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在不停地和人聊天以及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听人说话可以减少或冲刷自己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字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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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魂灵》(三)&
&$$$$第 五 章&&&&我们的主人公可吓得魂飞魄散.虽然马车在不要命地跑,诺兹德廖夫的村子也早已被田野.丘陵.山岗遮得看不到了,但他仍然心惊胆战地不断回头张望,总担心马上会有追兵赶来.他喘气都感到困难;他试着把手放到心口上,感到心跳得就象笼子里的鹌鹑似的."唉,简直折磨死我了!这家伙真狠!"接着便恶狠狠地诅咒起诺兹德廖夫来;甚至还用了几个不高雅的字眼儿.有什么办法呢?俄国人嘛,而且还在气头上.而且方才的事情可真不是儿戏.他自言自语地说:"不管怎么说,要不是县警官来得巧,或者再也无法欣赏上帝造的这个世界了!我会象水里的气泡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既没有留下后代,也没有给未来的子孙留下财产.留下诚实的名声!"我们的主人公是非常关心子孙后代的.&&&&这时谢利凡想着:"这个老爷太差劲!这种老爷真是少见.真应该唾他一口!你不给人吃可以,马可得喂饱,马是爱吃燕麦的呀.燕麦是马的饭:就象我们离不开粮食一样,马离不开燕麦,燕麦是马的粮食呀."&&&&马看来对诺兹德廖夫也心存不满:不仅枣红马和税务官,就连那花斑马也不太高兴.花斑马虽然总是得到一份较差的燕麦,而且谢利凡给它往槽子里撒的时候,总想先说一句"给你,坏蛋!"可是那终归是燕麦,不只是干草啊,它总是高兴地嚼着燕麦,还要不时地把那大长嘴伸到同伴的槽子里去,尝尝人家的口粮是什么味儿,尤其是当谢利凡不在马厩的时候;但这次却是一色的干草......不好;三匹马都不痛快.&&&&但大家这种闷闷不乐的心绪不久就被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打断了.大家,包括马车夫本人在内,都是在一辆套着六匹马的马车撞到他们车上的时候才如梦方醒.坐在车里的女眷们的喊叫声和马车夫的辱骂恐吓声差不多就像在他们头上爆发的炸雷.那车夫骂道:"哎呀,你这个混蛋;我一直在对你喊:'往右拐呀,迷糊,往右拐!,你喝醉了,怎的?"谢利凡已觉得了自己理亏,但是俄国人是不喜欢公开认错的,所以便拉开架式回骂道:"你怎么赶的车?眼睛押在酒馆里啦?"说完便开始向后倒车,想从人家的车套里挣脱出来,但白费事,车套全都搅缠到一起了.花斑马好奇地闻着两边的新朋友......它插到对方的两匹马中间.这时车里的女眷惊慌失色地在注视着这一切.女眷中一位是老太婆,另一位是年龄在二八的妙龄女郎,一头金黄色的秀发梳得精巧而可爱.椭圆的脸蛋儿红中透白,鲜艳娇嫩......就象一个新下的鲜蛋拿在管家婆黢黑的手里对着太阳看的时候阳光透射过来的那种颜色.她那两只小巧玲珑的耳朵好像被明亮的阳光照射得通明透亮.这时她吃惊地张着嘴唇,眼里含着眼泪......这一切在她身上显得那样可爱,以致我们的主人公足足呆看了她好几分钟,丝毫没有理会两家的马匹和车夫之间发生的纠缠."赶开呀,你这个新城的迷糊!"对方的车夫喊着.谢利凡向后拽了拽套绳,对方也往后拽了拽套绳,两边的马都朝后退了几步,但又凑到一起了,原来两边的车套绞成一团.这时,花斑马对它的新朋友已经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无论如何也不肯从意外陷进去的车辙里退出来.它把大长嘴放到新朋友的脖颈上,好似在对着人家的耳朵说悄悄话呢,......大概说的是一些不堪入耳的混话吧,因为那位新朋友在不停地扇动着耳朵嘛.&&&&见有这种热闹,村里的农夫都赶来了......村子幸亏离的不远.这种热闹对农夫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盛事,就象德国人看到了报纸或俱乐部似的.不一会儿马车旁边便挤得人山人海.村里就只剩下老太婆和小孩子了.绞到一起的车套解开了.花斑马长脸被打了几下,后退了几步.可那几匹外来的马呢,弄不明白是因为舍不得同新朋友分手呢,还是仅仅由于犯了糊涂,总之,不管车夫如何鞭打,它们总是寸步难行,象钉在那里一样.农夫们的关切心已达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人人争先恐后地出谋划策:"去,安德留什卡,去牵右边的帮套,米佳伊大叔骑到辕马上!骑上去呀,米佳伊大叔!"米佳伊大叔留着火红的胡子,又高又瘦,骑到了辕马上,好象村里的那个钟楼,或者更象井边打水用的吊杆.车夫抽了几鞭子,可是无济于事,米佳伊大叔什么作用也没有起."停下,停下!"乡下人说道."米佳伊大叔骑到帮套上去,让米纳伊大叔骑到辕马上!"米纳伊大叔膀阔腰圆,胡子漆黑,象墨一样,肚子大得就象一只足够供全集市冻得发抖的人喝热蜜水用的大茶炊.他高高兴兴地骑上了辕马,辕马被压得差不多要趴到地上了."这回行啦!"乡下人喊着."打呀,打它!给那个黄骠马一鞭子,它象只懒蚊子站在那里支棱着腿儿!"米佳伊大叔和米纳伊大叔看到不管怎么打也无济于事,便两人都骑到辕马上,让安德留什卡骑到帮套上.车夫最后失去了耐性,把米佳伊大叔和米纳伊大叔都赶了下来.他这样做算对了,由于马身上已经热气腾腾,好象一口气赶了一站路似的.他让马休息了一会儿,马就自动架着车走了.在这整个过程中,奇奇科夫一直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那个陌生的姑娘.他有几次想跟她谈谈,但是没有找到机会.女眷那辆马车终于驶去了,容貌清秀.体态轻盈的姑娘如梦幻般地消失了,剩下的又只是一条大道,一辆马车,读者熟悉的那三匹马,谢利凡,奇奇科夫和一片平坦空旷的田野了.在人生的道路上,不管是在粗鲁.贫苦和龌龊的社会底层还是在冷漠无情.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中间,每个人都可能碰到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景象,这景象足以激起一种同他命中注定要体验一生的那种感情迥然不同的感情,虽然这种事情或许只有一次.不管我们生活中充满着怎样的悲哀烦恼,都可能有一丝灿烂的喜悦快活地一闪而过,正象一个偏远穷苦的村庄有时也突然会有一辆漂亮的马车驶过一样,那金碧辉煌的挽具.膘肥体壮的骏马和闪闪发光的车窗玻璃,使得除了农家大车以外再无所见的乡下人张着嘴,拿着帽子,久久地呆立在那里,尽管那辆奇异的马车已经飞驶而去,早就渺无踪迹了.那位金发女郎也是这样,突然出现在我们的小说里,又马上消失了.那时的奇奇科夫要是换上个二十岁的小伙子,无论这小伙子是个骠骑兵,是个大学生,还是个初入仕途的青年,......天哪!他心里什么样的深情不会被唤醒,不会被触动,不会激荡起来呀!他会怅然若失,久久地呆立在那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远方,忘记了赶路,忘记了耽搁误事会受到责备和控诉,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使命,忘记了世界,忘记了宇宙中的一切.&&&&然而我们的主人公已届不惑之年,而且为人冷静谨慎.但连他也产生奇思异想,而且想了很久,不过他的想法是慎重的,并不是漫无边际的,有些想法甚至可以说很实际."小妞儿不错!"他打开鼻烟盒嗅了一下鼻烟自言自语地说."但她身上主要是什么地方好呢?好就好在她看来是刚刚从寄宿学校或贵族女中毕业出来,她身上还丝毫没有常言所说的婆娘气,总之,没有婆娘们身上那种令人讨厌的东西,她如今仍是个孩子,身上的一切都是质朴的:想说就说,爱笑就笑.她现在还没有定型,可以出息成一个完美的人,也可以变成一个废物,而且准会变成一个废物!只要她的妈妈和婶子大娘们一插手,不用一年的工夫她就会变得婆娘气十足,变得连她的亲爹都认不出她来.哪儿来的傲慢与做作呢;她会按照谆谆教诲行事,开始冥思苦想,苦苦思索:该跟什么人说话,怎样说,说多少,该看谁,怎样看;她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地怕多说了话;终于连自己也糊涂了,结果便开始一辈子说起谎话来.真是鬼知道会出脱成一个什么样的人!"说到这里,他略停片刻,又接下去:"应该打听一下她是谁家的闺秀,她的父亲是什么人?是个品德高尚的殷实地主还是个做官捞了一把的正人君子?这个姑娘如果能有二十万卢布嫁妆,那可真是一块令人垂涎的肥肉呀.这可是一个体面人的好福气呀."那二十万卢布诱人地在脑海里闪烁着,使他不由得暗自责怪自己为什么在排解马车纠纷的时候没有趁机向马夫或前导马御手探听一下车上的女眷是谁家的.但是,索巴克维奇的村庄不久就展现在眼前,驱散了他的胡思乱想,使他开始考虑起他所关注的那件大事来.&&&&他觉得这个村子很大.两片树林......一片桦树林,一片松树林,颜色一深一浅,象两只翅膀伸展在村子的左右两侧.村子中央可以发现一座带阁楼的木造住宅,红色的房盖,深灰色或者说炉灰色的墙壁,如同我国军屯区和德国移民区所盖的那种房子.能看得出来,在建造这座房子的时候,建筑师曾同房主的喜好进行过不懈的斗争.建筑师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主张对称;房主呢......却喜欢舒服,显然因此才把一边儿的窗户全砌死了,在这些窗户所在的地方只开了一个小窗,那大概为的是照亮暗淡的贮藏室.正面三角门饰虽经建筑师力争,但终究未能筑在房子的正中间,因为主人吩咐把边上的一根圆柱撤掉,最后原来设计的四根圆柱便只剩了三根.院子是用特别粗的原木栅栏围起来的,极为坚韧.可见,这位地主对坚固性颇为关注.马厩.仓库.厨房也都是又重又粗的原木盖的,千秋万代不会倒塌.农民住的房舍建造得也很精致:墙壁的木头没有刨光,也没有雕花和其他装饰,但是活儿却做得牢固结实,无可指责.就连水井也是用一般只有建水磨或造船舶才用的那种结实的槲木构架的.总之,奇奇科夫所见到的一切都坚实牢靠.马车到大门口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窗口差不多同时探出两张脸来:一张是戴着包发帽的女人脸,又窄又长,象根黄瓜!另一张是男人脸,又圆又大,象俄国做巴拉莱卡琴用的那种葫芦,顺便说说,这种琴轻便,两根弦,二十来岁的机灵小伙子常常用它装装门面,对聚拢来听他拨弄琴弦的那些白胸脯白脖颈的姑娘们,挤眉弄眼,打打口哨.闲话少说.且说那两张脸张望了一下又同时缩了回去.一个仆人从门里走出,穿着灰色的短上衣,浅蓝色的立领.他把奇奇科夫领进穿堂,主人也从屋里迎了出来.他一看到客人,便简洁地说了一声"请!"就把他领进屋里去了.&&&&奇奇科夫看了索巴克维奇一眼,觉得索巴克维奇这次极象一只中等个头儿的熊.而且他身上穿的燕尾服也是地地道道的熊皮色,衣袖长,裤腿长,两脚迈起步来歪歪斜斜的,时常踩到别人的脚上.脸色火红,象铜钱的颜色.大家明白,世界上有许多脸造物主并没有肯费许多工夫去精雕细琢过;对这种脸,造物主没有肯用锉呀凿子呀之类的小工具,只是抡起斧子就砍:一斧子砍出个鼻子,另一斧子砍出两片嘴唇,再拿大钻钻出两只眼,没有再仔细推敲,说了声"活!"就打发他到这个世界上来了.索巴克维奇就是用这种方式造出来的一个最坚固的美妙的形象:他的上半身比下半身更有特点:脖颈丝毫不转动,因而他很少看谈话的对方,谈话时总是看着壁炉角儿或者房间门.他们穿过餐厅的时候,奇奇科夫又看了索巴克维奇一眼:是个熊!地地道道的熊!真是再巧不过了:连他的名字米哈伊尔.谢苗诺维奇都使人联想到熊.奇奇科夫知道他有踩人脚的习惯,所以落脚时便很小心,并且让他走在前边.主人好象自己也感觉到有这么一个缺点,所以马上问道:"我没有骚扰您吗?"奇奇科夫道了谢,说暂时还没有受到任何骚扰.&&&&进了客厅,索巴克维奇指了一下圈椅,又简洁地说了声:"请!"奇奇科夫落座的时候,看了一眼墙和墙上的画儿.画上是一色的英雄好汉,都是些希腊将领的全身像:有穿着红军裤绿军服.鼻上戴着眼镜的马弗罗科尔达托,还有科洛科特罗尼.米阿乌利.卡纳里.这些英雄好汉都是大粗腿.大胡子,让人看了不禁要心惊胆颤.在这些希腊彪形大汉中间,不知由于什么原因和出于什么企图,也挂了一张瘦小的俄国将领巴格拉季翁的画像(画的下部是一些小军旗和小炮),而且镶在一个最狭小的镜框里.接下去的是希腊女英雄波别利娜,她的腿要比充斥于现代社交场合的那些花花公子的腰还粗.主人自己是个健壮的人,因此他好象也想用一些强壮的人来装饰自己的房间.波别利娜旁边,紧挨着窗口,挂着一只鸟笼,里面是一只毛色灰暗带白斑点的鸫鸟,样子非常象索巴克维奇.主客两人刚刚沉默了两分钟,客厅的门就开了,走进来一位女主人.这位太太身材很高,头戴包发帽,帽带儿是家制染料改染的.她稳步走了进来,直直地挺着头,象一株棕榈.&&&&"这是我的费奥杜利娅.伊万诺夫娜!"索巴克维奇说.&&&&奇奇科夫走过去吻费奥杜利娅.伊万诺夫娜的手,费奥杜利娅.伊万诺夫娜几乎是把手径直塞到他的嘴唇上去的.这一刹那间奇奇科夫留意到她的手是用腌黄瓜的水洗干净的.&&&&"亲爱的,给你介绍一下,"索巴克维奇补充说:"这位是帕维尔.伊万诺维奇.奇奇科夫!是我在省长和邮政局长家里有幸认识的."&&&&费奥杜利娅.伊万诺夫娜也简洁地说了声"请",头象扮演女王的女演员似的摇了一下,请奇奇科夫落座.她接着也坐到长沙发上,戴上细羊毛围巾,就再一动也不动了,甚至连眼睛和眉毛也没有动一下.&&&&奇奇科夫又扬起头来,又看到了大粗腿.大胡子的卡纳里以及波别利娜和笼中的鸫鸟.&&&&足足有五分钟的光景,大家都保持沉默,仅有鸫鸟看到木笼子底儿上有粮粒,去啄食,嘴触到木板上发出了咚咚声.奇奇科夫又看了一下屋里的陈设,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是高度坚固.极其笨重的,同屋子的主人有出奇相似之处;客厅的一角放着一张胡桃木大肚子写字台,四条怪诞的桌腿又矮又粗:活象一只熊.桌子,圈椅.靠背椅,一切都带有种笨手笨脚.令人吃惊的特性,......一言概之,每件东西,每把椅子都好象在说:"我也是索巴克维奇!"或者:"我也很象索巴克维奇!"&&&&"我们在公证处长伊万.格里戈里耶维奇家里曾念叨过您,"奇奇科夫看到谁也不愿说话便先开了口,"那是上个星期四.大家在那里玩得非常愉快."&&&&"是的,我那次没到处长府上去,"索巴克维奇说.&&&&"真是个好人!"&&&&"谁?"索巴克维奇看着壁炉角儿说道.&&&&"处长呗."&&&&"也许这是您的错觉:这样的混蛋世界上还从来没有过呢."&&&&这种颇为偏激的评价使奇奇科夫感到有些不高兴,可是他恢复常态以后便接着说:&&&&"当然,人都不是没有缺点的,不过省长却是一个少有的好人哪!"&&&&"省长是少有的好人?"&&&&"是的,不对吗?"&&&&"世界上头号贼!"&&&&"怎么,省长是贼?"奇奇科夫说,他丝毫理解不了省长怎么会成了强盗."坦率地说,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他补充说."不过,请恕我直言:他的言谈举止完全不像呀;相反,他的性格里倒是太多了点温柔."因此他把省长亲手绣钱包儿的事也拿出来作论据,而且把他脸上的那副慈祥神情赞扬了一番.&&&&"脸上的神情也是一副强盗相!"索巴克维奇说."给他一把刀子,让他到大道上去......他会杀人的,为了一个铜板就能把人杀了!他和副省长都是一路货......暴君虐主."&&&&奇奇科夫心想:"噢,他跟他们不和.跟他谈谈警察局长看看怎样?警察局长好象是他的好朋友."因此便说:&&&&"不过,至于我呢,直说吧,警察局长是我最喜欢的.他的性格那么耿直.开朗;脸上也显露着一种憨厚的神情."&&&&"那是个骗子!"索巴克维奇很冷峭地说."他出卖了你,骗了你,还会跟你坐到一起吃饭哩!我清楚他们这些人:都是些骗子;全市都是这样:骗子骑在骗子身上,还用骗子来赶.全是些出卖基督的坏蛋.那里只有一个正经人:检察长;可那家伙呢,真的,却是一头蠢猪."&&&&听了这些歌功颂德的评论......尽管略嫌简略一些,奇奇科夫看明白:其他官员就不必再提了;他也想起来:索巴克维奇是不喜欢说任何人好话的.&&&&"怎样,亲爱的,吃饭去吧,"夫人对索巴克维奇说.&&&&索巴克维奇说."请!"随后,主人和客人走到放着冷盘儿的小桌旁,照例各自喝了一杯伏特加酒,吃了一点儿冷食,......冷食同辽阔的俄国城乡各地一样,就是各种盐渍的能开胃的东西.接着,大家就向餐厅走去.女主人慢悠悠地走在最前头,象一只举止文雅的母鹅.一张窄小的餐桌,摆了四份餐具.第四个位置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位女士,很难推断出她是何许人:是太太还是姑娘,是亲戚,管家婆,还是寄居在别人家的普通食客;她没有戴包发帽,三十岁上下,包着花头巾.有些人在这个世界上是不作为独立实体存在的,而是作为无关大雅的斑点附着在其他实体上.她们总是坐在同样的位置上,头总是保持着同样的不动的姿势,你差不多要把她们当成屋里的摆设了,你心里会想,她们的嘴生来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一到使女室或者贮藏室,她们就判若两人啦!&&&&"亲爱的,今天的青菜汤很好!"索巴克维奇说,他喝了一口菜汤,从盘里拿了一大块杂馅包子......这是配汤吃的名菜点,是羊肚儿里楦上荞麦饭.牛脑子和蘑菇茎做的."这样的包子,"他转身对着奇奇科夫说道:"您在市里是吃不到的,鬼知道他们会塞给您什么!"&&&&"可是省长公馆的饭菜不错呀,"奇奇科夫说.&&&&"您知道那是用些什么东西做的吗?您知道就不会吃啦."&&&&"怎样做的我说不出,不能随意论断,可是那猪排和炖鱼却是极好的."&&&&"这是您的错觉.我可明白他们在市场上买些什么东西.那个坏蛋厨子,跟法国人学,到市场上买一只公猫,剥掉皮,就送到桌上来充兔子."&&&&"哎!你怎么说这么恶心的事,"索巴克维奇太太说.&&&&"怎么办呢,亲爱的,他们就是这么做的嘛;不能抱怨我,他们都是这样做的呀.不管是什么废物,要是咱们家的阿库利卡早就扔到......请原谅......扔到泔水桶里去了,但是他们却拿它煮汤!往汤里放!放到汤里去!"&&&&"你在吃饭的时候总爱说这类令人作呕事儿!"索巴克维奇太太又指责了一句.&&&&"亲爱的,有什么办法呢,"索巴克维奇说:"又不是我这样干的,但我要当面对你说:我决不吃乌七八糟的东西.青蛙就是用糖包起来,我也不往嘴里放,牡蛎也不吃:我知道牡蛎的样子象什么.请吃点儿羊肉,"他又转身对奇奇科夫说:"这是羊肋配米饭,不是城里老爷们厨房里做的那种羊肉,他们用的肉都在市场上放了四五天了!这都是德国博士和法国博士们想出来的:为了这个,我真想全绞死他们!他们想出了什么饮食疗法,用少吃挨饿的办法来治病!他们德国人文弱,不吃东西行,他们以为俄国人的胃也受得了!不,全是他们的无稽之谈,全是......"说到这里,索巴克维奇甚至气愤地摇了一下头."他们高谈文明.文明,但是这种文明......呸!真想用个别的词,但是吃饭时说不合适.我家里不这样.我是吃猪肉......就来只整猪;吃羊肉,就来只全羊;吃鹅,就把整鹅端上来!我宁愿吃两样菜,但要吃得心满意足."索巴克维奇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话:他把半拉羊肋扒到自己的盘子里,肉吃光了,骨头也啃了,还把每块骨头嘬了一遍.&&&&"这家伙倒挺会吃."奇奇科夫心想.&&&&"我家里不这样,"索巴克维奇用餐巾擦着油手说,"我家里不这样,不象普柳什金:有八百个农奴,吃住还不如我家放牲口的!"&&&&奇奇科夫问道."这普柳什金是什么人?"&&&&"混蛋一个,"索巴克维奇答道."小气得难以想象.监狱里带镣铐的犯人也比他生活得好:人全叫他给饿死了!"&&&&"真的!"奇奇科夫殷勤地接过话茬说,"您是说他家的农奴死的多吗?"&&&&"大批大批地,象死苍蝇似的."&&&&"真象死苍蝇似的?请问他住得离您这里有多远?"&&&&"五俄里."&&&&奇奇科夫喊了一声,"五俄里!"他甚至感到了微微的心跳."那么从您家大门出去,是往右拐呢还是往左拐?"&&&&索巴克维奇说."我劝您不要打听去这条老狗家的路!到任何一个下贱地方去也比到他家去更能得到宽恕."&&&&"不,我打听并无任何目的,不过是想了解一下各地情况,"奇奇科夫答道.&&&&羊肋之后,端上了奶渣饼,每个都比盘子大得多;不久又端上了大火鸡,个头儿赛牛犊,里面塞满了馅:鸡蛋啦,大米饭啦,猪肝啦,以及说不上来的什么东西,都是塞在鸡肚子里.午餐至此结束.离开餐桌的时候,奇奇科夫觉得自己的体重增加了足足一英镑.主客一块儿来到客厅,客厅里已摆好了一小碟果酱,不是梨酱,不是李子酱,也不是什么别的野果酱,但客人和主人都没有动它一下.女主人出去往别的小碟里盛果酱去了.趁她不在,奇奇科夫打算跟索巴克维奇谈正事,索巴克维奇在饱餐之后,嘴里咕咕噜噜,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声音,躺在圈椅上,手一会儿划划十字,一会儿捂着嘴.奇奇科夫对他说道:&&&&"我想同您谈一件小事."&&&&"又拿来一碟儿蜜糖!"女主人端着一个小碟儿进来了."蜜糖煮萝卜!"&&&&索巴克维奇说."我们等会儿再吃!""你先回屋去吧,我要帮帕维尔.伊万诺维奇脱掉燕尾服,稍稍休息一会儿!"&&&&女主人要吩咐人送鸭绒被子和枕头来,男主人说:"不用啦,我们坐在圈椅里休息一下就可以了."因此女主人就走了.&&&&索巴克维奇把头微微低下,准备聆听事情的内容.&&&&奇奇科夫不知为什么,兜了个大圈子,话题拉得很远,先谈了一下整个俄国的概况,大大赞扬了一番它的辽阔广大,说甚至古代罗马帝国也没有这么辽阔广大,外国人的惊讶是不足为怪的......索巴克维奇一直低头听着.奇奇科夫接着说,这个国家的光荣是无与伦比的,但是根据这个国家目前的规定,那些已经结束了生存活动的农奴,在新的农奴丁口登记之前,依然跟活着的农奴一样计数,为的是不以大量繁琐而无用的手续增加官署的负担,不使本已极为复杂的国家机构更加复杂......索巴克维奇仍在低头听着......这种做法虽然是正确的,但由于需要象替活农奴那样为他们纳税而使许多农奴主感到负担过重,他个人对索巴克维奇心怀敬意,甘愿承担部分确属沉重的负担.主要的意图,奇奇科夫表述得极为审慎:尽量没有把死农奴说成死农奴,但只是说成不复存在的农奴.&&&&索巴克维奇仍然是低头倾听着,脸上没有显出一丝儿其他表情的东西.好象这具躯壳里没有灵魂,换句话说,他的心灵,却根本不在它应该在的地方,就象民间故事讲的那个长生不老.为富不仁的干瘪老头子似的,把灵魂埋在深山里,上边又罩上一层厚厚的外壳,因此不管灵魂深处如何翻腾,表面上却毫无震荡的踪迹.&&&&"怎样?......"奇奇科夫说完,期待着回答,怀着不无焦虑的心情.&&&&"您需要死农奴?"索巴克维奇问道,他的语调极为平淡,毫无惊奇的表示,好象谈的是粮食.&&&&"是的,"奇奇科夫答道,为了表达得隐瞒一些,他加了一句:"不复存在的农奴."&&&&"有啊,为什么没有呢......"索巴克维奇说.&&&&"既然有,那您无疑......将愿意摆脱他们罗?"&&&&"请原谅,我愿意卖,"索巴克维奇说着,他稍稍地抬起了头,因为他已经看到买主在这笔交易里定有利可图.&&&&奇奇科夫暗想:"妈的,这家伙没等我张嘴就先张罗卖了!"于是出声地问道:&&&&"比方说,卖多少钱呢,其实讲金钱,对这种东西......倒有点少见哩......"&&&&"为了不跟您耍谎,一百卢布一个吧!"索巴克维奇说.&&&&"一百一个!"奇奇科夫叫了起来,他瞪着对方的眼睛,张着嘴,摸不清是自己听错了,还是索巴克维奇笨拙的舌头转动不灵,把一个数字说成了另一个数字.&&&&"怎么,难道你觉得贵吗?"索巴克维奇问道,"您给个什么价呢?"接着又继续说道&&&&"我给价!我们大概是没有听懂对方的话,忘记谈的是什么东西啦.也许是搞错了,说实话,我觉得八十戈比一个,就是最好的价钱啦!"&&&&"八十戈比......这算什么价!"&&&&"据我看,我想,不能再多了."&&&&"我可不是在卖草鞋呀."&&&&"但是这可也不是活人哪.您也得承认."&&&&"您认为能找到一个傻瓜把一个注册农奴用几个戈比就卖给您吗?"&&&&"但是请问:您为什么把他们说成是注册农奴?这些农奴早就死啦,留下的不过是一个不可捉摸的空名罢了.但是为了不多费口舌,每个给一个半卢布,再多是办不到了."&&&&"这样的价钱亏您能说得出口!要买就给个价钱吧!"&&&&"办不到啊,米哈伊尔.谢苗诺维奇,办不到啊:请相信我的良心,办不到的事情就是办不到."奇奇科夫嘴里虽然这样说,但是毕竟又给加了半个卢布.&&&&"您何必这样吝啬呢?"索巴克维奇说."不贵,确实!别人会骗您,卖给您一些废物而不是农奴;我卖给您的却象又大又好的核桃,个个都是好货:不是结实的庄稼汉就是手艺人.您考虑一下,比方说马车匠米赫耶夫吧!他专做弹簧马车从来不做别的马车.并且不象莫斯科做的用一个小时就坏,他做的可结实啦,自己又能钉又能漆!"&&&&奇奇科夫本想开口指出米赫耶夫早就不在人世了,但是索巴克维奇,正如俗话所云,口若悬河,谈兴大发,(他从哪儿来的一股善于辞令的劲儿呢):&&&&"那个木匠......软木塞斯捷潘呢?我拿脑袋押注,您在哪里也找不到这样的庄稼汉.他的力气可大啦!身高三俄尺零一俄寸!他要是到近卫军当兵,上帝知道会给他个什么衔."&&&&奇奇科夫又想开口指出"软木塞"也已不在人世了;但是索巴克维奇话语滔滔不绝看来是停不下了,他也只好听下去.&&&&"米卢什金这个砌炉匠!他能在随便什么房子里砌炉子.马克西姆.捷利亚特尼科夫是鞋匠:攮一锥子就做出一双皮靴来,他滴酒不沾,您说声谢谢就行了!再说叶列梅.索罗科普廖欣!这个庄稼汉一个能顶所有的农奴:他到莫斯科去做买卖,每回仅代役租一项就交给我五百卢布.瞧瞧这是一些多么心灵手巧的人!这可跟普柳什金卖给您的不同."&&&&"可是对不起,"奇奇科夫终于插上嘴了,他对这种看来永无止境滔滔不绝的高谈阔论很是感惊讶:"您何必要列数他们的本事呢,再有本事也没有用了.都是些死人嘛.正象俗语所说的那样,死人连支撑篱笆也用不上啊."&&&&"死当然是死啦,"索巴克维奇好象记起来这些农奴真的已经死了,恍然大悟,但是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话又说回来啦:现在被认为是活着的那些人又怎样呢?算得了什么呢?是些苍蝇,哪里是人."&&&&"可是他们总还是实实在在的活人哪,可您说的那些已经是幻影了."&&&&"不对,不是幻影!我可以对您说,象米赫耶夫这样的人,那大块头,这个房间是进不来的;您是找不到的:不,他可决不是幻影!两只膀子力大无穷,一匹马都没有他的劲儿大;我想请教一下,您在另外什么地方能找到这样的影幻!"后边这段话,他已是对着墙上挂的巴格拉季翁和科洛科特罗尼的画像说的了,......人们谈话时常有这种情况:谈话的一方突然间不知道为什么向偶然来到的第三者说而不是向对方说,尽管这个第三者可能是不曾相识的,而且说话者也明知道从他嘴里是既听不清回答.也听不到什么意见和赞同,却硬是要把目光投向他,好象希望他能来评评理;而那陌生人呢,一时会微感困惑,不知道是遵守必要的礼仪站一会儿就走开好还是就他丝毫没听到的问题发表意见好呢.&&&&"不,不能超过两个卢布,我不能给了,"奇奇科夫说.&&&&"那么,为了使您不抱怨我要价高,而且我也不愿意让您占多大的便宜,那就七十五个卢布一个吧,真的,不过要给钞票,由于是熟人嘛!"&&&&奇奇科夫心想:"他怎么,真把我当成傻瓜啦."继续说道:&&&&"我真觉得奇怪:我们俩好象,在演一场喜剧,否则我无法理解......您好象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有修养.本来是不足挂齿的东西.这种东西值什么钱呢?有什么用呢?"&&&&"您现在想买,可见是有用的."&&&&听了这话,奇奇科夫只有咬住嘴唇,找不出话语来答对.他刚一开口说了点个人的家庭原因,索巴克维奇就直截了当地说:&&&&"我不需要知道您家里的人事关系:我不过问别人的家务事,这是您的事.您需要的是农奴,我就卖给您,您买不成会悔恨的."&&&&奇奇科夫说."两卢布一个,"&&&&"唉,您真象俗话说的雅科夫养的喜鹊,学会一句话,应付万般事;看上了两个卢布,跨上就不肯下来了.您给个价钱吧!"&&&&奇奇科夫心想:"妈的,让这条狗买核桃吃去吧!再给他加半个卢布."&&&&"那么,我再加半个卢布."&&&&"那么,我也说个最后的价儿:五十卢布!说实话,再贱您在什么地方也买不到这么好的人手啦!我赔本卖."&&&&"贪婪鬼!"奇奇科夫暗自骂了一句,接着就带着几分惭愧的神情说:&&&&"实际上有什么......我在别处不花钱就能拿到手.好象是惹不起的东西;任何人都会高高兴兴地推给我,只图尽快摆脱负担.只有傻瓜才会攒在手里为他们纳税呢!"&&&&"但是您知道吗,这种买卖......我只对您说说,因为我们有交情......一般是不允许的,我或是别人一讲出去,这种人就会信誉扫地,没有人再会跟他打交易,办事情啦."&&&&"好家伙,来这一着儿啦!"奇奇科夫仔细想了一下,摆出一副颇为严肃的态度说:&&&&"您愿意怎么想,请便,我买他们可不是象您猜测的那样有什么用途,而是由于我有这种癖好.两个半卢布不愿卖,那就再会啦!"&&&&索巴克维奇心想:"一毛不拔,他还颇有主意!"&&&&"好啦,不跟您争了,三十卢布一个,拿去吧!"&&&&"不,再会吧!我看您不愿意卖,""别急,别急!"索巴克维奇说,握着奇奇科夫的手不放,还踢了他的脚一下.因为我们的主人公忘记了提防,只好受到惩罚:用一只脚跳起来,哎哟哎哟地叫着.&&&&"请原谅!我好象骚扰了您.请,坐到这儿!请!"说完,他把奇奇科夫安置在圈椅里,他的动作竟然相当灵巧,很象一只经过训练的熊会打滚,并且在听到"狗熊,学学小孩子怎样偷豆子!"或者"狗熊,学学娘儿们怎样洗澡!"便会做出各种把戏来一样.&&&&"真的,我白浪费时间,我有急事."&&&&"坐一会儿,我立刻对您说一句您喜欢听的话."说完,索巴克维奇便凑到奇奇科夫跟前,好象要告诉他一件秘密似地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降到四分之一怎么样?"&&&&"您是说二十五卢布?不行,不行,即使四分之一的四分之一都不给,一个钱不加了."&&&&索巴克维奇不吭声了.奇奇科夫也不吱声了.沉默持续了约摸两分钟.鹰钩鼻子的巴格拉季翁从墙壁上聚精会神地看着这场交易.&&&&索巴克维奇最后问道."您最后的价儿是多少?"&&&&"两个半卢布."&&&&"真够呛,哪怕一个给三卢布呢!您把一个人的价值看得跟一个蒸萝卜一样."&&&&"办不到."&&&&"唉,拿您真没办法,吃亏就吃亏吧,好吧!谁让我有这么个怪脾气呢:我不能让亲近的人伤心.为了事情办得妥贴,我想还得去办个契约吧."&&&&"当然."&&&&"您瞧,果然还得进城一趟."&&&&买卖就这样讲妥了.两人决定明天就到城里办买卖契约.奇奇科夫要求开一份农奴名单.索巴克维奇欣然同意,并且马上走近写字台亲手写起来,他不仅写下了人名,而且还附注上了每人的长处.&&&&奇奇科夫因无事可做,便站在背后端详起他那魁梧的身躯来.他的后背,象维亚特卡种矮马那样宽;两条腿,宛如摆在人行道边儿上的铁桩子那样粗.奇奇科夫不由得暗自感叹:"哎,你真是得天独厚啊!真象俗语所说的:样子裁得虽不好,针线却地道!你生来就象一只熊,或是乡僻生活.耕田种地.同乡下人打交道把你变成了一只熊,使你成了一个贪婪鬼?但是,我认为,即使你受到了时髦的教育,飞黄腾达,住在彼得堡而不是在穷乡僻壤,你依然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全部差别仅仅在于:现在尝完了一个盘子的大奶渣饼,还能就着米饭塞下半扇羊肋,而那时你也许只会吃点地蕈煎肉排.而且,现在你掌握的农奴:你跟他们和睦相处,当然不会欺侮他们,因为他们是属于你的,否则于你自己不利;那时在你手下的是官吏,由于你感到他们不是你的农奴,你就会狠狠地毒打他们,或者你会假公济私!不,一个贪婪鬼一旦把钱攒到手心里,是决不肯把手松开的!如果把他的手硬掰开一两个手指头,那结果会更糟.假如他懂了点儿哪一门科学的皮毛的话,在他占据了比较显要的地位以后,会使真正懂得这门科学的人尝到厉害.他会说:'让我露一手!,他会杜撰出那么聪明的办法来,使许多人身受其苦......唉,如果这些贪婪鬼全死光了,那该多好!"&&&&索巴克维奇转过身来说."名单写好了."&&&&"写好啦?给我看看!"奇奇科夫草草一看,名单清楚明白地使他惊奇:那上边不仅详尽地写明了每人的手艺.称呼.年龄和家庭状况,而且在页边上还特别标了每人的嗜酒程度,品性......一句话,看着都令人高兴.&&&&"现在请给定钱吧!"&&&&"到城里我会一次付清的.给定钱干什么?"&&&&"这是规矩嘛,您知道,"索巴克维奇答道.&&&&"我不知道怎么给您.我身边没有带钱.噢,只有十卢布."&&&&"十卢布算什么!起码应该给五十呀?"&&&&奇奇科夫推托起来,说身边没有钱;但索巴克维奇却一口咬定他带了钱,他只好又掏出一张钞票来,说:&&&&"好吧,一共是二十五.再给您十五,不过要请您列个收据."&&&&"唉,要收据干什么?"&&&&"最好还是有个收据.您知道,这年头......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好吧,把钱拿过来呀!"&&&&"钱就在我手里!拿过去干什么?写好了收据,您立刻就可以拿到."&&&&"请原谅,这样我怎么能写收据呢?我得先拿到才行."&&&&奇奇科夫松了手,把钱给了索巴克维奇.索巴克维奇走到桌子跟前,左手拿着钞票,右手在一张纸条上写道:出卖注册农奴预收定金二十五卢布钞票,此据.写完收据,他又检查了一遍钞票.&&&&"票子是旧了一些!"他拿起一张钞票对着光亮看着说,"也破了一点儿,不过既然是朋友办事就不要计较这个了."&&&&"贪婪鬼,贪婪鬼!"奇奇科夫心想."外加老奸巨滑!"&&&&"不要女的吗?"&&&&"谢谢,不要."&&&&"我要价不高.看面子,一卢布一个."&&&&"不需要女的,不要."&&&&"好吧,既然不要,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不能强求口味一致,正如俗语所说,有人喜欢神甫,有人钟情于神甫的老婆......各有所好嘛."&&&&奇奇科夫告别时说."我还想请求您一件事:这桩交易只能你我知道,"&&&&"当然.第三者没有必要搀和进来;知己朋友之间办事,那就永远应当够意思.再会!枉驾来访,多谢;今后也请记住:要是有空闲时间,请来吃顿饭,坐一坐.要么在什么事情上我们还能彼此效劳呢."&&&&奇奇科夫坐上马车,心中骂道."可别这么效劳了!""一个死农奴竟敲了我两个半卢布,真他妈的贪婪!"&&&&他对索巴克维奇的做法颇为不满.无论如何,毕竟是熟人,在省长家里和警察局长家里都见过,但是办起事来竟完全跟陌生人一样,一些废物还要钱!马车驶出大门,他回头看了一下,看到索巴克维奇还站在台阶上,好象在等着看看客人朝那儿走.&&&&"现在还站在那里!坏蛋,"他咬着牙说了一句,吩咐谢利凡先拐到农舍那边去,以便索巴克维奇从大院里看不到马车的去向.他想去找普柳什金,因为索巴克维奇说过,普柳什金家里农奴象苍蝇似地一批一批地死,但是他又不愿意让索巴克维奇知道.马车走到村边,他看见一个乡下人扛着路上拾到的一根粗大的原木象一只不知疲倦的蚂蚁似地往家里拉,他就把这个乡下人叫住了.&&&&"喂,要是不走主人家大院门口,还有哪条路能去普柳什金家?大胡子!"&&&&乡下人好似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不知道吗?"&&&&"不知道,老爷."&&&&"哎呀,你呀!头发都白了,不晓得那个不让农奴吃饱饭的吝啬鬼普柳什金?"&&&&"啊!带补钉的,带补钉的!"乡下人叫道.&&&&在"带补钉的"这个形容词后边,他又加了一个名词,并且加得很成功,但是在上流社会的语言中并不使用,所以我们就把它省去了.不过读者可以猜到这个词用的很准确,因为,虽然乡下人早就从视野中消失,马车也向前走了很长一段路程,可是奇奇科夫仍坐在车里笑个不停哩.俄国民众的表达能力是强的!他们只要赏给谁一个绰号,这个绰号就会贴到他身上,在职也好,离职也好,去了彼得堡也好,走到天边也好,他就永远要带着它了.而且不管他日后怎样使尽心机,如何为自己制造高雅的声望,哪怕是雇一些使笔杆子的人给他续上古代大公的家谱丝毫也无济于事:这就象乌鸦似地扯开嗓子为自己大喊大叫,使人一听就明白这鸟儿的经历.准确说出来的字眼儿,就和写出来的一样,是用斧头砍都砍不掉的.从俄罗斯深处流露出来的词句是多么正确啊,因为那里没有德国人.芬兰人或任何其他民族的影响,一切都是浑金璞玉般的生动泼辣的俄罗斯智慧,要说什么,用不着象抱窝鸡似地趴在那里冥思苦想,信手拿来一个字眼儿,就马上会贴到你身上......象一张永久有效的护照,用不着再补充你的鼻子和嘴唇长得什么样......只这一个字眼儿就足以把你从头到脚描写得惟妙惟肖了!&&&&正如在虔诚的神圣的俄罗斯大地上布满了无数圆顶的.尖顶的和带十字架的教堂和修道院,在地球上也有着无数的部落.氏族和民族,它们熙熙攘攘,各居一方,忙碌着,拥挤着.任何一个充满创造才能.具有鲜明特点和其他禀赋的民族,不管表述什么事物,其语言都各有特点,在他们的表现法里都反映着各自的特殊气质.英国人说话谙于世故,通情达理;法国人说话华而不实,过耳即逝;德国人却爱独出心裁想出一些不是任何人都能懂得的干巴巴的深奥字眼儿;可是没有一种语言的字眼儿象一语道破的俄语字眼儿那样豪放泼辣,那样出自心灵深处,那样激情澎湃,生动活泼.
&&&&$$$$第 六 章&&&&老早老早以前,在我那转瞬即逝的童年时代,我非常喜欢初次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穷县城也好,小村子也好,城关也好,乡镇也好,孩子的奇怪的目光到处都能够发现许多新鲜的东西.各种建筑,一切具有显著特点的东西,都会把我吸引住,使我惊叹.在市井平民居住的一片原木平房中间象鹤立鸡群似地矗立着的.窗户有一半是饰窗.建筑样式千篇一律的石造官署也好,耸立在刷得雪白的新建教堂上空.包着白铁皮的规整的圆顶也好,市场也好,出门闲逛的县城阔少也好,......什么也逃不过我那细致而敏锐的目光,我把鼻子伸出车外,细看着一种从没见过的衣服式样,观察着菜铺子门里装在木箱里的钉子.远看发黄的葡萄干.硫磺和肥皂以及一罐罐早已干透了的莫斯科罐装糖果,看着从旁走过的一个步兵军官(谁知道他是从哪个省份来到这个寂寞的县城的)和一个身穿腰部打褶的立领短上衣.坐着轻巧的敞篷二轮车飞驰而过的商人......我的思绪也就跟着去追随他们那穷困的生涯了.一个县里的官吏从我身旁一过,我心里就琢磨起来:他这是到哪里去,是直接回家,还是到他哪个同事家里去参加晚会,以便在门口台阶上先坐它半个小时,待天黑以后,同母亲.妻子.小姨子以及全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早开的晚饭;上完第一道菜汤之后,带着铜币项圈的丫环或者穿着肥大上衣的家童用那家传的经久耐用的蜡台把油脂蜡烛拿上来的时候,他们的话题是什么呢.在快到哪个地主的庄子时,我总是好奇地远望着又高又细的木造钟楼或又黑又宽的木造老教堂.地主家的红色房盖和白色烟囱从绿树丛中远远地招引着我,我急不可耐地等待着遮住地主家宅的林木闪到两旁去,好看一看这座住宅的全貌.噢,那时它的外观并不显得俗气.根据房子的外观,我尽力猜想着这家地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胖不胖,膝下有几个儿子还是足足有六个姑娘(她们总是笑声清脆,游戏闺中,而且最小的一个准是个美人儿),这六个姑娘长的都是黑眼珠吗,地主本人呢,是个快活人,还是象九月末天气似地阴沉沉的,整天翻看着日历谈论着使年轻人感到枯燥乏味的黑麦和小麦.&&&&现在我接近任何一个陌生的村庄,看着任何一个俗气的村庄的外貌,我都是无动于衷的;我那冷漠了的目光得不到快慰,没有什么东西使我觉到可笑.那些昔日颇能激起面部表情变化.滔滔不绝和引起欢笑的议论的东西,会在我身边一闪而过,我的嘴唇一动不动,保持着冷淡的沉默.啊,我的少年时代呀!啊,我那清新敏锐的感触呀!&&&&奇奇科夫琢磨着普柳什金的乡下人起的绰号,心里在暗笑着,没有感觉马车已经驶进了一个有着许多农舍和街巷的大村庄的中心区.不过,立即就会有一种极其厉害的颠簸来提醒他了.这颠簸是原木铺的路面形成的,城里的石铺路面同这种木铺路面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铺在路上的原木象钢琴键子似地起起伏伏,粗心大意的乘客不是前额撞得青一块紫一块就是后脑勺上撞个大包,再不就是自己的牙齿把自己的舌头痛痛地咬一下.奇奇科夫发觉农舍不知为什么全部破烂不堪,农舍的原木墙又黑又旧;很多房盖象筛子似的满是窟窿;有些房盖只剩下一根房梁和几根肋骨似的檩木.好象是房屋的主人们自己动手把房盖上的板条和木板拆掉的,他们大约认为这种破房子睛天又不下雨.雨天不遮雨,在里面和婆娘们混个什么劲儿呢;酒馆里啊,大路上啊,......一句话,愿意呆在哪儿就呆在哪儿,有的是地方.他们的这种理由自然是对的罗.农舍的窗户上都没有玻璃,有的塞着一件破衣裳或者一块破布.农舍房盖下边的带栏杆的阳台(俄国有些地方的农舍不知为什么要修上阳台)也都东倒西歪,黑得不堪入目了.农舍后头有许多地方布满了一排排的大粮垛,这些大粮垛看来堆在这里很长了.那颜色很象没有烧透的旧砖头.粮垛上杂草丛生,旁边还长出一丛灌木.看来,这是主人家的粮食.粮垛跟破房盖后边,在晴朗的空中不时显现出两座乡村教堂,这两座教堂紧挨着,一会儿出现在左边,一会儿出现在右边,这要看马车向哪边拐弯啦.两座教堂一座是废弃了的木造的,另一座是石砌的.石砌的那座,淡黄色的墙上,裂缝交错,污渍斑驳.主人的宅院一部分一部分地呈现出来.在排成一列的农舍的尽头,出现了一片空地,用低矮的有些地方已经破损的篱笆围着,大约是菜园或白菜地.就在这里,主人住宅展出了它的整体.这座住宅看上去很象一座古怪的城堡,是长条形的,但长得过分,有的地方是一层,有的地方是两层,很似一个老态龙钟的废物.那乌黑的屋顶已不能全面保护它的老境了,屋顶上还对称地矗立着两座望楼,这两座望楼都已摇摇欲坠,当年上的油漆早已剥落.房屋的墙壁有些地方已露出了灰板条,看来那墙壁饱受了风霜雨雪的侵蚀.窗户只有两扇是用着的,其余的都关着百叶窗,有的甚至用木板钉死了.即使这两扇窗户也并不完全透明,其中一扇黑忽忽地粘着一个用蓝色包糖纸剪成的三角形.&&&&房后是一片荒凉的.杂草丛生的大花园.这花园一直伸延到村外,消失在野地里.好象为这座大村子增添生气的只有这花园,只有它的荒凉美堪称美景.树木葱郁地舒展着,树冠接树冠,形成了一些不规则的叶的穹隆,象朵朵绿云堆积在天际.一棵白桦,树冠被风暴或雷雨摧残了,那高大的白色树干耸立在这片绿云之上,滚圆滚圆的,似一根规整的发光的大理石圆柱;它那尖尖的斜茬在雪白的树梢上,黑忽忽的,象一只黑色的鸟儿或一顶帽子.啤酒花在下边缠完了花楸.接骨木和榛丛以后,爬过木栅栏的顶端,又继续向上爬到了那棵折了顶的白桦的半中腰.攀到半中腰之后,就从那里垂下来再向别的树梢抓去,或者把纤细柔韧的须尖卷成一个个小圈儿在空中轻轻飘荡.茂密的绿叶有些地方没有合拢.在阳光照耀下,有些没有合拢的地方便黑漆漆的,象一个深洞.洞里全是浓密的阴影,隐隐约约地显现着:一些倒塌的栏杆,一条小径,一个摇摇欲坠的凉亭,一棵老柳树的满是窟窿的树干,一丛苍白的灌木(它那虬结在一起窒息得快死的枝叶从老柳树干后边伸展出来,象浓密的猪鬃似的);另外,一条细嫩的槭树枝从旁伸过来一些爪形绿叶,一缕阳光不知怎么竟钻进去,落到了其中一片叶子上,给这片叶子涂上一层透明的火红的颜色,在这片浓密的暗影里发着奇异的光彩.一旁,在花园的紧边儿上,有几棵挺拔的白杨,比别的树全高,把几个很大的乌鸦窝捧在那摇晃着的树梢上.白杨上有的树枝已断,但是还没有掉下来,尚带着枯叶悬在那里.一句话,一切都是美的,无论艺术或自然单独都是想不出来的,只有这二者结合起来,只有在繁杂的而且往往是徒劳的人类劳动之上再由自然加以最后的装饰,使笨重的线条变得灵巧一些,补上那捉襟见肘的破绽(这破绽显露着未加掩饰的赤裸裸的原样),抹掉斧凿痕迹,使那些在冷漠的匀称和整洁中创造出的一切获得暖意,才能产生这样的美.&&&&我们的主人公拐过一两个弯儿,终于来到主人住宅跟前,此时这房子显得越加惨淡了.院墙和大门的木头上已长满了绿苔.院里挤满了各种房舍,有仓房,有下房,有冰窖,看样子也全摇摇欲坠了,这些房舍的近旁左右两边都有大门,那是通往别的院的.一切都说明原来这里的家业规模曾经是庞大的,然而目前的景象却是一派惨淡.看不到足以使这幅画面活跃起来的任何迹象,既没有敞开的房门,也没有从什么地方走出来的人......看不到居家过日子的朝气勃勃的忙碌和操劳!还有正面大门是开着的,那也是因为有个乡下人赶着一辆用席子蒙着的满载货物的马车进了院(这个乡下人好象是有意来给这个一片死寂的地方增添一点儿生气似的),不然连这两声门也是紧紧关着的,因为铁门鼻儿上挂着一把大锁头嘛.不一会儿奇奇科夫便看见一座房舍旁边出现了一个人同赶车的乡下人吵起嘴来.他看了好长时间也无法断定那人是男是女.那人身上穿的衣服不伦不类,很似一件女人的长罩衫;头上戴的是农村仆妇常戴的那种尖顶帽子;奇奇科夫只觉得那人的声音有些嘶哑,不象女人."对,这是个婆娘!"奇奇科夫心里想道,然后又转了念头:"噢,不对!"他仔细端详了一下,最后断定说:"是个婆娘!当然是,"那人也在仔细地打量着他.好象她家来客人是件稀奇的事,由于她不仅打量了他,还打量了马匹和谢利凡,而且把马匹一直从头打量到尾.根据她腰上挂的一串钥匙和骂那个乡下人所用的相当脏的字眼,奇奇科夫判断此人准是个管家婆.&&&&"喂,老妈妈,老爷呢?"他跳下马车说.&&&&"没在家,"管家婆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等一小会,又问道:"您找他干什么?"&&&&"有事."&&&&"进屋吧!"管家婆说着,就转过身去,把背对着他,那后背沾满了面粉,下摆上撕了一个大口子.&&&&奇奇科夫走进宽敞而昏暗的弄堂,感到象置身冰窖一样寒气袭人.他从穿堂走进一间屋子,这屋子也同样是昏暗的,只有屋门下部的一个大裂缝透进一点点光线算是使这间屋子有了比较微弱的光亮.他开了这扇门,才最后走到了亮的地方,眼前的景象杂乱得使他感到震惊.看样子这家人好象是准备刷地板,暂时把全部家具都扔到这里来了.一张桌子上竟然放了一把破椅子,破椅子旁边放了一架座钟,钟摆早已停止摆动,蜘蛛已在上边结了网.桌旁,侧面靠墙倚着一个柜橱,里面摆着古式银器,几只长颈玻璃瓶和中国瓷器.一张老式螺钿写字台有些地方贝壳薄片已经脱落,只留下一些露着黄色胶渍的小槽.那写字台上摆的东西五花八门:一摞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上面压着一个已经发绿了的.卵形把手的大理石镇纸,一本红裁口皮封面的古书,一个从圈椅上掉下来的扶手,一个已经干枯了的榛子大小的柠檬,一只装着什么液体.里面浮着三只苍蝇.上面盖着个信封的高脚杯,一片不知从哪儿拾来的破布,一块封蜡,两支满是墨水斑渍.干得象得了肺病似的鹅毛笔,一根已完全霉黄了的牙签......或许是这家主人曾在法国人一八一二年入侵莫斯科以前用它剔过牙.&&&&墙上胡乱挂了挨得紧紧的几幅画:有一幅发黄了的长条版画,画面是一场大会战,上边有巨大的战鼓,有呐喊着的戴三角帽的士兵和淹在水里的战马,安在一个红木镜框里,没有装玻璃,镜框上嵌着一些细铜丝,四角镶着铜圈.旁边挂着一幅已经发乌了的大油画,足有半堵墙,画的是水果.花卉.野猪头.切开的西瓜和一只倒挂着的鸭子.天花板正中挂着一个用粗麻布袋子罩着的枝形烛架,上面落的灰尘使它很象里面蜷伏着一只蚕的茧.屋子旮旯地板上是一堆很粗糙.没有资格躺到桌子上的东西.这堆里究竟有些什么东西,难以推断,因为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尘土,只要碰上去,任何一只手,就会变得跟戴上手套一样;看得最清楚的是有半截木头和一只旧靴底,由于它们探出了头.要不是桌子上放着一顶戴旧的老式睡帽,那是无论如何不能说这间屋子里是住着活人的.当他观察着这怪诞的摆设时,侧门开了,他在院里遇到的那个管家婆进来了.不过这次他看清楚了,此人与其说是位管家婆,倒不如说是管家:管家婆起码是不会刮胡子的,然而此人,是刮了胡子的,但看来刮得并不勤,因为他的整个下巴以及两腮的下半部很象马厩里刷马毛用的铁刷子.奇奇科夫脸上现出疑问的表情,急不可耐地等着管家开口.管家也在等着奇奇科夫先开口.奇奇科夫对这种莫明其妙的接待感到惊讶,最后下决心问了一句:&&&&"主人呢?在自己屋里吗?"&&&&管家说."主人就在这里,"&&&&"在哪儿呢?"奇奇科夫又说了一句.&&&&"先生,怎么,您瞎吗?"管家说."唉!我就是主人嘛!"&&&&一听这话,我们的主人公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仔细打量一会儿.各种各样的人,他见过不少,甚至我同读者永远也不会见到的人他也见过,但就是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这人长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脸跟许多瘦老头子的脸相似,然而下巴向前凸得特别长,使得他每次吐痰时必须用手帕先把下巴遮住,以免痰落到那上面去.两只小眼睛还没有丢掉光泽,在浓密的眉毛下边滴溜溜直转,那样子很象一只老鼠从黑糊糊的洞口探出头来,摆动着胡须,警惕地竖着耳朵,留神察看着,是否在什么地方藏着一只猫或者一个淘气的孩子,并且闻着空气,看有没有可疑的味道.最耐人寻味的还是他那身打扮:不管花多大的力气,用什么方法,你也搞不清他那罩衫是用什么东西拼凑起来的:两袖和前襟沾满油污,鲜明闪亮,象做靴子用的油性革.一般衣服的后身下摆分成两片,他的却分成四片,还露着棉花.他脖子上也很难辨别围的是一件什么东西:象一只长筒袜子,又象兜肚或者一条吊袜带,但无论如何不是一条领带.总之,奇奇科夫要是在教堂门口遇到这种打扮的人,准会施舍给他一个铜板.由于我们的主人公有一个颇值得称道的优点,那就是他的心肠非常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要给乞丐一个钢板,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地主而不是乞丐.这个地主有一千多个农奴,谁不信可以试试看是否找到另一个人能有这么多的谷物.面粉和庄稼垛,能在库房.粮仓和干燥房里堆满这么多粗麻布.呢绒.熟羊皮.生羊皮和各种鱼干.蔬菜.他的工具房贮存了那么多从来不用的各种木料和器皿,谁要是去瞟一眼,准会觉得自己是走进了莫斯科的木器市场......那里每天都有一些会过日子的丈母娘和婆婆们由厨娘跟随着去购置日用器皿,那儿旋的.钉的.编的.漆的,各种器皿应有尽有;敞口矮木桶.封口圆木桶,双耳木桶,带盖木桶,无嘴木桶,有嘴木桶,细颈球状木桶,篮子,婆媳们捻绳时放麻团和其他杂物的笸箩,用薄薄的白杨树皮做成的各种盒子,桦树皮做成的木盖木底的小圆筒和俄国穷富都用的各种其他器皿,堆积如山.普柳什金要这么多什物干什么呢?尽管有两个目前这么大的庄园,他一辈子也用不完,......但是他仍感不足,仍然嫌少.他每天仍然要在村子里转悠,眼睛不断地瞄着路边桥下,不管看到什么......旧鞋底也好,娘儿们的破布也好,瓦片也好,铁钉也好,他都要拿回家去,扔进奇奇科夫看到的那个墙面里的破烂堆.庄稼汉们一看到他走出家门来捡东西,就说:"清道夫又出来扫大街啦!"街道在他走过之后也的确不用再扫了.有一次一个过路的军官落了一根马刺,那马刺转眼之间就进了大家都知道的那个破烂堆.要是有个婆娘一马虎把水桶忘到井边,他也会把水桶提走.倘若让哪个庄稼汉当场看到,他会立即物归原主,也并不争辩;但是不管什么一经落进他那破烂堆里,那就一切都完了:他会对天发誓,说东西是他的,是某月某日从某人手里买来的,或者是他的祖父留给他的.在自己屋里他也是见到什么捡什么,一张废纸,一块封蜡,一根羽毛都要捡起来,堆到写字台或者窗台上.&&&&但是当年他却只不过是一个俭朴的当家人哪!那时他有妻室儿女,邻居常到他家来好好地吃上一顿饭,向他请教治家之道.一切都生气勃勃.有节奏地运行着:制毡厂.水磨在开动,呢绒厂.纺纱厂.木工房在生产.主人的锐利目光明察秋毫,面面俱到;他象一个勤劳的蜘蛛,忙碌而麻利地在家业这张蛛网上四处奔波.他的脸上从来没有流露过强烈的表情,但是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睿智.客人都很乐于倾听他的高论;他的谈吐深谙人情世故.热情而健谈的主妇好客之名远近皆知.两个可爱的姑娘常常跑出来欢迎客人,她们俩娇艳得象玫瑰花,都是浅黄色头发.他的儿子......一个活泼的孩子......也随着跑出来亲吻客人,不理会客人对此高兴还是不高兴.那时家里的窗户全开着.阁楼上住着法国家庭教师,他枪法很准,脸刮得很光:他经常带回几只乌鸡或野鸭供午饭佐餐,有时也只拿回一些麻雀蛋,嘱咐给自己摊一张雀蛋饼,因为全家人再没有别人吃它了.阁楼上还住着他的一位女同胞,那是两个姑娘的家庭教师.主人到餐厅吃饭时总是穿着常礼服,尽管旧一些,但却整洁,没有什么地方打了补钉.两肘也完好:可是善良的主妇去世了;一部分钥匙以及随之而来的一些家务琐事便转到了他身上.普柳什金变得更加坐卧不宁了,也象所有鳏夫那样常犯疑心病,越来越吝啬了.对长女亚历山德拉.斯捷潘诺夫娜,他不能充分信任,这倒是做对了,因为她不久就跟只有上帝知道是哪个骑兵团的一个上尉私奔了,在什么地方的一个农村教堂里很快地举行了婚礼,她知道父亲不喜欢军官,......普柳什金有一种奇特的偏见,认为军人全是败家子和赌棍.父亲只是随后诅咒她一番,但并未费神去追寻她.家里显得更空旷了.主人身上越来越明显地暴露出吝啬的特点来.粗硬的黑发中已闪耀着银丝,而银丝则是吝啬的忠实伴侣,它更加助长了吝啬的发展.法国教师被辞退了,由于儿子到了该做事的年龄.法国女人被赶走了,因为以后进而发现在亚历山德拉.斯捷潘诺夫娜被拐走的事件中,她并不是清白无辜的.儿子呢,父亲的意思是打发他去省城到官厅找个好差事,但他却进了军队的一个团,手续全都办妥之后,才给父亲来信要钱买军装;却正象俗语所说那样,碰了一鼻子灰,这是极其自然的.最后,留在身边的小女儿也死了,因此老头子就开始身兼数职,既是看守自己家产的更夫,又是自己家产的所有者和保管人.孤独的生活给吝啬提供了丰盛的食物.大家清楚,吝啬象饿狼一样,越吃胃口越大.人的情感在他身上本来就不多,现在更是日渐减少了;这个老朽不堪的废物身上每天都要丧失一些人的情感.正好这时好象为了证实他对军人的看法似的,他的儿子玩牌又输了个精光.他心口如一地给儿子送去了作为父亲的破口大骂,以后就再也不想知道他儿子还活在世上没有.他家的窗户每年都有一些要钉死,最后只剩下两个窗户没有钉,其中一个......读者已经看到了......是糊着糖纸的.他的家业的主要部分每年都陆续从他眼里消除,他那短浅的目光只看到他在屋里捡起来的鹅毛和纸片.他对前来收购农产品的商人越来越不肯通融,商人们跟他讲价钱,也是,最后干脆不来了,说他是个鬼,而不是人.干草和粮食烂了,庄稼垛和草垛变成了纯粹的粪堆,能在上面种白菜;地窖里的面粉硬得象石头,必须用斧子砍;粗麻布.呢绒和家织布呢,碰也不敢碰......一碰就成灰.他自己也慢慢忘掉了他什么东西有多少,只记得橱柜的什么地方放着玻璃瓶,里面还剩了一些什么酒,并且亲自在瓶上做了记号,以防有人偷喝,再就是还记得什么地方放了一根鹅毛或者一块封蜡.然而租赋的数量却一仍旧贯:农夫该交多少代役租仍交多少,女织工该交多少匹麻布仍交多少,农妇该交多少坚果仍交多少......取来的东西全都堆到仓房里,全都变成了烂泥或破烂,他自己也最后变成人类身上的一块破烂.亚历山德拉.斯捷潘诺夫娜带着小儿子也来过两次,想看看是不是能弄点儿什么回去;看来,同骑兵上尉一起过的戎马生涯并不如婚前所想象的那么吸引人.普柳什金还算原谅了她,并且还把放在桌子上的一个钮扣拿给小外孙玩了一会儿,但是钱却分文未给.第二次,亚历山德拉.斯捷潘诺夫娜带来了两个孩子,还给他带来一件新便袍和一个当茶点吃的奶油甜面包,......由于老爹身上那件不仅使她羞愧,简直使她难堪了.普柳什金对两个外孙非常疼爱,把他们抱在怀里,让一个骑在右腿上另一个骑在左腿上,用腿扶着他们,使他们象骑在马上一样.便袍和奶油面包他是收下了,可对女儿仍一毛不拔.亚历山德拉.斯捷潘诺夫娜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去了.&&&&站在奇奇科夫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个地主!好像说,这种人在俄国是很少见的:俄国人比起小手小脚来更喜欢大手大脚.要是同邻居一对比,他就更显得突出.他那邻居恰好是一个喜欢用俄国式的豪放和阔气大宴宾客的地主,真象俗语说的那样挥金如土.过路的生人看到他这位邻居的宅邸会诧异地停下来,百思不解:愚昧的小农户堆里怎么竟会有一位有封邑的王子的府第呢.瞧,那白色的石造宅邸象宫殿一样,房子上的望楼.烟囱风向标数不胜数,四处环绕着成片的厢房和供来客下榻的各种屋舍,应有尽有!家里能举办大型舞会,可以演戏;花园里彻夜灯火,乐声震天.半个省的人盛装华服在树下游乐.一根树枝从浓密的绿叶丛中丰采动人地拽出来,被人造的光明照耀着,失去了鲜绿的色泽;头上的夜空显得更加昏暗,更加可怕,更加威严,威严的树冠似乎对下边照耀着它的根部的光怪陆离的华灯颇感烦恼,便沙沙地摇动着树叶,伸向那沉睡不醒的黑暗的深处;但这会儿没有谁对这种勉力支撑着的光华感到古怪和寒心.&&&&普柳什金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已有几分钟了,而奇奇科夫呢,只顾端详主人的模样和室内的景象,也没有开口.他想了一会儿,也没能想出用什么词句来说明自己的来意.他本想这样表述,说他久仰普柳什金的善行与美德,认为有义务来亲聆教益,但他立即意识到:这样说太言过其实了.他又向屋里的摆设扫了一眼,觉得"美德"和"善行"换成"节俭"和"有条不紊"更好一些,因而就把要说的话修改了一番,说他久仰普柳什金持家有方.节俭出众,认为有责任来当面请教,略表敬意.当然也还可以有其他更好的理由,可奇奇科夫当时并没有想出来.&&&&普柳什金听了,嘴唇动了动,嘟哝了一句什么,因为他牙齿已经脱落,究竟嘟哝的是什么,无法听清,不过其含义大概是这样的:"谁稀罕你的敬意!"可是交友好客在我国颇为盛行,吝啬也无力违反它的成规,于是普柳什金便马上较为清晰地说了一句:"请坐!不要客气,"&&&&"我很久没有接待客人了,"他说,"而且说句老实话,我看客人们来来往往也没有多少用处.人们愿意撇家舍业地互相走访,养成了一个很不成体统的习惯......而且还得拿来干草喂他们的马!我早就吃过午饭了,我家的厨房又糟得很,烟囱也塌了,一生火,说不定会弄出火灾来."&&&&奇奇科夫暗想:"果然如此!多亏我在索巴克维奇那里多吃了一个奶渣饼和一块羊肋."&&&&"我家里连一捆干草也没有!家境糟糕得很哪,"普柳什金继续说,"而且实际上哪儿能存下一捆干草呢?地少,农夫又懒,不爱干活,只想往酒馆溜......说不定老了还得去讨饭呢!"&&&&"不过有人告诉我,说您趁一千多个农奴呢."奇奇科夫谦虚地指出,&&&&"这是谁说的?谁说这话,先生,您就该当面唾他一口!他想捉弄您.准是个促小鬼.别人说我雇上千个农奴,可一数呢,竟没有几个!近三年来,可恶的热病夺走了我一大批农奴."&&&&奇奇科夫关心地喊道."噢!死了许多吗?,&&&&"对,死了许多."&&&&"请问,具体数目是多少?"&&&&"八十多个."&&&&"不对吧?"&&&&"我不说谎,先生."&&&&"请让我再问一句:这个数目,您或许是从最后那次农奴普查算起的吧?"&&&&普柳什金说,"要是这样就好啦,糟糕的是,从那时算起就足有一百二十多个啦."&&&&奇奇科夫喊道,"真的?一百二十多个?"他惊喜得连嘴都合不起来了.&&&&"先生,我上岁数的人,哪能撒谎:我已经六十多岁了!"普柳什金说.他好象对奇奇科夫那种近于喜悦的惊叹感到不快.奇奇科夫自己也感觉到,对他人的痛苦采取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确也不够礼貌,所以马上叹了一口气说他深表同情.&&&&普柳什金说:"同情有什么用,附近住着一个大尉,谁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说是我的本家,大叔大叔地叫着,还吻我的手.他要是表起同情来,哭的声音那么大,你得赶紧把耳朵堵起来.他总是满脸通红:喝起酒来不要命.也许当军官的时候把钱全输光了,要不就是被女戏子骗了,因此他现在就来表同情了!"&&&&奇奇科夫极力解释,说他的同情跟大尉的同情截然不同,说他不善交谈,愿意用实际行动来证实,接着,他毫不拖延,立即开门见山地表示愿意承担为全体不幸死去的农奴纳税的义务.这个建议看来使普柳什金大为惊讶.他瞪大眼睛,看了他许久,终于问道:&&&&"先生,您大概在军队里当过兵吧?"&&&&奇奇科夫相当轻松地说道:"没有,我曾在文职衙门里做过事."&&&&普柳什金又叮问了一句,"文职衙门?"便开始咬起嘴唇来,好象在吃什么东西似的."怎么能这样呢?这不是要使您自己吃亏吗?"&&&&"我吃亏也心甘情愿,为了使您高兴."&&&&"哎呀,先生!哎呀,我的恩人!"普柳什金喊道,竟没有发现到:因为高兴,他的鼻孔里颇不优美地钻出一块鼻烟似的东西,那样子很象一些浓咖啡,便袍的衣襟也敞开了,露出不甚雅观的内衣来."真叫我老头子高兴!啊,我的圣徒!啊,我的上帝!"&&&&普柳什金说不下去了.没过一分钟,他在那张木头一般的脸上瞬间出现的喜悦表情在瞬息之间也就消失了,好象根本未曾出现过这种表情似的.他的脸上又浮现出忧虑的神情.他甚至还用手帕擦了一下脸,不久把手帕弄成一团,又用它来回擦起自己的上唇来.&&&&"请不要见怪,原谅我问一下,您是准备年年为他们纳税吗?那钱,您是给我还要直接交国库?"&&&&"让我们这样办吧:订个文契,您把他们当活人卖给我好了."&&&&普柳什金说完,"噢,签文契......"便呻吟起来,并且又嚼起了嘴唇."签文契又要花钱.衙门里的人太没良心啦!从前花半个卢布再加上一袋白面事情就能办好,现在却得要满满一大车粮食外加一张红票子才成,太贪钱了!我真不懂,为什么神父们不出面管一管这些事;他们应该找出一个什么圣训来:无论怎么说,上帝的话是不能违抗的呀."&&&&奇奇科夫这样想了一下,"我看你就会违抗!"随后便说,为了对普柳什金表示敬意,签文契的费用,他也情愿承担.&&&&听到奇奇科夫说连签文契的费用也愿意承担,普柳什金断定来客一定是个十足的笨蛋,不过是假充在文职衙门里做过事罢了,也许从前准是个军官,还玩过女戏子.尽管如此,他仍然未能掩饰住自己的喜悦心情,他宁愿奇奇科夫本人又祝愿他的子女(他也没有问一问奇奇科夫是否有子女)万事吉利.他走到窗前,用手指敲了敲窗玻璃,叫道:"喂,普罗什卡!"过了片刻,可以听到有人气喘吁吁地跑进了穿堂儿,在那里经过了好一会儿,接着是穿靴子走路的咚咚声,然后门开了,普罗什卡走了进来.他是个十二三岁的家童,脚上的靴子那么大,以致迈步时,差点儿没有把脚抽出来.为什么普罗什卡穿这么大的一双靴子呢,这立刻就可以说清楚,普柳什金不管家里有多少仆人,只准备了一双总是放在穿堂里的靴子.每个被叫到主人内室的仆人,通常必须光着脚蹦蹦跳跳地穿过整个院子,到穿堂里才能穿上靴子,走到内室里来.出了内室,要先把靴子留在穿堂,不久再光着脚板走开.秋天,特别是早晨开始出现霜冻的时候,假如要是有人向窗外瞥一眼的话,他会看到仆人们跳来跳去,跳得那么出色,即使剧院里最好的舞蹈演员也望尘莫及.&&&&"瞧他这副模样!先生,"普柳什金用手指着普罗什卡对奇奇科夫说."答得象块木头,可是你放件什么东西,他转眼就会给你偷走!你来干什么,喂,笨蛋,说,来干什么?"他问完,沉默了一会儿,普罗什卡也用沉默做了回答."去把茶炊摆上,把钥匙拿走,听见了吗,交给马芙拉,让她进贮藏室:那儿的架子上有一块面包干儿,就是用亚历山德拉.斯捷潘诺夫娜带来的奶油面包做的那块,让她放到桌上喝茶吃!…站住,混蛋!上哪儿去?咳,混蛋哪!你怎么总是急着跑,脚痒痒了吗?你先听完:面包干儿表面上大概有点儿发霉了,让她把发霉的地方用刀子割掉,刮下来的渣儿别扔啦,叫她拿到鸡窝里去.你,你要注意,你可别进贮藏室,要不,我饶不了你!叫你尝尝桦树条的滋味!你现在的胃口很好,那就叫你的胃口更好!你走进贮藏室试试,我这就从窗户上看着.这些贼骨头就是叫人放心不下,"普罗什卡穿着大靴子离开了以后,普柳什金转身对着奇奇科夫说.随后他看着奇奇科夫也怀疑起来.奇奇科夫这种非比寻常的慷慨大方使他感到有点突然,他暗想:"或许他不过是个牛皮大王,谁知道呢,象所有的浪荡公子一样;吹得天花乱坠,目的不过是骗顿茶点,随后一走了事!"为了防止万一,也为了试探一下奇奇科夫,他说不妨尽快签订文契,由于他认为人的生命是靠不住的:尽管今天还活着,谁知明天如何呢.&&&&奇奇科夫表示即使立刻签订也可以,只要提供一份全部死农奴的名单就可以.&&&&这使普柳什金放了心.他在琢磨着要做点什么,看得出来,所以,他拿起钥匙,走到柜橱跟前,打开了橱门,在一些杯碗中间翻腾了许久,最后说:&&&&"找不到啦.我本来有一些顶好的蜜酒,准是叫谁给喝啦!这些人哪,简直是些强盗!说不定这瓶就是吧?"奇奇科夫看到他手里拿一个瓶上落满了灰尘的玻璃瓶,象是罩了一层绒套儿似的."这还是我那去世的妻子酿的哩,"普柳什金继续说."骗人的管家婆把它乱掷一气,连瓶塞也不塞,这个骗子!里面本来爬进了些小虫子什么的,我都给拿出来了,您瞧,这会儿干干净净的;我给您倒一盅吧."&&&&奇奇科夫极力推辞地说他可能酒足饭饱了.&&&&"已经酒足饭饱啦!"普柳什金说."对呀,当然了!体面人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认得出来:他还没有吃,就已经饱了,不象那些骗子,无论你给他吃多少......就拿那个大尉来说吧,他一来就说的是:'大叔,给点儿什么吃吧!,我是他哪门子大叔呢,就象他不是我的爷爷一样.一定是家里没有吃的了,才出来东游西逛!对啦,您不是要那些白吃饱的全部名单吗?我早有准备,那好,都专门写在一张纸上,为的是一旦普查农奴人口就把他们全部取销."&&&&普柳什金戴上眼镜便在纸堆里翻腾起来.他解开一捆捆的纸张,使客人尝尽了一顿灰尘,甚至还呛得打了一个嚏喷.他最后找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片.上面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死农奴的名字:什么皮缅诺夫啊,帕拉莫诺夫啊,潘捷列伊莫诺夫啊,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个外号称干走不到的格里戈里;总共有一百二十多个.奇奇科夫看到这么多的名字,微笑了一下.他把名单放到怀里,告诉普柳什金说,为了办文契手续,需要他普柳什金到城里去一次.&&&&"到城里去?那怎么成啊?怎么能把家扔下呢?我家里的人不是小偷就是骗子:一天的工夫,什么都得被抢光,连挂一件衣服的东西也剩不下."&&&&"那么,您城里有熟人吗?"&&&&"哪儿有什么熟人呢?我的熟人不是死了就是断绝了来往.噢,怎么没有呢,先生!有!"他叫了起来."公证处长就是我的熟人,从前还到我家来过,怎么不熟!一块儿长大的嘛,还一块儿爬过人家的园墙呢!怎么不熟?太熟啦!那么,给他写封信不好吗?"&&&&"写吧,当然行."&&&&"是啊,跟他太熟了!念书的时候,我们还是好朋友哩."&&&&他那张木头脸上突然闪过一道温暖的光,可是流露出来的却不是感情的一种苍白的影子而是感情.这就象一个溺水者忽然挣扎出水面来使岸上围观的人群发出欢呼一样.可是岸上的兄弟姐妹们空高兴了一场,他们从岸上往水里扔绳子,等着溺水者的脊背或者挣扎得筋疲力尽的双手再露出来一下,但那已是他最后一次露出水面了.从那以后平静下来的,纹丝不动的水面变得更可怕更空旷了,一片寂静.普柳什金的脸也是这样,在一闪即逝的感情暴露之后,又变得更加麻木更加鄙俗了.&&&&他说:"桌上本来有半张干净纸,可是不知哪儿去了:我家的人全是些蠢才!"说完,就往桌下桌上看着,到处摸着,终于喊起来:"马芙拉!马芙拉!"&&&&应声进来了一个女仆,手里托着盘子,盘子上放着读者已经熟悉的那块面包干儿.于是在普柳什金和她之间就进行了这样一场谈话:&&&&"你把纸弄哪儿去啦?强盗,"&&&&"老爷,我没有看见,除了您盖酒盅的那块小纸片儿,真的."&&&&"看眼神就知道是你拿去的."&&&&"我偷它干什么?要它毫无用处;我又不会写字."&&&&"撒谎,偷去给会划拉几个字的圣堂工友了."&&&&"圣堂工友要是想写,自己会找到纸的.您那张纸片儿他有什么稀奇的!"&&&&"等着瞧吧:末日审判的时候,恶鬼会把你叉到叉子上烤的!会把你烤出油来的!"&&&&"为什么要烤我?我没有拿,女人身上的别的毛病不敢说,偷东西可从来没有人责备我."&&&&"等着恶鬼烤你吧!恶鬼们会说:'骗子,这是你蒙骗老爷的报应!,把你烤得流油!"&&&&"那我就说:'为什么烤我!我没有罪,真的,我没有偷......,那不是吗,在桌子上?!总是无缘无故地冤枉人!"&&&&普柳什金果然在桌子上看到了半张纸,他停了一会儿,咬了咬嘴唇,说:&&&&"哎,看你发多大的火?好大的脾气!说她一句,她顶你十句!去拿个火来封信.等等,你别拿蜡烛来,是赔钱的东西,蜡一烧就没有了;还是给我拿块明子来吧!"&&&&马芙拉出去了,普柳什金坐到圈椅上,拿起笔来,又把那半张纸前后左右掂量了好久,考虑能否再对折裁开,最后他深信无论如何不能了,便把笔伸进一个装着发了霉的液体.底下落了许多苍蝇的墨水瓶蘸了一下,动手写起来.写出来的字七高八低,象是五线谱上的音符,他努力控制着不让手跳动,然而手还是在纸上乱跳,字一行一行紧紧地挤在一起,但他心里还是不无遗憾地想着纸上仍然余下许多空白的地方.&&&&人竟能堕落到这么猥琐.卑下.龌龊的地步!这符合真实吗?人就能变成这个样子!完全符合,人的变化是难以逆料的.眼前热情奔放的少年,要是把他老年的肖像画出来给他看,他会吓跑的.从温柔的少年时代走向严峻残酷的成年时代时,你们要把人的各种激情都带在身上,不要把它们落在路上,落下就再也收不回来了!未来的老境是凶残而可怕的,它什么也不会还给你!坟墓倒比它慈悲些,墓前还写着"某某之墓",可是在失去人性的老人那毫无表情的面庞上,你却什么也读不到.&&&&普柳什金一边装着信一边问."您不知道您的哪位朋友需要逃亡农奴吗?"&&&&"您还有逃亡农奴?"奇奇科夫突然省过来急忙问道.&&&&"糟糕的是有啊.我女婿到法院去查问过,他说已无影无踪了.他是个军人嘛,这也难说,磕磕马刺倒蛮在行,但到法院......"&&&&"逃跑的共有多少?"&&&&"也有七十多个."&&&&"没有那么多吧?"&&&&"真的!有,我的农奴每年都有跑的.那些东西饭量都大得很,游手好闲的结果是养成了狼吞虎咽的习惯,但我连自己都没有什么吃的呢.......我是给钱就卖.这些人,您可以跟您的朋友说:只要能找回十个来,他就可以发一笔大财.一个注册农奴值五百卢布呢."&&&&"不,此事,连嗅也不能让朋友嗅到的,"奇奇科夫心里说了一句,接着就对普柳什金解释,说这样的朋友是不好找的,说这种种事情花费太大,沾不得边儿,由于法院贪得无厌;说如果普柳什金真是手头拮据,他为同情心所取,愿意出......不过这是小事,不足挂齿.&&&&"您能出个什么价儿?"普柳什金问了一句,谈到钱,他变得和犹太人一样了:两只手象水银一般哆嗦起来.&&&&"一个给二十五戈比."&&&&"用现金吗?"&&&&"是的,现在就给钱."&&&&"先生,不过,可怜可怜我这穷老头子,一个给四十戈比吧."&&&&"可敬的先生!"奇奇科夫说,"不只四十戈比哟,五百卢布一个我也肯!我会高兴这样做的,由于我看到......一个可敬的慈祥的老人因为自己的善心而在吃苦嘛."&&&&"真是这样!是这样!真的,"普柳什金说着,垂下了头,伤心地摇了摇."全都是善心引起的."&&&&"瞧,我一眼就着出了您的脾性.因此,我为什么不能给您五百卢布一个呢,可是......我不趁钱.我愿意每个再加五戈比,这样,每个逃亡农奴就合三十戈比了."&&&&"啊,先请您开恩,先生,每个再加两戈比吧."&&&&"好,每个再添两戈比.逃亡农奴一共有多少?您好象说是七十个?"&&&&"不,一共是七十八个."&&&&"七十八,七十八,三十二戈比一个,一共......"我们的主人公想了一秒钟......差不多......便脱口而出:"一共是二十四卢布九十六戈比!"他的算术是过硬的.&&&&他马上就让普柳什金开了收据,付了钱,普柳什金双手把钱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象捧着什么怕溅出来的液体似的.捧到写字台旁,他又察看了一遍,然后依然极其小心地放进一个抽屉里,这些钱大概注定要在那里放到村里的卡尔普神父和波利卡尔普神父一起送他入土为止,他的女婿.女儿,也许还有那个硬要跟他攀亲的大尉,都将因此而感到无可争议的高兴.普柳什金把钱藏好,坐到圈椅上,觉得好象已无话可说了.&&&&"怎么,您,要走吗?"他看到奇奇科夫微微颤动(其实不过是想从衣袋里掏手帕)便问道.&&&&这个问题倒提醒奇奇科夫真的没有在此再延误的必要了.&&&&"我该走了!是的,"奇奇科夫戴上帽子说.&&&&"那么茶呢?"&&&&"不啦,茶等下一次来再喝吧."&&&&"也好,但我已经吩咐预备茶炊了.我并不喜欢喝茶,说实话:这种饮料花钱太多,而且糖价也涨得要命!不要茶炊啦!普罗什卡!把面包干儿拿给马芙拉,听着:让她放到以前的地方,噢,不,给我拿这儿来,我亲自送回去.先生,再见,祝您身体健康,信请带给公证处长.对!他会照办的,他是我的老朋友啦.当然!我们还是小时候的朋友哩!"&&&&这个怪物,这个萎缩成一团的老头子就把奇奇科夫送出了院子,紧接着,随后吩咐锁上了大门,不久到各个仓房转了一圈,查看更夫们是否都在各自的岗位上,每个角落里的更夫都在,因为没有生铁板,他们就用木棍敲空桶;最后又到厨房去看了一眼,在厨房里他借口尝尝下人的饭菜,饱饱地吃了一顿菜汤和稀粥,又骂了大家一顿,说大家全都偷东西并且品行不端,然后就回自己屋里去了.一人在屋里,他甚至想到应该怎样报答来客的这种的确无与伦比的慷慨行为.他心里想:"我送给他一块怀表吧,银壳的,这是一块好表,不是什么锌铜合金壳或者青铜壳,虽然机件坏了一点儿,他会修好的,他人还年轻,需要一块怀表好去讨未婚妻的欢喜!噢,且慢,"他稍加考虑之后,又想道:"最好等我死后,在遗嘱里留给他,这样可以让他悼念我."&&&&可是我们的主人公即使没有得到怀表,心情也是极其愉快的.这种意外的收获简直是白捡.事实上,不光是死农奴,无论怎么说,而且还有逃亡农奴,足有二百多!当然,快到普柳什金庄子的时候,他已经预预感到此行会有所获,但竟这么有利可图,这是万万没有料到的.一路上,他心花怒放,打了一阵口哨,把手提起来对着嘴象吹喇叭似地吹了一会儿,最终还唱起一只歌,这歌唱得如此不同凡响,以致谢利凡听来听去竟轻轻晃了晃脑袋,说了一句:"听,老爷可真会唱!"他们驶近市区时,暮色暗淡.地上的影子完全模糊,各种东西本身好象也模糊起来了.栏路杆上的红白相间的颜色也模糊不清了.哨兵的胡子好象挪到了前额,高高地挂在两眼之上,鼻子呢,好象压根儿就没有长过.不断的颠簸和隆隆的响声提醒奇奇科夫马车已驶在石铺公路上了.路灯还没有点上,有些房子的窗口已开始发出光亮,街头巷尾出现了各个城市在这种时分必然要出现的一些场面和对话声:城市里通常都有许多马车夫.大兵.各种佣工以及一些特别人物......围着红披肩.只穿鞋不穿长统袜的女士们象蝙蝠一样在十字路口来来往往.奇奇科夫没有发现这些人,甚至也没有注意到许多拿着手杖的精瘦的官吏......他们大概到市郊散步回来,正在往家走.偶而有一些象是女人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不是"你胡说,混蛋!我从来也没有允许他对我动手动脚过!"就是"无礼的家伙,别耍赖,到警察局去,我让你瞧瞧厉害!"总之,全是这一类话,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看剧归来,脑海里正萦绕着西班牙的街衢.夜色和怀抱吉他的卷发美人儿,这类话会使他更加想入非非.他的脑袋什么样的胡思乱想没有呢!他无所谓,竟到席勒那儿做起客来了......但突然,一阵可咒的话音象一声霹雳把他惊醒,他看到自己又落到了地上,甚至落到了干草广场,甚至落到了小酒馆门旁,平淡无奇的生活又在他面前卖弄起风骚来.&&&&马车终于象掉进坑里似地狠狠地颠了一下,赶进了客店的大门,奇奇科夫受到了彼得鲁什卡的迎接.彼得鲁什卡一手捏着自己衣服的两襟......他不喜欢衣襟敞开,另一只手扶奇奇科夫下了马车.店小二也手里撵着蜡烛.肩上搭着大餐巾跑了出来.主人归来,彼得鲁什卡是否高兴就不得而知了,起码他同谢利凡交换了一个眼色,一贯威严的脸上这次好象露出了一丝笑容.&&&&店小二用蜡照着楼梯说."您这次出去盘桓了很久啊."&&&&"是的,"奇奇科夫踏上楼梯磴儿说."你怎么样?"&&&&店小二哈腰说:"托福,昨天来了一个少尉,住进了十六号房间."&&&&"少尉?"&&&&"不知道是个从梁赞来的什么少尉,是几匹枣红马拉车."&&&&"好,好,以后也要好好干!"奇奇科夫说完,走到自己的房间.走过穿堂时,他紧了紧鼻子,对彼得鲁什卡说:"你起码也该开开窗户呀!"&&&&"我开过,"彼得鲁什卡撒了一个谎.&&&&其实老爷也知道他在撒谎,可是他已不想跟彼得鲁什卡费口舌了.在旅途颠簸之后,他感到十分疲倦.他只要了一个乳猪,草草吃完晚饭,立刻脱了衣裳,一头钻进被窝便美美地进入梦乡,他入睡的速度快得出奇,只有那些既不怕跳蚤咬又不受痔疮之苦而且又无太强的智力的幸运儿才能这么快地入睡.
&&&&$$$$第 七 章&&&&这样的游子是幸福的:他走过了漫长而沉静的旅程,饱尝了泥泞.风霜.肮脏.睡眼惺忪的驿站长,响个不停的马铃声.对骂.修车.铁匠.驿车夫以及旅途上遇到的各种坏蛋的磨合之后,最后看到了熟悉的屋顶和迎面扑来的闪闪灯火;等待他的将是熟悉的房间.孩子们的喧闹和奔跑.跑出来迎他的人们的欢呼以及不时被热切的亲吻(这亲吻足以驱散记忆中的任何苦痛)所打断的柔声细语的温存.有家室的人是幸福的,可是单身汉却是孤苦的!&&&&这样的作家是幸福的:他通过令人生厌,枯燥乏味,以其可悲的真实性使人震惊的人物,去接近那些代表着人类崇高品德的人物;他从不改变他那七弦琴的高雅音调;他从日夜转动不息的形象大旋涡中只挑选一些少数例外;从不肯从他那高高在上的宝座上走下来去俯就他那些可怜的卑微的同胞;他总是置身于自己那些超凡脱俗,从不接触大地,倍受尊敬的形象之间.他那美好的命运更是加倍令人仰慕:他写起那些形象来真是左右逢源,得心应手,而他的名声却远近震动.遐迩皆知了.他用醉人的烟雾迷住人们的眼睛;他巧妙地奉承他们,把生活中可悲的现象掩饰起来,只拿完美的人给他们看.人们紧跟着他那胜利之辇而狂奔,欢呼雀跃地追跟着他.人们称他为举世无双的伟大诗人,说他高高地强加在全世界所有其他天才之上,就象雄鹰展翅翱翔在其他各种高飞的鸟儿之上一样.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那些年轻热情的心便跳动起来,眼睛里都含着感激的泪花......他的力量是无与伦比的......他是上帝!然而另一类作家的命运和遭遇就不同了,由于这类作家胆敢把每时每刻显现在人们眼前而又为暗淡的眼睛所视而不见的一切......那象绿藻一样阻碍我们生活之船前进的.令人怵目惊心的.可怕的废料,那充斥在有时悲苦而乏味的人生之路上的委琐.冷酷.平庸之辈的各种隐私......全都翻腾出来,并挥动那无情的刻刀以雄浑的力量使它浮雕般鲜明地呈现在人人的眼前!这类作家听不到民众的呼声,看不到感激的热泪,得不到心潮澎湃的读者的交口称誉;没有哪个妙龄女郎对他怀着崇拜英雄的激情,神魂颠倒地向他飞扑过来;他不能在自己奏出的乐声中获得甜蜜的深沉;最后,他逃脱不了当代评论家的审判,无情.伪善的当代评论家会把他的呕心沥血之作判为猥琐.卑下之品,会把他打入污蔑人类的作家的行列而使他处在屈辱的地位,会把他所描写的那些主人公的品德强加在他身上,会夺走他的灵魂,他的心,他的神圣的天才火焰.由于当代评论家不承认能使人远看恒星的镜片和能使人近窥细菌活动的镜片都是同样神妙的;因为当代评论家没认识到,崇高的辛辣的嘲笑是有资格同崇高的计策的抒情相提并论的;因为当代评论家不承认,为了使一幅从龌龊生活中采撷的画面炫烂夺目,使它变成一件艺术珍品,是需要深沉博大的胸怀的;这种笑同通俗的丑角插科打诨有天壤之别!当代评论家不承认这一切,对一个未得到公认的作家极尽指桑骂槐之能事;得不到回响,得不到同情,得不到关怀,象一个无家可归的百姓,他孤零零地停立在大路上.他的作家生涯是严峻的,他心酸地感受到自己的孤苦伶仃.&&&&一种神奇的力量注定我还要同我那些古怪的主人公携手走一段很长的路,去看那森罗万象的人生,透过世人看得见的笑和世人不理会的.看不见的泪来审查!还要等很久,另一种灵感才能像暴风雪似地从充满神圣恐惧和才华的头脑中迸发出来,那时人们才能怀着忐忑的心情听到另一种雷鸣般的庄严声音.......&&&&上路吧!不要理会人们的蹙额和愠色!上路吧!让我们一头闯进那充满纷扰和马铃声的生活中去,看看奇奇科夫在干什么吧.&&&&奇奇科夫一觉醒来,感到一宿睡得很好,伸了伸四肢.他仰卧了约摸两分钟,用手指打了个榧子,喜滋滋地想起他现在差不多有四百个农奴了.因此便马上跳下床,甚至没有欣赏一下自己的脸......他由衷地喜欢自己的这张脸,看来他认为脸上最惹人爱的是那个下巴,由于他常常在朋友们面前夸奖它嘛,尤其是在刮脸的时候.他常用手摸着下巴说:"我的下巴颏儿多么美,瞧:滚圆滚圆的!"这时他既没有看下巴,也没有看脸,而马上穿上了那双精工绣着五颜六色花纹的细羊皮皮靴......这种皮靴在托尔若克市买卖极好,由于俄国人生性是不讲究穿戴的嘛.然后只穿一件苏格兰式短衫,忘记了自己平日尊敬的中年人身分和老成持重的风度,在屋里蹦了两下,用后脚跟灵巧地踢了踢屁股蛋儿.不久动手干起正事来:面对小红木箱得意地搓了搓手(很象拒不吃请的县法院官吏们出外办案应邀入席前搓手的神气),又立刻从小箱子里抽出一沓儿纸来.他想尽快把事情办完,不愿延长时间.他决定亲自誊写和草拟买契,以免在办事员身上花什么钱.公文的程式,他是十分熟悉的;他先用大写字母潇洒地写上了一千八百多少多少年,不久又用小写字母写上了地主某某,以及其他应写的话.仅两个小时,大功告成.以后他又看了看农奴名单,那些农奴当年确确实实曾经存在过,作过工,种过地,赶过车,酗过酒,蒙过主人......当然也不排除他们曾是一些好庄稼人,......这时一种奇怪的连他自己也不理解的感情袭击了他的心头.每份名单好象都具有一种特殊性格,从而列在上面的农奴好象也都获得了一种特殊性格.原属科罗博奇卡的那些农奴,差不多全都有绰号和别名.普柳什金开的名单,特点简练:名和父名只写开头字母,然后点上两个圆点儿了事.索巴克维奇开的名单,详尽程度令人奇怪:农奴优点一条不漏......一个农奴后边标着"好木匠",另一个农奴后边标着"滴酒不沾,精明能干".谁的父母是谁以及其父母的品行怎样也都有详细的说明;只对一个叫费多托夫的农奴是这样标注的:"其父何人不详,系丫环卡皮托丽娜所生,可是该人不偷东西,品行端正."这类详尽的标注使名单看起来非常逼真:好象上面的农奴昨天还活着似的.他久久地注视着这些农奴的名字,不禁产生了怜悯心,叹了一口气,说:"天哪,你们多少人挤在这里呀!我的心肝宝贝儿,你们一辈子都干过什么营生?受过哪些煎熬?"他的两眼不由得停在一个名字上,这是大家已知道的原属女地主科罗博奇卡的农奴外号叫不敬牲口槽的彼得.萨韦利耶夫.他又受不了,说了一句:"好长的名字,嗬,占了整整一行!你是个手艺人还是个普通农夫,怎么死的呀?在酒馆里醉死的,还有在路上睡梦中被笨重的货车压死的?......软木塞斯捷潘,木匠,堪称模范,滴酒不沾.啊!这就是那个软木塞斯捷潘,那个适合当近卫军的大汉!你也许腰上别着斧子.肩上背着皮靴走遍了俄国的各个省份,每餐只买一分钱的面包和两分钱的干鱼充饥,每次回家钱袋里都装着上百个卢布,大概还有一张面额一千卢布的大票儿缝在粗布裤子里或塞在靴筒里吧.你是在哪儿丧生的?是不是为了挣大钱去爬教堂的圆顶,大概爬到了十字架,可是从横梁上滑落下来,摔死了.那时可能只有一个什么米赫伊大叔站在你旁边,抓了抓后脑勺,说了一句'咳,你多倒霉啊!瓦尼亚,说完自己便系上绳子,代替你上去了......马克西姆.捷利亚特尼科夫,鞋匠.嗬!鞋匠.'醉得象个鞋匠,,有句俗话这么说.小鸽子,我知道你的底细呀.要是你想听,我可以把你的经历详细道来:开始你跟一个德国人学徒,那德国人供你们大家饭伙,常常为了你们干活不利索用皮带抽你们的脊背,他不放你们到街上去闲逛,然而你呢,不是个普通鞋匠,心灵手巧.那个德国人跟老婆或者德国同伴谈起你来,总是赞不绝口.后来你学徒期满,就说'现在我要自己开个铺子,不象德国人那样挣小钱儿,我要一下子发个大财,.因此你给了主人一笔可观的代役租,便自己开了一个鞋铺,接了一大批活儿,就干起来了.不知道你从什么地方用最便宜的价钱买了一些烂皮子来,果然每双靴子赚了双倍的钱,但过了两个来星期,由于你做的靴子全破了,人们把你骂了个狗血喷头.于是你的铺子黄了,你就开始大喝其酒,在街上东倒西歪,不断地叙述:'世道不好!不行啊,俄国人没法活,都恨德国人.,这算个什么男的:叶利扎维塔.沃罗别伊.呸,是个婆娘!倒霉,她是怎么混进来的?索巴克维奇这个坏蛋,在这里也耍了花招!"那确实是个婆娘,奇奇科夫说对了:她怎么钻到男农奴堆里来的,不得而知,可是她的名字写得那么巧妙,老远一看还真会把她当成男的呢:她的名字表示女性结尾的a写成了男性结尾的ъ.但奇奇科夫对这种作法并不敬重,他一笔就把这个名字钩掉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人称干走不到的格里戈里!你是否曾以拉车为生,置买了一个席篷车和三匹马,便背井离乡,一辈子在外边拉着商人们到处赶集.你也许是在路上一命呜呼的,也可以是你的朋友们为了一个红脸蛋.胖墩墩的士兵老婆跟你争风吃醋使你命丧黄泉的,还可能是绿林豪杰看上了你那双皮条编的大手套和三匹矮壮的马,若不就是你自己躺在木板床上想来想去,无缘无故地跑判酒馆去大喝一通,最后一头闯进冰窟窿里,便无影无踪了.咳,俄国的老百姓!竟不喜欢死!你们又是怎么回事?我的小鸽子们."他把目光移到普柳什金开列的逃亡农奴名单上,继续想道."你们尽管还活着,可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跟死人一样,你们麻利的腿脚如今把你们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是由于你们在普柳什金家的日子过得不好,还是因为你们甘愿在树林里出没,拦路抢劫?也许归附了另一家地主,在耕田种地?大概你们在蹲监狱,叶列梅.卡里亚金,快腿尼基塔和他的儿子快腿安东......从绰号就可以看出,他们是逃亡的好手.波波夫是家仆,我想你不会拿刀子,一定粗通文墨:一定是用正当手段偷东西.但是你没有护照,被警官捉住了.你神气十足地站在那里反驳.'你是谁家的?,警官问你,并趁此大好时机加了一个不干不净的词儿.你理直气壮地答道.'我是某某地主的,,'怎么到这里来了?,警官又说.'放我出来挣代役租,,你毫不迟疑地答道.'你的护照在哪儿?,'在我的雇主皮缅诺夫市民手里.,'传皮缅诺夫!你是皮缅诺夫吗?,'我是皮缅诺夫.,'他是把护照给你了吗?,'没有给过我什么护照,没有.,'你为什么撒谎?,警官问完,又加了一个不干不净的词儿.'是这样,,你满不在乎地答道,'由于我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的确没有给他,就交给打钟人安季普.普罗霍罗夫保存.,'传打钟人!他给过你护照吗?,'我没有收到过他的护照,没有.,'你怎么又说谎!,警官说完,又用一句不干不净的话加强了自己说话的份量.'你的护照到底在哪里?,'我本来有护照,,你机灵地说,'看样子是走在半路上丢了.,警官说着,'那么大衣是哪儿来的?,又加上一句不干不净的话来难为你.'为什么要偷?为什么还偷了神父的钱匣子?,'我根本没有偷,,你矢口否认说,'我从来不干那偷东西的事.,'可为什么从你那里搜出了一件大衣?,'不知道,大概是别人扔的赃.,'好,不肯招!你真狡猾,,警官摇着头,叉起腰来说.'给他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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