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两腿中间是什么两腿发拘的,还有休克现象怎么办

两腿发软被抽空了一样,容易劳累流汗怎么办
来自:福建省 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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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情分析: 一般来说腿软还是肾虚的表现,需要补。建议使用一段时间的壮腰健肾丸治疗,肯定好,治疗期间少吃油腻食物,以清淡饮食为主。应该多锻炼,保持充足的睡眠,合理的膳食,让自己心情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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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症状查找  一 师迁夫妇
  这天是周末,照例是老婆最忙碌的日子。
  早晨七点钟,我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准备再睡,电话突然在耳边凄厉地叫嚷起来。我愤慨地抓起话筒,然后狠狠地摔在电话机上,随口骂了句:“喝牛奶喝呛着啦?这么早就打电话。”
  电话清净了,我也睡不着了,眼睛虽然闭着,脑子里却漂浮着无数张熟悉的面孔。到底是谁这么讨厌?
  由于职业的关系,我周围有一大群无业游民,不是编剧就是作家,要么就是制片人、书商。这些家伙有个共同特点,晚上不睡早上睡,临睡前想起谁就给谁打个电话,算是告别,就跟临终似的。我曾经尝试着参与过他们的生活,但消受不起,每到晚上十二点,我的眼皮就无法克服地心引力了。沉啊,那滋味就象上眼皮上坠着一袋水泥,唯一的愿望是趴下,睡它个昏天黑地。
  我静静躺着,满怀悲愤!这群狗东西,为什么要把我吵醒呢?他们不知道我是白天工作的吗?老婆也醒了,但她懒得睁眼,缩在被窝里假睡。此时我忽然听见楼下响起一连窜狗叫,叫得欢快而热烈,那声音就跟在耳边似的,听得十分真切。这世界上让人痛苦的事太多了,当年我买房子时就担心噪音问题,所以买了个十九层的房子。我满心以为离地面远了,噪音自然会小些,可搬家后才听说,声音是向高处传递的,住在高处就免不了吵闹,你说倒霉不倒霉?此时狗儿们的主人也出场了,都是些垂危的老太太和下岗女人。她们大声交流着养狗心得,惟恐别人听不清楚。去年有个城市出台了一项法规,吃低保的人不许养狗,没想到竟然引起了广泛议论,大部分是给养狗人叫屈的。但我就是不明白,连自己都养活不起的人,凭什么养狗啊?凭什么让狗也跟你吃低保啊?再说了,低保是大家凑钱养活穷人的,不是养活穷狗的。
  我支棱着耳朵,仔细听了听,女人们谈的都是给狗拉皮条的事,什么大妈家的小京巴看上大爷家博美啦,什么婶子家的棕狮和嫂子家的蝴蝶犬好上啦。听到这儿,我忽然恐惧起来,四十多斤的棕狮怎么能和一斤多重的蝴蝶犬发生恋情呢?怎么恋呢?它们要是真恋起来得多恐怖啊!此时老太太们越聊越没边了,逐渐她们要把人的好恶强加在狗身上,想让狗接受自己的感情遗传。她讨厌谁,狗也应该讨厌谁,似乎非如此不能证明狗是自己的亲生子女。我正听得出神,隔壁阳台忽然传来一声咆哮:“你们他妈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啦?老狗小狗们,早晚全把你们丫全毒死!”
  楼下顿时安静了,人没声了,狗也没声了。我大是兴奋,立刻坐了起来。上个月我家小区发生过一起下毒案件,受害者全是狗,难道与这老兄有关吗?我想到阳台上去看看,看看老太太和狗儿们到底有什么反应,是同仇敌忾还是灰溜溜地战略撤退。我隐约觉得下毒案件就是隔壁这老兄干的,真是个爷们儿啊!可也就在我刚刚起身的一刹那,电话又叫了起来,我被吓了一跳,差点摔到床下去。
  老婆担心我再摔电话机,率先冲到茶几前,抓起话筒:“啊!严明啊?我们家电话没坏,刚才让方路摔在地上了。你说……是吗?太好了……行,行,行,没问题。”老婆说话时,眼睛瞟了我好几眼,似乎电话的内容与我有些关联。
  老婆刚放下电话,我就机警地查问道:“严明找你什么事啊?”
  老婆兴奋地说:“严明说了,王府井搞促销活动,买一百返一百五,反券全场通用。她约我一起去逛逛。”
  “买一百返一百五?”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他们疯啦?”
  “真的,都上报纸了。”老婆道。
  “对,原来一百块钱的鞋上来就买三百,让你们反券,全把你们黑喽。”我哼哼着。傻瓜才相信商场会赔本做买卖呢,除非他们老板活得不耐烦了。”
  “这个你就不懂了,对我们女人来说抢购是一种生活态度。”老婆知道我下面想说什么,立刻打断我的思路。
  “可咱家什么也不缺呀?你说,缺什么?”我气势很盛,老婆居然拿生活态度来压我,抢购与生活态度有什么关系?
  “不缺东西也要去,东西买回来早晚会用上的,怕什么?我告诉你,在漫长的原始社会、封建社会、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以及建国的前四十年,我们一直生活在严重的物质短缺中。一直是这样的,所以对于我们这些持家的女人来说,对物质短缺的恐惧伴随了我们几千年,深深影响着我们的遗传基因,正是这种基因决定了我们一定要抢购。”老婆高举双臂,做了个打倒一切的姿势。
  我再不敢说话了。
  所谓基因决定论一直是我蒙骗老婆的工具,现在她终于学会了方氏基因分析法。我们俩刚结婚那阵子,我就得意洋洋地训诫老婆道:我家祖上是地主,你家祖上是贫农,所以你应该听我的。老婆当然不服气,我便语重心长地给她分析:你想啊,地主之所以能成为地主,是因为他们勤俭持家,坚韧不拔。贫农之所以成为贫农,主要是因为吃喝嫖赌抽闹的。我有地主的基因就有勤奋吃苦的优势,这个家当然应该我做主。老婆被我气得休克了好几次,却一直找不到反驳我的理由。后来她疯狂地迷恋上普京了,认为所有俄罗斯男人都特有男人魅力。我又一次运用了基因分析法,分析其中原因:俄罗斯男人之所以有魅力,主要是因为俄罗斯一直是男人少女人多,所以俄罗斯男人生下来就面临男少难求的优越现实,可以说他们生就便有性别优越感,在一般女人看来便是自信和魅力了。中国男人之所以大多獐头鼠目,也是基因决定的,中国男人多女人少,一女难求!男人不猥琐才怪呢。不信你让中国的男人死一半试试,剩下的男人保证都特有魅力,女人们得有三分之一为我们抹脖子。结婚六年来,老婆终于能把我的理论活学活用了,也算是进步吧。
  此时老婆突然揪着我的耳朵道:“起来,跟我们一起去王府井。”
  “我不买东西。”我急了。
  “你不买,可我和严明要买呀。”老婆道。
  “嘿嘿,我的眼光不好,你们就自己做主吧。”我笑道。
  “想什么呢你?我们买东西凭什么要听你的呀?我们是怕买的东西太多,自己拿不动。”老婆惊奇地望着我。
  我绝望了,成大字型,撒娇似的瘫躺在床上。悲愤在我周身的血管中游走着,原来她们是想让我当装卸工啊。我爸爸是装卸工,我之所以当作家就是要逃脱装卸工的宿命,她们为什么要如此的这么摧残我的心灵?
  疯了,全世界都疯了。
  商场门口全是鳞次栉比的脑袋,高高矮矮、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脑袋如一望无垠的彩色麦田。黑头发的,黄头发的,红头发的,秃子、卷毛,扣着帽子的,围着纱巾的。更可怕的是我看见一个女人长了两颗脑袋,晃晃悠悠地在人群中溜达呢。当时我惊得险些尿了裤子。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这女人吃力地抱着个孩子,孩子的脑袋与女人差不多大小,远远看去就跟两颗脑袋长在一个脖子上似的。
  商场门口更热闹,几个野模在T型台上将内衣展示得淋漓尽致,一大群民工贪婪地盯着模特的大腿和前胸,舌头挂在下嘴唇上,在阳光下发着晶晶的亮光。我实在走不动了,腿软,眼花,嗓子发干,更不想和那群民工挤在一处。
  老婆怒冲冲地说:“怎么,你又血压高啦?”
  “我――我血压低了。”平时我和老婆逛商场,逛到最后往往心惊肉跳、六神无主,于是便声称男人在商场里呆久了,容易犯血压高,经常半路溜走。今天我决定改变策略,不能让老婆猜透喽。
  果然,老婆显然没想到我有随机应变的本事,预先准备好了一大筐挖苦立刻作废了。她狠狠瞪我两眼,怒道:“您有什么症状啊?”
  “两腿发软,四肢无力,头昏,就想坐着。”我一五一十地说。
  老婆不信,雷霆之怒眼看就要爆发。严明挽着她的胳膊道:“别难为他了,你看他脸色都吓青了。就让他在外面坐着吧,咱们买了东西就让他看着。”
  “看,还是严明懂事吧?”我使劲揉了揉脸,难道真吓青了?
  “什么意思啊?我不懂事?”老婆道。
  “我不懂,我怕给你找麻烦,就让我在外面呆着吧。”我勉强笑了两声。
  老婆“哼”一声,指着垃圾桶边的一个长椅道:“就坐那儿吧,省得我们找不到你。”说完,二女挽起胳膊神采飞扬地杀进大商场。
  我坐在垃圾桶旁边,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自己真够伟大的,这就叫运筹帷幄,虎口脱险啊。我宁肯在垃圾桶边上闻烂西瓜皮的味儿,也不愿意在商场里受罪。
  人群涌动,我对那些脑袋早就厌烦了,于是低垂着眼皮,盯着满地移动的人人发呆,看了一会儿就眼花了。奇怪呀,是个人就会满世界转悠,占用空间,占用资源,占用粮食,占用一切原本缺乏的东西。人要是都跟树一样该多好啊,往地上一栽就能就枝繁叶茂,那得多节约空间呀,不仅节约空间还省粮食呢。真到了那一天,生多少孩子都无所谓了,反正他们不会走路,不会走路就不会到处惹是生非。想来孔老二的确是个天才,他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真理也!论语里所说的“小人”指的就是孩子。可见孔老二对孩子也是异常的厌烦呀,否则他是说不出这种话的。哎,没办法,女人我这辈子是躲不过去了,所以坚决不能再要孩子了。男人要是把难养活的产业都揽在怀里,不夭折也就怪了。想到这儿,我忽然又想通了一个道理,怪不得男人的寿命比女人短呢,估计他们都是被女人和孩子累死的。
  男人,苦也!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双丑陋的大脚在面前停下了,还示威似的使劲在地上跺了跺。我抬起头,师迁梗着脖子站在对面,一脸荣辱与共的样子。
  我指了指身边的座位,师迁一声不吭地坐下了。随后他又站了起来,不满地指着垃圾桶道:“你也不嫌味儿啊?我总不能陪你在这儿坐着吧?”
  “是你老婆和我老婆让我坐这儿等的。再说,你自己看看,没地方可坐。”我四下一指,指尖从几个人脸边飞掠过去,引来一片愤怒。
  师迁举目四望,果然是人头似海,吆喝如浪。他原地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坐下了。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是严明把你抓来的?”我幸灾乐祸地问。
  “我是教授,平时要上班的,有几个人跟你似的,天天陪老婆逛商场。”
  “我怎么了?”
  “你是个高级的无业游民,一天到晚地陪老婆逛商场都没事。我们不行,多逛几回就下岗了。”师迁竟是满脸瞧不起。
  “那您不会是来这儿研究人种学的吧,你睁开眼看看,全是人种。”我冷笑一声。跟我斗嘴,你师迁差远了。
  “俗,你真俗,你这样的人都能当作家,可见现在的读者都是什么水平了。”师迁跟教育学生似的,满脑门子痛心疾首。
  “夸我呢还是骂我呢?”我笑道。
  “我说你俗,这叫夸奖吗?”
  “你知道俗是什么意思吗?俗,指的是人与五谷杂粮之间的关系,实际上指的就是人的日常生活,能把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写得精彩,写得入木三分,那是全世界作家的梦想。什么东西不俗啊?只要你是吃五谷杂粮的就不能脱俗。你敢说你是吃天鹅肉长大的?那样你可就成癞蛤蟆啦。”说着我哈哈笑起来。
  师迁憋红了脖子,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家伙在学生面前趾高气扬得太久了,已经很难坦然地面对打击了。
  我有点儿可怜他,于是照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行啦,大教授今日为何屈尊来到凡俗之地呀?”
  “我在附近办点事,打了个电话才知道严明在商场里,我想接着她一块儿回家。”这次师迁是真是老实了,多一字都不带说的。
  “等着吧,这俩人一逛就得一上午啊。”忽然我觉得不对劲,师迁供职的大学在西郊,很少进城办事啊。“你来这一带办事?是不是想挣点外快呀?”
  “什么外快?”师迁眼睛发亮,很有兴趣。
  “家教啊!”
  “我是教授!我当家教?我能当吗我?我丢不起那个人。”师迁几乎是吼了起来,这回他和徐大光很有点异曲同工了。
  “那你干什么来了?”我不动声色,心道,早晚把你们都气死。
  师迁瞥了我一眼,鼻子头亮光一闪,昂着高傲的头颅道。“我是到大使馆办事的,是他们约我来的。下个月我师迁就要去美国讲学啦,一去两年。哎,该办的手续还真不少啊!”
  这事倒是出乎我意料,师迁都能出国讲学了,看来这人种学还挺吃香啊。但我断定,请师迁去讲学的绝不是什么名校,于是瞪着艳羡的目光问:“哈佛还是麻省理工大呀?”
  师迁摇头:“不是。”
  “耶鲁?普林斯顿?”
  “也不是,是――新泽西大学。”师迁说到大学的名字时已经没底气了。
  “不会是美国的民办大学吧?”我哈哈笑起来。
  “你懂什么?就知道舞文弄墨,瞎挤兑人。在美国,私立学校才是好学校呢。”师迁“腾”地站了起来,真有点急了。
  我一把拉住他,使劲将师迁的身子拽回座位:“教授,师大教授,我是真心钦佩你。只要能把美国人的钱骗到手,能糟蹋糟蹋美国人,上到你这样的大学教授下到人见人爱的恐怖分子,我全欣赏。”
  “我可不是削尖了脑袋非要去美国不可,我不是徐大光那样的洋奴。我――我他妈的都当了四年副教授了我,这个‘副’字一直消不掉,不就是因为我没有外国文凭吗?妈的,狗眼看人低,不出去一趟,他们丫是不会评我当正教授的。这回行了,我给美国人讲课,我看这帮兔崽子服不服我?”师迁异常恼火,一口一个脏字,早把自己的身份忘了。
  “你一去两年,这么说严明也得去啦?”我心里一阵狂喜,师迁要是把严明带走了,老婆就少了个逛商场的伙伴,如此一来或许我还能轻松些。
  “我今天找她就是为了谈这件事。”师迁忽然一拍大腿,兴奋地叫道:“你说,我们要是借这机会在美国生一个孩子,那得多好啊,生下来就是美国人。”
  “没错,长大了就能参加美国竞选,没准你还能成了美国总统他爹呢。”我挖苦道。
  “那有点过分了,咱华人一时半晌的还当不了美国总统。”
  “呸!真以为你是海外华人了?”我有点怒了。当初这小子当丁客的决心比我坚决多了,连着给我讲了三天的课,喝了我半斤碧螺春。最后逼着我下决心,一定要顶着亲戚、朋友和所有相干、不相干人等的枪林弹雨,坚决不要孩子,要我们两口子追随师教授夫妇,一起当丁客。现在倒好,他想生个美国孩子了,这家伙是我们四个人中最先叛变的。“师教授,头三年你还说不要孩子呢。你说要孩子是低级趣味,是无德无能者证明自己存在的最廉价的手段。这墨迹未干,其声尤在,你就叛变啦?”我扭过脸去,不愿意搭理他。
  师迁半天没动静,忽然转到我的一侧,关切地问:“你真不想要了?”
  “废话,我还不是听信了你的歪理邪说。”我一骨脑地把地把屎盆子扣在他脑袋上,其实我早就不喜欢孩子。
  “我他妈早就后悔了我。你说,我今年都三十七了,再不要就真晚了。”师迁的眼珠子比平时大了一倍了,连鼻孔都张开了。
  “为什么呀?要孩子百害而无一利啊,这话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我――我?――我!”师迁忽然大喘了口气,整个身子都瘫在座位上了,象一团泥。“我跟你说,原来我是不想要来着。可这两年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看见别人的孩子,我心里就痒痒,那滋味啊简直就是煎熬!没着没落的。我跟你都说不明白,反正是浑身刺痒。再说我妈已经向我下最后通牒了,要是再不要孩子,老太太就见不到隔辈人了,真那样我心里更难受了。”
  “我为自己活着,我舒服。”我冷冷地说。
  “咱俩情况不一样,你本来就比我小几岁,还能再玩儿几年呢。再说你们家兄弟四个呢,我们家就我老哥一个,责任重大!而且,而且吧你现在的事业是蒸蒸日上,要孩子也的确是有点拖累。可我他妈的就是混到死,顶多也就是混个正教授,没奔头了。”师迁说得十分泄气。
  话说到这个程度,我不忍心再挖苦他了。“严明呢,她想要吗?”
  “谈吧,谈得通得谈,谈不通也得谈。”师迁双手抱住后脑,呆呆愣愣地望着奔涌不息的人群,再也不说话了。
  二 移民
  师迁夫妇走了,二人是一前一后走的,严明在前,师迁在后。我和老婆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每人手里都提着一大堆东西。
  其实师迁夫妇并没有吵架,两人只是小声嘀咕了几句。严明突然变脸,连招呼都没打,气呼呼地转身就走。师迁苦笑着向我们挥挥手,随后追去。老婆奇怪地问:“这两人,怎么说走就走了,我还想约他们吃午饭呢。”
  “师大教授可没这份闲功夫了,人家马上就要当美国人的老师了。”接着我把师迁要去美国的事简单说了说。
  老婆听了,大为高兴:“看来师迁要出人头地啦?上个月我和严明在网上聊天的时候,严明还说师迁没上进心呢。这下好了,师迁去美国讲学了,严明就是堂堂正正的教授夫人了。”
  严明对老婆一直有点儿不服气,因为老婆一直说自己是作家夫人,但严明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教授夫人,因为师迁是副教授。我“嘿嘿”笑了两声,将师迁想生个美国孩子的事勉强咽了下去,我担心这件事会影响我们俩的情绪。老婆肯定会认为我和师迁是一丘之貉,她早就说过,做不成丁客的原因主要是男人临阵退缩,一到岁数他们就想当爸爸了。所以男人是最没有原则的动物,师迁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又让老婆的闲言碎语得逞了。
  老婆真伟大,一口气买了四条裤子,三双鞋,一个台灯,还有一只大旅行包,而且一共才花了一千一百块钱。她攀着我的肩膀,死活让我夸奖她两句,我不得不恭维大熊猫似的说了一箩筐好听的。说实话,我只对那个旅行包感兴趣,原来那只在南方旅游时被小偷看上了,人家也没想把包偷走,只不过是在包上划了个口子。虽然我们俩勉强将它背回北京,但那只旅行袋终归是报销了。
  太阳快转到头顶了,我提议到老妈那儿吃饭去。于是我们又买了些半成品和熟食,然后叫了辆出租车。
  刚上车,我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是徐大光打来的。这小子一上来便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差点把我骂急喽,只听他喊道:“孙子,真他妈孙子,我现在是老婆年轻孩子小,妈的我容易吗我?孙子!”
  “你到底骂谁呢?”我叫道。
  “我没骂你。”
  “没骂我就别让我听,想骂谁就当着他的面骂去,跟我说没用。”我极其愤怒,这家伙骂别人却让我听着,这不是指桑骂槐吗?
  “我骂我们老板呢。”徐大光已经不那么亢奋了。
  “去,给你们老板打电话,骂那孙子,把他骂死。”我怂恿着。
  “他,他现在还不能死,我――我还用得上那孙子呢。”徐大光终于老实了,语气缓和了不少。“你说可气不可气?我在这破公司干了七年了,没功劳还有苦劳吧。我把青春都献给他们了,现在倒好,我们家孩子的开销太大了,想让公司给我加点工资,也就是一两千块的事。可我们老板说什么,公司现在的赢利水平有限,希望大家共度难关。这不是胡说吗?骗鬼子的话想骗我?我是公司的老人,我能不知道这帮孙子赚多少钱吗?”
  “你们老板本人就是鬼子呀,不是骗鬼子的话,是鬼子骗你。”我笑起来。徐大光在一家日本公司工作,平时我总说他是伪军。
  “什么鬼子呀?那孙子就是一汉奸。他在日本呆了几年,一回北京就成海外华人了,还人模狗样地开了家外企,这孙子!真不是好玩意儿,走道都横着。我告诉你说,对付这帮孙子就没别的招儿,一个字:‘黑’!就得黑他们,一下子把他坑死,躺进棺材了他就记住你是谁了。”徐大光说来似乎很解恨,我甚至能感到一股唾沫星子,顺着电波喷了过来。
  “你有那本事吗?”我换了下手,耳朵都快让徐大光吵聋了。
  “你等着瞧吧,我非把那孙子整治死不可。哼!到时候,我请你们两口子去加拿大,咱们到加拿大荒原上打北极熊去,养两只海豹玩儿。”
  我刚要说什么,徐大光已经把电话挂了。我心道,就你那点出息,谁不知道谁呀?徐大光也就是背后说两句狠话,见了老板立刻就蔫了。
  自从父亲去世后,老妈一直单独过日子,掐指算来已经快十年了。十年中,老妈的头发是由黑变灰,由灰而白,皱纹也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面孔,跟鱼皮似的,都开始闪亮了。
  去年老妈拧着眉毛对我说道:“我现在就想过清净日子。”
  我坏笑着道:“您都清净十年了,还怎么清净啊?”
  老妈险些把一杯凉水倒我脖子里,这不是成心气人吗?
  中国的老人最悲哀!
  在西方,无论是法律设置还是约定俗成,父母只承担养育一代子女的义务。可在中国,一旦你有了子女,就意味着未来的孙子或孙女或外孙子或外孙女也是你的。父母要是撒手不管,那就罪过大了,绝对是天怨人怒,不得安生的,死后都能成了别人的话柄。我父亲去世之前,二老就担负着养育方淑的责任,大哥是甩手掌柜的,根本不管。父亲死时,方淑已经十二岁了,大哥或许认为孩子大了,用不着老人操心了,于是把方淑接回了自己身边。至于方淑后面发生的变故,那完全是大哥的责任,是他把方淑教育成妓女的。二哥见大哥把方淑接走了,认为有机可乘,没一个礼拜就把儿子送到了老妈身边,一住就是四、五年。儿子上了三年级他才把人弄走,可弄走后没多久,孩子就得抑郁症了。再之后就是方智,豆豆三岁之前一直是由老妈看管的,后来他担心思想落后的老妈,耽误了孩子的伟大前程,决定亲自培育豆豆。于是方智找了辆大奔,把豆豆接回自己家去了。可豆豆回家没半年,方智就离婚了,真够背的。
  所以最近这十年是老妈这辈子对全人类贡献最大的十年,她连续培养了三个孩子,全是别人的,如今老妈是一根黑头发都没有了。
  我和老婆到家时,老妈已经把饭桌摆上了。看到我们俩又买了不少熟食,老妈的脸立刻耷拉下来了。“我就没法说你们俩人,不要孩子也就算了,还不知道省钱,将来老了怎么办呀?”
  我实在懒得和老妈理论,跟她说什么呀?搞不好又得吵一顿。还是老婆有耐心,她搂着老妈的肩膀道:“妈,您放心,等方路再写个四五十本小说,国家就得养着我们了。到时候,我们就是想死,国家也不同意呢。”
  老妈瞪了我一眼,嘴唇蠕动了一下,没出声。我知道,老妈的意思是:‘你们放屁!
  我们三人开始吃饭了,吃到一半,老妈忽然放下筷子道:“忘了跟你说了,今天晚上我要去四川,已经买了票了。”
  “去我表弟那儿?”我问。我妈有个弟弟一直住在成都,据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亲戚们总想走动走动,舅舅便以表弟的名义向老妈发出了邀请,一请就是十年。可老妈一直为孩子所累,现在老妈终于有时间了赴约了。
  “你舅舅让我去成都住一阵子,他说成都的空气比北京好。”老妈道。
  我忽然有点不放心了,马上问道:“您一个人去,行吗?”
  “没事,他们在成都火车站接我。你舅舅说了,不让我多走一步路,到了成都,他们就把我这个姑奶奶当祖宗一样地供起来。”老妈自豪地说。
  “我们谁不把您当祖宗啦?”我笑着道。
  “你们就知道使唤我。”老妈哼了一声。
  这句话引来了我的不满,我是个较真的人的人,眼里不愿意装沙子。于是立刻反驳道:“妈,咱说话,嘴应该对着良心。您自己说,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勤工俭学,放暑假别人的孩子能玩儿上两个月,我当装卸工。从我一工作开始,我使唤过您什么?我是让您管过孩子,还是让您天天给我做饭呀?我也没动不动找你们借过钱吧?您说说,这些事是我干的吗?是谁干的,您心里清楚。”老婆私下里拽了我一把,我不为所动。我说的没错,方智和我二哥都向家里借过钱,而且一直没还,我从来没用过老妈的钱。
  老妈的瞳仁忽大忽小,眼睛是半天都没眨一下。最后她狠狠一拍桌子,怒道:“我养你了!我把你从小养到大学毕业,我没功劳还有苦劳呢。我使唤你怎么了?我就应该使唤你。”
  我被老妈骂了个糊涂,明明是她说我们使唤她,怎么又成她使唤我了?我决定不给老妈翻盘的机会,郑重地说:“我没说不让您使唤,是吧?我是说,您别动不动就说我使唤您,那不是我干的事,别弄混喽。”
  老妈也知道自己理亏,但她不甘心失败的命运,哼哼着道:“你们哥几个,没一个好东西。”
  老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虎着脸道:“你笑什么?”
  “我是说,这事挺难得的。四个孩子里连一个好东西都没有,咱妈教育得真好。”老婆从容地说。
  老妈的脸一阵青一阵绿,脖子是一会儿粗来一会儿细,直到吃完饭也没再多说一个字。
  吃过饭,老婆去厨房洗碗了。我偷偷走到老妈近前,小声问:“您去成都,钱够吗?”
  “用不着你管。”老妈扭过脸去不搭理我。
  我拿出一千块钱,转过老妈的脑袋,在她眼前晃了晃:“您拿着,给我舅舅买点东西。”
  老妈回头瞪了我一眼,然后狠狠从我手里把钱拽下来。“三儿啊,咱家就你不让我省心。”
  我知道她的下文肯定又是孩子的事,赶紧踩了刹车。“就我老给您钱花,就我老给您买东西吃,他们行吗?我要是生个孩子,您还得倒贴我,就您那几百块退休工资,够吗?”
  “我愿意。”老妈还要再说什么,却看见老婆的身影在厨房门口一闪,她马上将一千块钱揣了起来。然后悠然地叹了口气:“我去成都啊,也是为了躲清净。有些事你不知道。”
  “什么事?”我问。
  “还不是你大哥的事,街坊四邻都在看笑话呢。”老妈半趴在桌子上,似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不是我大哥的事,是方淑的事。”我心里暗骂自己,老妈都门清的事,我怎么会昨天才知道啊?我这双眼睛也不瞎呀?
  老妈看了我一眼,估计她认为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丢人哪,咱们家八辈子也没出过这种事,人家谁不拿咱们家的事当个乐啊?”
  “谁说什么了?”我瞪着眼问。
  “谁能当着我的面说呀,可你妈不是傻子,看得出来。”老妈又叹息一声。“去成都吧,散散心。”
  我和老妈对坐着,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一会儿,老婆从厨房里晃了出来。我决定改变话题,大大咧咧地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方智昨天找我喝酒了,您说新鲜不新鲜?”
  老妈立刻瞪着眼道:“原来他昨天是跟你喝的酒啊?”
  “怎么了?”我问
  “这个小兔崽子,昨天下午又带着孩子来了,一进门就睡。我伺候了他们爷俩一晚上,今儿早上才走,说是带孩子去游乐园。”老孟忿忿地说。
  我哈哈笑了起来:“我四弟算是想开啦,带孩子去游乐园了!好!”
  四弟方智满脑子望子成龙,总是带着孩子在文学班、绘画班、音乐班、体育班里转悠。有一次我跟他说,孩子的天性是玩儿,别把几岁的孩子弄成小老头。四弟竟瞪着眼,一副你不懂的架势:“玩儿?他现在是玩儿了,是美了,将来怎么办呀?我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当时我和老婆惊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他居然听信广告里的东西。
  老妈却不放心地说:“我怕他在外面再喝多喽。”
  “您放心,游乐园的过山车上都有安全带,喝多了也掉不下来。”老婆安慰着老妈。
  老妈忽然盯着我道:“你四弟这俩天不对劲。”
  “为什么?”我觉得人岁数一大,多少都有点神经质。
  “不知道,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老妈叹息着说。
  “行啦,他也三十多了,用不着您操心。晚上我送您去火车站啊。”我和老婆同时站起来,准备走了。
  “不用,我坐出租车去。”老妈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从老家出来时正好是下午两点,我和老婆吃得不少,决定亲自走回去,消化消化食。
  我一直有个预感,老妈将来唯一的指望就是我。至于那两个哥哥,他们能顾上自己的小命就不错了。方智的事就不用想了,一个连自己的老婆都把握不住的人,也不能指望他干别的。所以我当年买房子时,特地找了个离家近的小区,总共还不到二里路呢。
  这一代是北京土著居民的居住区,路边全是傻大傻大的建筑,如一大片巨大呆板的碉堡群,几小扇窗户中闪着晶莹的亮光,分不出那是枪口还是眼睛。我们俩在楼群中穿行,躲避着眼睛和枪口,躲避着穿越城市防线的零星阳光,躲避着能把皮肤变成麻袋片的紫外线。如今是深秋时节,道路两侧的银杏树已经泛黄了,那是种剔透的黄色,它纠缠着阳光的色彩,将天空过滤出一个个黄色的小陷阱。地上散落着不少奶白的小疙瘩,我知道,那就是银杏,能入中药,包治百病。这两行树是春天才种下的,树干上缠着不少麻绳,据说是可以为金贵的银杏树御寒。老婆曾告诉我说:银杏树特别值钱,一棵小树就是几千块钱,一旦长成大树就能成当地的旅游标志。我们百无聊赖地走着,不知谁开的头,我和老婆竟然清点起银杏树的数量来,一路走一路数,最后数到了三百多棵。天啊!这就是二、三百万的财产呀!这些钱能和普通人的一生划上等号。那漫天飘落的不是树叶,是大把大把的人民币!想到路边就散落着这么多钞票,两个拜金的人大呼小叫起来,似乎这些钱都是我们的。
  走过银杏林,老婆忽然揪着我道:“你给妈钱了?”
  “给啦!”我有点紧张。
  老婆的表情复杂起来,她眯着眼睛道:“这两年你好象变了。”
  “不过是给我妈几百块钱,我怎么变啦?”我脸上笑着,心里却充满了警戒,甚至做好了吵架的准备。
  “不对,你以前是不大关心你父母的,好象还有点儿不满呢。现在倒好,三天两头地往家里跑,动不动就给钱,为什么?”
  “不行吗?”我口气生硬,连脖子都梗起来了。
  “我只不过是对你这种转变有兴趣,至于你给你妈钱的事,我管过吗?”老婆不卑不亢,面带笑容。
  这一来,我倒没话了,是啊,老婆说的有道理。
  由于我是家里的小三儿,上有顶天立地的长兄,下有比丹顶鹤还要娇贵的弟弟方智,这个位置注定就是人嫌狗不带见的角色。大哥是长子,是家里的希望,自然受些优待。二哥是沾了大哥的光,大哥穿得半新的剩衣服一直是二哥炫耀的资本。可这些衣服到了我身上就成破烂了,所以我十五岁以前连一件新衣服都没穿过。四弟是老妈的心肝,俗话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父母对四弟的宠幸,是我们几个人无法想象的。他从五岁起就开始喝酒了,跟老爸在一张桌子上对着喝。可我们一直到十几岁,来了客人还没有资格在饭桌吃呢。前几年,老妈总为方智喝酒的事唠叨个没完,我听着就厌烦。有几次我实在憋住不了,便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你们惯的?”每到此,老妈连生气的资格都泡汤了。也正因如此,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家里的二等公民,所以对父母的感情并不深,更没指望他们能留给我什么财产或者爱意之类的东西。刚离开家那几年,我甚至认为给父母养老送终应该是大哥和四弟的事,因为他们是受宠的,是得了好处的,他们应该。但这几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每见了老妈,心就象棉花糖一样,软了,化了,甜飕飕的。一想起大哥、四弟来,我这心里就更不是滋味,所以变着法地让老妈高兴些。我估计老妈心里更难受,因为她和老爸都走眼了,大哥和四弟最不争气。
  老婆担心我记仇,斜着眼问道:“方大作家不乐意啦。”
  我苦笑一声,喃喃地说:“我是想让我妈后悔。”
  “什么?”老婆十分诧异。
  “我现在对她越好,我妈心里就越后悔,越不平衡。当时她要是对我好点儿,自然就平衡了。”我狠狠地挤出最后几个字,那叫痛快。
  “你这人心理真恶毒!”老婆特地站远了些。
  “生了孩子就应该平等地对待他们,不平等就会造成这种结果。我这么干还算好的呢,要是碰上几个生混蛋,当老家儿的就更掺了。你知道吗?农村之所以总出现四、五个子女却不养老人的情况,那是有根源的。”
  “你的意思是,这事怪他们父母?”
  “这还不清楚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切后果都是当事人自己造成的,实际上都不值得可怜。正是由于家里孩子多,这些父母在抚养时肯定出现了偏心的现象,一碗水根本就端不平。可是被娇惯的孩子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受冷落的孩子从小心里就不平衡。等孩子们长大成人,自然就相互推委了。被娇惯的认为应该大家一起养老的,被冷落的认为凭什么我要伺候,我小时候你们是怎么对我的?矛盾就这么出来了,一旦激化就非打起来不可。于是老人愤怒,子女不平,谁都觉得自己委屈。”我嘿嘿笑了两声,觉得自己很伟大,因为我采取了相反的方式。
  老婆思索着,突然问道:“你的意思是孩子不养活老人,是老人活该?”
  “当然啦!谁让他们生那么多的?谁让他们偏心眼的?最好的办法是……”
  “不要孩子。”老婆接口道。
  “对,不要孩子就不会付出努力,不付出就不会有委屈,也不会制造成见。”我又笑了几声,早晚要把这句话写进书里去,太英明了。
  此时我们已经看见我家的小区了,那是几座红色的塔楼,在这一带异常醒目。我们家就在塔楼的第十九层,那是个非常温馨舒适的三居室,里面住着一位作家和一个新闻工作者。
  三 豆豆
  在小区门口,片儿警在保安的陪同下迎面走了过来。他看见我了,老远就露出了笑容。
  我也笑着迎了上去:“您不会是去找我的吧?”
  片儿警很和气地说:“我是这片的片儿警,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归我管。”
  我抬眼看看塔楼:“出事啦?”
  片儿警忽然大笑起来,笑得肩膀剧烈地抖动,半天都没停下。最后他勉强忍住说道:“你说说,新鲜不新鲜?这一开放啊,是什么牛鬼蛇神都生出来了,多新鲜的人都有。”
  片儿警的怪异表情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到底什么事啊?”
  片儿警的手指头照大楼上一戳:“你们楼上十层里住了一户老人,是老公母俩单独住。昨天孙子放假了,要去游戏厅玩儿,找二老要钱。你想啊,刚十岁的孩子家里人能让他去那种地方吗?二老没给。你们猜怎么着?那孙子――真是他们的孙子,我可没骂人啊。那孙子一生气,把二老反锁在单元里了,还把钥匙拿走了,人没影了,找不着了。”
  “啊?几天了?”老婆竟得差点跳起来。
  “一天还不够瞧的?二老都饿了一整天啦。这不,他们熬不下去了,最后给110打电话,我就来了。这倒好,我这当警察还得会溜门橇锁,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啊?”片儿警的脸上已经不是一般的笑容了,那是种颇为复杂的表情,好象左半张脸挨了一巴掌,右半张脸刚被老婆亲过似的。
  我们三个人站在小区门口,同时感慨地摇晃着脑袋,似乎在训练什么功法。最后我想起了那个中年人,问道:“砸车的那家伙送分局啦?”
  “拘留所,十天!”片儿警挥了挥手,眼睛盯着远方:“没办法,心疼他也不管用,人不能和法律对着干。你心里再憋屈,也不能满大街砸汽车呀,那不成恐怖分子啦?”
  我又想了想,发现实在找不到话题了。
  片儿警笑道:“这事保证能给你做素材了,记住啊,写我的时候把我写精神点,别说我总是溜门橇锁。”说完,片儿警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和老婆对望一眼,同时咬着后槽牙道:“这孩子真讨厌!”
  然后我二人气势汹汹地走进楼群,似乎迎面就能撞上那个讨厌的孩子。真碰上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左右开弓,打他几个大耳刮子。
  走进楼门时,我果然看见一条黑影迅速钻进了楼梯间,似乎是专门躲着我的。我一步跨进楼梯间,那条黑影竟不见了。老婆揪着我道:“走吧,警察都没找到那孩子,你能找到?”我不死心地又在楼梯间里转了半圈儿。老婆怒道:“你认识那孩子吗?”我说:“我不认识。”老婆板着脸说:“那你走不走?”我只好灰溜溜地跟着老婆上楼了。
  可就电梯门刚要关闭的时候,我在门缝中又看见了一条黑影,他在门口一闪儿过,或者还向电梯里看了一眼。我刚要仔细辨认,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你看什么呢?”老婆看出我有点心不在焉。
  “我好象看见个人。”
  “外面全是人,你还没看够啊?”电梯墙上贴满了卫生洁具的广告,老婆正好靠在墙上,洁具全在她头上堆着。乍一看去,老婆脑袋上似乎顶着一大堆尿盆,那样子是疲惫而滑稽。我不敢把自己的感觉说出来,怕她跟我急眼。此时老婆先开口了:“这两天的事真多,我累了,不想做饭了。”
  “行,咱们叫两份快餐吧。”我心道,你就是懒。其实我也不愿意做饭,落一身油烟味儿,弄一顿饭还得洗一次澡,真不值。
  “我要吃必胜客的外卖,我好久没吃匹萨了,要特大份的,还要一份沙拉。”老婆撅着嘴叫起来。
  “还不如让他们送一份水煮鱼呢,匹萨饼有什么可吃的?”我对西餐是一点儿好感都没有,我认为那是猪狗之食,毫无品位可言。
  “我不管,我就喜欢,我就要吃!”老婆同样毫不退缩。
  “咱俩到家去,打炮炮龙(电脑游戏),谁打得多,听谁的。”我大声挑战,吃什么凭本事!
  “谁怕谁呀?你打炮炮龙还是我教的呢。”老婆似乎稳操胜券了。
  “我现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与蓝,我每天能写多少字就打多少炮炮龙,我能一口气……”
  “谁赢了听谁的!说别的没用。”老婆在我大发宏论前,及时做了总结。
  此时电梯已经开到了十九层,我们俩摩拳擦掌地冲进楼道,准备在电脑上来个炮炮龙超级大比拼,一决雌雄。
  我俩刚跑出两步,同时看见我家门口伏着个半人多高的阴影,黑影占据了整个门框下部,似乎随时会飞起来,向我们发动袭击。我和老婆大叫一声“不好”,身体悬在半空,紧急制动。身子是停下了,可双腿却停不下来,鞋底儿在地上一个劲地打滑,眼看就要冲到门口了。好在我们俩身手还算敏捷,四只手顶住门框,前冲的势头才停下来,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的裤衩都湿了,吓的。我的第一感觉是――有贼,正撬门呢。可脑筋一转立刻觉得不对劲,警察刚刚出门,这贼的胆子也太大了吧?于是第二感觉又来了,我断定那是邻居的狗儿子在我们家门口撒尿呢。这群狗东西,经常把我们家门口当成它们的领地。一念到此,我恶狠狠地举起了大皮鞋,正要踹下去,却见黑影中忽然凸起了一部分,他摇晃了一下竟发出了娇嫩的声音。我不得不赶紧把腿收住,同时立刻换上了一张笑脸。那声音是:“三大爷,三大妈!”
  我和老婆都听出来了,那是豆豆!是我四弟方智的心肝宝贝。
  豆豆缩在一件硕大的皮甲克里,他蹲在门口,身边还放了只巨大的旅行袋,要是单看豆豆蜷伏的轮廓根本分辨不出那是个人来,更不会有人想到那轮廓竟是个孩子。现在没到冬天呢,豆豆在皮衣里捂出了一头白毛汗,头发湿漉漉的。
  我认识这件衣服,那是方智花了七千块钱买的意大利名牌皮衣,是他最满意的时装,号称能传代。可奇怪的是,他竟把传代的皮衣和传代的儿子都扔在我门口了,这是为什么?
  我开了门,然后将豆豆抱了进去,老婆则拎着豆豆的大背包跟在后面。看样子豆豆的东西还真不少呢,老婆累得是疵牙咧嘴,叫苦连天。
  走进客厅,我就按捺不住愤怒了,将豆豆往地上一蹲,拽着他的肩膀道:“你爸爸呢?”
  “我爸爸?我爸说他去买烟了。”豆豆从来就不喜欢我,他使劲把持着自己,似乎要哭出来。
  “什么时候去的?”我心里骂道:方智这个狗东西,自己出去了,把孩子独自扔在我门口。万一孩子要是被别人拐走了,怎么办?真那样我还说不清楚了。
  “刚走!”豆豆惶恐地说。
  我一转眼珠,难道刚才我在楼下看见的黑影就是方智吗?这么说,这小子是成心躲着我呢?为什么?我甩下豆豆,抓起话筒,叮当叮当地在机器上敲了起来。可恶,方智的手机居然不在服务区。我又打他家的电话,根本没人接。可能是三大爷的表情过于严峻了,等我再回头时,豆豆噼里啪啦地掉起眼泪来,这一来我和老婆都慌了。我们俩同时冲到豆豆面前,问长问短,又拍又摸,可折腾了半天也不得要领,豆豆反而哭得更厉害了,都哭出声了。
  我烦躁地一脚将冰箱踹开,抓出一根香肠,不由分说地塞进豆豆嘴里,叫道:“不许哭。”
  豆豆长这么大也没受过如此粗暴的关怀,他呆住了,大瞪着眼睛,大张着嘴,牙齿间夹着一根肉肠,脸蛋上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那样子别提多滑稽了。老婆先憋不住了,她捂着嘴跑进卫生间,使劲地咳嗽起来。
  我心软了,终归是自己的侄子呀。于是轻轻将豆豆抱上沙发,生硬地放在自己腿上,假装和蔼地说:“豆豆,跟三大爷说,你爸爸到底干什么去了?”
  豆豆抽了两下鼻子,难过地说:“他真去买烟了,他真那么说的。”
  “那他为什么带你到三大爷家来啊?他说什么啦?”
  “我爸说,三大爷是文化人,是作家,有――品级?对了,我爸还说您能把坏孩子教育成好孩子,能把我……把我……把我怎么样呢?我忘了。”豆豆攥着香肠,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我能把你怎么样?”我叹息一声,方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不会是春药吧。
  豆豆忽然看了看挂钟,喃喃地说:“三大爷,我要看交通奇兵。”
  “什么?”我没听明白。
  “交通奇兵。”豆豆有点害怕,但很执拗。
  “交通――奇兵?骑兵?”我大瞪着眼,大张着嘴,牙齿穿梭着阵阵凉气,连鼻孔都张大了。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是不是动画片啊?”老婆从卫生间里跑了,她比我聪明些,猜出了豆豆的心思。
  豆豆拼命点头。我只好打开电视,交通奇兵居然刚刚开始,看样子豆豆一直掐算着时间呢。我和豆豆一起看,这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看动画片,只看了两眼我就傻眼了。交通奇兵的主人公身披铠甲,头上长了一对儿犄角,名字竟然叫做铁木真。剧情是铁木真开了个加油站,与另外几个怪物展开了贩卖汽油的竞争。我实在看不下去了,铁木真老爹要是看见后人这么糟践自己,非气得跳了海不可。
  我放下豆豆,再次抓起话筒找方智,可恶!方智的手机依然不在服务区,他家里照样没人接。我只好给老妈打电话,电话响了半天,我才记起,老妈去成都了,估计现在已经到火车站了。没办法,我又想给大哥、二哥打电话,问问他们知道不知道方智的下落。再次拿起电话时,豆豆不满地说:“三大爷,你安静点儿,我看电视呢。”
  我双手按住胸口,使劲往下按,最后那口恶气终于出来了。我放了屁,臭气熏天的屁,我想把豆豆熏跑喽,而豆豆竟浑然未觉。
  老婆在厨房门口偷偷招手,我跑过去,老婆道:“你脸都青了。”
  我怒道:“那小东西让我别吵他看电视,可这是我的家呀。”
  “他是你侄子。”老婆道。
  “他要不是我侄子,我早把他从楼上扔下去了。”我憎恨地瞪了豆豆一眼,可豆豆的眼睛一直挂在电视上呢。
  “算啦,他又不是老来,你就给你四弟一点面子吧。”老婆开导着我,然后指指豆豆道:“晚上到底吃什么呀?是不是给你四弟也准备出来?”
  我看看沙发上那个专心致志的小东西,叹息着道:“那就吃匹萨吧,吃匹萨省事。”
  老婆没想到,豆豆的到来让自己因祸得福了,美美地说:“最好让小家伙多在咱们家吃几顿,没准就能把你的口味改过来了。”
  “和女人、孩子的口味一样,那不是越活越抽抽了吗?”我虎着脸喊。
  “你嚷嚷什么,再把他吓哭了怎么办?”我们俩同时向豆豆望去,只见豆豆咬着手指,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老婆惊奇地问:“你侄子到底看什么呢?交通奇兵是什么呀?”
  “铁木真卖汽油。”我没好气。
  “铁木真?卖汽油?”老婆没明白。
  “对,就是成吉思汗,成吉思汗改行卖汽油了。”我不耐烦地说。
  “这事有意思啊,我得看看。”说着老婆就要往客厅里冲。
  我一把拉住她:“你不吃饭啦?”
  “你自己打电话吧,反正是外卖。”说完,老婆大踏步冲进客厅,往豆豆身边一坐,那姿势和豆豆差不多。
  我只好给必胜客打电话,一口气订了四份匹萨,还要了加急。
  老婆和豆豆在看动画片,二人看得津津有味。我百无聊赖在客厅里转了两圈,最终发现自己成了多余的人,没办法,只好躲进书房。书房是我工作的地方,蒙骗读者、观众的小说和剧本都是在这里瞎编出来的,偶尔还能背着老婆去黄色网站看看。我关上门,在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书,囫囵地看了起来。大约看了十分钟,却一个字都没认出来。我恼怒地拿出手机,又给方智打电话,结果依然是不服务区。大哥、二哥家里倒是有人,可人家号称,最近半个月来根本就没见过方智的面,更谈不上知道他的去向了。我倒在躺椅里,痛苦得直想打人,浑身的骨头节“啪啪”做响,就跟要散架似的。
  说实话,我是真的不喜欢孩子,估计老婆也差不多。不管是谁的孩子,只要在我面前晃上几分钟,我便会油生出一股要揍他的愿望,于是不得不强压着冲动,假装欢喜。所谓的强做欢颜,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同样的,没一个孩子喜欢我,越小的孩子越将我视为魔鬼。有好几次,朋友、亲戚的小孩一见到我就跟见了大狗熊似的,立刻咧开嘴大声号啕起来。可恨的是,大人怎么哄都没用,只要我一离开,孩子立刻不哭了。头两年大家并未在意,但时间一长,几乎所有亲戚、朋友的孩子都有这种反应,于是流言便如长了翅膀,到处乱飞。
  有人说:方路那小子身上长了吓人毛,专克孩子。有人说:方路就是一克子命,他千万不能要了孩子,有了孩子也得让他自己克死。还有人说:方路上辈子吃过死孩子,或者被死孩子吃了,所以这辈子与孩子不对付。更有甚者说什么,孩子眼净,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方路保证不是只好鸟,让孩子给看出来了。很久以后,这些话都传到我和老婆的耳朵里了,老婆狞笑着问我有何感想。我闷哼一声,大言不惭地拍着胸脯道:“没错,孩子就是眼净,能看出鬼神来。他们觉得我的模样奇怪,因为我脑袋后面有个明亮的光圈,可别人没有。所以孩子一见我就哭。”老婆狠狠呸了一声:“臭美,你还真拿自己当神仙啦?”我心里美滋滋的想着,万一我要是神仙下凡呢?这事可难说。
  我听见有人敲门,于是飞快地冲出书房。肯定是方智来了,看我怎么收拾这小子。门一打开,我就愣了,哪来的方智呀?门口站着个小伙子,提着必胜客的饭盒,是送外卖的。我回头大叫道:“老婆,给钱!”
  老婆连屁股都没抬,机械地嚷嚷着:“钱包在冰箱上面呢,自己拿。”
  “你不会给我送出来?”我吼道。
  “自己拿,别烦我。铁木真的汽油都卖不出去啦。”老婆凶恶地叫嚷着。
  我照自己的脸上使劲胡噜了一把,勉强将五官摆正了。送匹萨的小伙子强忍着微笑道:“128块,加急费10块,一共是138块。”
  我拿来钱包,没好气地说:“铁木真的汽油卖不出去了,你的买卖倒不错。”
  “我是骑车来的,不用汽油。”小伙子笑道。“现在汽油的买卖不好干了,别说铁木真了,就是金兀术也卖不出去。”
  “为什么?”我问。
  “您还不知道啊?原油涨价啦,纽约交易所的石油期货价都52美圆一桶啦,北海布伦特原油也到47美元了。现在谁还敢做石油生意啊?”小伙子收了钱,开了发票,然后嘻嘻哈哈地走了。
  我断定,这孩子是个大学生,勤工俭学呢。要不他怎么知道纽约交易所的事啊?或许这孩子本人就是学石油专业的,正琢磨着改行呢。
庸人作品集. 北京爷们儿系列之中国丁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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