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了医院给下面烤红光镇那里妇科医院好30分钟说是消炎 这样好吗

烤灯烤多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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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 你好,根据你说的情况是需要你到以给于检查,考虑是皮肤刺激引起的症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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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
你好,根据你的这种情况考虑是湿疹,一般与过敏性反应有关系的,药物治疗建议口服西替利嗪,湿毒清胶囊,外用无极膏
意见建议:
注意调整饮食,忌食辛辣刺激,避免进食易致敏的物品,如酒类,海鲜贝类食物应禁用,以清淡饮食为好;尽量减少外界不良刺激,如手抓,外用肥皂,热水烫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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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
女孩16岁,苦瓜汁和蜂蜜有祛痘去痘印的功能的,可以的。
意见建议:
平时多注意点皮肤周围的卫生,多吃点蔬菜水果,多喝点热水,养成一个好的生活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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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
你好,你描述的考虑是毛囊炎,疖子,建议少吃辛辣生冷肥腻食物
意见建议:
多吃蔬菜流质食物,局部采取热敷,或者外贴鱼石脂软膏,口服阿莫西林克拉维酸钾,注意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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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
你好,这个频率有点多了,请问出现了什么精神问题呢,尽快戒除可以减少对身体的危害
意见建议:
有没有经常感觉到头晕,精神不集中呢,推荐你食疗,多吃一些有利于肾脏的食物,祝你生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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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
这个情况应该首先是属于一个比较严重的乳腺炎的临床表现,
意见建议:
可以用中西医结合治疗,西医可以用抗生素治疗,结合中医治疗,清热解毒,活血化瘀治疗。王西广小说:第三医院
& & 第三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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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枫市是个域内有七十多万人口的县级市,城里除了有座汽车站,还有座小小的火车站。这两座车站都在城的东面,相距不过二百米,下了火车转汽车,或者下了汽车乘火车,都格外方便。不过,这个便利并不能吸引多少外地游客。这里是华北平原,没有山,没有水,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黄土地。至于古迹倒是有两处,老城区有一座清真寺,城北郊有座明朝砖塔。然而,在一个历史悠久幅员辽阔的国家里这点古迹算不了什么,更不会享有什么知名度。多少年来青枫城里来来往往的多是本地人,一副青枫相,一口青枫腔,说上两句话就要带上口病“他妹子的”。由汽车站向西六十米处有一座赫赫有名的医院——第三人民医院。医院是一座临街楼,六层,楼顶和楼体上都有“第三人民医院”的大字,楼顶上是横排大红字,楼体上是竖排大金字,很远就能看见。楼门口凸出一块来,像是一间小房子,上面有“第三人民医院”字样,还有一条狭长的电子屏幕,红字闪动,时时变换内容。在楼外玻璃橱窗里,除了医院的广告,几个专家的照片和介绍也赫然入目。专家都是在国内知名度极高的,顶尖级的,让同行看了大吃一惊的人物。这些专家究竟来没来过这里,患者谁也不清楚,他们会在心中打个问号,却绝对不会完全不信,把它看做诱人的幌子。在改革开放的时代,歌星什么的到处走穴,医学专家就不能到处跑诊吗?看过橱窗的人大都半信半疑。据说,这几个人都需要提前两个月预约,没有万儿八千的下不来。患者可舍不得花这笔钱,他们漠然瞧瞧橱窗里的照片走进楼里,连上面的姓名也没记住。不过,有了大大的招牌和橱窗里的这些照片,这所医院在大街上是不会被人忽视的,可以说是引人注目的。在医院门口,早晨你会看见车身上贴着第三人民医院字样和医院广告的三辆救护车,因为医院对于准备生孩子的孕妇热情极高,免费检查,车接车送,往返城乡之间。这与城里的另外两家大医院——第一人民医院和第二人民医院截然不同,他们向来对患者缺乏热情,而且从来不许病人讨价还价,总是一口价,他们说了算。即便病人嫌贵,也不敢讨价还价,像在街上买蔬菜瓜果那样。那里的门诊楼病房楼都是十几层二十几层高,仅有一座六层的临街楼,做例行的单位工作人员查体之用。跟它们比,三院(以下我们把这个“第三人民医院”简称“三院”)简直就是幼儿园的娃娃跟巨人姚明比,规模小得可怜。
医院在任何一座县城里都是必需的,不可缺少的。火葬场可以没有,医院绝对少不得。或许你十年二十年没跟城里的医院打过交道,但一点也不会影响它的生意。俗话说得好,“河里没鱼市上看”。人是跑在地上的杂食动物,长寿,但吃喝拉撒,不会不得病,不会长生不老。病者,小病可以抗着,拖着,不看大夫不吃药,把钱包捂得紧紧的,大病是非跟医院打交道不可。因为收入不高,青枫市民中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省钱才是硬道理。这句话对于诸多求医者来讲并不适用。看大夫,他们往往宁可多花钱也要到第一和第二医院挂专家号,这样心里才踏实。去小门诊和小医院看病的人全是城里底层的穷人和乡下人。因此,青枫市第一人民医院和第二人民医院的患者不请自来,院子里经常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赶集逛会一般。病房里常常人满为患,要在里面,甚至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加床。加床也很庆幸,谢天谢地,总算住上医院,能够及时治疗了。青枫的这两家大医院妇孺皆知,一直生意兴隆,历久不衰,让医院里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备感骄傲自豪。然而,病人对医院却并不感恩,甚至缺乏好感,即使他们在医院里治好了病(或者虽然没有痊愈却生命尚在,得以继续吃喝拉撒)也是异口同声地大肆抱怨医院“宰人”,嫌住院费高输液费高检查费高,还有药品贵,反正没有一项是廉价的,优惠打折合乎心理预期,叫人满意的。更不会有大出血,大甩卖,跳楼价,让人开心一乐高高兴兴的。那些从家里被尖叫的救护车匆匆拉到医院来,在医院里为人生画上了句号的,来不及抱怨诅咒医院,这项任务就由家属来完成了。甚至由“医闹”们来上演闹剧,代其发泄了。抱怨归抱怨,诅咒归诅咒,闹事归闹事,来过的还要来,没有来过的说不定哪一天也会来——医院你是离不了的!
如果单就检查治疗的各种项目报价进行比较,三院要比两家大医院便宜些。然而,跟上边这两家大医院车水马龙的盛况相比,这里还是有些冷清,值得庆幸的是,人满为患到处加床的现象至今还没有发生过。来三院看性病的男人不少,这给那位肥头大耳的孟大夫创造了发财的机会,据说孟大夫每月收入在一万五以上,效益好的月份过了两万。这在青枫县城,是纺织工人十倍以上的收入!这个人让好多同事嫉妒,背后说他挣的是黑心钱,将来不得好死。“好死?死没有好的。好就不死,死就不好。活着多挣钱,多享受,管它死了下地狱还是上天堂呢!”谈起生老病死的大事来,孟大夫就会这么说,像个悟透生死的哲学家。
第一医院、第二医院为公立医院,非盈利的公益性医院,行政级别高,名气大,影响大。这两家医院院长的名气也大,势力也大,名闻遐迩,势贯全城。县城里好多人不仅知道他们的大名,连其风流韵事也知道不少,譬如说第一医院姜长春院长,人称“花院长”,传说他把姿色出众的医护人员都干遍了,有人反映到市委,书记笑道,谁没点爱好,上级哪能干涉人家的私生活?若是在改革开放前,其人这么乱搞下属,早就被双开了,如今却只是给青枫人贡献了一块谈笑的材料,被人津津乐道,誉为超级射门员。这个三院的两任院长都跟姜院长没法比,说得难听点,他们的名气等于零。在医院之外没有人知道其姓甚名谁。即便上任院长喜欢包小姐,也没包出点名气来,除了房东知道他金屋藏娇,邻居们感觉这个房客有点不对劲,青枫城里一丝传闻也没冒出来。他们上任卸任都不麻烦青枫组织部或卫生局下红头文件,老板喷口唾沫说他是院长他就是院长,说免了就免了。三院的名号跟这座临街楼一样,也是租来的。
青枫市曾经有个小有名气的第三门诊部,简称“三门诊”改革开放后更名第三人民医院,在老远的老城区,公立,院长由卫生局下文任命。现在人们把它叫做老三院,把这所医院直接称为三院,这个三院的房东就是老三院。至于为什么把自己这座刚建成的楼连同名号一块租赁出去,外界的人说不清。现在新三院的名声大噪,老三院的名声反而萎缩了。新三院老板府上福建莆田,在这里开医院乃“借船出海”之举,十分顺乎改革潮流,颇受当地政府欢迎。现在的胡院长是第二任,前任院长姓崔。因为老板在河北清河投资新建一处医院,具有开拓创新精神的崔院长被委以重任,到那里走马上任了。据说,老板的志向是要在国内建一千家医院,做成医疗界的托拉斯。至于老板尊姓,三院的人,大夫,护士,护士长,副院长,都知之不详,有说姓胡,有说姓金,有说姓陈,究竟姓什么,可能老天知道,老板也知道。老板不久前倒是来过一次,戴着白金架的眼镜,貌不惊人,蜻蜓点水般在六楼院长办公室坐了坐,听了听汇报,然后接见了两个副院长和护士长,就不辞而别了。也有一种说法,说这一位还不是大老板,是大老板的哥哥,这么小的医院大老板是不屑一顾的,大老板只去省会以上的大城市视察,那里的投资动辄几千万,甚至上亿。三院区区二百万投资,老板不会拿这点钱当个菜儿。
事后,护士长谈起这次老板接见心情十分激动,说别看老板是个小老头,话不多,可人家很有气派,眼毒,一眼就能把人看透,让人打心里胆憷。护士长李冬菊是四个月前才招聘来的。胡院长上任两个月就换了护士长。原来的刘护士长,他认为没有魄力,管理水平低,很不称职。其实,还有一条重要的不好明说的原因,是对他这个院长不够尊敬,脸上看不见个笑模样。护士们比护士长还牛,从不主动跟院长说话,院长进来连看都不正眼看,就像没这么个人似的。她们说,一个月八百不够说话的,爱叫干就干,不叫干马上走人,没啥想头!她们说的是真心话,确实没啥让人留恋的,干的是临时工,没有交过“五险一金”,工资又这么低,连在乡下给轴承加工户打工的都比不上,人家一个月还能挣两千块。大家没心劲儿,干得很勉强。若不是穿上白大褂看上去挺体面,这工作怕是早就没人干了。
没换护士长之前,病房里管理混乱老是丢东西,开空调开电视的遥控器,暖水瓶,甚至床单被子,一不小心就不翼而飞了。据说都是病人出院时家属们顺手牵羊捎走了。他们花了一大笔钱,人还遭了罪,心里觉得憋气,不从医院里拿点什么心理上不平衡,这口气出不来。至于中华传统美德,在家里也念叨过,到了此时此地却都忘得没影儿了,倏忽成了梁上君子。回到家,男人还将这当作夸口的资本,嘻嘻哈哈,谈起来很是得意。女人也笑呵呵的表示赞赏。胡院长对此非常恼火,把责任都归罪到了老护士长头上。新护士长一上任就抓这事,第三天就出台了《病房物品管理规定》,张贴在每个病房里。病人交住院费同时交二百元押金,一旦病房里物品丢失,就加倍包赔,钱从押金里扣除。这下病人和家属们都害怕了,不敢乱来了,病房里的东西再没丢失过一件,即便是墙上贴着的《病房物品管理规定》也没人敢去招惹。我的娘哎,弄坏了这张纸也赔十块钱,咱可别碰它!说是十块,说不定扣你三十五十,到时候你找谁说理去。陪人私下里这么想,这么议论。他们看出来新护士长不好对付,说话果断,底气十足,说熊人就熊人,说翻脸就翻脸,一点都不客气。
“对什么人用什么办法,对素质低的人就得这么办!”李冬菊在会上对护士们这么讲。
李冬菊的性格跟她的前任恰恰相反。前任性格温和,说话柔声细气的,生怕得罪了人出门遭报复,李冬菊却不怕得罪人,说话声大气粗,做事风风火火,熊人不留情面,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派头。一次,伙房里的师傅昏了头,炒白菜豆腐时放重了盐,李护士长端着碗回到厨房,进门就问:“老张,你把卖盐的打死啦?”说得老张一愣。护士长又说:“盐没花钱白给的,是吧?”老张明白了,涨红了胖脸,很不好意思地道歉:“盐放多了,护士长。要不我再给你炒个菜?”菜没有炒,老张从此对护士长倍加恭敬,见了面点头哈腰,笑容满面。
李冬菊的性格和能力,胡院长非常欣赏,三院需要这样的管理人员。在护士长的教育和影响下,护士们对胡院长的态度很快发生了变化。胡院长一进病房,护士长马上笑脸相迎,热情地说道:“欢迎院长光临!”并且随即向院长让座,甚至要给院长沏茶。护士们开始对院长微笑,向院长问好。有个死脑筋的护士仍然对院长吊着脸,不说话,很快就被辞退了。辞退时,护士长对她说,小马,胡院长叫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小马问什么事,护士长说不知道,院长没有说。小马去了,胡院长说,知道叫你来什么事吧?小马说不知道,你不说我咋知道?胡院长说,现在你到财务处结清工资,可以走人了。小马二话没说,扭头走了。胡院长看着小马往外走,听着小马把门摔得咣一声,慨叹道:马?——一头驴!
护士们的态度转变让院长找到了为院长的感觉,一个月后护士长建议给护士们涨工资,胡院长立刻同意了。工资涨了二百,护士们皆大欢喜,对护士长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刘护士长任大家怎样抱怨连向院长提都不敢提,开业两年来没涨一分钱。李冬菊笑道,明年我还提要求,不能又要驴儿跑得好,又要驴儿不吃草。护士长的工资是多少,她们谁都不知道,知道了会吓一跳。领工资时,她们只能看见自己的这一栏,上下两栏都遮盖着。三院里还有一条没有写进本本的规定:收入保密,不许打听别人的工资和奖金。据说南方的私企都是这样。
医院有伙房,医护人员免费就餐,患者免费就餐,且每餐一个白煮鸡蛋以保证患者营养,这是三院的一大亮点(第一、第二医院从没提供过免费的饭食)。海城日报社记者曾经把这个亮点写进了软广告文章里,说是“彰显了人文关怀,是人性化管理的又一新举措”。本来这个记者是来“曝光”的,胡院长送了个五百块钱的红包,随即改了主意,化干戈为玉帛,变成了正面报道,不过“象征性地”要了一万块版面费。收了五百块的红包,拉了一万块的软广告,红包加广告提成两千块,这一趟记者跑得值!……三院还对陪人免费供应小米稀饭,原来随便喝,现在限量两碗。因为如不限量,陪人多喝少吃,冬天把尿撒在便池外,一股臊味儿,夜里一结冰,滑溜溜的成了安全隐患。万一有人摔折了骨头,赖上医院麻烦可就大了。小米稀饭限量,也是胡院长上任后的新规定。
三院差点就是一个全科医院,就像人们常说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科,外科,男科,妇科,妇产科,中医科,肛肠科,全有;痔疮,牛皮癣,胃炎肠炎肺炎气管炎,鼻炎肝炎阑尾炎脑膜炎前列腺炎关节炎,头疼腿疼腰疼蛋疼,心脏病,脑血管病,不孕不育,刮宫流产,顺产剖腹产,各种性病,皆能包治包好。大夫和护士们都穿着白大褂,按时上下班,步履匆匆,不苟言笑,看上去跟第一第二医院的大夫护士没有任何差别。
医院和学校一样声望最最重要。提高三院声望,除了橱窗里那几个屈指可数的大牌专家,主要依靠青枫电视台。三院不在本市报纸上做广告,因为这张报纸是给官员看的,做了白花钱。三院的广告在青枫电视上一天不隔,黄金时段轮番轰炸,让电视观众记不住别的,只记住为民造福、妙手回春的新三院。台长说,若是一院二院都跟三院一样重视广告宣传,咱的日子就好过了。第一第二医院用不着广告招徕患者,偶尔做点广告也是人情所迫,碍着面子不投点钱过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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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院长是一个非常敬业的人,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守着监控。监控成了神奇的望远镜。除了卫生间和厨房没安监控,到处都有,医生护士的一举一动尽在院长眼中。职工在医院里不敢串门儿,不敢闲拉呱儿,更不敢玩手机上网打游戏。除非你不想干了。三院职工不敢非议领导,不敢谈论三院,,不敢大声说话,不敢早退迟到,有了怨气去网上匿名发泄。被炒鱿鱼的小马护士说过,什么医院,跟监狱样,进了这儿就是犯人!
有一天来了一个大肚子孕妇,看样子快生产了。他们在二楼妇产科跟宁大夫交谈几句随后走了。胡院长在屏幕上看得清楚,孕妇走时,宁大夫连屁股都没动。这太不像话!开会讲过多次,要待病人如亲人,笑脸相迎,笑脸相送,连屁股都不动一动,这是什么态度,什么做派,这样下去可不得了!胡院长随即摸起电话,让宁大夫去他办公室。胡院长问,刚才那个产妇怎么走啦?宁大夫说她就是来问问,离产期还有三周多呢。胡院长问,生产时来三院吗。宁大夫说没说定。胡院长又问留下联系方式了吗,宁大夫说人家不留。胡院长心里大为不快,提高了嗓门说,产妇不留电话能让她走吗,连个电话都留不下,这就是你的失职!我开饭店的时候谁放走了客人扣谁的奖金。宁大夫很想顶撞胡院长几句,想想每月还要从这里挣他两千就忍了这口气,承认自己一时疏忽,说再往后我想着给患者要号码。胡院长说,不光要电话号码,你还要想法把人留下!你刚才的态度不像话,病人来了不迎不送屁股不动,架子大得跟县太爷样!宁大夫回到办公室,骂他一声娘,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她心里犯堵,闷闷不乐。你都快六十了还挨他王八儿的熊!不干了,不干了!不干你到哪儿哄弄两千?你只当被儿子戗了几句不就完了?心里正忿忿不平地争吵着,护士小高送《齐鲁妇产》杂志来了。小高说,宁姨,已经五天了没拉来一个产妇,你说市场部的人怎么搞的,白吃饭啊?幸亏还天天开着车往乡里跑!宁姨看她一眼,冷笑道,管它哩,一个月不来一个才好!小高愣住了,没想到宁姨这么想。小高跟护士们说,宁姨怎么这么说话呢,一个月不来一个才好,她敢自一月有好几千的退休金保底儿呗!护士们工资低花销大,指望多来产妇多拿提成。做一个剖腹产手术护士提成二十,小高对这二十看得挺重。小高把这事儿又跟护士长讲了。这事可别再讲,护士长说,传到胡院长耳朵里宁姐要倒霉。小高这才停止告白。
在李冬菊眼里,宁大夫是个好人,就是思想太传统,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肚里的牢骚永远发不完。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现在半点人道主义都不讲,见钱眼开,拿着病号当傻瓜,逮住狠宰,大夫比奸商还奸!宁大夫发起牢骚来就会这么讲。李冬菊说,谁不是见钱眼开,当官的更是见钱眼开,不给钱不办事,跟土匪样。宁大夫说,整天反腐败反腐败,反的么?李冬菊笑了,说人都讲实惠,谁都跟钱亲。宁大夫说,那也不能一点理想都没有啊!李冬菊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心想,都到了什么时代,还提理想,理想又不能当钱花!
李冬菊新官上任三把火,自然宁大夫对她也有看法,有时话里带刺,说她“爱院如家,是爱岗敬业的标兵”,李冬菊听了一点不恼,微笑着回道,宁姐,我可从来没把单位当过家,不是看着钱我也不费这个心!吃谁的饭服谁管,在这儿咱就得听人家胡院长的。宁大夫气愤了:听他的?他懂什么,除了会数钱还会什么!李冬菊笑道,叫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现在的社会就是人家这些会数钱的人的,你敢不听人家的,我可不敢。这句话里带刺把宁大夫噎住了。李冬菊心想,你也不敢不听人家的,只不过嘴硬罢了!
李冬菊倒不是为虎作伥之人。她跟宁大夫的想法不同,儿子研究生毕业刚上了两年班,在青岛按揭买了一套房子,月月要还银行七千块钱,他们夫妇替儿子还四千,儿子还三千,这个三院万一完蛋了,这每月三千多哪里捡去,还贷的压力立时就会大起来。除了南方佬儿肯出三千,在青枫城里再也找不到第二家这么慷慨的。冲着这份不薄的工资,你不也得维护胡院长,维护三院吗?退休前,李冬菊工作的那家国企医院每月只发她六百块工资,现在是三千,加上奖金三千五。头一个月工资拿回家时李冬菊把一沓百元大票举起来朝着丈夫笑嚷:哈哈,三千五,三千五!……一晚上两口子高兴得没有睡好,丈夫说她是大器晚成,被埋没了三十年终于实现了人生价值。
宁大夫问过几次她的工资,李冬菊都说反正没有你的多。宁大夫说我两千,你多少。李冬菊说,我一千九。宁大夫说,我不信。李冬菊说,不信拉倒,要不你问院长去。宁大夫说,一千九你劲儿这么大?管这么多事,这么认真?李冬菊回答,做人要讲良心,咱拿了人家的钱,就得给人家好好干。宁大夫哼了一声,说讲良心也要看跟谁,有的人良心叫狗叼走啦,根本没良心!
后来的事情让李冬菊明白了宁大夫的话。干了三十多年护士,李冬菊看到的都是B超结果由做B超的大夫下结论,在三院却因果颠倒,B超大夫服从主治大夫,让他怎么写他就怎么写,说有啥病就检查出啥病,说病情严重就病情严重。既然如此又何必做B超呢,李冬菊有一次对做B超的小江大夫说。小江诡秘地笑笑,说李姐,这你就不懂了,不做B超检查费咋收?这可是一大项收入呢。李冬菊问那咋B超结果不算数,最后还得听大夫的?小江说一直都是这样,叫我配合大夫我就配合大夫。大夫说前列腺炎,B超一做——前列腺炎;大夫说阴道炎,B超一做——阴道炎;大夫说宫颈糜烂,B超一做——宫颈糜烂;大夫说长了子宫肌瘤,B超一做——子宫肌瘤。哈哈,本人就是这么配合大夫的,明白了吧?李冬菊啧啧几声,没再说什么。小江说,凡是没病胡造病的,我就不在B超单子上签名了。李冬菊说不签名就逃得了你?想得倒好!小江说总比签上名好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三院还是出了一个娄子,闹了一场小小的风波。
这天上午十点来了一个村妇,青年办事处八里屯的,由男人陪着,说是睡不好觉,黑价老失眠。男人是个独眼龙,安着一个假眼,眼珠是死的,一动不动。匡大夫一检查,好几种病都有,血糖高,胆固醇高,血脂高,神经衰弱,还有子宫肌瘤。化验血,做心电图,做B超,该检查的不该检查的统统来一遍。这下把两口子吓得不轻。男人问,用住院吧,匡大夫说必须住院治疗,观察两周。除了吃维C,吃鱼肝油,还要烤蓝光,每天一次。匡大夫开始想让她蓝光红光都烤,上午蓝光下午红光,后来看她两口子不像很有钱的主就把红光去了,只烤蓝光。烤到第十天的时候,村妇说,我现在也睡好了,吃好了,身上不疼不痒的,感觉没啥病了,给大夫说说出院吧。查房时,男人跟匡大夫一说出院的事,匡大夫立时不高兴了,神情严肃地说有病没病仪器说了算,不是靠自个儿感觉。像子宫肌瘤等你觉出来就长大了,晚了,成了恶性的了,哪个医院都治不了了,现在妇女死在这个病上的最多!几句话把两口子唬住了,不提出院的事了,神情讪讪的看着匡大夫出了病房。
不就是黑价睡不好觉呀,咋会是瘤呢?再说这会儿已经睡得好好的了,没事了呀。村妇说。男人说我才不愿意多花钱呢,现在回到家万一有个闪失不毁啦,还是听大夫的吧。同室的病人说,你到别的医院再查查,看他说的准吧。两口子不愿多花钱,还是想早点出院。于是,第二天夫妇俩去了第一医院做了B超。做B超的郑大夫说,子宫一点事没有,谁跟你说有肌瘤啦?村妇说三院匡大夫说的。郑大夫问是汽车站西边那个新三院吧?村妇说是。郑大夫立时笑起来,一脸的嘲讽神情,说谁检查谁有病,刘翔叫他检查也是病号,也得烤蓝光烤红光。这两口子立时明白了,回到三院就要出院。匡大夫说,你媳妇还没全好怎么能出院。男人把眼一瞪,胡说八道,她哪儿来的病!女人气恼地问,坑俺多少钱才叫出院,八千还是一万?匡大夫的脸红了,怎么这样说话,医院是坑人的地方吗?男人急了,瞪着一只眼吼道:你们不坑人坑爹,说她子宫里有瘤!匡大夫有些心虚,说你别骂人,爱出院就出院,我不拦你,出了意外我不负责。村妇说,出院你得退钱!匡大夫说,退钱你找收费处,我又没收你一分钱。两口子气冲冲地去了一楼收费处。
收费员往楼上打电话,查问病房里东西够数吧,护士告诉不少什么,这才算账退钱。男人不接窗口里递出来的二百块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往窗口一拍,恶狠狠地看着收费员。二百块?老子一共交了五千八,今儿你给我退出来,少一分也不行!收费员鄙夷地看着他:退钱?这儿没权退,你找院长去!男人把窗口拍得啪啪响,钱交你这儿了,我就跟你要!霎时,收费处聚了七八个人看热闹。男人冲着窗口里的人耍硬,女人对着看热闹的人诉苦,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人行道上过路的人都停下脚步朝里瞅。胡院长在监控里看得清楚,赶紧派副院长老沈去一楼处理了。
沈院长是本地人,在乡镇医院当过副院长,离岗后来三院应聘。他把脸一板,摆出一副领导派头来。
有理讲理,医院不是无理取闹的地方!
没病说有病,一住十来天,有这么坑人的吗?你这儿是宰人的黑店啊!
怎么说话呀,三院是全市精神文明单位,诚信单位。沈院长扬起胳膊指着旁边壁上挂着的三四块奖牌。怎么回事?跟我说吧,我是院长。
院长多鸡巴么!
有事说事,光闹能解决问题吗?
闹?不把钱还给老子,看我不把你狗日的医院砸了。男人恶狠狠地说,朝上撸撸袖子。我才不愿意跟你们熊舅子费唾沫!
退钱,怎么退?这都是合理收费,应该收的。
合理收费?你这儿检查有子宫肌瘤,到一院一做B超,什么病也没有。这是蒙人坑人吧?是吧,我问你是吧?
沈院长不敢回答“是”还是“不是”。人家抓住了医院的把柄。此人不善,可不能让他这么闹下去。这么闹影响太坏了。你是哪里的?沈院长不假思索,冒出了一句。哪里的你管得着吗,老子八里铺的,怎么着?男人怒冲冲地对着他。沈院长从小就听过不少八里铺绿林好汉的传奇故事,心里暗自惊慌。这可是个吓唬不住招惹不起的茬儿,惹恼了,说不定把他打个鼻青脸肿,一边活受去。为老板的事这可不值!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换上笑脸,这事上楼说吧。随后带着两人上了六楼。
两口子跟在沈院长屁股后头朝楼上走去。女的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医院宰人,是宰人的黑店,男的闭着嘴一声不吭,两手握成拳头,随时准备往院长身上砸。他想,这个世界上还有敢蒙老子坑老子的人,简直是吃了豹子胆老虎心。爷爷我从小就没受过谁的气,在八里铺也是强梁得出了名,如今在城里居然叫人家给骗了,一气扔了五千八,真要把爷活活气死!……
沈院长进了办公室,客气地把两个人往黑沙发里让,女人坐下了,见男人不坐,马上又站起来。老沈只好不往老板椅里坐,站着跟这两个人说话了。
他们要求把交的住院费全退了,沈院长不敢答应。退钱的事,别说五千八,就是五块八也要胡院长批准。没有胡院长点头,谁也别想要回一分钱。沈院长说,你俩等等,我跟胡院长商量一下。说着,拔腿去了隔壁胡院长办公室。
老沈把情况一说,胡院长说打110不行吗?沈院长说打110也行,110来了一调查,事弄大了恐怕更麻烦,影响三院声誉。胡院长挠挠汗津津的秃头,你说怎么办。沈院长说把钱一退就滚了,咱就消停了。胡院长一皱眉头,退去吧。
沈院长带着这两口子下了楼,退了钱。两个人走的时候还嘟嘟囔囔的发泄不满。沈院长心里说,这两口子还得了便宜卖乖,医院要是这么办下去有宅子赔不了地!
这一次小江很庆幸,病号没有找他闹事。病号找他绝对找得着,他的责任明摆着,推脱不掉。下班的时候,他幸灾乐祸地对宁大夫和李冬菊说,日他妹子,五千八,五千八退给人家啦,哈哈!宁大夫说,该,该!天天这么退钱才好呢。来这儿看病的一个个都是傻子,搁着一院二院不去偏上这儿来。这儿是看病的地方吗?有几个会看病?小江笑了。挂着医院的大牌子,不是看病的地方还是喝酒的地方?他朝李冬菊挤挤眼,说不是还有你啊,宁姨。宁大夫说,三院有几个我这样讲良心的大夫?小江说,宁姨,我算一个吧!宁大夫说,你?你也是帮狗吃食的。李冬菊笑了,说一院二院医疗事故也不少,成天有闹的。小江说,哎呀,冤枉好人啦。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说罢,三个人都骑上电瓶车回家了。
吃晚饭的时候,李冬菊跟丈夫说,三院这回碰上一个硬茬子,把住院费全退给人家了,赔大啦!丈夫说,怎么全退啦。李冬菊说,说人家有子宫肌瘤,住了十天院,花了五千多。人家到一院一检查,啥病没有。丈夫说你那儿的大夫也太黑了,哪能这么弄啊。李冬菊说就是这么胡来,蒙人。看病的都是乡下的,不懂么,来了就哄弄人家。丈夫说这么干可真缺德!
胡院长对退款的事极为重视,专门给中层开了一次会,要求员工们保密,谁对外透露就辞退谁。会后让沈院长跟小江交代,以后还是要积极配合大夫,不能因为这件事变规程。小江说,他妹子的,再出这样的事,可别赖上我。沈院长说,赖不上你,出了事有我和胡院长哩。
小小的风波过去了,就跟没发生过一样,三院的广告还是在青枫电视台上播放,三院的宣传车还是天天下乡宣传,市场部的人还是按片进村拜访妇女主任,撒名片,找孕妇,拉她们提前去三院查体。谁知到了秋天三院又发生了一场风波,这次叫小江尝到了苦头。小江这个B超大夫,只有一项可以自己做主,不按大夫意图出结果,就是鉴别胎儿性别。孕妇们从他这儿开个单子到收费处交上钱,回来就做。非医学需要鉴别胎儿性别属于违法,国家有个什么法不许乱给孕妇做B超,鉴别胎儿性别。据说,在第一和第二医院,孕妇做B超鉴别胎儿性别都要通过关系,不找关系不给做,卡得很严。在三院可没这禁忌,八十块钱一次,谁来给谁做,方便得很。小江打着哈哈说他这也是助人为乐积德行善。李冬菊说,你还积德行善,怀女孩的流了多少啊,你罪该万死!小江说,刮宫流产又给咱医院做了贡献吧?这是一举两得呀!
有了这一项,小江的效益不错,有时候做B超的孕妇多得需要挨号。小江尽管忙,却偷着乐,经常哼唱流行歌曲,坐在椅子上用脚踏出节拍来。做一个B超五块钱提成,一天做10个就是五十,做20个就是一百。B超做完了,江大夫只告诉孕妇和陪人子宫里的胎儿是否发育正常,胎位正不正,至于是男是女,他守口如瓶,绝对不提。不过,若是悄悄地塞给他一张五十的人民币,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他就直言不讳了。这在来三院做B超的孕妇那里是个公开的秘密。进B超室之前,摸清内情的孕妇就把这张绿票子准备好了。这项额外之获颇为丰厚,小江经常洋洋得意地向妻子炫耀。
九月二号这天,有个怀孕三个多月的乡下妇女来做B超,送了一张绿票子给小江。B超做完了,小江说,是个千金。这孕妇二十一岁,生了两个女孩儿,一家人盼着肚里是个带把儿的。一说是千金,小两口都泄了气。小伙子当时脸就灰了,鼻孔里哼一声,转身就走,把媳妇晾在后头。过了两周,这个孕妇又来了,丈夫陪着,要直接流产。宁大夫建议做个B超,孕妇没好气地说,做啥,刚做喽,操他娘,还是赔钱货。再做,又得花八十,钱又不是捡来的。宁大夫看她没好气儿,就给她使用药物流产了。用上药,宁大夫说,过一会儿坐垃圾桶上,下来了我给你剪脐带。垃圾桶套上了黑塑料袋子,准备迎接灵魂上了天堂尸体留给人间的小小血肉之躯。
胎儿引下来了,是个带把儿的。宁大夫剪断脐带,孕妇非要看看。胎儿血淋淋的像刚降生的小老鼠,孕妇朝腿旮旯里看了一眼,泪水立时从脸上淌下来了。是小,不是妮儿!是小,不是妮儿!她哭喊着,瘫坐地上起不来了。宁大夫说,我说你们再做个B超,你们不听。站在旁边的小伙子一看流下来的果真是男孩儿,大骂一声我操他娘,把拳一攥跑出了病房。宁大夫急急地喊着,在后边追赶。到了B超室,小伙子一脚把门踢开,冲过去,对着小江脸上就是一拳。小江本能地喊了一声:你干什么!话音刚落,头上又挨了一拳。桌子上放着饭碗大的小花盆,里面养着一棵文竹,小江惶急中抓起花盆朝小伙子脸上砸去。花盆从小伙子下巴上滑下来摔到地板砖上,咣地一响。小江从办公桌里冲出来,两个人厮打在一起。这时,宁大夫进了房间,大声喊着,把他们拉扯开了。宁大夫推一把小江,气喘吁吁地站到了他们中间。两个年轻人像一对斗鸡喘着粗气,狠狠地盯着对方,随时准备再出手。小江的鼻子破了,鲜血一滴一滴朝地板砖上滴答。宁大夫说,还不快去洗手间!小江这才朝外走。宁大夫说,小伙子,咱有事说事别动手,打架解决不了问题。小伙子说,打死他我也不解恨,这个缺德的断了俺的后,明明是男的,他说是女的,眼长腚沟子里啦?宁大夫说,做B超有误差,不是百分之百的准确,他跟你没怨没仇,绝不是故意的。
这时,护士长李冬菊赶进来。李冬菊说,消消气,小伙子,你先消消气!小伙子脸色青白,愤愤地骂道,我日他娘,我日他八辈的祖宗,这个没爹的!骂着,掉下两滴眼泪来。
李冬菊心里一咯噔,说别难过啦,小伙子,现在你打死大夫,也救不了胎儿啦。随后,她把小伙子拽回病房,说有事说事,打出事来,110一来你也麻烦。现在正打击医闹,公安局的通告都贴到了楼下。小伙子说,护士长,你说咋办?李冬菊说我跟院长汇报去,你放心,有错咱医院认错,反正不叫你吃亏。
李冬菊跟胡院长一汇报,胡院长说,护士长,这事我别出面,你全权代表吧,只要把事压下了就好。李冬菊回到病房就跟小伙子协商,谈判,最后总算谈妥,在医院的所有费用全免,另外再赔偿五百块钱的营养费。流产的女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就跟死了儿子一样。李冬菊把她拉起来,坐到床上,地板上留下了巴掌大的一片血迹。
李冬菊说,别哭啦,哭管什么事,你哭死孩子也回不肚里来了。村妇还是哭。李冬菊说,你哭吧,哭吧,落下病根儿一辈子自个儿受去!村妇不哭了,擦把泪。李冬菊又说,你想想,哭管什么事,孩子又哭不回来,你把自己身子养好,以后再生呀!村妇抹把脸,说再生,谁知道是妮是小啊。李冬菊说,这个是小,下一个肯定是小。村妇问,真的啊,姨?李冬菊回答,这事准着嘞。村妇在绝望中忽然看到了希望,这才转悲为恨,开始骂小江。李冬菊心里突然同情起这个胖乎乎的少妇来。她才二十一岁,这么年轻,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一心想要个男孩儿,怀上了,三个多月又流了,叫谁不疼个死啊,真是太可怜了……
回到家,李冬菊跟丈夫说,女人怀个孩子容易吗,出这样的事,能怪人家病号闹吗?要是我,非把B超机给砸喽。丈夫笑笑,说砸B超成医闹了,公安就得抓起他来,叫他包赔,他本来有理儿又成没理儿的啦。
赔偿五百块钱就把事情了结了,胡院长对李冬菊的能力大加赞赏,却执意要小江承担二百,因为这是大夫的失误。小江损失了二百,对李冬菊很感激。李冬菊对小江说,那天那个人还算好缠的,五百块了结了。若是换个愣小子,给你一刀子够你受的!小江说多亏了你,李姐。谁知道怎么回事,怎么没看准呢。很可能是我头一天没睡好的事。李冬菊说,往后你可精心,这种错不能再出啦,弄错了,人家会跟你拼命!小江苦笑着,说以后不敢了,可不敢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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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三院的妇产科虽然产妇都是一人一房间,十分宽敞,而且陪人可以共住,自由得住院如居家,但青枫城里的产妇还是不领情,她们宁可到第一、第二医院妇产科去人挤人,三个产妇一间病房,也不到三院来。
三院妇产科把目标瞄准了广大乡村,投入人力物力不小,但效果不太理想,远不如妇科和男科的效益。这让胡院长有些着急。看来光是电视上上广告,宣传车下乡还不够,必须开辟新的舆论阵地——网站。信息社会舆论越来越重要,吹火爆了,白菜能卖出黄金价。恰好闺女晓丽从一家民营大学毕业后还没就业,学的又是网络工程。太太说,就让孩子管这一摊,跟着咱多放心。太太属于后勤人员,负责去市场采购,天天骑着电动三轮车买米买面买肉买菜。
闺女上任后果然不负父望,把网站办得人气挺旺。她回答咨询,忽悠患者。很多没病上网的青年都是为了跟胡晓丽QQ聊天。胡晓丽网上的照片很能吸引男性眼球。网站上,三院红红绿绿的奖牌锦旗也忽悠了一些人。来三院的孕妇产妇多了,妇科男科的患者也有增加,三院的效益有了明显提高。胡晓丽的工资和奖金自然也十分可观,超过了小江大夫。
妇产科的剖腹产手术不少,做手术的大夫却没有。麻醉师也没有,都是外聘,做完手术拔腿走人。宁大夫年轻时没有做过一例剖腹产手术,现在更不要说了。麻醉师姓赵,是从河西医院聘的,按次付酬,一次一百块。手术大夫是从虹庄医院聘的,姓马,也是按次付酬,一次三百块。因是兼职,两个人都只能抽空来,白天上班晚上来,晚上上班白天来,节假日家里没事随时来。有时赵大夫迟迟不来,马大夫急得好像火烧腚,在办公室里转来转去,不停地埋怨老赵不守时,没有时间观念。有时赵大夫麻醉过了,等马大夫不来,结果不得不再麻醉一回。手术的时间虽是提前约好的,可是这两位缺一个也做不成,让家属和产妇干着急。因为他们临时有事,改变手术时间的事也曾发生过。产妇和家属们对此意见不小。
这个冬天就有个倒霉的产妇赶上了二位大夫爽约。三院楼上一直没安暖气,冬天开空调取暖。十冬腊月手术室开半天空调也不过十五六度,做完手术产妇不感冒算她们幸运。前一天约定第二天上午10点做剖腹产手术。产妇按要求空腹,没吃早餐。这是一个胖得看不见骨头的少妇,最大的爱好就是吃零食,洁白的小牙齿整天忙个不停,脸上流露出咀嚼的快感。丈夫开玩笑说她是饿死鬼托生的。她从没有忍受过饥饿的煎熬,对探望她的闺蜜说,这次我要尝尝挨饿的滋味了,手术完了大吃一顿,好好补补。大夫立刻纠正道,术后可不能大吃大喝,只能喝稀的。她立刻发起愁来,长吁短叹。开始,她希望早点做完手术早点进食,就一个劲儿催着进手术室。护士长李冬菊说,马大夫没来,赵大夫没来,你进去干吗,干冻着去?胖少妇说,我不怕冷。李冬菊说那也要等大夫来了。胖少妇埋怨道,这算什么事,到了点不来,叫人干等着!……
哪知道这天该她倒霉,越心急大夫越不露面,不管怎么嘟囔,他们就是不来,到了十一点两个人还是不着面。产妇家属又去催护士长,问到底是咋回事,一个人毛也不来。护士长说打了两次电话啦,等一会儿吧,一会儿就来啦。时间一秒一秒地过,一分一分地过,胖产妇饿得生泪珠子往下掉,一会儿嚷着快饿死了饿死我了,一会儿骂医院骂大夫,家属也急得骂大夫。看着他们,李冬菊心里很是同情,忍不住又打了一次手机。赵大夫说很快就来。马大夫说快到了,快到了。可是到了十二点还是狗咬麸子不见面。
操他娘,你这是什么医院啊,QQ上说得怪好,这不是折腾人,欺骗人啊!胖产妇嚷道。俺这辈子再也不来这个熊三院啦!
日他祖宗,还不来,在家陪灵啦?胖产妇的丈夫恶狠狠地诅咒。看样子,这会儿要是抓住马大夫和麻醉师,他非把他们摁在地上狠狠地揍一顿不可!
护士没有劝住他,他跑进护士长办公室,气呼呼地说:你这儿是什么熊大夫,拿着病人当儿戏,说好十点,十二点了还不见人影儿!产妇饿得一个劲儿出虚汗,全中国有你们这样的医院吗?我找你们院长去!护士长微笑着安抚道,你找院长他也没法,他又不会做手术。你看我都给他们打了三次电话啦,赶巧了,今儿家里都有点急事,一会儿就到。两点钟都等了,这一小会儿还等不得吗?等等吧,快啦快啦。
下午一点,麻醉师终于来了。护士长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马大夫再过几分钟就到。产妇说,娘哎,我一点劲儿都没啦,快饿死我啦,先麻醉不行吗?护士长跟麻醉师商量一下,就让产妇进了手术室,脱光了衣服,躺在手术台上,打上了麻醉剂。时间过去了一刻钟,马大夫还没来,产妇又冷又饿,直打哆嗦。产妇家属急,护士长急,墙上的石英钟也急,嗒-嗒—嗒,响得人心烦意乱。护士长又打手机,铃声响着,没人接。护士长想可能已经到了楼下。等了两分钟,人还是没上楼。麻醉剂开始发挥效力,护士长提心吊胆急得团团转,这样的事情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她赶紧跑上六楼请示胡院长。胡院长说赶紧从别的医院找大夫,费用的事好说。于是护士长给第二医院的张大夫打手机,叫她马上过来救急。张大夫是她中学同学,同桌三年。事后,李冬菊受到了胡院长的表扬,说她是爱院如家,关键时刻能负责,都要向护士长学习。
原来,马大夫电瓶车骑得太快,在十字路口拐弯时被一辆面包车撞倒了,送进了第一医院。
在三院,大夫有时折腾产妇,偶尔产妇也会折腾大夫和护士。有个燕店镇的孕妇打电话咨询做剖腹产手术价格,市场部的杨主任回答,三千五包干,什么都有了,产妇吃营养餐都是免费的。孕妇说俺到产期了,你们来车接吧。杨主任打完电话,就跟着救护车去了燕店镇。
孕妇刚接来,村里妇女主任就打电话来了。杨主任接罢电话,说比狗耳朵还灵,人刚入院就来电话,生怕少了她的提成!推荐一个产妇能提三五百块,这些妇女主任的嗅觉都灵着哪,哪个肚子大了也瞒不过她们的一双火眼金睛。这是院外的一支宣传大军,三院的荣誉和名声,全靠他们摇唇鼓舌到处广播。什么十佳民营医院,什么诚信医院、文明医院,最省钱的医院,庄户人自己的医院,都是她们用嘴吹进了孕妇们的耳朵里,诱惑孕妇们选择三院。三院从她们这里及时获得村妇们怀孕的信息,登门把广告送到孕妇手里,过段时间打个电话笼络一下感情。
这个孕妇果然到了生产期。宁大夫没做工作,他们主动要求做剖腹产,时间是第二天夜里,还要保证婴儿三点十八分出生。宁大夫觉得挺奇怪,说哪有晚上三点多做手术的,你们咋提这要求?产妇的丈夫,这个留麻子盖发型腚大腰粗的胖子说,早就请人算生辰八字了,这个时辰生最吉利。宁大夫笑了。笑过了,劝道:这个时辰不行,太晚了,做手术的大夫肯定不同意,麻醉师也不同意,护士也不乐意。胖子不高兴了,俺花钱了,怎么你医院还不听俺的?一副有钱就是爷的架势。宁大夫说除了急症,医院哪有晚上三点做手术的?万一出点意外不好处置。任凭宁大夫磨破嘴皮子,胖子和媳妇两个人寸步不让,铁了心非晚上三点十八分生孩子不可。宁大夫哭笑不得,心里直骂这两口子是蠢驴,傻瓜,脑子进水了,竟然轻信这个,见劝阻无效,只好把护士长喊来了。李冬菊听了也不痛快,值夜班的护士谁愿意晚上有手术。李冬菊问为什么非得三点十八分,八点十八分九点十八分不行吗?胖子不高兴了,说你说的轻巧,生辰选哪一天哪个时辰都是请先生算出来的,咋能乱改!改了就没福气了!李冬菊笑问,这个时辰生,你孩子有多大的福气?胖子说,能当省长。接着说出他们乡出的那个省长的生辰八字来,说他也是属蛇的,下半夜生的。
三点十八分出生,将来能当省长,这是多大的诱惑,谁能抗拒得了!这个诱惑力不要说对庄稼人,对谁都大得无法抗拒。既然他们相信了,铁了心,要想让这两口子改主意根本不可能。李冬菊只好改变了策略,说这事我可以帮你做工作,不过你得多出钱,打的费,夜班费,夜餐费,都得出。产妇问多少钱,李冬菊说最少也得一千。产妇小声问丈夫,行吧,行吧。胖子说,一千就一千,钱算个屌!将来俺儿当了省长,要多少钱没有?李冬菊立时后悔了。要的太少了,该要两千,三千!
手术后,李冬菊把另外加收的一千块钱按照四三三的比例进行了分配,马大夫四百,赵大夫三百,护士小张三百,三个人皆大欢喜,不但谁都没有怨言,还万分感谢护士长。平时一毛不拔的马大夫还拿出一张大票举到护士长跟前谢她。李冬菊笑道,无功不受禄,本护士长分文不取!
胖子两口子对护士长也很感激。媳妇说,姨,你真是个好人!胖子说,姨,多亏了你!姓宁的那个老东西,我说了半天她这困难那困难的就是不同意。李冬菊笑道,将来你儿子当了省长,可别忘了我!胖子高兴地说,那自然,那自然!李冬菊心里说,就你这傻熊样儿的,儿子还当省长,村长也轮不到你家!
            五
青枫市地处华北平原,明清时期曾是京杭大运河上的商埠重镇,名驰中外,据野史记载,鼎盛之际城内有三十二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那时,商贾骚客,达官豪绅,锦衣华服,买笑狎妓,留下了不少风流故事。后来漕运衰落,铁路公路兴起,这座城市也随之衰落,青楼尽毁,人变得土里土气。如今虽是改革开放,嫖娼的包二奶的还是跟深圳东莞无法相比。即便在外彩旗飘飘者,也要遮着掩着,不敢以此骄人。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些热心照顾小姐生意的好人难免会染上各种风流病。风流病看大夫,当选第一第二医院,可是去那里碰上熟人的机会太多,很容易露馅,因此他们多数选择小医院,三院这样外地人开办的民营医院正适逢其时。肥头大耳的孟大夫来此不久便人气上升,名闻古城,不少患者把他当成了知己。
治性病的孟大夫是胡院长从外地招聘来的,四十七八岁,方脸大头,肥嘟嘟的,眉毛浓黑,极像公园门口一个常年摆摊算卦的,两人好似双胞胎。孟大夫医术高明,为不少性病患者解除了难言之隐,遗憾的是没有进过医学院的门,什么医生资格证书、行医执照都没有。每逢青枫市卫生局医政科的人例行公事来三院检查,孟大夫都要把白大褂一脱,躲进宿舍里玩手机。直到检查的人走了,才把白大褂一穿,回到门诊上给人诊病。患者谁都不会怀疑医生的资格,不会调查孟大夫的身份,查看他的必备证书。孟大夫尽管没有那些证书,照样大模大样地坐诊,不露半点破绽,跟那些从医学院毕业出来行医多年的大夫没有丝毫差异。
说起孟大夫来,你不能不佩服这个人。他原是个只教一二年级的民办小学教师,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因为超生违反计划生育被辞退,之后为谋生什么都干过,进入新世纪还干了一阵子传销,当了两年包工头。干传销的时候得过前列腺炎。当包工头的时候得了淋病,给一家私人门诊交了不少学费,而今摇身一变竟然成了男科大夫,到三院坐诊来了。淋病该输什么液,用什么药,一天多少剂量,孟大夫不用动脑,张口就来。前列腺炎用哪几种药,也是了然于心,一清二楚。胡院长招聘时,见他说的全是内行话,毫不犹豫地给他丢下一张名片。两天后,三院里多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孟大夫。
尽管孟大夫得过前列腺炎,知道要输青霉素,要吃前列康,却不清楚前列腺长在哪儿。刚来三院那会儿,他有点心虚,病号也诚心跟他捣乱,他熟悉的病,患者不来,他不熟的病,患者偏来找他。这天下午五点,来了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一脱裤子,蛋子红肿。小伙子的脸霎时也红了,红得跟蛋子样。淋病碍不着蛋子,不是淋病。不是淋病,那就是前列腺炎了。男人腿裆里除了这两样病,没有别的病。小小的孩儿,不知怎么不着调,前列腺炎这么厉害,连蛋子都肿起来了。孟大夫看了又看,摸了再摸,不知道该如何写病历。实打实的,就该写上“蛋子肿了”。可是这么写行吗,是不是显得外行了?犹豫片刻,孟大夫还是在病历上写上了“前列腺炎严重”。护士长李冬菊进来了,看一眼病历,扑哧笑了。高中生走了,护士长还在笑。
笑啥呀,护士长?
笑前列腺炎嘞。
孟大夫一听立时不高兴了。前列腺炎有啥可笑的?不写前列腺炎写什么,还写蛋子炎不成?孟大夫赌气着问。
护士长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前列腺长在哪儿,长在蛋上啊?
孟大夫愣住了。前列腺长在哪儿,不是长在蛋上,莫非是长在头上?
不长蛋上,你说长哪儿?他有点心虚了,口气软下来。
前列腺长在这儿!李冬菊拍拍小肚子下边。孟大夫松了一口气,不是长在头上。
人家是前列腺有炎症吗?李冬菊问他。睾丸——我说你明白吧,睾丸?
孟大夫蓦地想起来了,蛋子的文明说法就是睾丸。这个娘们儿竟然把他当成了傻瓜,喊他“睾丸”!他的脸气愤得涨红了,忽地站起来,急咧咧地嚷道,你喊谁睾丸?别以为自己是青枫人,就可以随便欺负外地人!李冬菊见他恼了,说我可不敢跟孟专家开玩笑,我是说这孩子是副睾丸炎,不是前列腺炎。孟大夫这才泄了气,有些尴尬地坐回椅子上,顺手摸起一支圆珠笔玩弄,说病历上写什么无所谓,反正都是输液消炎,能治好病就行。然后又说,我看性病拿手,以后还是光看性病,别的不看了。
李冬菊回到家对丈夫说,我的天啊,什么狗屁专家,病历不会写,连前列腺长哪儿都不知道,明明是副睾丸炎,还说是前列腺炎,我要是干医也比他强!丈夫微笑着说,你干,你有这个胆儿吗?无知者无畏。这样的大夫就是凭着胆大,什么都不怕,出了事一拍屁股走人,找都没地方找去。
此后孟大夫真的只看性病了,而且看性病看出了不小的名气,连嘲笑过他不懂副睾丸炎的护士长李冬菊也不能不刮目相看。青枫市染上风流病的官员和老板们频频光临三院,院外路边上经常停着一辆辆轿车和面包车。谢天谢地谢孟大夫,他们花个万儿八千,三万两万,治愈了烦人的病,恢复了健康,都在心里庆幸自得。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再不安分时他们就提高警惕了,性子猴急的也不敢不戴安全帽光着龟头猛冲猛打了。
孟大夫名声鹊起,这要感谢青枫市首富银河房地产公司的郭老板。郭老板跟随荣市长去广东招商引资,顺便到东莞参观学习,晚上陪荣市长玩了玩,回来后感觉底下不适,有人推荐三院的孟大夫,郭老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悄悄去了。孟大夫搭眼一看就知道来人不是小款,也不是中款,是个超级大款。他一边热情地给郭老板让坐,一边开始盘算让这个超级大款掏多少钱才好。待郭老板把症状一说,孟大夫立刻明白了,说这病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个常见的贵人病,治得及时个把月好了,若是耽误了就坏了,花多少钱也治不好了!说得郭老板心里一惊,庆幸自己及时看大夫,没有耽误。
治疗淋病,无非输菌必治,再加头孢,一天接一天地朝血管里输。钱花够了,病就好了。孟大夫胸有成竹地说,输一个疗程的液,烤烤蓝光,先把病情控制住,完全治好怎么也得六七个疗程。一个疗程七天。七天过后,郭老板就觉得见轻,淋拉的少了,瘙痒也轻了。他对孟大夫的医术很是佩服。又输了一周,烤了一周,症状更是见轻。郭老板称赞道,孟大夫,你真是神医,妙手回春啊。孟大夫说,男性病,我在全国是前十名的专家,前些天北京协和医院来聘我,胡院长拦着不放我走。我一走,三院就垮啦。郭老板一听,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小小三院竟然藏龙卧虎,北京的大医院都来这里挖人才。郭老板说,那你不能走,孟大夫,你在青枫待一天,多给青枫老百姓造一天福。说得孟大夫心里好滋润,咧开大嘴咕嘟咕嘟地笑开了。
本来再输三五天,郭老板就可以痊愈了,可孟大夫一想这么有钱的主,一万块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若是叫他省了钱我对得起谁。于是改了处方,去了头孢菌必治,换了葡萄糖维C。护士问怎么换药了。孟大夫把脸一沉,厉声说道:我开什么你输什么,错了我担责,别问为什么!葡萄糖加维C,自然没有疗效,一周过后,郭老板的病又重了。郭老板问,孟大夫,怎么这几天又厉害了。孟大夫笑道,你房事了吗,治疗期间一房事就会反复。郭老板一愣,随即笑着伸出大拇指来:哈,你神啦,孟大夫!孟大夫瞧着郭老板的秃头笑道,这算个啥,我连这都看不出来还能当专家呀。心里愤愤不平地说,你们这些钱烧鸡巴毛的家伙,哪会挺过三周,不是找小姐就是干秘书,老子一猜就准!
郭老板的风流病反复了两次,治了五十天,花了两万四千块,最终还是被孟大夫治好了。郭老板很感激孟大夫,派人送来一面锦旗,上书“妙手回春,华佗再世”,落款是银河房地产公司。郭老板的病历上写的是慢性前列腺炎。这些人买春时什么都不在乎,治病时都很在乎名声。如今得前列腺炎的人不少,这病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康复后郭老板常说,别看三院小,里面藏着个姓孟的良医,治咱男性病很拿手。孟大夫的名声渐渐大起来,像郭老板这样患上前列腺炎的富豪和官员都开始光顾三院,不再跑一百多里路去海城男科医院了。孟大夫的钱包越鼓越大,让人嫉妒得要死:这个没有道德不要良心的野医!
其实,孟大夫还算是有道德,要良心的。有个五十多岁蹬三轮车的来看孟大夫,说话吞吞吐吐,含含糊糊,好像不是他找上的病,是病无缘无故地来找他的麻烦。孟大夫听得不耐烦了,单刀直入,问他找小姐了吗。他说找过,也算没有找,就一回,俺媳妇回娘家那天碰巧了。孟大夫笑道,你挣钱这么不容易,还背着老婆找小姐,都这把年纪了,傻呀?蹬三轮的说,不是我找她,是她找我。孟大夫吃了一惊:天底下还有这种奇事?小姐找你,她倒贴啊?孟大夫嘲笑他。不是倒贴,不是。那天我把她从城南拉到城北不要钱,她也不要我的钱,玩了一回两抵了。孟大夫笑了,青枫市里无奇不有,竟有这样的小姐!他问,这是谁提出来的。蹬三轮的说,她呀,她提的,咱哪敢提这个呀!小姐提,你就答应了?蹬三轮的大手在灰裤衩子上搓一下,嘿嘿笑起来,这事还有不答应的呀,你碰上不也得干?孟大夫笑了:你玩儿一回花几千治病,赔大啦,伙计!
蹬三轮的大吃一惊,我这病得花好几千?孟大夫说,怎么也得几千。老家伙吸了一口气,哎哟,这么贵啊!孟大夫哼了一声。贵?这还给你省着呢,不信去别的医院问问。快活的时候你就该想到得病,就该把医疗费算上!……
蹬三轮的只输了三周液,没烤蓝光也没烤红光,淋病痊愈了,一次反复也没发生。孟大夫说,一个蹬三轮的,连双鞋都舍不得买,趿拉着破拖鞋,咱宰他下不得手,浑身瘦得没有二两油。要宰就宰肥的,给他一刀觉不着疼,还说谢谢孟大夫,谢谢孟大夫!
在三院烤蓝光一次二百块,烤红光也是二百块,孟大夫不让蹬三轮的烤,也没让他的病来几个回合,可谓良知未泯,尚有善念。
妇女为人妻为人母,操持家务,生养孩子,付出多患病也多。月经不调,宫颈糜烂,白带增多,子宫肌瘤,乳腺增生,等等。患病当求医,她们不能不跑医院看大夫,用钱买回健康来。因此,三院妇科效益不错。两位妇科大夫,匡大夫的业绩尤为突出。因为无论患者穷富,她都不会忽发慈悲从她们身上少刮一个硬币。在她的信仰里,钱是基督,是佛祖,是菩萨,磕头就该对着钱磕。除了钱是实的,世上一切全是虚的。为了钱,她惹起过几场风波,但是风波过后并不悔改,依旧我行我素。她治疗过的病人,哪个也离不了使用蓝光治疗仪、红光治疗仪。哪个舍不得花钱不愿用,匡大夫就会把脸一翻,气冲冲地斥责人家:你是大夫,我是大夫?怕花钱,不听大夫的,别来医院!说得患者和陪人心虚气短,嘴里直讷讷,半天递不上话来。若是她们冥顽不化,仍然坚持不用这种能治百病的神仪器,匡大夫再来一番话就会把她们吓个魂不附体。
你光输液吃药好不彻底。治好了,炎症还会复发,复发了花钱更多,还不敢保你能治好!一旦成了不治之症,钱也花啦,人也没啦,一家人哭去吧,后悔去吧!
不烤蓝光红光后果这么严重,患者和家属吓得傻了眼,看着匡大夫直觉得头都涨大了好几倍。
咱这仪器一台好几千万,都是从德国进口的,专治妇科病,连英国女王伊丽莎白都用过!青枫市就咱三院有,别的医院,哪个舍得花这么多钱买设备。你们商量商量,到底烤还是不烤?匡大夫的口气咄咄逼人,容不得你不动摇。
患者和家属嘀咕一会儿,算算要花的钱数,最后还是把牙一咬,狠狠心,回答匡大夫:烤就烤吧,不烤好不了病。脸上露出为治病倾家荡产在所不惜的神情。
五月里,有个三十七八岁的男人带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来流产。男人长得像刘欢,脸胖脖子短,乌黑的头发朝后梳去,油光光的一丝不乱。姑娘嘴唇抹得艳红,穿着红短裙红皮鞋,香气袭人,偎着男人,一副小鸟依人样儿。匡大夫见了心中大喜,笑得合不拢嘴,热情得就像这姑娘是自己的亲侄女,一口一个闺女地喊着,拉住姑娘的手坐下,问哪儿不舒服。姑娘的脸泛出了红晕,汗津津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男人说,她不想要孩子,给她流喽。
哼,不是包养,就是胡搞,小小的年纪不学好,破货!
匡大夫说,流产快,半天就完事。流产后恢复治疗时间长,像她这个年纪的恢复不好子宫就出问题,严重了就得切除子宫,子宫切了一辈子甭想再生了!
几句话吓得姑娘心惊肉跳,两腿发软。
先做个B超检查一下!
B超一做,病就来了,宫颈糜烂,子宫肌瘤,都有,吓得姑娘脸都变了色,直想哭。怎么会这样呢,自己不就是跟老板上了几回床啊,怎么子宫里出了这么多病啊,莫非是他传染的?姑娘心里好后悔。匡大夫看出了她的心思,和颜悦色地安慰道,姑娘,不怕,现在这些妇科病不稀罕,流完烤烤蓝光烤烤红光就没事了,仪器都是从外国进口的,专治这种病,伊丽莎白都用过!
姑娘不懂什么伊丽莎白,她的泪珠掉下来了。站在身旁的男人用手指给她抹掉泪珠。大夫说了,用进口的仪器烤烤就没事了,你还怕啥!姑娘的眼泪停止了,不怕了。怕也没用,只能听天由命了,流产就流产,烤蓝光就考蓝光,烤红光就烤红光。
匡大夫用的是药物流产。剪下脐带,姑娘从套着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上被男人拉起来,瞥一眼剪下来的孩子——像只血糊淋拉的小兔子,突然啊一声哭起来。扶着她的护士小张一阵惊心,不敢再看一眼。这可是个从娘肚里打掉的性命啊!嗒一声,匡大夫把血糊糊的胎儿扔进塑料袋里,手里拿着沾着脐血的剪子,脸上露出不耐烦。哭啥,哭啥,想生再生,年轻轻的又不是生不出来!她心里说,活该,活该,再叫你不学好!
上午蓝光,下午红光,姑娘天天烤,一天两小时。烤了一周,觉得体力恢复了,一切正常了。男人问匡大夫行了吧,还用烤吧。匡大夫说,早着哩,最快也得烤三周,她的情况严重,再不烤宫颈都烂完了,性生活都不能过了。男人吓了一跳,直眨眼。能生孩子不能生孩子倒无所谓,性生活不能过,那不废啦,全完啦?匡大夫接着就给他讲起蓝光和红光治疗仪来。蓝光仪红光仪,这是全世界最先进的仪器,现在只有六个国家有,美国法国英国俄罗斯日本和中国,别看印度国不小,它没有。朝鲜的金正恩烤蓝光都是偷来北京烤。烤蓝光红光,不光能杀死各种细菌病毒,消除炎症,还能改变人的细胞结构,促进细胞生长,还能美白皮肤,促进皮肤弹性,增强性生活能力,好处多着呢,我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清。男人问,烤得时间长了好吧?匡大夫笑了,说这还用问啊,人是没那个经济实力,有实力天天烤才好!说得男人不好意思了。烤一天四百,他哪里有实力天天让小情人烤这玩意儿啊!
男人回来把匡大夫的话跟小情人一学,小情人觉得饭可以不吃,水可以不喝,蓝光红光不能不烤,于是两手搂着男人的脖子,跟他撒着娇要多住几天医院,多烤几次红光蓝光!……
出院的时候一结算,光是烤蓝光红光就花了一万多。另外还有手术费,住院费,输液费,输血费,化验费,B超费,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费用。男人说,医院真他妈的刀快,流个产小两万。小情人不高兴了,把嘴一噘,朝着男人胸脯上抡起小拳头,还不是你的事,还不是你的事!那会儿要你的头你都舍得,这会儿又心疼两个臭钱!……
宁大夫背后对护士长李冬菊说,什么宫颈糜烂,子宫肌瘤,全是蒙人!谁来检查都是这一套,没一个健康的。要不咋输液住院,烤红光蓝光呀!这个傻屄妮,天天这么烤,千万可别把子宫烤坏了,若是烤坏了,她就甭想生育了,一辈子完啦!
李冬菊说,匡大夫这么大年纪的人,挣钱就这么挣啊,一点良心也不要了?
宁大夫冷笑一声,这个娘们儿良心早叫狗叼走了,什么丧天害理的事都敢做。你瞧着,她早晚要遭报应!
李冬菊脑子一激灵,心想自己在这样的医院里当护士长,是不是也在昧着良心帮老板干坏事呢?又一想,自己并没做什么坏事,没有骗谁坑谁,只是输液扎针管管护士,一个月不过挣三千多块钱,算不得昧良心。再说,这个世界昧良心的人这么多,怎么排也排不到自己,自己得算个好人。
宁大夫说,冬菊,我想辞职不干了,这个三院我真替它脸红!
唉,宁姐,凑乎着干吧,只要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管那么多干么,现在黑着心干坏事的多啦,咱看不惯管什么事。社会就这样,谁能改变了!
这类事听多了见多了,李冬菊的情绪还是受影响。她不像去年那么积极了,上班不再提前半点钟到了,下班也不最后一个走人了。
闺女胡晓丽跟她院长老子一样敬业,整天守着电脑,在网上甜言蜜语嗲声嗲气地“钓鱼”——把病号钓到三院来。被她钓来看性病的男人,看妇科病的姑娘可不少。最近,三院网站的贴子猛增,多数都是负面的,糟践三院的。青枫贴吧里三院负面的贴子也不少。有的贴子骂三院院长是黑心狼,骂三院是宰人的黑店,骂大夫是屠夫。这样的贴子让胡晓丽很气愤,不得不用粗话脏话猛烈回击。在青枫贴吧里,她变得像个斗士,甚至像个骂大街的泼妇。今天一上班她就发现青枫贴吧里的一个新贴,下面一溜跟贴,点一下少说也有四五十条。
警惕,三院骗人!!
大家看病可别到私人小医院,没病都给你看出病来了,我昨天去汽车站附近的三院做B超,我是自然流产想查查掉干净了吧,结果说没掉干净得清宫,让我马上做手术,因为我自己去的又是第一次很害怕,没敢做就回家了。婆婆让我去二院做,小医院不放心,我就去二院了。到那儿又让我做了次B超,结果是流干净了一点事没有,当时挺高兴的。现在想想三院说的没流干净得清宫就生气,都流干净了你说没流干净,还刮什么宫,这不是害人吗?你们想赚钱也不能这样黑心啊,前段时间听说三院做刮宫把人家肠子都刮断了,好可怕哟!
纯粹是造谣,别有用心地造谣!
胡晓丽立刻开始回击:看着人家三院病号多,嫉妒了,就出来造谣破坏人家的声誉,说这个谁信啊?我就是三院的护士,这样的事绝对不会有,纯粹造谣!
没料到发贴的楼主还在贴吧里。
我亲身经历的事怎么是造谣?你一个护士知道什么,我检查又不找你!不要随便侮辱别人,侮辱别人显得自己没点教养!
胡晓丽更生气了。
你找的那个大夫?
匡大夫,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大夫。
是匡姨。胡晓丽想了想。
你敢到三院来对质吗?
再到三院去一趟?我吃饱了撑的呀!
不敢来三院对质,就是造谣,就是吃饱了撑的!
放你娘的屁,我看你才是吃饱了撑的!
骂了一通,胡晓丽赌气关了青枫贴吧,打开了三院网站。她看到了一个咨询的贴子:
我最近月经一直不调,身体也不是很舒服,心情闹的也不好了,不知道老公在哪看到用红光治疗仪可以治疗月经不调,非让我去看看,请问丽丽大夫,红光治疗仪有什么作用啊?
这个贴子消了她的大半火气。胡晓丽开始回复:
红光治疗仪是新近发明的一种治疗仪器,在国际上属于领先潮流的一种非常先进的尖端仪器。它不光能杀死各种细菌和病毒,消除炎症,减轻患者疼痛,调节内循环内分泌,还能改变人的细胞结构,促进新的细胞生长,增白美白,让女性更健康更美丽。用红光治疗仪治疗月经不调,疗效非常显著,一般一两个疗程就够了。青枫新三院可以为你提供红光治疗,欢迎前来就诊!
胡晓丽盯着屏幕,等待回复。过了一会儿,咨询的人回复了:
谢谢,抽空去看看。
胡晓丽满意地笑了。可惜,这样文明的贴越来越少,文明的人也越来越少。
这天上午10点半,胡院长在监控上看见两个机关干部模样的人进了楼,跟一楼的医导说了几句话便上了楼梯。随即,导医台打过电话来,报告卫生局的来了,上楼找你。楼梯上的监控,准确无误地把两个人的身影呈现在胡院长眼前,他们走得好带劲儿,说说笑笑的挺轻松。胡院长想还是坐机关的好,自在轻松!这两个人看着眼生,里面没有医政科的。他猜不透卫生局的人这时来有何公干,反正不是来检查,就是来罚款,没有什么好事。来了都要招待,招待不好立时给你脸色看,找个错就够你受的。这两个来干什么呢?七月份刚检查过,不会是检查。罚款也不会,八月十五刚送了银座的卡。到底是干嘛呢?正胡乱猜想着,外面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胡院长说了一声“请进”,赶紧站起来向门口走去。两个人进来了,胡院长笑容可掬地迎上前握手,让座。这两个人是疾病控制科的,科长姓贾,个子不高,留着平头,黑头发里夹杂着不少白头发,穿了一件棕色皮夹克,看模样有四十二三岁。科员姓白,三十岁左右,瘦高个,白净脸,戴一副近视镜,穿一身蓝西服。
原来他们是来化缘的。12月1日是世界预防艾滋病日,卫生局要搞艾滋病、性病宣传活动,请三院赞助一下,钱不多,就一万块,制作点横幅标语、广告牌什么的。贾科长说的头头是道,什么节日的目的和意义,纪念标志红绸带的象征,今年活动的主题,给他上课似的讲了一大通。胡院长听完,满脸赔笑地答应了,推说家里有事,安排沈院长陪他们去野猪林酒店喝酒去了。
共担责任,共享未来,共享个屁!谁跟谁共享!胡院长倚在老板椅上想。没有性病,三院喝风去呀,蓝光仪红光仪不是白花钱了?他才不希望性病绝迹,人人都得性病才好呢!
忽然手机响了,是劳动局医保处的章处长。章处长说,老胡,好消息啊,好消息,三院新农合定点医院和医保定点医院都批了。胡院长说,都是你章处长的功劳啊,我要好好谢谢你啊。章处长说,准备挂牌子吧,到时候仪式弄得隆重点,我把局长给你请去。胡院长笑呵呵的,一定,一定。我准备红地毯,准备二十四响礼炮,准备红包,准备——手机里传来章处长豪爽的笑声。哈哈,老胡,可别弄过了头,现在形势变喽。
胡院长刚挂了手机,李冬菊进来了。
有喜事啊院长,这么高兴?
新农合定点和医保定点都批下来了。胡院长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还是院长厉害!李冬菊奉承道,这么快就批下来了。有的医院公关两三年还批不下来呢。
事在人为,事在人为嘛。胡院长得意洋洋,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摸着秃头,好像秃头不是个肉球,是个大金球。
院长,有了新农合和医保这两项,咱三院的效益更好,老板对你更重视。
胡院长朗声笑起来。
李冬菊看一眼老板台上放着的那份世界预防艾滋病日宣传材料,上面印着鲜红的倒8形的红绸带标志。下面一段文字映入了眼帘:
红稠带像一条纽带,将世界人民紧紧联系在一起,共同抗击艾滋病,它象征着我们对艾滋病病人和感染者的关心与支持;象征着我们对生命的热爱和对和平的渴望;象征着我们要用“心”来参与预防艾滋病的工作。
胡院长站起来,把贾科长他们留在老板台上的宣传材料抓住,团一团,扔进了纸篓里。
现在离了这个寸步难行。胡院长伸出右手,中指食指和拇指拢在一起,做了一个点票子的动作。
李冬菊没有搭话,装作不懂。
民营医院不好办呀,护士长!胡院长感叹道。
李冬菊望着他闪亮的半个秃头没说什么,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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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于《齐鲁文学作品年展2016小说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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