口,待叶辰回来包好了他伤口放开他,一步就跳到墙角,几下扯掉了那布条蜷缩起来,眼里的无奈一干二净,唇角的冷冽里又多了一丝鄙夷。叶辰凑过去,强把那孩子搂进怀里,柔声道:"他们打了你,也骂了你,是不是?但这并不是随便害人性命的理由,人的命只有一条,没了就永远都没了,好孩子,你懂么?每个人都有亲人的,他们孤零零地死在这里,他们的家人会伤心,会难过,他们的孩子......" "你以为他们会感激你,你要做大侠,你要做掌门的,对不对?"孩子猛地推开他的手臂,躲到墙角边去,咬牙切齿道:"你是个傻瓜!天下最傻的傻瓜!傻瓜!"他拣起地上一只蜘蛛扔进口里狠狠嚼碎咽下,倒象是咬掉了叶辰一块肉一般。 "你!"叶辰气结,猛省起这次下山的目的。他是雪山派三大弟子之一,下任掌门会从他和两个师兄之间产生,三年为期,将来比的就是谁在江湖中的地位威望更高,谁最受江湖中人推崇,雪山派百年尊荣多是由此而来。他现在虽是凭心而为,却也的确是插柳为荫,难怪这孩子面带鄙夷,也许他以为自己尽为的是掌门之位吧?可是,孩子怎么知道这些?但随即想起孩子是个乞儿,流连在酒楼茶肆之中,这些江湖传闻应该是听得不少...... 他正想着,隐约听见一声呻吟,回头见那老者李罕已经醒转,他知道自己的方法奏效,果然这孩子的血能降服那蜈蚣的毒性。李罕翻身跪地,叶辰急忙拦住,笑道:"举手之劳,老人家不必客气。" 李罕仍是挣着要跪:"于公子是举手之劳,于小老儿这些人却是救命大恩,来日必图一报。" 客气间余下众人纷纷有了声息,各自客气调理完毕目光都转向了缩在墙角的那个孩子。叶辰只顾得与众人寒暄,照料火堆,一时并没有注意那孩子,此时见众人一副要将那孩子生吞活剥的模样,慌忙过去搂了他道:"诸位并无大碍,他虽然做事过分了些,但到底年纪还小,就放过他吧。" 孩子黝黑的小手上玩弄着最后一只毒蜘蛛,又开始吃吃地笑,对着面前数道可以杀人的目光嬉笑道:"别这么看我,惹恼了我,我一样要你们的命,信是不信?"屋外狂风猛烈地拍击在墙壁上,树枝相互击打折断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屋中央的火光忽然一暗,随即明亮起来。只那一暗间,孩子的眼光芒一闪,后面一名年轻的趟子手惊呼出口。叶辰也是莫名有些惧意,伸指便点了孩子的穴道。 李罕叹息道:"叶公子,小老儿知道你心地善良,但这孩子狠毒至此,绝不可留。难道你没有想过,我们这些人即使对他有过分之处也是人之常情,这孩子却是出手就要人性命,这世间对乞儿恶言毒行的又岂止我辈?我们身有武功尚且几乎丧命,更何况寻常百姓之流?公子,此子留不得!" "人之常情?"愤懑之意袭上心头,叶辰抱紧了那已经无法动弹的孩子,低声道,"老丈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可笑?若是诸位真诚以待,这孩子会出手害人?这样小的一个孩子,吃能多少?喝能多少?诸位只要每人少用一口,便给了他一个饱暖,可是诸位谁又真的替他想过?诸位若是好生待他,他又怎会害人?" 孩子的目光蓦地转向叶辰,瞧定了他再不游移。叶辰并没看他,仍是低低道:"这孩子以后我会亲手带着,再不会让他害人,恐怕......若是无人负他,他也并不会负人!"语声虽低,语气却是坚定,语意中责备之意也很是明显。 李罕一张老脸红红白白变幻半晌,正不知如何开口,突听一名正在镖车旁的趟子手道:"总镖头,不好了,封条......火漆......被人动过了......"李罕顾不得一切,一个旋身到了镖车前,所有的人都围过去,李罕喝道:"不要过来,请叶公子留下!" 叶辰一呆:天降横祸!刚才众人尽数晕去,只有他和那孩子清醒,镖车被人动过,连他自己都只能怀疑是自己,但那又怎么可能?李罕站在镖车前握紧了双拳,曾在他面前贴好的火漆封条从箱口处裂开,因为在背向火堆的墙边,所以那个因为地方狭窄到了这边的趟子手才刚刚看见。他抬头看向叶辰,见叶辰面色如常,抱着那孩子安稳地站在原处,眼色里倒有些担忧的意思。他叹了口气,慢慢伸出手去,掀开镖车箱子的盖子。他并不知道车中究竟藏了什么东西,托镖人出的五千两白银迷了他的眼,他竟不曾验货就应了下来,犯了江湖大忌。这封条一坏,任是货主说那车里是珍珠他也无力分辨,那么整个远威镖局只能家破人亡,他输不起! ※※※z※※y※※z※※z※※※李罕的手伸向镖车箱子,一分一分地伸过去。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向李罕的手,镖车里是他们身家性命所系,连作为总镖头的李罕自己,都是犹豫了、再犹豫。红漆的盖子漆皮有些剥落,交叉贴好的封条,颜色经过风雪的浸润,显得很是黯淡,但断面是新的,破口处残余的一片碎屑在李罕粗重的呼吸里无声飘落。 十七八双眼睛盯着李罕的手、看着他伸向箱子,停下、继续、停下、继续...... 叶辰也盯住李罕,眉头一皱:事情巧合得可怕! "哗啦!"烈风夹裹着一截枯枝冲破窗子,粗大的尾端卡住了细密的窗格,再也前进不得。中间的火堆被风一卷,扑着了旁边的六子,他一声怪叫跳远了拍打着。那声怪叫被风声颤抖得高亢尖锐,夹杂在风声火声中间怪异得不似人声,站在他旁边的少年被他一撞,脸色一白,砰地直挺挺摔在地上,再也不动。紧接着几个趟子手的惊叫不可抑制地溢出口,抱头蹲下,全身颤抖。 一名中年镖师苍白着脸低头在那摔倒的少年鼻下一探,嘎声道:"无妨。" 然后便听得呼啸的风里,那孩子咯咯地笑随着风声盘旋,末了他冷冷道:"一群蠢货!"这一声,却全然不是个孩子的口吻。 忽明忽暗的火光里,李罕狠狠瞪了六子一眼,然后转头继续开那箱子。 "等等!"叶辰瞥见孩子映着火光的眼里幽波一转,匆忙间叫了声停。 他把孩子放下扶在自己面前,冷道:"说!箱子上涂了什么!"刚才他照料火堆,众人忙着调息,想不到正给了这孩子弄鬼的机会......好个狠心的孩子,竟还是定要将这些人置于死地。 "自然......是毒药!"他面沉如冰,孩子却吃吃地笑了、清清脆脆地应了,一双眼笑得两弯月牙儿也似,被长长的睫毛半掩着,恰是九月初三夜里草叶间上两点翡丽的露,"不过是小虫儿的粉末。你......不是要做大侠?再救他们一次,功劳不是更多?" "你......不是要做大侠?"那几个字轻飘飘地说出口,可是轻飘底下沉重的是怨恨。 叶辰心上一震,咬了下嘴唇,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他垂在身侧的那一截玉白手腕和腕上还渗着血的伤口,沾了血迹的蝴蝶胎记愈显得清晰,几乎就要离体而去。他叹息,垂了眸子柔道:"孩子,你......去擦干净,自己去,好么?"说着,解了他的穴道。 众镖师早已噔噔后退,不好退出屋子,只挤在门口。十几条汉子,围成了巴掌大的一团,只射向孩子的目光恶狠狠地长了刺似的过去,道道都比刚才更怨毒十倍,可究竟没一个人前进一步。 孩子活动两下手腕,突地嬉笑起来,拣起地上自己的竹板有板有韵地敲打:"说行侠、道行侠,你登场来我方罢。涨红了脸儿做关公,抹黑了颊儿扮夜叉。争了权势夺声名,朋友骨肉全甩下。说什么仗义为人、都是假!" 说着,笑着,他已几步走到镖车旁去,然后回头看着叶辰诡秘一笑:"你要做大侠,不是么?我给你机会!"那眉那眼突地阴暗起来,藏在睫毛下的一对眸子,却是鬼火一般的亮一般的摇曳。 "你!"叶辰才开口,孩子手中竹板猛地向地上一摔,"轰"地一响,浓烈的烟雾立时弥漫起来,只是眨眼功夫,那镖车那孩子便被烟雾整个掩住。 所有的镖师都挤向门口,被撞裂的门扇轰然倒地,凛冽的风夹着雪片扑进屋中,将烟雾卷得四处飞散,镖师们闭住了呼吸纷纷抢出门去,只有风声肆虐,毫不忌惮。 烟雾散处只剩下镖车,那孩子已然不见踪影。叶辰呆了一呆,松了手上抓的一把墙皮迅速掠向门口。 屋中央的火堆挣扎两下,终是被风雪盖得只剩下一缕青烟。 银光一亮,是刀风,同时还有李罕的声音:"叶公子留步!"五把刀合作五瓣梅花,刀尖是丝丝的蕊、刀锋是瓣上韧韧的痕,织网、夺命! 半空中,叶辰无处着力,左手空里虚击一掌,借反力侧身,右手探入腰间,只听叮叮当当一串脆响比盛夏雷雨尤是密上三分,再见彩虹出岫、击破刀光杀影,一条青影乳燕穿林般轻巧、落处已在三丈之外。刀光未寂,卷卷如海浪不绝,一叠一叠迫到近前。身形再翻,叶辰半空里又是斜掠三丈。 长嘶撕破风声,黑马似是暗夜里的一抹幽灵,倏忽而至。叶辰一笑,半空再次虚击一掌,横移两丈,三次空中转身,正是雪山派轻功绝技"阳关三叠"。他翻身正落上马背,探身挥剑,绵软的剑身迎风而坚、逆风而软,一旋一盘,收拢、架住袭来的五柄钢刀,手腕一抖,拂雪沾衣似的轻盈,却见对面人踉跄后退,更有人收脚不住坐在雪中。 黑马噗嗤嗤打着响鼻,原地踏蹄,一脚便要踩落,叶辰急道:"黑皮住手!" 碗口大的马蹄在那人头上一晃而过,然后落地,嗒嗒后退几步。一声长鸣,黑马已经人立而起。在马蹄下拣了性命的那人依旧坐在地上软着,张开的口半晌合不拢。 李罕扑通跪在一地雪白之间,有些佝偻的老者在镜面也似的雪地里刻下焦黑的一痕伤,他再叫:"叶公子!请留步!"声已嘶哑,几带泪意,花白的发在风里猎猎地舞。 茫茫雪野,远远近近深深浅浅的白,风里的雪不再是千树万树的轻薄梨花,只作了燕山雪、大如席。 叶辰勒了缰绳下马,道:"前辈,我不走,你那镖车,应该没有丢了什么。"说着,拍拍马头,柔声道:"黑皮回去睡吧,我还有事!"那马低头在他胸前蹭蹭,又向众镖师斜了一眼,意带威胁,然后转头回了棚子。 众人哭笑不得,回头见叶辰已经当先转回,正俯身去点地上的余烬。 破木板堵好了门窗,火又燃起来,只是有些恹恹的。叶辰暗急,这远近并无他人,那孩子虽然使了个障眼法顺利逃走,可是这风里雪里他小小一个孩子又能到哪里去?只怕他是再不肯回到这里来,那么就由着他生生冻死在外面? 李罕再一次扑通跪在叶辰面前,后面高高低低的汉子也随着跪了一地。叶辰只得过去搀扶。 李罕拼了全力跪地不起:"叶公子,硬要公子留下实在对不住。小老儿知道公子非是那起歹人,对公子也并没有一丝怀疑,只是这镖车封条已坏,我们就这样一路送了过去,到了地头儿也只怕是白辛苦一场。拿不到镖银、损了远威镖局十几年的名声是小,但若要赔起镖货来,镖局里百十口子人都要家破人亡,多少小儿小女也便流落街头,同刚才那小乞儿一样。到时候,又有几个能遇到公子这样的好人呢?" 叶辰扶了李罕起来,却也知道他所说的是实话,他只是担心那孩子......他强自按捺道:"前辈想怎样做?" 李罕态度愈显恭敬,既然强留不得,那么软求该是合着叶辰的性子。他接着道:"公子自不会动镖车里的东西,那孩子虽然心狠,却也不过是个孩子,何况这风雪恁大,他拿了也走不远。小老儿想请公子亲自监督我们开了镖车验货、封箱,为日后做个证见。公子是雪山派顶门大弟子,身份地位尊崇,日后必是一代大家、前程无量、人人尊崇,所以今日这事,也只有公子出手才得解决。到了地头儿小老儿自会向货主说明情况,若再有了公子亲自封箱的证明,料与货主亲自封箱也相差不多,我们这一趟也就不会白费功夫。公子举手之劳便救了我远威镖局上下百口,小老儿日后为公子焚香祷告,保公子......" "前辈请起!"叶辰一较力硬将李罕扶起,阻了他口沫横飞、天花乱坠。他也知道事到如今也再无别的法子可想,只好先开了箱子看看情况再说,他又怕箱子上有那孩子涂抹的毒物,便要众人旁边看着他亲手开箱。 "吱扭扭"箱盖敞开,却见箱子中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捆捆金黄的--稻草,根根都还带着阳光的气息,显然是今秋才收的好稻。 "啊--"李罕连连后退,支撑不住被众人扶住,他抬手指了那些稻草,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余下众人也成了庙里的泥菩萨,面面相觑。 叶辰笑了笑道:"前辈莫慌,看样子真正的镖货应该就藏在这稻草下面,这些稻草该是货主亲自放进的,如此整齐,该是没有动过的才是。不知前辈带了笔墨没有,晚辈这就修书一封,证明今日之事,再写了封条封箱即可。" 李罕也镇定下来,点头道:"好,全凭公子安排。"令人开了包袱拿了随身笔墨出来,研墨让叶辰书写。叶辰笑笑,既然不方便问镖主是谁,也就不需要写那些谦词,详细说明今日之事及开箱子所见,并写了封箱过程,将那信放在稻草之上,闭好箱盖,又书了封条贴好。 李罕率众镖师连连称谢谢,叶辰笑道:"举手之劳,晚辈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帮得上忙,但凭心力而已,老丈不必客气。" 李罕忙道:"公子客气!六子,把那坛酒也搬出来,让叶公子喝个痛快,对了,叶公子的尊......马也......" "啊!"一声惊叫,只叫到一半就哽住,是极度的恐惧--恰是那小乞儿的声音。 那孩子仰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双手攥成紧紧的拳,但是丝毫不敢动弹,细碎的牙齿咬着本就血肉模糊了的唇,渗出的血色在唇边结成渐多的艳色冰茬儿。 黑马碗口大的蹄子端端正正踏在孩子胸口,硕大的马头低下去,喷出的白雾卷在雪花里扑到那孩子脸上,两排牙齿映着雪光寒气逼人,恰似两排小巧的刀子。见到叶辰,黑马摇头摆尾地炫耀着自己的功劳,脚下却仍是拿捏着力道,虽然没有令那孩子受伤,却也不让他起来。 叶辰抚着马颈令黑马退开,那孩子试探着睁开眼,恰好见着黑马的眼正正地对着他自己的眼,吓得又是一声惊叫,但仍是只叫了一半便紧紧咬住了唇,硬生生从叶辰的手臂间退了出去。 叶辰看看那些幸灾乐祸的镖师,硬把那孩子搂进怀里,向着李罕道:"前辈,告辞!" 黑马矫健的身躯冲破风雪,绝尘远去,两个人低声的对话被风一卷,消弭得无踪无影: "你叫什么名字?" 沉默。小乞儿一声不出。叶辰没有再问,只是把这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紧紧贴在自己胸口,用披风裹紧了他,享受着那种怀中满满的塌实的感觉。那孩子仍是不出声,也不挣扎。过了不知多久,两只手缓缓地伸过来攀在他的腰间,攀得那么紧,紧得仿佛此生都难再分开。 风雪凄迷,叶辰一时恍惚起来,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习惯怀中有另外一个小人儿,那奶声奶气的娃娃总是把手紧紧地攀在他腰间,让他背着抱着亲着疼着,一声声地叫他"辰哥哥"。那个娃娃会在阳光灿烂的午后,眯着眼睛靠在他怀里,一遍一遍地问他:"辰哥哥,你会和安安在一起,永远永远不分开,对不对?" 那时候,安安的眼睛有着宝石的光泽,耀花了他的眼。 可是,永远永远不分开? 他摇头笑笑--那个叫做安安的孩子,那个会问他可不可以永远在一起的孩子,已经先离开这个世界整整十年。号称江湖第一庄的菩提山庄,有着不知多少弟子徒孙,一个横死的年幼的孩子,甚至都没有一座正式的坟。 曾经活泼美丽的安安孤孤单单的死去,血肉被荒草野卉消融殆尽,白骨被残根断茎厮磨纠缠,没有人会在意小小的他魂归何方,是否安息。他短暂的生命不过是燃烬在天际的流星,看在眼里、痛在心中的,只有......一人。风雪初晴,暮增清寒。 信阳城的厚重城墙在雪色里蔓延开去,疏落的炊烟在碧青的天幕下清淡如水墨的画卷。城门口的守卫抱着长枪缩成一团,对这二人一骑视若未见。街道上人仍是不多,饭菜的香气从或豪华或简陋的客栈酒楼间弥散出来,象一只只小手抓挠着人的心和胃。 黑马停在一家客栈前,任叶辰拍了又拍也是不动。叶辰无奈笑笑:"黑皮啊黑皮,闻到这竹叶青就走不动路了不是?好吧,就在这里。" 缩着脖子的伙计很是善于察言观色,早就迎上来点头哈腰,叶辰吩咐他给黑马一坛上好竹叶青,看着黑马满意地跟着伙计走了,才要迈步进门,却发现那小乞儿早就不见了影子,但新雪初晴的雪地上,两行清晰的小巧脚印怎么也瞒不过人。 叶辰疾步追过去,转个弯就发现那孩子正贴着墙根慢慢蹭着。高大的青砖墙壁愈显得那身影的瘦小单薄,风吹落树枝上的残雪,落得一头一脸,那孩子也不去拂,只是慢慢地低头数着砖缝向前走,即使前面是条死路,他其实无路可走。叶辰心上一酸,过去拭去他头上的雪,柔声道:"好孩子,跟我回去。" 孩子猛抬头,却是冷笑道:"叶大侠,我自己走了,也不过是免得你为着怎生打发我为难,却又做什么追过来?发善心的兴趣过了就好好做的你大侠,哪天再想让人记你的好也简单,街上的乞丐多的是,大的小的老的少的,要多少的都有,随便拣两个回去玩,用不着缠着我不放,大侠的善心我领教不起,也不稀罕!"想了一想他露齿一笑,蓦地跪下磕了个头:"叶大侠救命之恩小的没齿不忘,日后必图一报,叶大侠放心。"然后站起来便走,这一句,却是学足了那老者李罕的口吻。 叶辰气得捏紧了拳头,他便是脾气再好,此时也有些恼了,冷道:"用不着口口声声报什么恩,难道你就不想想,凭你的本事,报得了什么?我没想做什么大侠,也没什么善心,我就是不让你走!从今天起,你必须天天跟在我身边,免得再生出坏主意去害别人!"一把扯住那孩子的手腕便向回走。 孩子死命地挣着不走,见叶辰不放他,突地放声大叫:"来人哪!救命哪!杀人啦!" 稚气尖脆的童声琉璃片似的划破傍晚的寂静,旁边枯树上两只喜鹊惊得乱叫着在天空盘旋半晌,才试探着缩头缩脑地回去。 叶辰又气又笑,这看似阴沉多智的孩子却也不过是个孩子,无奈之下只有撒赖一途而已,但这是大户人家后面的小巷,又是死路,根本不会有人经过,孩子叫了两声也就住了口,扶着墙壁咬着牙看他,没一丝低头服输的意思。叶辰想了想,觉得自己跟个孩子较劲发脾气实在是没意思,松了那孩子道:"小兄弟,别闹了好不好?我又不想伤你。你一个人流落着,衣食无着,冷暖难继,不如跟我回去,以后我教你武功,再求师父开恩收你为徒,堂堂正正做个名门正派的弟子不好么?"他轻轻地伸出手握住乞儿的手腕,"你知道么?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没有任何害你的意思。我从前有个很好的弟弟,他的名字叫安安,他和你有同样的胎记。" "不!不!"孩子咬住了嘴唇,狠狠打掉了他的手,尖声道,"我不是你的那个什么安安,胎记,胎记又怎么了,挖掉它就什么都没了!"他喊着,当真弯腰摸索起地上的碎石用力向自己手腕挖下去。叶辰吓得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做什么?好孩子,我喜欢你也不仅仅因为你有这胎记,你很可爱,这双眼睛漂亮得很,我......"他按着在怀里又叫又跳的乞儿,"你难道就没想想?没看到胎记的时候我已经对你好了啊!我的弟弟已经死了,我救不了他,所以现在我不能再失去你,明白么?"说到心酸处,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孩子的挣扎顿时停下,然后突然又尖叫道:"我管你!都是假的!假的!我不信!"那双眼漾漾的水光浮起来,他转身便跑。 巷口人影一闪,孩子收脚不住,一头便撞了上去。叶辰一见不好,飞身疾掠,一手抓住乞儿衣服一手对上了迎面的掌,怒道:"对一个孩子也下这样毒手!" 两掌一触即离,掌风击起雪花四溅。叶辰出手根基不稳、少年功力稍弱,两人各退一步,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出手的是一名十七八岁少年,灰鼠皮的披风、发髻上一枚蓝田美玉耀人眼目,他身旁随着一名年纪相仿的少女,大红的猩猩毡斗篷,带着昭君套,唇若涂朱,似是一对大户人家的新婚夫妇。叶辰一面惊奇他们的美貌,一面又暗奇他们小小年纪武功竟与自己相差无几,不知是哪家名门后裔,只是出手这样狠辣先让人鄙视三分。 只见少年双眼斜挑,未看叶辰,却盯着那乞儿低哼道:"听声音还以为是他,谁想到是这么个乞丐,险些弄脏了我的衣服,罢了,燕妹走吧。" 少女咯咯一笑:"是啊,听声音,我还以为是......"说罢,挽了少年便走,墨玉似的眸子流波一转,有意无意地瞥了那孩子一眼,突然便转了回来,素白的手指便托上了那孩子下颌,笑道:"好亮一双眼!小弟弟啊,是不是偷了人家的银子,姐姐替你还?"说着,一手去拉孩子手腕。 孩子用力甩手,一退躲到了叶辰身后,双手都拉了叶辰的衣服再不肯松。 少年转身也笑道:"是啊,哥哥正想找个小娃子玩玩,不如这就走吧!这位公子,不知这小东西偷了您多少银子?在下加倍替他偿还!"说着手已绕过叶辰腰间抓向乞儿。 叶辰拂叶寻芳扣向他的手腕,冷道:"这是舍弟,逃家出来的,有劳费心!"少年笑道:"哦,原来是小公子,看看落得这可怜见儿的,在下看着也心疼得紧!"说话间已是闪电般三招攻向叶辰。叶辰招招不让,冷笑道:"多谢公子,舍弟自然由在下自己来心疼,也轮不到公子多用什么心。"他见这少年手指骨骼纤细,比寻常男子要秀美得多,所用也不过是寻常的小擒拿手,却是比常人用来速度快上一倍有余,看不出门派路数。 说话间两人已经拆了十多招,少年见占不到便宜抽手一撤,笑道:"兄台好功夫,这小东西就让给兄台来玩吧。这小东西虽然好玩,却也不如与兄台这一比武痛快。有机会咱们再行切磋,小弟有事,这就告辞了。" 那少女本在旁边妩媚的笑,此时嫣然笑道:"二哥就是爱玩,真是对不住这位公子,瞧您这一头的汗,快擦擦!"她伸手向怀中一探,一方艳红的锦帕带着女儿家的体香送到了叶辰的面前。少年那边惊叫:"燕妹,你的帕子怎么可以给人使?快拿回来!" 二人一乱,叶辰慌忙后退了一步,男女授受不亲,这女子的锦帕说什么都不是不能用的。却见那女子并未将锦帕送到他手中,只是他面前一晃,他心中暗笑:用迷香么?正好撞在钉子上!正要再行出手,却听见乞儿一声呻吟,已经摔在地上挣扎不起。少年男女相视一眼,倏忽而退。z yb g 叶辰顾不得再追他们,过去抱了那乞儿起来,急道:"小兄弟,你怎样?"伸手在乞儿腕上一按,却见乞儿另一只乌黑的小手接住了他的手紧紧握着,睁开了眼,慢慢地说:"辰哥哥,若是你再不松开我的手,我就做你的安安,做你最喜欢的安安。" 蒸腾的水雾熏染出一张娇红的精致面孔,洗净了泥污的乞儿被叶辰安稳地放进暖好的被子里。 叶辰侧卧在床上,指尖一分一分地抚过孩子的眉、眼、颊、唇,他低低唤着"安安"。 在破茶棚,他看到这孩子手腕有同安安一样的胎记,但他从未想过隐藏在泥污下的这张脸也象极了安安。若不是他清楚记得安安如果活着该是十九岁的少年,而面前的孩子太小,几乎就错认了。 但即使不是,他依然为高烧的乞儿请了大夫,让伙计帮忙熬药,半哄半劝地把药喂下去,洗澡,手一寸一寸洗去乞儿身上的脏污--仿佛在重复很多年前发生过的一切,他就是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天真孩子,面前的,也还是原来的奶娃娃安安。乞儿--现在的安安,顺从地任他摆弄,直到被他抱进被子才睁开眼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叶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让他握着,另一只手点了点他的鼻子:"自然是因为缘分,我们有缘啊,否则,我怎么会恰好到那里去,又恰好遇到了你?"缘分是假的,真正的原因是迷恋。他迷恋着那单薄的身体充满他整个怀抱的温暖,迷恋着可以重复从前为安安做一切事情的感觉。雪山的十二年,白天占据意识的是仇恨和武功,占据了夜晚梦境的却总是安安,那个喜欢抱着他不放的孩子。安安死在十年前,那时他已经在雪山两年,没能看见安安最后一眼,于是梦里重复的,总是他离开时候安安撕心裂肺的哭喊:"辰哥哥,不要走,不要离开......""缘分?骗人的东西!"安安握紧了他的手,"你会一直对我好么?如果我不善良、不可爱、不漂亮。" "又来了,"叶辰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带了几分调笑,"你是个善良的小孩么?不过,从前都算了,我只是希望以后你会变成一个好孩子。至于可爱漂亮,对于男孩子来说并不重要。" "是么?"安安的目光游移,"无论我变成什么丑怪样子,你都象现在这样对我好?"叶辰大笑:"傻小子,凭你现在的模样,长大了能怎样的丑怪?好了,乖乖地睡,烧退了,自然也就不会再说胡话。你放心,我答应了做你的哥哥便不会反悔,只要你不再做坏事,我便永远喜欢你,永远让你叫辰哥哥,如何?" 安安沉默了一下,看着叶辰点了点头:"真的?无论我的面貌变成什么样子?" "变成什么都没关系,只要不做坏事就可以。你啊,一个男孩子,怎么总是心心念念着自己的脸?有伤疤才是男人!"他苦笑。也难怪,安安的身体浑然无暇、凝脂膏玉一般,照常理,乞儿的身体不该如此完美,但亲眼看到腕上伤口一夜之间已经结痂之后,也就释然。 安安闭了眼,闷闷地絮絮地说着:"那么,辰哥哥,我改,我以后......再不做坏事,我要......辰哥哥的喜欢......你要记住,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不能反悔......都要对我......好......"声音渐低,握着叶辰的手指却再也不松开--这动作,竟也象极了安安。 窗外的人声寂寥,夜色苍茫。屋内暗淡的烛光给简陋的客房蒙上暧昧的阴影,模糊了时光的痕迹和界限,叶辰一时又恍惚起来,今兮?何兮? 他轻轻把安安搂在怀里,握着那只不再发烫的手,听着他平稳的呼吸,也迷糊睡去。 "咯"一声响,如秋叶坠地,轻,但他听得清楚。他一跳起来,却忘记手指还被安安握着,惊醒了的安安模模糊糊地唤:"辰哥哥,别走!" "我不走,你放心!"柔声哄着,他还是用力抽出手指走出去。安安睁大了眼,空空的手依然虚握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叶辰侧身贴在窗边,将窗纸捅开,见一名黑衣人轻巧地落在院落中间,四周一看,随即确定了方向,向对面房间潜近,将一枚细管插进了窗子。 叶辰想起那间屋中住的是一位带着女儿的老妇,少女生得十分美貌,伸手便要推门出去。 "辰哥哥,不要去,那是......假的!"很轻的声音,叶辰回头,安安跪坐在床上,裹着他的短衫,敞开的领口露着一抹细白,"不要去,你说过不离开我!" 叶辰下意识地扭头回避,不是没有见过师兄弟的身体,但与师兄弟同浴时从未有过回避的念头--也许是因为这孩子太小、太美丽。他把安安按在被中拢好,低声道:"习武有武德,不能救妇孺于水火,枉称为侠,我在雪山学武十二年,为的也就是为了这一个侠字,你明白么?" "不!辰哥哥,那是假的!是假的!......你说过你不想做大侠,你不能去,你不想做大侠的。"安安仍是两手抓住他的衣服,几带乞求,"不要离开我,我......害怕......我不想让你走......" "安安!"叶辰掰开他的手,低声道:"不要任性,你乖乖留在屋子里,不要出去!"他来不及再听安安说话--再若犹豫,那女孩儿受了凌辱便后悔不及。 门在他身后闭上,闯进来的风吹得桌上的残烛晃了两晃,终是扑地灭了,整间屋瞬时陷入黑暗,只外面的雪光幽幽地明着。 安安呆呆跪坐在床上,眼睛一分一分地黯淡下去,然后突然就笑了:"辰哥哥,你从来不相信我的话,你答应我的事从来都做不到。不过,没有关系,我自己能行。" 叶辰闪身、掩门,手一扬,三枚铜钱品字形射向正用匕首拨开门栓的黑衣人,同时脚尖点地飞身扑上。 "扑、扑、扑"三枚铜钱钉入门板,黑衣人已经翻身上了屋顶。叶辰半空中腾身一翻,喝道:"贼子,留下!"眼见几点寒星迎面而来,左掌横击侧身避开,前面黑衣人头也不回身形一转便拐在一座小楼之后。叶辰跟过去未见人影,却听横空里一人嘿嘿笑道:"这点儿三脚猫的功夫也替人出头?"声音尖细,似乎有些耳熟。细想时那人已在十丈开外的树上,一手揽着树干。 叶辰一怒,使出阳关三叠一纵、再转、再翻,身如流星,展眼便到了那黑衣人面前。黑衣人却在早一刻借了树干一甩,凌空飞出,回头笑道:"这一招还算能看!"叶辰一面咬牙,一面却也不得不佩服此人轻功不在自己以下。 两人一逃一追,敲着锣儿的打更人只见两条淡淡的黑影在屋顶上一闪即逝,眨个眼已是风清月明。 前面一座秀巧阁楼,翘角飞檐、铁马叮当,回廊上大红的纱灯笼在风里摇摇晃晃。黑衣人落在廊下将门一推,随即进门、转身,揭了面上黑巾。水面朱唇,正是白日里见的那红衣女子。既然黑衣人是女子,那么自己这个头出得确实冤枉......调虎离山!他心上一寒,转身便走。 却听身后那少女软语笑道:"公子留步,听小女子一言如何?" 叶辰回头,不禁怔住。红烛轻纱掩映间,少女已脱了黑衣,一袭红纱笼着凹凸有致的身子,双手中捧着一尊琉璃盏,灯下看来当真是人美如玉。她见叶辰回头,盈盈笑道:"久闻雪山银剑叶公子玉树临风,倜傥不群,为得今日能与公子秉烛夜话,奴家不惜亲身相邀,心诚至此,公子难道就忍心辜负了奴家,不肯入阁一叙?"和着软洋洋语声的是她的动作,弱柳扶风,款款生姿。叶辰心中一动,迈出的脚完全不听使唤,自行离了树干落在廊上进了屋子,有些慌乱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既然姑娘如此美意,在下......那个......却之不恭,不如从命。" 阁中,墙上牡丹富贵图娇艳欲滴,床里芙蓉锦帐鸳鸯被,地上杨妃出浴的赤金火盆里炭火鲜红,眼前美人轻纱蔽体、曼妙身躯若隐若现,一室皆春。 "小女子白燕。"少女款款上前两步,双手奉酒,"公子,请。"语声娇媚,柔肠百转。 叶辰颊生红云,目光迷离,作势伸手接杯,手指却抚上了白燕子纤细的手腕,口中调笑道:"是那位素手红裳,最见不得新娘子欢欢喜喜嫁做爱人妇的白燕子么?" 白燕本待投怀送抱,猛觉叶辰话口不对,撤手不及,腕上三间穴一麻,琉璃杯失手落地,当啷一声碎片四溅。叶辰另一只手已经点在她肋上天池穴,冷道:"五色教倒采花的妖女白燕子对不对?你那个同伴若对安安不利,我决不饶你们二人!"这女子功夫不在他以下,为了尽快争取时间回去,他只能如此偷袭。 白燕瘫软在地,喘息着咯咯大笑:"叶公子原来也是此道高手,难怪被他迷得七荤八素。安安?好亲近的叫法!我是妖女,他又是什么好东西?他是......"她想起了什么,蓦地住口。 "怎的不说了?"叶辰又连点她身上几处大穴,提起她便走,"才想起我是谁的儿子是不是?既然清楚我与五色教仇深似海,就不该来招惹我。他是什么人,你最好当着他的面来说!"父母血仇,还有小小的安安,十二年的雪山里忘乎所以的苦练,为的又何止是一个"侠"字?可是那乞儿...... 风卷起地上的积雪,打了个旋儿,叶辰打了个寒战,真的好冷。 ※※※z※※y※※z※※z※※※李家老店。紧闭的客房门悄然敞开,一条黑影带着寒气无声踏入。 黯淡的烛光下,安安的脸苍白没有血色,睡在被中一动不动,呼吸时长时短,不甚均匀,病得不轻。 少年缓步走到床边,安安依然没有知觉,一缕长发横过脸颊,被呼吸吹得一颤一颤,黑得突兀。 少年俯身阴沉沉一笑:"大师兄啊,你得意了这么多年,也有今天?"一指戳向安安胸前檀中穴。 触在指尖的不是人体而是尖锐的刺痛,本在床上沉睡的人早不见踪影。少年猛地转身,安安站在门口,裹着身子的只是叶辰的短衫,露着两条腿,就那么赤脚踩在冰冷的地上。窗外透进来的雪光里,那腿那脚是一片刺目的白,惨淡如千年白骨,眨眼便是散落一地。 "你......不是被废了武功?你中了燕子的醉消魂,怎么会......怎么会......"少年将手指举到眼前,一滴墨色的液体从指尖的伤口缓缓渗出。 安安歪头一笑,稚气天真如孩童,手上一枚银针亮得逼人的眼。他笑道:"二师弟,你这么聪明的人,也会被一根针暗算了去,还真是丢足了师父的脸!"他伸手在少年小腹上一推,少年轰然倒地,张开的口闭合不上,全身已经僵硬,生命也随之流失。 安安半跪在他身前,细声细气地笑道:"不明白是不是?我是被废了,我是中了白燕子的醉消魂,哈哈,亏你还叫我一声大师兄,却也不想想,我做大师兄这么多年,是白吃饭的么?醉消魂?给我做点心都算不上能看!" 少年的眼猛地一挣,几乎挣裂了眼角。 安安吃吃地笑着,托起少年的颈子,向那尤在颤动的核桃状喉结上轻轻一舔,"整整三天,我还真是饿得狠了。" 沉沉的暗色里,映在少年充满惊恐和绝望的瞳仁里的那张笑脸,是十二分的妖艳。 苍蓝的天上有月,只是半弯,惨白的。 风,干冷。 屋顶上厚厚的积雪踩上咯吱地响。 牙齿轻击的声音传来,叶辰低头,被封了穴道的白燕子内息无法运转,只着了衣轻纱的她冻得脸色铁青,用力咬着嘴唇仍是控制不住自己。长发被颠得散了,再不见风情,身后有晶亮的东西反射着月光,应该是她的发饰。 停下脚步,叶辰脱下身上的长袍将白燕子裹好、包严,仍又夹回胁下。白燕子紧闭的双眼猛地一睁,叶辰回避了她的目光,板起脸冷冷道:"若是安安受伤,我绝不饶你!"语气生硬。白燕子再没有闭眼,仰望着那抿紧唇只顾飞掠在屋脊上的俊秀青年微微一笑。眼角有一滴清亮的水无声晕开,洇湿脂粉,然后凝成冰霜。房间的门虚掩着,叶辰贴在侧墙上,用剑尖一点便悄然敞开。简陋的客房一目了然,没有血腥气,只有茶壶跌碎在地上,反射着月光象无数冰冷的眼睛。 "安安!"叶辰叫出口,声音是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沙哑,抛下白燕子几步就扑到床边。那一年安安要他不走,他走了,安安死了;现在安安要他不走,他也走了,如果安安也死了......虽然是拣来的孩子,但他已经分不清那是倔强的乞儿还是安安的幽魂。枕褥整齐,安安的脸一片潮红,呼吸粗重。叶辰伸手一试--又烧了起来,是在昏睡,可应该并无大碍,他略略放下心来。白燕子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喃喃道:"不对,就算他不是,依二哥的脾气也绝不肯放过他。""他是什么人?告诉我?"叶辰抓住白燕子,"也是五色教的人?"语气凌厉,手上却并未用力,只是将她扶在椅子上放好。 "你疼他是么?"白燕子神色柔和,双眸温润如水,"好,叶公子,我告诉你。我们怀疑他是血蝶。但......血蝶啊,他绝不肯把自己弄成那种狼狈样子。你看看,他左腕上若有一只蝴蝶,真的一般,那就不会错了。"她笑一笑,"他是师父最信任的大弟子,负责看守的镇教之宝被盗,师父都没有舍得杀他,只废了他的武功赶出五色教,所以二师兄嫉恨他。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二师兄手下留了情。"她略一沉吟,望着床上昏沉沉的安安,"也许,二师兄确定他就是血蝶,害怕师父追究。叶公子,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别的我若说了,即使你今日饶过了我,他日我会死得更惨,所以......"叶辰伸手解了她的穴道:"我明白,白姑娘,你走吧,我只希望你以后莫要再像从前一般。我听说你最见不得新娘子欢喜嫁做爱人妇,想必也有过不堪回首的过去,但如此作践自己又有何用?夜夜笙歌之后的落寞孤寂,怕是一时的欢娱难以相抵的吧?言尽于此,望姑娘今后好自为之。" 白燕子身子一颤,垂眸道:"公子便如此放了我么?我......" "不放又能怎样?难道就这样杀了你?"叶辰一笑,"我制住你本就不是凭的真实武功,况且你又是个女子。你从前确实恶名在外,但人人都有向善之心,你只是一时被魔障所迷,给你个机会总是没有错的。至于我,确与五色教有大仇,但杀我父母的是并不是你。" 白燕子痴痴地看着叶辰月下更显柔和的脸,盈盈一福,低柔道:"叶公子,后会有期。"纤手托上一只瓷瓶,"这是醉消魂的解药,他昏睡不醒就是因为中了毒。唉,就算他是血蝶又怎样,连我的毒都已经不能解了。"她一叹,转身走去,艳红的轻纱在清冷的月光下一片迷离。 "白姑娘等等。"叶辰几步追出,"这件衣服你带着,天寒地冻,保重身体。" "叶......"白燕子站住,接过叶辰的披风,颤着双唇,"公子"两个字却怎样也没有叫出口。她一掠上了屋顶,纤细的身影转眼即逝。叶辰摇头,擦掉顺风落在自己手上的两点润湿--也许,以后她会真的改了吧?清醒过来的安安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一言不发。 叶辰把他从自己身上摘下来,用被子裹好,柔声道:"你是血蝶?" "我......"安安一怔,低下头去,缓缓点头,"我是......我是!"然后猛地抱住他,"辰哥哥,别赶我走,求你,别赶我走!青蜈要杀死我,我......我求他,他喜欢看我求他。" "不走,血蝶和我的安安没有关系,对不对?你是辰哥哥的安安。"叶辰搂住他,额头抵住他的额头,温柔地笑着,安抚地轻拍他的背。他想象不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是凭着什么占据了"大弟子"的位置,得到五色教教主的信任、保存镇教之宝?他的手指抚过安安褪尽红潮、白皙如玉的美丽面孔,一时惘然,只是手不由自主地搂紧了这个孩子。 偎依在他怀中的安安低声道:"辰哥哥,我发誓,只要在你身边,只要你喜欢我,我就再不做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从现在开始,我发誓,若我再做坏事,就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叶辰掩住了他的口,细细地看着他的脸,隐隐觉得这张脸比离开时似乎有些变化,也许......是更细腻一些,但也许是错觉。掌心里两片细腻的柔软温热的贴着,这从未体味过的感觉让他一时失神。 安安却不知道他的感受,摇头挣脱开去仍在絮絮地说:"真的,辰哥哥,无论我的脸变成什么样子你都喜欢我,对不对?你不会反悔,你会一直不离开我,对不对?" 又是容貌问题!叶辰苦笑,还真是个孩子! 马过岷江,地气渐暖,川地的九月还是秋高气爽。叶辰过成都,取道川贵官道奔衡山的菩提山庄。 相处日久,他发现安安其实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身边多了这个孩子似乎是多了个仆人,只要拿出银子就一切都妥妥当当。但这个孩子也十分记仇,黑皮在破茶棚吓他那一次就被他记在心里,虽然没做什么手脚,但上船渡江时候黑皮被江水吓得哆嗦,却被他抓住机会乐了一个结实,好在黑皮不在意,买了两坛酒哄哄就好。 他明白五色教是安安的梦魇,并未问他过往的一切,而安安也未在容貌问题上再纠缠不休。但叶辰能够发现安安的皮肤日渐粗糙,脸色逐日苍白,有时甚至精神恍惚。他强迫安安看了郎中,却无济于事。 天蓝云淡,黑皮跑在青石板般的官道上,摇头摆尾,四蹄也格外轻捷。安安依在叶辰怀里,捏着一片叶子边走边吹。清悦的曲调在树梢的风间盘旋,安安束起的长发也随着马蹄一颠一落。 叶辰情不自禁地随着那曲调哼唱:"一盘瓜子双对双,一面黑来一面黄,情郎哥哥吃一粒,小妹妹尝一双,先吃瓜子我们后吃槟榔,相思情郎情郎,情郎我的哥哥呀,先吃瓜子我们后吃槟榔......"他突然停住歌声,隐隐想起,安安小时也经常捏一片树叶吹出这个曲调,这是安安唯一会的一首曲子,歌儿也是安安教他的,教给安安唱着歌儿的,却是安安的疯子娘。 安安对他的异样一无所知,仍是快活地吹奏着,喜笑颜开,颊上也浮起一痕久已不见的红晕。 道边的茶招子随风摇摇晃晃,叶辰叫住了黑皮把安安抱下马。店伙计早就迎上来牵马,见二人风尘仆仆,但衣着整齐,黑马神俊,立刻点头哈腰地将二人将进棚子。 棚中仅有三张桌子,其中一张坐了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鹤氅青衫,十分英俊,只是眼角略带煞气。左右两名中年人恭谨相陪,吃像甚是斯文。另一张桌子坐了八名汉子,一色的蓝布裤褂,青布包头,正吆五喝六地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桌上酒菜与青年那一桌一半无二,显是一路人。 叶辰并一进门便发现这些人显是黑道中人,他并不想惹事,但怕的是急于赶路安安身体吃不消,见店主人见怪不地怪的打着瞌睡,便想到既然于己无涉不会有多大问题,而且进了门再走也惹人起疑,索性领了安安进门坐下。 随意要了茶水点心,点心粗劣,茶水却是山泉野茶清新可口。叶辰连连喝了几大口,却见旁边的安安拿起一只饼子咬了一口,用力地嚼着咽得十分费力。叶辰知他并不挑剔食物,如今这样必是真的吃不下,柔声道:"安安,不舒服?" 安安摇头,用力咬了一大块,含糊道:"没事,很好,辰哥哥你吃。"很快地嚼嚼咽下,展颜一笑:"辰哥哥,我没事,真的很好吃。" 阳光被梢头的秋叶染成一片金黄,斑斓的背景下,安安红晕未褪的面孔上笑靥如花,肤色也几近剔透。 那张脸即使是带了些病态,也比寻常的孩子漂亮许多,叶辰看得一时失神,他匆忙扭转头,又喝了几口茶,平定浮荡的心绪。他觉得自己似乎也是病了,对着安安,想起昔日的安安也还不算什么罪过,但若心里隐隐希望眼前的是一个女孩子,那就真的错了,而且错得不可原谅。 安安见他扭头,斜眼见店主人和伙计正在对面桌那青年跟前唯唯诺诺,无人注意他,便将自己的食指 放入口中一咬,鲜血满口,他又狠狠吮吸几下才开始吃那块饼子,显得香甜了许多。 叶辰回头看见的便是安安渗血的手指刚刚从口中拿出,一把抓过安安的手:"怎么伤了?" 安安一惊,抽回手指笑道:"没关系,刚刚刮破的,很快就好了。" "你的手指好象很容易受伤。"叶辰喃喃着,却见店主人从后面捧了肉食出来,笑道:"公子,那位公子见小哥儿吃得费力,遣小人把自家带的野味送给公子和小哥儿尝尝。" 叶辰抬头,那青年拱手一笑:"在下路野,交个朋友。" 安安伸手拈了一片肉嗅嗅,眉梢一挑:"辰哥哥,这个朋友不交的好,肉里下了迷药。" "啪""啪"筷子纷纷落在桌上,本在喧腾的蓝衫汉子突然静止,目光都定在安安脸上。 安安浑不在意,两瓣红唇微微嘟起,一口气吹上那片仍在滴着油的肉,粉色的舌尖在红唇白齿间若隐若现,那红那白相互映衬,如雪地红梅、又似白绫染血,邪气而诱惑。他随手将肉片向地上一掷,缓缓睁开半眯的眼,斜斜地瞟了一眼路野,极是恶意和轻蔑,几乎每个人都可以看清他长睫划破空气掠出的极短却优美无比的弧线。 茶棚中一时陷入寂静。 那一瞬间,叶辰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脱了平日的拍节,搅得他心烦意乱。眼前的人突然不是乞儿不是安安,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成了一个超脱生命本身的存在,一个引诱灵魂进入地狱的魔幻,他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手中的东西。 "辰哥哥!"安安叫着,满脸痛楚,叶辰才发现被自己抓在手中的是安安的手腕,细细的一圈青紫。 叶辰匆忙松手,刚要开口,只听得"当啷"一声,紧接着是马嘶人喊,那店伙计抱头逃窜,边跑边叫:"路爷--路爷--那马是妖怪--"棚中的寂静如一柄刀,利落地割断他的声音,他掐住自己的喉咙,看看门外虎视眈眈的黑马,又看看目不转睛盯着安安的路野,再不敢动。 黑皮嗒嗒几步停在棚外,大眼瞪住了刚才想要制住他的店伙计,不住以蹄刨地,嗤嗤吐气,意似凶悍无比。 叶辰向黑马做个安抚的手势,摸出帕子将桌上点心包好放进怀里,然后携了手安安的手站起,微笑道:"路公子,在下与诸位无冤无仇,想必诸位是认错了人,就不耽误诸位与人叙旧了,告辞。" 路野见他如此从容,略带诧异,随即笑道:"公子说得是,确是在下认错了人,请公子多多包涵。肖二叔,把咱们桌上的肉给公子包上一盘。"说着起身拱手一揖。 左面高大汉子动作奇快,眨眼已将肉包好送过来,双手将油纸包向前一递,劲气当胸而至,刚猛至极。叶辰左手一拉,将安安护在身后,右手轻挥、划个圆弧已将肖远手中油纸包接住,手肘一提向前微撞,笑道:"多谢。" 和风细雨、彬彬有礼,但那肖远连退三步,扶住桌子才得站稳,当即回首看向路野。路野旁边的另一矮短汉子已然喝出采来:"好!老肖,你也有吃蹩的时候,呵呵!" 路野轻哼一声:"于三叔!"汉子神色一黯,默然住口后退一步。 叶辰笑道:"路公子,肖先生,于先生,在下告辞!"握紧安安的手步向棚外,一步、两步,身手气韵无懈可击,只在迈步出门的刹那不可避免地略有破绽。 就在那一刻,猛听路野低喝一声:"杀!"刀光剑影瞬时席卷而来,叶辰早有准备,握着安安的手向上一提,凌空一抛,喝道:"黑皮,护着他!"安安小巧的身子被他抛起三丈来高,直直斜飞出去足有十多丈远,黑皮飞奔过去,看准方向四蹄猛蹬,如飞龙在天腾空一跃,半空中接住安安。安安反应也快,抱住了马脖子再不松手。 叶辰拔剑在手,挡住迎面来的寒光无数,高声道:"安安,抱紧黑皮,不要怕!" 马上安安甜甜一笑,艳阳下流光溢彩:"辰哥哥,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辰哥哥,小心!" 路野只远远站在棚中,笑看叶辰与肖远、于尽信二人拼斗。八名汉子和那店主人伙计十人齐齐围上要绊住黑皮夺下安安。黑皮嘶吼纵跳,扬蹄一踢便有一人惨叫退下,绝不准任何人接近背上的安安。安安不惧不怕,大声叫好,清脆的童声在刀剑声、惨叫声中格外悦耳,黑皮在他的笑声和指手划脚中更加兴奋,一时人喊马嘶热闹百出。 叶辰哭笑不得,但心已略微放下,全神对付面前二人。肖远武功走刚猛一路,齐头短棒舞做车轮,于尽信功夫小巧,尽是抓住机会抢进空门贴身而战。叶辰抖起银剑,忽左忽右,掌击剑点,尽数挡住二人来势,二人相视一眼招数加紧仍是渐渐落在下风。 路野突地叫道:"不用留马,只要那娃儿!"话音刚落,围住马匹的蓝衣人尽数亮出兵刃,攻向黑马。 叶辰心中一急,黑皮虽神勇,但肉身哪里抵得住兵器?剑尖一晃,使出雪山梅音剑,赏梅、折梅、供梅,抢攻三招二十七剑逼得肖远于尽信连连后退。这边双脚跺地,身形倒跃,众人只觉清风过耳,叶辰已经挡在黑皮身前,只见万点梅花掠地飞,人影乱闪,断铁之声不绝,众人纷纷摔在地上动弹不得,碎铜烂铁散落一地。 路野面上笑容凝固,肖远和于尽信也不禁住了手后退一步。 叶辰看着黑马肩上血迹模糊一阵心疼,摸出盛着灵玉膏的小盒递给安安,道:"安安,把药给黑皮抹上。"黑皮贴在叶辰身上尽是磨蹭,又得意洋洋地哼哼两声。叶辰拍拍它的头:"做得好,进城一起喝酒。"展颜一笑,仍是从容镇定。 惊的是众人,心知肚明的是叶辰自己,他刚才一阵剑雨虽然凌厉,却也未到如此轻易便制住这许多人的地步,只是在他出手已前,那些人便失了力气。是安安?他看向安安,安安看似专心致志地给马抹药,却偷偷斜眼看他,见他心疑,咬咬嘴唇嚅喃道:"辰哥哥,我......我没害死他们,我只是......只是怕他们伤了臭黑皮,臭黑皮已经受伤了,你看到了,我没害死他们,真的,真的!"他声音极轻,死劲重复着"真的",抓着黑皮鬃毛的手指骨节紧得泛白。 这委委屈屈的小媳妇儿样在叶辰看来比刚才那些人莫名倒地更加诡异,他想笑,扯了扯嘴角,却又笑不出,心似乎被一只无形地手攥紧了一捏,痛呵--在一起这么久,安安仍然那么害怕自己赶他走,难道自己就这么不值得信任?或者......这么小的孩子究竟被伤过多少次?......他一直跟自己形影不离,又是在什么时候配出了这些令人筋酥骨软的药?"好!"路野高声喝彩,同时啪啪击掌,"一招制敌,却是血不沾衣,这位兄弟当真是菩萨心肠,在下请教一二如何?"口中说着,手上却无行动。 叶辰依旧把黑皮、安安护在身后,微笑道:"路公子,无冤无仇,不必了吧?刚才看二位前辈兵刃招数,当是黑岭寨铁肩肖远肖前辈和碎心掌于尽信于老前辈,路公子当是大当家路老前辈的大公子吧?叶某素闻黑岭寨劫富不劫贫,劫贪不劫民,在下与家弟路过此处,二人一马,片叶不沾身,该是没有犯了什么铁岭寨的规矩。不知小子有什么不妥之处要诸位亲自出手训示,望两位前辈及路公子明示!" 这番话给足了面子,却也不乏谴责,肖远直爽,当即面皮紫涨起来,哼哧道:"还不是你带的那娃儿生得漂亮......" "老肖!"于尽信忙着喝止,又道:"寨主,便放他们走吧,反正是咱们理亏。"路野略一思量道:"好。"立刻赔礼道歉,叶辰含笑还礼,被安安药倒的几人也果然很快恢复,相互通名告辞,便如从未有过嫌隙一般。 跨马疾行数里,叶辰吩咐黑皮等他,抱了安安掠进树林深处,寻到一处秘洞,道:"安安,路野等人暂时退让,但必然不肯善罢甘休,我在明他在暗,与其等着他暗算不如找上门去看个究竟。铁岭寨不劫寻常路人已是惯例,他们既然劫我们必有特殊原因。自磨西镇过来时店家也叮嘱我小心看好你,镇上已有数个你这样的孩子失踪,想来也是他们做怪。这处密洞附近没有野兽的痕迹,也还干燥,你留在这里,辰哥哥很快回来。" 安安拉着他的手,低声道:"那柄剑,你认识,对不对?" "剑?"叶辰一怔,他未料到安安会注意到自己盯住路野的配剑的表情,他坦言:"那柄剑象极了谢雨秋谢姑娘的,十二年前我住在菩提山庄时常见。谢姑娘是死去的安安的姐姐,我怀疑她也失陷在铁岭寨。" 他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叹的是安安。谢雨秋是菩提山庄的小小姐,为她取名传说耗费了老庄主整整三天的时间,最后选中了这句诗--鸳鸯可羡头俱白,飞去飞来烟雨秋,很美。而与她同岁的安安,不能姓谢,甚至没有名字。安安的娘,一个仅仅拥有美貌的乡下女子,纵然在没有陷入疯癫的时候,也仅仅能给儿子一个一生"平安"的心愿--安安,是叶辰给安安的礼物,一个名字。 安安怔怔地看了他半晌,低头,慢慢道:"她还是你指腹为婚的妻子,对不对?"叶辰一愕,安安已经接着道,"戏上都是这么说的,你这样的人,总会有个指腹为婚的妻子。而且,我看见你的包袱里有块玉佩,刻着龙的。"他声音闷闷的,没什么感情。叶辰小心地扳起安安的脸,凝视着那张稚气的小小面孔,将整个包袱放进他的手里,又从怀里摸出一颗卵形白色石头,也放进安安的手心里,柔声道:"这块石头是安安送给我的,是我最珍爱的东西,你帮我拿着。放心,辰哥哥很快回来找你。"说罢,出了小洞用茅草掩好洞口拉马便走。 安安捏着那块小小的白石头,把它贴在自己脸上。石头刚刚从叶辰的胸口掏出来,还带着叶辰的体温,温热的,入心的暖。虽只是一块微不足道的石头,但年深日久被摩挲得光滑异常,看来却比玉更圆润、更晶莹。 咬咬牙,猛地站起身,安安把包袱放在叶辰为他铺好的草铺上,推开茅草便走出洞口。他仰头看看明净的蓝天,深吸一口气,将身一纵,左脚踏上树干轻轻一点,身体凌空射出,对准迎面树干伸掌一拍,再次射出,身形如箭射向来路。 茶招子仍在风里摇摇晃晃,店中却空荡荡再没了一个人。安安松开手中树枝借力一弹落在地上,脚下一软撑不住单膝跪在尘土里。他仰头看看天色,天已近暮,日薄西山,天边云霞如血一般。 他吃力地站起来,扶住门框,喘息几下。一手又伸入怀中摸出了那块白石头,小小的石头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他看了一会儿用力捏紧,然后贴在自己脸上。石头仍是温热的,虽然剩下的仅仅是他自己的温度。 他笑一笑,再一次跪下去仔细查看地上的印痕,然后起身直扑密林深处。 山风飒飒,落叶满地。 路野与肖远、于尽信带属下急速行在树林之中,除了脚步声落叶声,连伤者的呻吟都一丝不闻。抬头已可以看见铁岭寨山石垒就的寨墙,突出在高大的铁松林之上。 安安悄无声息地潜近队伍,靠近最后一人。 那人右臂被叶辰剑柄砸断,伤口只经过了简单处理,正咬牙忍痛闷头前进,猛觉咽喉一紧,有腥气的液体滑入口中,黑夜无从预料的袭卷而来,他静静地摔落在地上。而前面人恰好拐了个弯,并不清楚尾巴短了一截。他欲张口呼叫,却已然不能出声。他睁大眼睛,看到的是一张美丽的孩子的面孔越贴越近、渐渐放大。 路野凭空一阵寒意,脚步一顿,回头喝到:"谁?少了谁?" "没有......不!寨主,小四不见了!"后面的肃静顿时成了纷乱。 躺在满地落叶之间的是一具干瘪的尸体,瞪大的双眼里盛满恐惧,咽喉一处伤口,没有血迹,露着惨白的肉茬儿。 路野惊惶地四处谣望,触目所及只有树木。 "呀--呀--"尖利的叫声打碎寂静破空而来。 路野一个激灵,本俊美的脸比那死人更无人色,仔细看时却不过是归巢的倦鸟。沉默一刻,他倏地跪下,低头道:"属下恭迎主人!" 他身后,肖远、于尽信与众大汉也匆忙跪倒,一字不语。 草丛深处,安安捏起爬到手腕处的一条尺把长的赤炼蛇玩弄着。 他左手食指在唇角一抿,一滴残留的血凝聚在他白皙的指尖,鲜红的有着宝石的光泽和形状。他一笑,眉梢上挑,邪气的:"主人?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z※※y※※z※※z※※※烛影摇红,绛纱随风,三足的兽头金鼎中香烟袅袅,浑圆的粉色珍珠帘子轻轻碰撞,发出轻微的撞击声,柔软而多情。 十八九岁的黄衣少年斜靠着软枕,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高高的翘着,荡啊荡的轻佻,可是自在。 他手中有杯,碧绿的莹然有光;杯中有酒,殷红的恍然若血......或许,便是真的血。他抬手轻啜一口,含在口中细细品味,由唇至齿、由舌至喉,咽下后满意地笑笑,搂紧了怀中的--丈把长、手臂粗细的一条花纹巨蟒。 榻旁站着四名少年,两男两女,都不过十四五岁,容貌俊秀可喜,但面无表情,不言不动,犹如木偶。绣着飞龙舞凤的地毯上,大大小小的蛇懒洋洋扭曲舒展,鲜红的信子吞吞吐吐,嘶嘶做响。青的花的颜色不一,头均是三角形,显是有毒。 黄衣少年躺在群蛇之间,抚弄着躺在怀中的巨蟒,怡然自得。跪在帘外的人却是冷汗淋漓,脸色发青,仍是不敢吱声。 "放心,那姓叶的不用你去找,不过三更就会送上门来,按我吩咐的小心戒备着,务必要杀了他,教主要他的人头呢!"黄衣少年慵懒地靠上身后的软枕,握着玉杯的手向旁边一伸,一名少女立刻抬手、捧壶、倒酒、放壶、后退,动作准确优美简练,只是双眼只凝视空中某一处,眼珠转也不转。 "去把那孩子带过来。"黄衣少年又饮了口酒,淡淡发话。他话音一落,两名少年齐齐迈步,走至门边,扶起被路野扣住双臂的孩子,不顾那孩子的挣扎将他带进珠帘按跪在榻前。 黄衣少年在见到那孩子面孔的瞬间微微一怔,喃喃道:"真的是他。"随即发话:"路野,你先出去。"他诡秘地笑笑,"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进来......哦,三十丈内不许有人!" "是!主人!"路野恭敬回答,站起离开,走出门口才一个哆嗦,一手伸进衣内抓了一条青花小蛇出来,狠狠摔在地上。小蛇禁不住用上内力的一摔,痉挛一下便僵直了身子。路野瞧着蛇尸只是咬牙,然后大步离开。 黄衣少年又倒了杯酒一口饮下,瞧着跪在榻前的仍在不断挣动的小小身影,突地放声大笑:"血蝶,哈哈,他说你是小孩,人家都当你是小孩哪!" "那又怎样?金蛇,你得意什么?"安安徒劳地扭动着身体,按住他的两名少年纹丝不动。安安一惊,惶然道:"他们......你炼的傀儡?" 金蛇一伸手托住他的下颌,啧啧咂着嘴儿:"对哦,你还是那么聪明!怎么样,我的傀儡娃娃模样不错吧?啧啧,倒是你啊,血蝶,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武功废了,是不是连血也不喝了?我们的第一美人哪,这张脸都不成样子了......难道,你还真是想做个人?" 安安垂了眸子,神色迷惘,喃喃道:"是呵,我不能再喝血,辰哥哥不喜欢,他那么善良,他不会喜欢我杀人喝血的。""哈哈!"金蛇松了手一推,笑得打跌,捶榻大笑:"辰哥哥?辰哥哥?你这样子扮可爱倒真是很精彩,呵呵!好恶心!吹什么大气?才一两个月就没了精神气,不杀人不喝血你能活多久?何必呢!哈哈......"他吹了声口哨,怀中巨蟒缓缓游动,缠上安安的身体。 傀儡少年松手退开,依旧不言不动站在榻边,双眼没有焦距。 "啊!"安安惊恐地叫了一声,想要逃避,却被缠紧手足,尖声道:"金蛇,放开我!你让它放开我!"看向金蛇的目光多了恐惧和游移。 金蛇只是笑,口哨高高低低,巨蟒随之松松紧紧,安安痛得一头冷汗,脸色煞白,却咬牙不叫出声来,待到金蛇令巨蟒放开他时,已是瘫软在地上再不能动弹,裸在衣外的手臂上青青紫紫尽是淤伤。 金蛇这才放下心来,笑着走近安安,扯起他一把搂进怀里,手指抚上已经被他自己咬得红肿的唇,笑道:"血蝶,你不是一直都那么骄傲么?现在再骄傲一次给我看看?看来啊,你是真的完了!"他细瘦如柴的手指一点点抚过安安的下颌,摸到项间那一点微微的突起,轻笑道:"血蝶,你废了武功,若是还在师父身边,我确实不敢动你,可是现在,师父怕是一眼都不会看你了,呵呵。" "完的是你!"清甜的童音倏忽响起,金蛇只觉肋下一痛,身不由己倒飞出去,撞破屏风跌在窗前。同时四名傀儡人纷纷倒地拼命吼叫翻滚,被惊动的群蛇惊惶失措,随意乱咬。那条巨蟒急速地吞吐了两下信子,也开始在地上翻滚挣扎,屋中乱做一团。但不多时,傀儡人与巨蟒同时一阵抽搐,再也不动。 与此同时,屋中人影翻飞,金蛇与安安纠缠在一处。两人全不用兵器,肉掌相对,凌厉的掌风到处,桌翻椅倒、壁饰掉落、纱帐乱飞,精致的珠帘在回旋的气流中相互碰撞,丝线终是断裂,珍珠散落一地,在人尸、蛇尸中滚动流窜,又碎成齑粉。 金蛇边打边笑:"没想到师父这么不小心,你的武功好象没有废呢。不过好象也坚持不了多久,谁让你不肯喝血?自取灭亡!早就已经不是人了,却还是那么想着要做人,你做得成么?听,外面乱了,好象是他来了!猜猜,他若见到你这个样子、知道了你骗他,会是什么表情?" 安安手上不停,冷道:"我会在他进来之前杀了你!"zyzz 金蛇大笑:"哈哈,是你杀我还是我杀你?不过,我可舍不得杀你!"暧昧地舔舔嘴唇,他掌风愈烈。 安安瞥见来势想要避开,却是一阵晕眩,勉强躲开正面,却躲不开肩膀,被一掌击到墙边,撞得头晕目眩,同时胸口又是一阵烦恶。冲口而出的鲜血势头不停,安安无法自控,一口口将山下刚刚饮进的鲜血尽数呕出,再也动弹不得。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模糊起来,他无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东西,抓住了,冰冷滑腻的,却是半截蟒尸。 金蛇一步步凑近他,伸手托起他的颈子,轻笑道:"血蝶啊,你这虚弱的样子倒真的很象人了,很痛苦是不是?为了姓叶的,你竟然喝鲜血,呵呵,伤得不轻是不是?你想做人是么?我来帮你,早死就早超升了不是?不然,真等那个笨蛋知道了你是什么东西,也许他会亲自动手杀了你,到时候你会伤心的,我怎么忍心?" "不--不--"安安把手按在胸口,那里面,是叶辰放在他手心里的那颗白石头,坚硬地抵在他的心口。 金蛇低头含上他的咽喉,模糊道:"血蝶,知道么?我们都很想要你的血,想不到,你送来给了我。" 说着,他用力咬下去。安安拼了全身的力气在他胸间一撞,借力滚开。 胸口一痛,金蛇猛地抬头,嘿嘿笑了两声,舌尖将唇齿间的血迹一丝不苟地卷进口中细细咂摸,轻佻地笑:"好甜,血蝶,你的血如我想的一样甜美。" 安安滚在地上,一手按着项间的伤口,血从他的指缝中渗出,绯丽的,火焰一般缠绕住青紫交错的白皙手臂,失了血色的脸是枯骨般仓皇的白,却诱惑,引人明知面前是地狱也要舍身的妖异。 金蛇的笑忽然静止:"血蝶,你......真美,师父......是不是就喜欢看到这样的你?你每次出来都是这个样子......原来......原来师父喜欢这样的你......"安安黯淡的眸子有寒光一闪,随即笑了,孩子般纯净如山泉:"是啊,这么多年,我天天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你羡慕么?你们都羡慕我,现在还羡慕么?"顿了顿,他突然道,"你还记得墨蛛么?" 金蛇咬牙,破了的窗纸空洞中,有夜风呼啸着闯进来,吹动他枯涩的略带黄色的发,他的声音也是枯涩的:"他现在,想必很快活,可是,血蛊只有一只,他偷了走了,还剩下我们这些孤魂野鬼,这么活着,就这么活着!"安安垂了眸子,甜蜜地笑:"你嫉妒他么?他现在很快活,当然快活得很,西方极乐,怎会不快活?""你的意思是......"金蛇身子一抖,想要扑上去抓住安安,可是手臂重得抬不起,全身暖洋洋地,只想就此睡去。"他死了,血被我吸尽了,干瘪的,被我埋在死池的底下。"安安松了手,并不深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淡淡地看着一地狼籍,"偷血蛊不是他,是我。""是你!"金蛇露出一口参差的牙,是森冷的白,"原来是你!你......卑鄙!"作势欲咬上安安两口,可是全身已经麻痹,他吃力道:"你有意示弱,就是要我服下你的血!你卑鄙!""卑鄙么?也许,"安安在他面前跪下来,"我想要活下去,我想要做个人,我想要......有了血蛊,我只要很少的血就能活下去,我就能做个人。我不想死,我要活着,而且活在肯疼我爱我的辰哥哥身边,所以他也不能死。他是个人,而且是个好人,他不是你的对手,为了他,做什么都可以,我愿意。" 他的手抚上金蛇的脸,轻柔的,"金蛇,卑鄙是用来说人的,我们都不是,所以,你说错了。不过,你不用怕,我不会要的血,我再也不喝血了,辰哥哥不喜欢呢。" "你......不杀我?"金蛇眼一亮,两簇滟滟火在眸子深处跳跃。安安点头,眼神飘向不可知的远处,低低道:"辰哥哥不喜欢有人死,辰哥哥不喜欢。你......能不能保证不告诉师父?他若知道,我一定会被抓回去。还有,不可以再伤害辰哥哥。" 金蛇慌忙道:"我保证,我答应,你不杀我,我什么都答应。""我走了,我帮你在门口布上毒药,两炷香的时间后,这血蛊的毒自然就解了。"安安从他怀中摸出药囊,拿出里面的诸多瓶瓶罐罐,细心地调配在一起,边调边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被你们抓到的谢姑娘在哪里?" "就在这间屋子下面的地牢里,你只要将床侧那兽头金鼎左转两下、右转三下就可以。"金蛇讨好地咧开嘴,想笑,却似哭泣。 "谢谢。"安安认真地听着,小心绕过地上的尸体,走到床边依言施为,床侧的地面弹起一块--下面四方小室燃着蜡烛,幽暗的烛光下,紫衣的少女托腮靠在桌旁,动也不动。 安安伸手,一块碎瓷脱手而去,少女惊呼回头,那瓷片已射在她背心期门穴上,她低吟一声,伏倒在桌上,一头青丝散落着,如黑色的无法收拾的瀑。 金蛇殷勤道:"血蝶,找到了,是不是?""很好啊,真的谢谢你!"安安弯了眉、眯了眼,是在笑,却一伸手摘了壁上的宝剑,"仓啷"拔出,雪亮地戳在金蛇心口,同时右手将一条死去的小蛇塞进金蛇张开的口,堵住他未能发出的惨叫。他低头,对上那双瞪得狰狞的眼,微微一笑:"在五色教十年,我首先记住的是,只相信我自己!" 轻盈地落地地牢,安安伸手扶起伏在桌上的少女。 十九岁的女孩子,娇嫩得如同才吐香的嫩荷,颊是才开的白莲样的柔粉,虽是有些憔悴,但到底还是青春,还是美丽。 安安定定地看着,小巧的手轻轻抚过那张和自己像了有八分的面孔,极软极糯地叫了一声:"姐姐。"一瞬间,十年的沧桑如艳阳下的冰雪迅速融化,仿佛还是那个花似锦、草似绒、彩蝶飞、燕子舞的春天,还是那三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慢慢地,他的脸上青气渐浓,又叫了一声:"姐姐!"却是狠厉的、怨毒的,抬起的手掌曲了五指,是夺命的利爪。 ※※※z※※y※※z※※z※※※铁岭寨正建一座长圆的山崖上,三面是陡峭削直的峭壁,高逾百丈,是为天险。唯一可以攀登的一面,由长石垒就的寨墙遮挡得严严实实,易守难攻。寨中有天然的水源,只要有足够的粮草贮备,任是谁也不能轻易破关。 但叶辰破了,他正站在后寨中间,面前是掩在树影里的一座精致屋宇,门口高挂着两盏气死风灯, 深秋天短,转眼已是夜幕深沉,叶辰担心安安,安排好黑皮就翻入寨墙。金蛇设计的本就是请君入瓮、闭门打狗,所以他入寨格外容易。 脚踏实地的刹那,地面陷落,白雾弥散,但叶辰百毒不侵,剑尖在地面竖立的无数刀锋间轻盈一点,人已是一飞冲天,半空中使出阳关三叠,只见衣袂翻飞,落处便在五丈之外,脚下闪烁的刀光剑影在一串利落的叮当声后被硬生生撕开一处缺口,叶辰安然落地。 叶辰本不愿惊动寨中人,更不愿伤人,只想探出铁岭寨一反常态的真相,并寻找谢雨秋,见此情景,不得以随手挡了招式叫道:"在下雪山叶辰,要见你们寨主路野,请通禀。"却哪里有人睬他?那路野、肖远和于尽信三人也仍是一个不见,攻击一波一波不停,对手却出奇的弱,高手不堪一击、寨兵乱无章法,他心知铁岭寨不是浪得虚名,眼下必是隐藏了实力,但目的何在?为什么又缠着自己不放? 左右四平八稳的房屋一片黑暗,唯前面小楼灯火通明,必是铁岭寨中枢所在,叶辰手中剑一紧,逼退众人冲了过去,才到门前,猛觉劲风扑面,两只白生生的肉掌一正一侧突袭而来。 高手!叶辰刹住脚步,长剑横提,意欲逼退二人,他凝眸,看见的却是两张稚气未脱的脸,一男一女,不过十四五岁,唇红齿白,容貌俊秀。只本该灵秀的眸子是呆滞的,转也不转。剑峰已到二人手腕,二人仍是不知闪避,一掌奔他前心,一掌奔他左腰,竟是不顾自己性命。 叶辰眼见两个孩子也不过是安安的年纪,心下不忍,撤剑闪身,横里侧移两丈,避了开来,回头却见铁岭寨众人已退得不见踪影,偌大的寨子只剩下他与这一对男女少年。 来不及细想,两名少年又缠到身侧,少女的纤纤素指、少年的修长手掌,化作的是无数夺命的刀锋。叶辰一眼看得分明,他们的招数不过是街上卖武人都会耍的所谓"武当长拳"、"鹰爪功",招式寻常,甚至可以说粗陋,却异常的快,快到那两双手掌只见点点白芒、那两人恍若缕缕幽魂。如此迅疾的动作,两名少年竟无一丝喘息。叶辰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响地敲击着耳膜,本平静的夜一时鬼气森森。 叶辰的剑也快,招招可以见血,但那是两个孩子,模样娇娇怯怯,面如敷粉,唇若丹朱,他不忍下手。这样的两颗心里,应该也如安安一般,想要着自由和幸福,想要着人来爱。他哄劝着,柔声问着,突然肋下吃痛,得了手的少女露齿一笑,廊上高悬的灯盏正射中她的眼,狰狞的红,不见一丝人色。 叶辰低头,见肋下衣衫破裂,五道爪痕鲜血淋漓,心念一转间两名少年攻势又到,少年直击他肩头,速度快若闪电。叶辰此时正是一招"疏影横窗",若是常人,自然收势换招,但少年不知闪避,叶辰一时神思飞散招示用老不及收回。宝剑肉臂相碰,鲜血飞溅,少年的手臂飞出老远落在地上,沉闷的一声钝响却似是敲在叶辰心上,震得他一个踉跄--对方是两个孩子,只是两个孩子! 少年却神色如常,而且仍当自己双臂齐全步步紧逼,所过之处鲜血喷涌,不见止歇。少女见了血色眼中红丝更是分明,曲指如爪不管不顾状若疯狂。叶辰便是再想手下留情,却也不能枉顾自己性命时时退让。剑尖落处,少年少女身上血迹斑斑,滴洒得院落到处红痕,血腥扑鼻。但两人仍是面无表情,招数一丝不乱,甚至连大量失血后的虚弱都没有。叶辰心惊肉跳,握了剑竟不知如何出手。 他这一怔,少女抓住机会侧身斜行,雄鹰展翅已抓向叶辰下盘。叶辰慌乱中"腊雪初销梅蕊绽"剑尖划上,入肉钝响,只见少女秀美面孔多了一道斜贯的伤口,皮肉翻卷,嫩红的肉颤颤巍巍,半个眼珠垂下,只有一丝连在眼眶中,少女竟有了表情--却是嘻嘻一笑。 叶辰一阵恶心,本就没吃过什么东西,翻上来的只有酸水,握剑的手有些发抖,剑招说什么也再递不出去,只拼了全身力气左躲右闪,想要离开。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猛见两名少年男女身形一顿,僵立半晌"冬"地倒向地上。叶辰按着胸口喘息,突见二人眼珠转动,互望一眼对方,凄厉惨叫起来,叫了两声,大约是抵不过身上伤痛,又晕了过去。 "你们寨主在哪里?"抓住一个探头探脑的汉子,叶辰咬牙,他预料到铁岭寨子必有异常,却想不到是这样诡异的情形,所幸眼前的汉子虽然身材矮小,鼠头鼠脑,却还象个正常人。 汉子吓了一跳,抬手指了指前面,颤声道:"后......后寨挂了两盏灯的屋子......小心......有......有鬼...... 叶辰随手封了他的穴道抛下,飞身上了屋顶直奔后寨。 山风猎猎,铁岭寨的大旗在风中呼呼做响。不见人声,只见树影屋宇在黯淡的月光下恍若鬼影。叶辰打了个寒战,有鬼,不知道等待他的又是什么样的鬼。 没有鬼。 敞开的雕花门扇里,摇晃的烛光里,一截一截的蛇尸,一具一具尸体,破碎了的曾经精美的各样器皿......充分说明这里曾有过怎样的一场恶战。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寨主,那魔崽子真的死了!"沙哑的,却充满了欢娱。 叶辰闻声回头,见那指引自己过来的矮小汉子在不远处的房顶上欢呼雀跃,与年龄不相称的狂喜,随着他的呼喊,远远近近现出不少人影,当先便是路野、肖远和于尽信三人。路野道:"铁岭寨上下叩谢叶公子除魔救命之恩。" 叶辰看着乌鸦鸦跪了一地的人,再看着仰躺在门口的黄衣少年,他必是矮小汉子口中的"魔崽子"。黄衣少年胸前一处剑伤,自己的剑尖尤有血迹,此情此景倒似那少年真的是他所杀,想必也没有旁人看到真实情形。 他略一思考便明白其中关节,铁岭寨众人必为那少年控制所苦,看自己武功还好,不惧毒药,便有意放水,由着自己和这一众少年两败俱伤,自己死在那少年手中,自然是时运不济,他们只要推说抵挡不住,料那少年也不会把所有人杀个干净。自己若杀了少年,自然他们占个便宜--果然打的如意算盘。可这少年是谁所杀? 他淡淡一笑,略带讥讽:"路寨主请起,救诸位的是诸位自己,又怎么会是叶某人?请问寨中可有一位谢雨秋谢姑娘?" "有,就在这间屋中下面的地牢里。"路野丝毫未见窘色,起身进了屋子扭开兽头便跳下地牢。肖远有意不看叶辰,一张老脸红色发紫,噔噔几大步跨过去也跳进地牢。 于尽信挥手叫众人起来,自己走到叶辰面前长长一揖,道:"叶公子,对不住,实在也是无奈之举。寨中......还有女眷和孩子。"叶辰想起那一对男女少年的狠厉,心下一软,还礼道:"老前辈请起,没什么的,不必在意......"出口的话突然顿住,被路野托在怀中的少女固然吸引了他的目光,但他的目光凝在被肖远抱出来的一身伤痕的安安身上。 "叶公子,谢姑娘没事!"路野笑着过来。叶辰却已经几步到了他身后,一把夺过安安贴在胸口,看见安安衣衫破烂,遍身伤痕,气息微弱,毫无知觉地躺着,顿时头脑中一阵空白,不是让他等了么?不是把他藏起来了么?"他怎么会在这里?"叶辰不知向谁发火才好,吼了一句,一掌贴在安安后心,内力输入,引导着安安的气息流动。良久不见动静,怀中安安的脸白得单薄,仿佛多呵一口气便融了化了。周围寂静无声,只叶子落在地上细微地响,他颤着嘴唇,却再出不了声。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路野和于尽信交换了一下目光。 一只纤柔的手按在他的手上,甜软的女子声音:"辰......哥?" 叶辰抬头,是谢雨秋,与安安相似的面孔,单纯、干净的象春日里最耀眼的阳光。 "他......是安安?"谢雨秋惊愕,"不对,安安死了,年纪也不对。辰哥哥,他模样......好象安安!" 叶辰摇头,他不想开口,手上真气流转丝毫未停。手中的身体逐渐恢复温暖,安安睁开眼睛,染了血的手抚上叶辰的脸:"辰哥哥,你没事?" "我没事,你怎么会被他们抓过来?告诉我?还伤了哪里?"叶辰不敢用力抱他。 安安低低的笑了,抱紧叶辰:"辰哥哥,我害怕,我出来找你,你说过不离开我的,我只想找你。包袱丢了,没有了,只剩下这个......"他费力地从怀中摸出那块小小的白石头,放进叶辰手心里。 "没关系,什么丢了都没有关系。"叶辰抱着他,急急忙忙摸了药膏想给他涂抹,却想起外面寒冷。于尽信甚有眼色,忙引了他和谢雨秋进了另外的精舍。 才进门,便有人急匆匆过来,道:"禀寨主,叶公子的包袱找到了。" 路野接过包袱呈到叶辰面前。散乱的衣物上赫然摆着那块雕了云龙的羊脂玉佩,在烛光下宝光莹莹。一见那玉佩,谢雨秋蓦地红了脸、红了眼,"哇"地哭了出来,抱住叶辰手臂哭道:"辰哥,爷爷要给我比武招亲,要我嫁别人,我明明是你的妻子,我不要比武招亲!" 叶辰头大,捏着玉佩,抱着安安,手臂上还吊了软玉温香。铁岭寨众人知他无暇多顾,都知趣的退了出去。他尴尬地拉扯着把安安放在床上,又把谢雨秋扶在椅上坐好,柔声道:"你为这个逃出来的?然后被抓住?" "是的,"谢雨秋抽噎着哭个不住,"你们雪山派两个师兄都到我们菩提山庄拜会过了,为什么偏偏没有你?连个音讯都没有,爷爷说你没指望了,要嫁了我呢。我才不嫁,谁比你好一千倍我也不嫁,我们十岁就成了亲了呢!" 叶辰苦笑,十岁的孩子玩家家酒,成亲的自然是他和她,不过指腹为婚确是事实,想不到菩提山庄也有违约的事情,但又一想到,自己下山半年,一直在草原帮牧民驱赶流匪、教人武功,虽然好事做了不少,到底在中原没有任何名气。眼见谢雨秋已经十九岁,再不嫁就误了终身,难怪谢老爷子违约。他拍了拍谢雨秋后背,柔声道:"雨儿,不要哭了,鼻子红了眼睛肿了,可是丑得要命。我这不是要赶回去给爷爷拜寿么?爷爷见了我,自然就不会把你嫁给别人,爷爷也不过是担心误了你的终身而已。" 谢雨秋嘟起嘴巴,几下抹干了眼泪:"呸,我才不丑。你要赶快回去,爷爷的寿辰是十一月二十,二十一就要比武招亲了,就算爷爷不改变主意,我也要你打赢了。"说着,眼波一流,想是说起自己的亲事也觉困窘,脸色一粉,"咯"地笑了出来。 "好好!"叶辰应着,忍不住刮了刮她的脸:"又哭又笑,没羞没臊。"--这是他们小时候常玩的游戏。 安安静静地躺着,目光长久地流连在被叶辰捏在手中的那枚玉佩上,看似晕迷,却一字不差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谢雨秋的脸上笑容渐渐绽开,安安却缓缓闭上了眼,一滴泪沿着脸颊无声滑落。 温暖的手指擦去他的泪,叶辰的气息就在他耳边:"安安,很痛么?辰哥哥帮你擦药,擦上药就不痛了,来!"叶辰伸手,小心地脱下他身上粘了血迹的衣服。 "他也叫安安么?他真的好象死了的安安!辰哥哥,我也来帮他擦药!"谢雨秋好奇地盯着安安的脸,和安安渐渐展露出来的身体,更忍不住伸手去摸:"好白,比我还白哦......" 感觉到安安的身体一僵,叶辰哭笑不得,板起脸严肃道:"雨儿,男女授受不亲,我要给他擦药,你出去!" "好嘛,好嘛!"谢雨秋跺着地板走出去,走到门口回头道:"小弟弟痛也不要哭,姐姐这就去找糖来给你吃哦。关我这么久,应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叶辰与路野等人交谈,才知道金蛇身份,才知道那些疯狂的少年是傀儡,皆是被从镇上掳来的孩子。他不屑这些人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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