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一岁十个月宝宝早上吃什么了,今早上睡觉两条腿不时的蹬,是吓着了还是怎么回事

我是你儿子(一)_悍马军团-健康有缘_天涯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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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孙睿
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   杨帆三个月大的时候,薛彩云和杨树林离了婚,他被判给后者。  办手续前,杨树林和薛彩云就杨帆何去何从达成共识:任其自行选择。  但杨帆还小,别说选择,就连杨树林和薛彩云是谁,和自己什么关系,尚未树立清醒的意识,所以他的归属,让处理财产的工作人员头疼不已。  杨树林和薛彩云从认识到离婚,历时十四个月零两天,公共财产为存款三百七十七元,再加一块七毛三的利息。此外,还有一个三个月的孩子,即杨帆。  钱好办,归孩子的抚养者,可这个重担该由谁担任呢,思前想后,只好谁占有孩子的理由更多些,孩子就归谁。  杨树林当即否定了薛彩云比他在孩子抚养上占优势的地方:胸脯虽丰满,但长了白长,不下奶,孩子饿的时候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大人望梅可以止渴,小孩望胸只能更渴,每当杨帆看见薛彩云胸前那两块凸起的时候,会出自本能地因失望而放声大哭。所以,孩子理应归我所有,起码我馋不着孩子,杨树林撩开他平铺直叙的胸脯说。  正随薛彩云心所欲,她本来就没打算把杨帆留在自己身边。好在薛彩云不想要孩子,也多亏她真的没奶,否则她想要孩子又有奶,让杨树林这么一说可就不好办了,还要掀起衣襟,露出乳房,挤出奶水,证明给外人:谁说我没奶的,看,多冲,滋滋的!  杨树林和薛彩云离婚,不是因为当妈的不下奶,如果真这样的话,若干家庭都要妻离子散,奶水的下与不下,虽不利孩子茁壮成长,但远不至影响到家庭幸福,夫妻和睦,白头偕老,恩爱一生,肯定是在别的方面出了问题,且不是一般的问题,否则薛彩云不会撇下才三个月正嗷嗷待哺的杨帆一走了之。  杨树林认识薛彩云的时候,他三十,她二十一。那是一个正大力提倡晚婚晚育和只生一个好的年代,虽然不够晚婚,但并没有为此受到处罚,晚婚晚育靠的是自觉,是夫妻双方觉悟高低的体现,所以,直到离婚,五好家庭和星级文明户的标牌也没有在他家的门框上出现过。  薛彩云生杨帆的时候,居委会主任特意倒了两趟公共汽车跑到医院慰问,目的只为问薛彩云一句话:带环了吗?带了,主任就放心了,没带,就做薛彩云的工作,让她带。计划生育贯彻的好坏,关系到整条街道精神文明的建设,那个年代人们把荣誉看得重于泰山,不像现在,务实,一心致力于物质文明的建设。  主任五十多了,平时杨树林和薛彩云都管她叫大妈。她管理这条街道有些年头了,七大姑八大姨小媳妇老姑爷,没她不认识的,整天在这几条胡同转悠,谁家有点儿什么事儿她都知道,那时候也不兴对组织保守秘密,即便思想有了什么风吹草动,也要找组织交心。  主任做了多年思想教育工作,经验丰富,知道带没带环这种事情不能开门见山地讲出来,要搞清真相,抓准时机,如果薛彩云分娩没有成功,强制带环就是让人家断子绝孙,这种破坏群众生产的路线是行不通的,人口的泱泱大国也得让人民有接班人,况且作为居委会主任,更得讲人权。  主任到底是主任,循序渐进:小薛,听说孩子生得不太顺利。薛彩云点点头,主任说,我代表街道特意来慰问你,薛彩云说谢谢大妈,主任又问,不是双胞胎吧,薛彩云摇摇头,主任继续问,也不是三胞胎吧,薛彩云说,我怀孕的时候您也看见了,肚子不大,主任如释重负说,那就好,还是只生一个好呀,哎呀,忘了问了,男孩女孩,薛彩云说男孩,主任说,男孩好呀,你的肚子真争气,薛彩云微笑,主任说,一个男孩够了,再生怕养不起,可是真要有了你又舍不得拿掉,不如不让他有,薛彩云若有所思地问,您的意思是……这时主任抖开包袱:带环呀!  薛彩云说已经带了,主任面露喜悦,握着她的手说,小薛,感谢你支持组织的工作,真是好同志!然后迫不及待掏出牛皮本工作手册,翻到其中一页,在上面的三个半正字后面又添了一笔,继续说,自计划生育实施以来,我街道已有十九名妇女相继带环,向组织表了决心,你是其中之一,希望你今后好好带环,定期检查,以防万一,为我街道乃至全中国更多妇女树立榜样。主任一口一个妇女地叫着,让薛彩云很不适应,她暗自纳闷,头几年我还过儿童节呢,怎么现在就成妇女了,这么说以后要过妇女节了。  主任问孩子叫什么,薛彩云摇摇头,说还没想好,不想取太俗的名字。主任说,取名字的学问可大了,一定要响亮,还要有时代特征,我看就叫杨帆吧,让他在社会主义改革开放的春风下扬帆起航,乘风破浪,永不停息,为我国国民生产总值在下世纪中叶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而努力奋斗。薛彩云说好,我听组织的。  于是杨帆有了名字。后来他上了中学才知道,身边叫杨帆的人太多了,光他们学校就有仨,经常听见有人骂别的杨帆:杨帆我操你妈!这时候他会在心里大骂给他起名字的人。  主任还说,婚后你的思想觉悟有了很大进步,这和组织的教育是分不开的,当然也有你自身的努力,经组织开会决定,今年你的家庭被评为五好家庭,等元旦一过,就挂牌。  薛彩云六月底生的杨帆,十一刚过就和杨树林离了婚,没能等到元旦。主任说真遗憾,虽然在带环问题上薛彩云同志起到表率作用,但在夫妻恩爱上她需要学习的地方太多了。  都说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谁的孩子谁疼,可是薛彩云就不一样。她没有做好生孩子的准备,或者说是作为母亲的准备,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不下奶就是生理上的证明。她甚至对这个孩子感到厌恶,认为是他耽误了自己的宝贵青春和美好前程。她离婚的时候只有二十二岁。  早生早育并非薛彩云的主观意愿,这么做是为了她快死的父亲。  薛彩云父亲四十九岁的时候有了她。她上面有仨哥俩姐,她的出生本在爹妈计划之外,只因她爸一时兴起,便无心插柳成了荫。他爸后来回忆起来的时候说,老了老了,还整了个丫头,晚节不保。她妈说,知道啥叫晚节不保吗你就瞎说,我这才叫晚节不保,都奔五十的人了,还能枯树逢春,谁信呀,要不是我生她的时候下面疼,我都不信。  十年后,薛彩云的母亲过世了。  又十一年后,薛彩云已婷婷玉立,兄姐们都相继完婚,只有她还只身一人,同父亲、三哥、三嫂、小侄女住在一起。此时父亲重病缠身,卧床不起,余日所剩无几,仅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能看着她成了家,否则永不瞑目。医生说老头撑死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父亲辛苦了一辈子,为了能让他安然离去,在兄姐们的劝说下,薛彩云同意早日找个郎君托付终身, 于是托亲戚找关系,半个月内见了仨男的,无一看中。  薛彩云卖菜所在街道距离她家仅几步之遥,打小就跟这片儿长大,现在又在家门口卖菜,邻里街坊都认识,她又如花似玉的年纪,模样也还俊俏,不会不被人看上,街道好几个大龄男青年正为找不着媳妇发愁,薛彩云的出现,让他们眼前一亮。他们没事儿就凑到薛彩云的菜摊前胡侃,那时卖菜还是给公家卖,所以薛彩云也不着调,就跟他们云山雾罩,天南地北地神侃。个别人不怀好意,跟她开各种玩笑,有的比五花肉都荤,听了能让薛彩云从脸红到脚后跟,但她还是愿意和他们嘻笑怒骂,没乐找乐。乐过了,笑完了,他们言归正传,说想和薛彩云谈恋爱,娶她为妻。  做街坊行,做朋友行,做丈夫可不行,虽然从小一块光屁股长大的,又秉性相投,可就是因为太熟了,知根知底,连那儿都看过了,要是吃一锅饭,在一个被窝睡觉,还真别扭。薛彩云坚决不从他们里找。  薛彩云对哥姐们说,我什么德行自己清楚,给我一个礼拜的时间。  出于家近考虑,薛彩云以往有过的几次相亲都是在陶然亭公园见面。有一个细节前文没有提到,近几次每次经过公园门口的时候,她都看到一名男子徘徊左右,对每个过往的年轻女性都多看一眼。有一次薛彩云正在公园门口等人,他凑了过来,悄声问道:同志,逛公园吗,票已经买好了。吓得薛彩云把头晃悠得跟拨浪鼓似的,说,不了,我等人。男人说,那好,打扰了,对不起,然后离开,站在不远处继续物色人选。 这个人就是杨树林,男大当婚,眼看就三十了,他也着急。  一个礼拜过去了六天,薛彩云一无所获。这天晚上,三哥问她找得怎么样,明天可就一个星期了,薛彩云说,催催催,催什么催,明天带给爸看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她先到菜站请了一天假,然后去了陶然亭。除了验票的,公园门口空无一人,她站在晨风中,东张西望,翘首以待。半个小时后,看见一名男子出现了,顿时喜上眉梢。  杨树林站在距离薛彩云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两张门票,左顾右盼。这次先开口的是薛彩云,她说,我陪你逛公园吧。杨树林说,太好了。薛彩云说,但是有个条件。杨树林说,什么条件,你说。薛彩云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杨树林听后说,难得你一片孝心,我答应你。然后两人保持着至少一个人的距离绕着陶然亭的湖水走了一圈后,去了薛彩云父亲所在的医院。  老头躺在床上眯缝着眼睛盯着杨树林看,又捏了捏他的胳膊,问道,在什么单位工作,杨树林说机床车间,老头问干什么,杨树林说车工,老头说工人好啊,工人阶级是先锋队,继续问道,家里都有什么人。杨树林说父母没了,工伤,兄弟姐妹五人,我是老大。老头点点头,又和杨树林唠了几句家常,然后把闺女叫到床前,说,我看行。  薛彩云问什么行,老头说人行,我活了一辈子,看人从没走眼过,抓紧办了吧,让我喝你们一杯喜酒,薛彩云说,只要您高兴,怎么着都行,老头说那就下月找个良辰吉日,把事情办了,薛彩云说,成,您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按大夫的说法,老头已病入膏肓,没几天了,薛彩云叫杨树林来是为了给父亲宽心,让他不留遗憾,等父亲高高兴兴地走了,戏也就演完了。老头不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认为自己至少能挺到下个月。  又过了一周,老头没有死,出乎医院的意料。薛彩云问怎么回事儿,大夫说目前的医疗水平还无法完全解释你父亲的病症,凭经验来看,虽然心脏还欢蹦乱跳,但情况并没有好转,随时都有咽气的可能。  到了下个月,老头仍能勉强说出话,催薛彩云立即成婚,她说再等等,老头说再等我就嘎屁儿了,你这个不孝的畜生,白给你吃了那么多粮食,早知道这样,自然灾害的时候我就不卖房买米给你吃了,饿死你小丫挺的。老头已经糊涂得一塌糊涂,动不动就骂人,什么难听骂什么,骂完后自己痛哭流涕,心电图一跳一跳的。大夫警告儿女,再不能让老头激动了,要不就完了。  薛彩云一日不结婚,老头就日甚一日地哭闹,病情日益恶化,脉搏跳动已微乎其微。对薛彩云来说,时间紧任务重,容不得挑三拣四,只好找杨树林交付一生,日后幸福与否就看天意了。  薛彩云找到杨树林,讲明情况,说帮人帮到底,咱俩去登记吧。杨树林想,过这村就没这店了,我也甭挑了,管她是家什么店,总比露宿街头好,便说,走,正好我也要结婚。  老头执意出席婚礼,坐在轮椅上,手背扎着针头,鼻腔插着吸管,大儿子在一旁高举葡萄糖瓶,二儿子背着氧气罐跟在身后。  平时在医院里,老头只喝粥,但是这次,居然要喝酒,众人不让,他说这可是我闺女的喜酒,众人说您血压不稳,就少喝一口吧,老头不干,不让喝就要拔管子,只好依他。  老头举着酒杯对闺女和姑爷说,今天参加你们的婚礼我很高兴,我的一只眼睛可以如愿以偿地闭上了,但是另一只还睁着,你们知道为什么吗。薛彩云说,爸,你这么硬朗,且闭不上呢。老头摇摇头说,不对,那是因为我还没有抱外孙子,然后义正词严叮嘱杨树林,趁着年轻,多辛苦点儿,等你到我这岁数,想辛苦也没劲儿了,别错过播种的季节,早点儿结果,也好让我把另一只眼闭上,说完一盅酒仰头而尽。  杨树林也一仰脖子,喝了酒说,这杯酒,任重道远。 正是新婚之夜,杨树林立竿见影,让薛彩云孕育了杨帆。  当晚,婚宴结束后,杨树林和薛彩云入了洞房,坐在杨树林托人新打的双人床上,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折腾了一天,薛彩云早就累了,问杨树林,你要坐到什么时候。其实她仅仅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要早点休息,但杨树林以为这话是对自己的暗示,觉得自己再按兵不动就不像个爷们儿了,于是插上房门,脱掉的确良衬衫,松开鞋带,拽掉尼龙袜子,正要解皮带扣,薛彩云立即扭过头问,你想干什么。杨树林一愣,说,不是你的意思吗。薛彩云也一愣,我什么意思。杨树林说,休息啊。薛彩云说,那你脱裤子干吗。杨树林说,不脱怎么休息啊。薛彩云终于省悟,大叫,啊,你想和我那个。杨树林说,别喊,叫人听见不好。薛彩云说,那你还要。杨树林说,结了婚,咱俩那个是合法的,再说了,你爸都让咱们抓紧时间了,然后彻底褪去裤子,劝说薛彩云,你也不是孩子了,别把你爸的话当耳旁风。  九个半月后,杨帆出生了。期间他姥爷的病情没再恶化,也没好转,仍旧老样子,每天药片比饭吃得多,身上已被针头扎得千疮百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头天生毛孔就大,后来再输液的时候连块好肉都找不到了。  杨帆出生的次日,老头安详地走了。  若干年后,当薛彩云已过不惑之年在大洋彼岸睡不着觉的时候,回忆起这件事情还一个劲儿地摇头叹息:荒唐,真荒唐,都怪那时候太年轻了!  扬帆的出生母亲薛彩云的确不易,那天,在薛彩云歇斯底里的喊声结束后,地球上又多出一个生命。她已疲惫不堪,看一眼儿子的力气也不复存在,闭了眼便昏昏欲睡。  杨帆哭喊着被他在医院当护士的姑姑杨芳擦去血迹,抱进保育室。终于走出蜗居差半个月就十个月之久的地方,似乎尚未习惯六十瓦灯泡的照射,杨帆始终闭着眼,哭哭啼啼,以示抗议,这便是他初出茅庐后半小时内的表现。哭累了,自己就睡着了。  杨树林望着育婴床里的杨帆,爱不释眼,久久不肯离去,甚至看花了眼,以为床上躺着一对双胞胎。  在杨树林的注视下,杨帆出生以来的第一个觉睡醒了。首先睁开的不是眼睛,而是嘴巴,嚎啕大哭。杨芳闻讯而至,说,孩子饿了,让嫂子喂口奶吃就好了。  杨芳把杨帆抱到薛彩云的床前,唤醒她给孩子喂奶。薛彩云羞涩地撩开被子,解开衣服,露出一个乳房,接过杨帆,把他对着裸露的乳房凑了上去,杨帆无师自通,贪婪地一口咬了上去。  杨帆叼住薛彩云的乳头后,立即平息了哭声,但好景不长,他嘬了几口,并没有品尝到预期中的液体,勃然大怒,哭得更肆无忌惮,以示对被欺骗的不满。  杨树林拍拍杨帆说,乖,别着急,过一会儿就有了,管道是有长度的,先要排干净空气。  杨帆听不懂杨树林在说什么,只管拼命吸吮,可薛彩云那里仍滴水未出。杨树林看得着急,便伸出手在杨帆正吸食的乳房上使劲挤捏,薛彩云哎哟一声,说你干什么,杨树林说,帮儿子挤挤,薛彩云说,我又不是奶牛,有自己就会流出来,没有挤也没用。杨树林说,那好吧,再等等,我不急,我怕儿子急。  杨帆执著地吸着、哭着,可奶水丝毫不为其所动,迟迟不出。杨树林按捺不住了,他调整了杨帆脑袋的方向,说,没关系,换个龙头,东边不亮西边亮。  可新的方位并未给他们带来光明和希望,杨帆不仅哭得更凶,还撒了一泡温暖而畅快的尿,以对再次上当的不满。当众人手忙脚乱地擦拭杨帆排遗物之时,杨树林不慌不忙地从中山装口带里掏出早已备好的尿布,给杨帆的屁股捂得严严实实。  换上尿布,杨树林盯着薛彩云并不瘦小的乳房说,不应该呀,我试试。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效仿杨帆趴在薛彩云的胸前,叼上龙头,两腮一瘪一鼓,嘬出了声音。他的努力依然徒劳,不见一点潮湿,他心急如焚,竭尽全力一吸,疼得薛彩云啊的一声喊了出来,他说,媳妇,为了咱儿子的健康成长,你就忍着点儿吧,人无压力没劲头,井无压力不出油,然后全身用力,又猛地一吸,甚至把薛彩云的乳头叼起老高,仍无济于事。  最后,杨树林失望地说,我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这是一口枯井。一旁的杨帆,似乎听懂了父亲的话,哭得更撕心裂肺。  杨芳说,孩子太饿了,得赶紧找点吃的,这么小的身体,可坚持不了多一会儿。于是她拿了两个医院特意为吃不上人奶的婴儿准备的公用奶瓶,和自己为值夜班准备的奶粉,沏了浓浓的一瓶。杨树林两手各持一个奶瓶,将滚烫的牛奶折腾了六七十个来回,尝了尝,觉得到了合适的温度,才交给正抱着杨帆的薛彩云。  久旱逢甘露,人生一大快事。当一滴牛奶洒到杨帆脸上的时候,他裂开嘴笑了,笑得那叫一个欢畅,直到叼住奶嘴喝下了半瓶牛奶,脸上始终挂着无尽的喜悦。比杨帆更高兴的是杨树林,看着儿子喝得津津有味,他也笑逐颜开,毫无意识地拿起一个奶瓶,插进嘴里,吧吧地嘬了几口,才发现是空瓶。  杨帆就这样吃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顿饭。他一直使用着医院的奶瓶和杨芳的奶粉,直到薛彩云出院。  杨树林在纸上写下:奶瓶×1、奶粉×2、痱子粉×1、蚊香×1,他觉得还差点儿什么,想了想,又补充:温度计×1,奶粉×2+1(一袋还杨芳),然后装好,去了百货商店。  杨树林从书上看到,市场上出售的许多奶瓶并不符合要求,要么奶嘴橡胶粗糙,婴儿叼着口感不佳,易出现食欲不振的症状,要么瓶子工艺不精,水温过高玻璃便易碎。这次,杨树林拎着暖壶有备而去,将滚烫的开水浇在选中的成色不错的奶瓶上,一壶开水过后,玻璃完好无损,杨树林又将奶嘴含进嘴里,试了试,觉得口感还不错,这才买下。如此理智的消费者,在当时并不多见,杨树林的行为招致了售货员的不解和嘲笑。  买回的奶瓶被杨树林放进锅里蒸煮了许久,蒸馏消毒过后,杨树林给杨帆冲了一瓶浓度适宜的牛奶,插进温度计,直到红色温控柱下降到书中所说温度,才拧上奶嘴,放进杨帆的嘴里。  虽然牛奶也能让杨帆吃饱,可还是 母乳喂养更适合孩子的健康成长。为了能让杨帆品尝到人间甘露,杨树林买了各种疏筋活血、通风催奶的食物和药剂,他对薛彩云说,大庆都挖出油了,我就不信咱儿子吃不上他妈的奶。  但这些具有药效功能的食物让薛彩云难以下咽,吃了几回就不再吃,所以,尽管大庆的石油产量正不断攀升新高,可薛彩云的奶水还是迟迟不出。杨树林曾背着薛彩云自言自语:哪怕是厚积薄发也行呀。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杨树林觉得自己这天似乎少了点儿什么事情,他细细地想了想,原来忘了收拾杨帆的粪便,以往这个艰巨的任务都由他承担,可是今天并没看见杨帆把屎拉在被褥上。  起初杨树林没太在意杨帆没有拉屎,他甚至认为儿子懂事了,知道父亲不易,所以才休息了一天。可是一连三天过去了,杨树林三天没有为儿子打扫黄灿灿的粪便,手都痒痒了,还是不见杨帆的大便,他感觉出问题了。  第四天,杨帆仍没有动静,小肚子胀得鼓鼓的,杨树林心想,只进不出,肯定出问题了!于是带杨帆去医院看病,医生了解情况后说这是小儿便秘,在母乳喂养的婴儿中并不多见,多出现在喝牛奶的婴儿中,因为牛奶中含有较多钙和蛋白,糖和淀粉含量则相对较少,婴儿食入后容易形成钙皂,从而引起便秘,然后又给杨树林介绍了几种治疗的方法。听得大夫一席话,杨树林更加坚信了母乳喂养的重要性。  遵照医嘱,杨树林回家后就训练杨帆做操,找来第五套广播体操的音乐,搬动杨帆短小而僵硬的四肢,按节拍做操,当杨帆能够直立行走的时候,这套操已被他熟记在心,凡是拉不出屎的时候,他都要做上几套。十二年后,当杨帆进入中学,开始学习第七套广播体操的动作时,总是不由自主地做成第五套,对此体育老师颇感迷惑:这个孩子居然会第五套广播体操,那可是十几年前我上中学的时候就有了的。  此外杨树林还帮助杨帆每日完成仰卧起坐20个,来增加腹肌力量,利于排便。每当杨树林粗壮的大手抓住杨帆,把他像一把剪刀一样,打开又合上的时候,杨帆只有靠哭泣来予以反抗。杨树林也无可奈何地说,儿子,没办法,谁让你妈长了两朵云彩却不下雨呢,所以你就干旱了,只好后天自己努力吧。  但种种方法,都无济于事,杨帆的大便顽固不化。杨树林却丝毫不被困难吓倒,他说连铁疙瘩我都能粉碎,何况区区一泡人屎。  就在杨树林正孜孜不倦地帮助儿子尽快拉出屎的时候,薛彩云却每晚饭后跑去公园跳舞,披星戴月,对杨帆的大便是否重见天日不闻不问。  产后她的肚子倒是小下去了,可身上的肥肉却不见少,行动并没有因为杨帆的出生而变得灵巧,卖菜的时候从筐里给顾客拿几个土豆都猫不下腰,还要让顾客自己去拿。一次两次没关系,时间久了顾客便不能忍受,有人将此事反映给薛彩云的上级领导,领导中肯地找薛彩云谈了一次话,希望她能弯下腰给顾客拣土豆,顾客是上帝,让上帝给你低头弯腰,不像话。  领导的话使薛彩云动了减肥的念头,但真正让她下定决心的,是街道那几个小青年的冷嘲热讽。他们说薛彩云影响了菜站形象,长这么胖哪儿像是卖菜的,卖肉还差不多,还说薛彩云脱离群众路线,劳动人民没有像她这么胖的。他们只是瞎逗,并无恶意,哪怕薛彩云变得更胖,他们也愿意在她上班的时候凑过来贫两句。而这些话却让薛彩云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是有点儿胖。她太在乎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于是给自己制定了瘦身计划:在极短时间内恢复至怀孕以前的样子。  减肥的方式多种多样,起初薛彩云选择散步,但是运动量太小,起不到她所期望的立竿见影的效果。一口吃不成胖子,一下也减不成瘦子,可薛彩云就希望自己在一夜之间变得苗条婀娜,所以将杨帆便秘一事抛在脑后,只想着自己的腰围什么时候才能从二尺六缩减到一尺九。于是,第二天,她的减肥方式便由散步改为跑步,距离也从原来的两站地升至四站地,往返就是八站地,显然她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从家门口的站牌出发,跑到第四个站牌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返回头咬牙坚持了两站地,实在跑不动了,便又变成散步。  途中薛彩云被不远处传来的音乐声吸引,她没有原路回家,而是拐了一个弯,向音乐的源头走去。  音乐是从放在公园门口地上的单声道录音机里传出来的,一群男男女女正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舞姿并不专业,但个个兴高采烈,随着节奏变换着舞步。  这时薛彩云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青年男子正朝她走来,她分辨了几秒钟,认出是自己的初中同学王志刚。  王志刚家庭出身不错,父母都留过洋,回国后做了外交官,曾短期陪伴周恩来左右,上学的时候王志刚经常拿出周总理会见外国元首的照片,指着后排两个面目不清的人说:看,这就是我爸和我妈,他们和周总理在一起上班。于是王志刚理所当然地成了全班同学仰慕的对象。初中毕业后,他在父母的关系下进了高中,而薛彩云等父母无权无势的多数同学则流落到社会上的各个阶层,开始了酸甜苦辣的生活。  王志刚走到薛彩云的面前,两人寒暄起来。王志刚说,想不到这么早你就发福了。他本是无意,但这句话着实触及到薛彩云强烈的自尊心,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和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必须尽早减掉赘肉的愿望在她心中愈发强烈。  当王志刚得知薛彩云跑步的目的后说,那你不如来跳舞,运动量也不小,玩的过程中就把肥减了,再说了,跑步会把腿跑粗的,还枯燥。  薛彩云信以为真,决定不再跑步,可是她不会跳舞。王志刚说,只要会走路,就能学会跳舞,简单得很。于是他教授了一些简单的舞步给薛彩云,薛彩云很快便掌握了动作要领,三步、四步、探戈、华尔兹,果然很容易,原来有腿的人就能跳舞。  薛彩云问王志刚从哪里学到这么多种舞,王志刚说上大学的时候,薛彩云惊叹说,你连大学都上过。王志刚说,咳,工农兵大学,没事儿的时候就和女学员偷偷跳会儿,然后转问薛彩云初中毕业后去了哪,薛彩云说,先去农村劳动了一年,然后就去了街道的菜站。王志刚问,你结婚了吗,薛彩云说,孩子都生了,所以才这么胖,王志刚摇摇头说,难以置信。薛彩云问王志刚在哪里工作,王志刚说,报社,每天学习学习领导人们的讲话,编编读者来稿,为社会主义创造精神文明。薛彩云又不无羡慕:真好,文化工作者,不像我,风吹日晒。  教会了薛彩云后,王志刚便退出舞场休息,看着薛彩云在舞池内踱来踱去。薛彩云接到几个陌生男士的邀请,她左手小心翼翼地拉着他们的右手,另一只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在音乐中飘荡。  直到录音机的干电池耗尽,喇叭发出类似病人痛苦呻吟的声音,薛彩云才停止了舞步。王志刚说,你够能跳的,照这样,一个月准能减掉十斤。薛彩云却说,一个月太久,只争朝夕,再说了,十斤太少了,怎么着也得二十斤。王志刚说,要不我再陪你跳会儿,没有录音机可以拿嘴唱。  薛彩云原本还想继续跳,但因为刚才跳的时候很兴奋,一直乐着,没闭紧嘴,肚子进了凉风,现在腹内告急了,于是想起了杨帆和正在照看他的杨树林,她看了一眼表,觉得该回去了,便礼貌地向王志刚告辞。王志刚说我送送你吧,薛彩云说不用了,你明天还来吗,王志刚说来,薛彩云说,那好,明天见,然后快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薛彩云到家的时候已将近十点钟,杨树林在诱导杨帆大便无功而返后刚刚哄他睡下。杨树林问薛彩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薛彩云说跑得太远了,后来没劲了,就溜达着回来。杨树林问跑到哪里,薛彩云说快到通县了,杨树林说好嘛,赶上马拉松了。  薛彩云说她累了,想睡觉,然后洗完脸刷完牙便躺下,很快就睡着了。她确实太累了,似乎忘了刚才还要大便的。  杨树林看到薛彩云露在毛巾被外的脚丫子磨出了几个水泡,真以为她跑到了通县,心想,为了 减肥,可真豁得出去。然后关了灯,兀自拍着杨帆也闭上了眼。  跳过一次舞后,薛彩云发现,跑步太过枯燥,两条腿上了发条一般,机械地重复着单一动作,毫无乐趣可言,跳舞则不然,虽然只在方圆几十平方米的区域内转来转去,但是变换无穷,不同舞姿配以不同音乐,时快时慢,天旋地转,美妙无穷。特别是拉惯了杨树林的手后,再拉一个素不相识的异性的手时,居然会心潮澎湃。薛彩云爱上了跳舞,每晚吃完饭,歇都不歇一会儿,放下筷子便急匆匆奔赴舞场,也不怕得盲肠炎。此时跳舞不再被薛彩云单一看作是减肥的一种方式,还成为了一种让她痴迷的游戏。  薛彩云又如期出现在公园门口,王志刚迎了上来,两人已经有了默契,无需更多言语,相视一笑后,拉起手便遨游在舞池之中。这个时候,薛彩云将一切置之脑后,只管尽情地在音乐中舞动身体,这是她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  其实薛彩云并非有意对杨树林隐瞒事实真相,她曾经问起过杨树林,是否愿意和她去公园跳舞,杨树林说,单位的工会刚刚成立了舞协,他认为玩物丧志,就没报名,当务之急是照看好杨帆,让他尽早摆脱大便堆积在大肠中的折磨。杨树林没有意识到这是薛彩云想去跳舞的表现,依然将工作重点放在杨帆身上,很少在乎薛彩云的感受。而薛彩云为了避免被杨树林说成不务正业,但又异常渴望通过运动达到减肥的目的,同时又对跳舞这项对她来说的新鲜事物魂牵梦绕,在内外因素综合作用下,不得已才对杨树林撒了一个小谎,她等待杨树林不再为杨帆牵肠挂肚的时候告诉他真相,并拉他一同去跳,她相信杨树林也会被这个新鲜事物深深吸引。  这天晚饭后薛彩云一如既往地抹抹嘴便走出家门,杨树林叮嘱她别跑那么远,早点儿回来看孩子,他晚上八点要去单位值夜班。  在薛彩云看来,管孩子这些事情理应由杨树林负责,因为从杨帆出生开始,杨树林就没让薛彩云插过手。  尽管薛彩云不十分情愿,但还是在七点四十的时候松开了王志刚的手,她说:我要回家看孩子。王志刚没有直接回应,却说:这么早结婚就是个错误,这么早生孩子更是个错误。薛彩云听了不高兴了,甩下一句:我的事不用你管,便匆忙而去。  回到家,杨树林与薛彩云进行了交接工作,告诉她分别在几点钟给杨帆喂奶几次,放几勺奶粉,多少毫升水,如果起不来就上个闹钟……薛彩云抱着杨帆听着杨树林的传授,想起了王志刚说的话,她认为王志刚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而是她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这一夜薛彩云被杨帆折腾得几乎没有睡觉,先是给他换尿布,然后是计算时间给他喂奶,喝了奶他又尿床,于是再换尿布,听说换下的尿布要立即洗涤,否则尿渍深入到布料深层便洗不去臊味,于是连夜清洗,最后好不容易趁着天尚未大亮的时候合上眼,可是刚有睡意,就被闹钟吵醒了再次喂奶,喂完奶,太阳已经照在她的脸上。  经过一夜的实践,薛彩云感觉自己已处于崩溃的边缘。她照着镜子,发现自己憔悴了许多,但尽管这样,她还是认为自己比公园跳舞的那些女性年轻许多,她风华正茂,乳房坚挺,身体结实,她才二十二岁。  薛彩云认为没有理由荒废自己的宝贵青春,她应该像王志刚那样潇洒地活着,不能被鸡毛蒜皮的琐事缠住身而虚度光阴,连菜站的那几个小青年都说薛彩云活得不够精彩。那天他们约薛彩云下班后去北海划船,薛彩云想去,但考虑到自己已有家室,就没去,借口说家里还有事儿,他们便起哄说,是不是回家喂孩子去呀。他们并不知道薛彩云没有奶。一想起这件事情,薛彩云便对目前的婚姻和那个给她带来诸多麻烦的杨帆咬牙切齿,而这一夜的遭遇,更加深了她对自由的渴望。  杨树林下了夜班回到家,洗了一把脸,就要带着杨帆去 医院体检。杨帆出生的时候,大夫有叮嘱:三个月后带孩子来医院做一次全面体检,今天正是杨帆出生的第九十天。  薛彩云今天倒休,本想在家弥补昨夜损失的睡眠,但杨树林执意要她一同去医院,多长长见识,知道怎么养育杨帆茁壮成长。她只好强打起精神,一个哈欠接一个地跟在抱着杨帆的杨树林身后,坐上开往杨芳医院的公共汽车。  一番全面检查后,大夫告知家长,杨帆健康状况良好,发育良好,各器官正常,但是经常肚子里积压多日的粪便不排出,就会给孩子带来不利影响,于是给杨帆开了几瓶开塞路,嘱咐杨树林定时上药。  回到家,杨树林左手抱着杨帆,右手掏出钥匙,插进锁眼儿,却死活打不开门,鼓捣了片刻,还是拧不动。他需要腾出另一只手去开门,便把杨帆递给了薛彩云:接着。  薛彩云伸手去接,还没有抱到杨帆,但是杨树林以为她已经接住了,就撒了手。只听“砰”的一声,杨帆像一枚日军投在珍珠港的炸弹,直挺挺地砸了下去,紧接着传来杨帆的嚎啕大哭,充盈着整个院子。  杨树林暴跳如雷,声音盖过了杨帆的哭泣:怎么接的孩子,这都抱不住,还能干点儿什么!  薛彩云想辩解,但看到杨树林扭曲的脸和青筋斑驳的脖颈,表情像一只酣战正凶的公鸡,便没再回应,只是默默地从地上抱起杨帆,掸去他身上的土,等待杨树林把门打开。  杨树林立即平静下来,这是结婚以来他第一次对薛彩云说话超过八十分贝,刚才的行为只是他的一种非正常表现,是失去理性后的原始冲动。  他打开门,先让薛彩云进去。薛彩云进门后,放下杨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杨树林知道她在生自己的气,就说了几句好话,以为薛彩云在跟她撒娇,一劝就好,但是没想到薛彩云真的生气了。树林慌了手脚,之前他并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没有实战经验,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置之不理,等待她的怒火自生自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冷战仍在继续,薛彩云保持一个姿势坐了已有两个小时。太阳正当空,杨树林放下报纸,挽起袖子去厨房做饭。  他依照从工厂老师傅那里学到的偏方,做了一份猪蹄汤,在帮助杨帆做恢复大便训练的同时,杨树林还对薛彩云能流出奶水残存一线希望,他听说同事的媳妇在孩子快一岁的时候才有了奶,所以,并没有放弃对薛彩云进行催奶工作。  他把骨头汤端到薛彩云的面前:别生气了,吃吧,下奶的,咱儿子大便干燥,和你有直接的原因。  薛彩云坚决没有再喝一口猪蹄汤。杨树林只得放下碗,拿出开塞路,向杨帆走去。  在杨帆的一声惨叫中,杨树林将开塞路放进杨帆的屁股,并轻轻挤压液囊,挤出一滴油性液体,然后像拔出匕首一样,从杨帆身上拔出开塞路:儿子,知道你拉不出屎来难受,可是你爸的心也不好受。  工夫不负有心人,在杨树林的不懈努力下,杨帆拉出了屎。就在杨树林又在为一天的努力不见成效而唉声叹气,刚把杨帆从便车里抱出,放在床上,一扭脸去干活的工夫儿,杨帆终于千呼万唤屎出来,一片黄澄澄的物体,搀杂着少许的黑。  杨树林的第一反应就是,堵了一个礼拜的管道,终于自己通了。然后开始收拾杨帆和尿布。被擦洗干净的杨帆躺在重新铺好的床上,睁眼看着父亲为他清洗尿布的背影,竟然微笑了起来。  杨树林从这件事上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后来当得知一位同事正为老父亲的便秘而绞尽脑汁苦不堪言的时候,他宽慰人家:急也没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豁然开朗了。  杨帆通便后,医院给他开的那几瓶开塞路,就被杨树林当了擦手油,冬天手裂口的时候,擦上特别管用。  杨帆拉出屎的好消息带给杨树林的喜悦,不久便被薛彩云提出离婚的坏消息冲散。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薛彩云把一份离婚协议放在杨树林面前,冷静而坚决地说:把字签了吧。  杨树林并没有立即同意或否决,而是与薛彩云进行了一次长谈,在了解了她的真实想法后,和平友好地在协议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交给薛彩云,后者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同时薛彩云告诉杨树林,她调换了工作单位,不再去街道卖菜,而是到了一家报社,尽管处理的都是日常琐事,但总比站在菜堆里风吹雨淋强。  接下来杨树林和薛彩云正式办理手续。工作人员要薛彩云先去妇科做个检查,确认没有怀孕后,方可离婚。  薛彩云说,不用查,我带环了。  那也要查,这事儿可保不齐,万一掉了呢,工作人员说。  掉了我能不知道吗,薛彩云说。  别不以为然,类似事情不是没发生过,5号院老徐家的二媳妇,洗澡的时候环掉了,她倒是看见地上有个圈,还以为白捡了个戒指,整天戴在手上,结果两个月后就有了,去医院找大夫说理,开始大夫不信,刚要给她检查,看见她手上戴的东西,大夫说,能怀不上吗,戴手上还避个屁孕!这可是前车之鉴呀,工作人员说。  薛彩云只得去了一趟医院,是杨芳给她做的检查,杨芳还叫她嫂子,她说不用这么称呼了,以后叫我彩云就行了。检查完毕,没有发现可疑问题,薛彩云和杨树林离婚了。杨帆如杨树林所愿,留在他的身边。  分手的时候,杨树林对薛彩云说,你要是有了奶,别忘了回来喂儿子几口,省得糟蹋了。这句话使得薛彩云把放在嘴边的“再见”两字又咽了回去,扭头就走,留给杨树林的就是瞪了他一眼。  薛彩云走了。她调去工作的报社正是王志刚所在的报社,是他给她介绍了这份工作。  离婚是不幸的,可杨树林的热心邻居们不但没有说些宽慰他的话语,反而自以为幽默地说:彩云飘到杨树林家没呆多久,下了场雨,又飘走了。这孩子还指不定是谁的呢?  杨树林于父亲和母亲之间转换着不同角色,杨帆在他的呵护下茁壮成长,转眼间已经一周岁了。邻居都说杨帆变样了,刚出生的时候像个满是褶子的包子,现在浓眉大眼、皮肤滑润、人见人爱。但是有一点邻居们没有当着杨树林的面说出来,只在背后议论——杨帆虽然长得好看,但并不像他。从杨帆的五官中,丝毫看不出和杨树林相近的地方,除了眼睛都是两只,鼻孔都是两个等人类共有的特征。  其实杨帆和杨树林什么关系,连杨树林自己也不知道。管他呢,反正这个儿子我养定了,杨树林想。  杨树林最先教给杨帆的是个名词——爸爸。他反复指着自己对杨帆叨念这个词,但杨帆充耳不闻,似乎并不知道眼前的男子就是所谓的自己的“爸爸”。而这个时候,与杨帆同期出生的孩子,有的已经会说短句了,譬如杨树林的厂长的儿子鲁小彬,他和杨帆前后脚出生,现在已经能说:我饿、我喝、拉臭臭、尿哗哗、吃咪咪、睡觉觉了,甚至会一不留神蹦出一句:我爸是厂长。  当鲁厂长得知自己家的公子比杨树林的儿子在语言方面强出很多的时候,更加洋洋得意,认为有其父必有其子,杨树林在厂里就嘴笨,只知道干活,十年前他们一同作为工人进厂,十年后他当上厂长,而杨树林还是工人,所以杨帆必然同杨树林一样,在说话方面都不开窍,而自己的儿子,在这方面和自己一样,都是天才。  杨树林要改变这个现状。“爸爸”两个字有那么难吗,确切说就是一个字。杨树林有些急脾气,认为连自己这么笨的人都会的事情,别人也应该会,否则就太不可救药了,他并不考虑杨帆的生理特征。  在这件事情上,杨树林少了以往对杨帆的不厌其烦,当三个月后,“爸爸”两字依然没有从杨帆的嘴里脱口而出,而鲁小彬已经会说“我要喝橘子汁”了的时候,杨树林彻底绝望了,他认为杨帆的沉默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不具备开口说话的条件,天生就是一个哑巴。  从此,杨树林放弃了教杨帆说话。  邻居们说,杨树林的命真苦,养的不是自己孩子,还是个哑巴。  冬去春来,杨帆就快两岁了。杨树林已经习惯了杨帆没有言语,只有啼哭的生活。他对杨帆的啼哭理解得很到位,每当哭声响起的时候,一定是杨帆需要帮助了,父子二人在这方面已形成默契。这天晚上,杨树林正一边看电视一边洗脚,忽听一个声音喊道:“巴巴”。杨树林看了看窗外,没有理会。过了一会儿,这个声音再次响起,杨树林拧大了电视的音量,也不是从剧中人物嘴里发出来的,杨树林下意识地抠了抠自己的耳朵,这个声音又一次传来,杨树林辨别出声源的方向,难以置信地扭头向杨帆看去,只见杨帆的小嘴巴在蠕动,又一声“巴巴”,没错,声音千真万确是从杨帆嘴里发出来的,这个发现让杨树林高兴得老泪纵横。  杨树林擦了脚,蹦到床上,与杨帆面面相觑。  儿子!杨树林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  巴巴。杨帆盯着杨树林的眼睛。  哎,好儿子!杨树林按捺不住兴奋,抱起杨帆吧吧地亲起来。  这时杨帆又发出了一个声音:水——渴。杨树林赶紧放下杨帆,下地倒水。  这一宿杨树林失眠了,他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就如同本以为丢失了一笔巨款,开始的时候痛哭流涕、心碎欲绝,久而久之,事情渐渐被淡忘,心情也随之慢慢平静了,但是突然在某一天,这笔巨款一分不少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其心潮澎湃、手舞足蹈可想而知。这晚杨树林的脑子里反复出现了一句话:贵人语迟。他认为就是说杨帆呢。  第二天,杨帆醒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拉屎,将体内废物排出后,指着盆里花里胡哨的一堆说:巴巴,巴巴。杨树林心头一沉:怎么和昨晚称呼自己一样。赶忙给杨帆擦了屁股,指着自己鼻子问杨帆:我是谁。  巴巴,杨帆说。 杨树林又指着盆里的粪便说,那这是什么。  巴巴,杨帆又说。  杨树林立即纠正:错了,我是你爸爸,不是屎岜岜,你再叫一遍——爸爸。  杨帆瞧着杨树林,有板有眼地叫了一声:爸爸。  哎,这就对了,杨树林又指着盆里说,这才是岜岜。杨帆重复了一遍:岜岜。  杨树林继续加深杨帆的印象,将屎盆端到杨帆面前,让他闻了闻说,岜岜是臭的。然后放下尿盆,去抹了点雪花膏,让杨帆闻:爸爸是香的。  杨树林开始可以带着杨帆去洗澡了。杨帆被杨树林抱进水中,当水将他的身体没过,只剩下一个脑袋在水面上的时候,他幼小的身体在水中欢快地翻腾起来,就像经过漫长的冬季,终于等到冰雪融化的禽类,在水中尽情释放着能量。  杨树林从浴池里站了起来,带着杨帆来到淋浴下。当一束水花打到杨帆身上的时候,他大吃一惊,高呼:下雨了,下雨了。杨树林被儿子逗乐了,他第一次发自内心、了无牵挂地笑了。  杨树林给杨帆全身抹上香皂,清洗过后,让杨帆自己去一边玩。杨帆步履蹒跚地在大人们的腿间转来转去,直到发现一个和自己同样海拔的小朋友才停下来。杨帆上下打量,发现这个小朋友头发长长的,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特别让他迷惑不解的是,这个长头发的小朋友为什么比自己少长了一个小鸡鸡,没有小鸡鸡他用什么尿尿呀!  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杨帆猫下腰,打算仔细观察一下。但是那个小朋友跑掉了,杨帆正要追,被洗完澡的杨树林抱走了。  穿衣服的时候,杨帆问杨树林:为什么有的小朋友没有小鸡鸡。杨树林不知道杨帆的问题从何而来,随口说了一句:因为他们不听话,小鸡鸡被猫叼走了。杨帆又问,那没有小鸡鸡怎么尿尿。这个问题把杨树林难住了,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说,那是他们的事情,不用咱们管,只要你听话,小鸡鸡就不会被叼走,想什么时候尿尿就什么时候尿。正说着,杨帆趴到他的耳边,指着远处说,那个小朋友就不听话。杨树林转身一看,笑了,原来那是小女孩。  光阴荏苒,白驹过隙,杨帆来到这个世上已经四年了。为了让杨帆接受更好的教育,早一步走上社会,杨树林决定把杨帆送去幼儿园由幼师看管,同时让杨帆感受集体生活,以防孤僻性格。  杨树林第一次带着极不情愿的杨帆上幼儿园。在门口,遇到小班的班主任小沈老师,她正带领一群小朋友做游戏,声音甜美,对待小朋友亲昵可敬。杨树林当即就对这个老师充满好感,可杨帆却迟迟不让杨树林离开,揪着他的衣服死死不放。眼看就要迟到了,杨树林心生一计,向小沈老师要来一根香蕉,剥了皮给杨帆吃,等杨帆吃完,他借口说去扔香蕉皮,然后给小沈老师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领着杨帆去做游戏。  杨帆和小朋友做了会儿游戏,突然想起杨树林不见了,就问小沈老师爸爸呢,小沈老师说爸爸去上班了,下了班就来接你,杨帆听后大哭不止。小沈老师耐心劝说、安慰,均无功而返,杨帆大有见不到杨树林就一直哭下去的势头,而且眼泪哗哗的,绝非光打雷不下雨。  为了不致勾起在场小朋友的思家之情,小沈老师把杨帆带到她的办公室,给他拿了一个 苹果,作为物质安慰,杨帆却看也不看,死心塌地哭泣,见不到杨树林誓不罢休。杨帆如此执著地哭泣,小沈老师束手无策,只得任他哭下去,她坐在一旁看着眼泪从这个孩子的眼中劈里啪啦地迸出。  杨帆又哭了会儿,发现这样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眼泪流了已经足有一杯水,杨树林依旧没有出现,便停下来,另辟蹊径。  杨帆看着面前的苹果,说,我要吃苹果。  小沈老师说,这个苹果就是给你吃的。  苹果要洗了才能吃,杨帆说。  是洗过的,小沈老师说。  可是你洗的时候我没有看见,杨帆说。  那好吧,你跟我来,小沈老师拿起苹果带着杨帆去外面的水房冲洗。只要杨帆不哭,再洗一遍苹果又算什么呢。  但是小沈老师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中了杨帆的圈套。当她洗完苹果,扭头递给杨帆的时候,发现身边已经没人了,再转身一看,杨帆正扭动着小屁股向幼儿园的大门跑去。  小沈老师急忙高呼:抓住他,快抓住他!  杨帆听到小沈老师的呼喊,加快了逃跑的速度,小沈老师只得更加夸张地疾呼:别让他跑了,快抓住他!  看门大爷听到喊声,放下报纸和老花镜,蹿出门外,以为杨帆偷了幼儿园的东西,兴致勃勃地参与到这场抓贼的运动中,要证明给园长看,自己并没有老,每月四十多块钱工资不是白拿的。  杨帆因为人小腿短,速度不快,不到半分钟,就束手就擒。大爷认为自己功不可没,不住地向人炫耀刚才自己身手如何敏捷,而逃跑失败的杨帆垂头丧气,并伺机再次逃离。  杨树林本已走出幼儿园大门,但是对杨帆放心不下,便返回要再看他一眼,正好目睹了刚才的一幕。他始终躲在幼儿园对面的电线杆后,知道自己出现会更加激发杨帆逃离幼儿园的想法,直到杨帆被小沈老师抱进教室,他等了一会儿,没见杨帆再次跑出来,才去上班。  没到下班时间,杨树林便离开工厂匆匆赶往幼儿园,他被小沈老师的一个电话叫走,说杨帆闯祸了。  睡醒午觉,小沈老师让看门大爷锁上大门,放孩子们自由活动。杨帆去玩滑梯,看见一个小男孩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院里,手里拿着一块石头,他上前问道,你干什么呢。  嘘!这个孩子嘴里发出自行车撒气一般的声音,同时做出叫杨帆不要出声的手势。  杨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的身体像被钉在地里的木桩一样,只有脑袋上下左右转来转去。  嘿,我问你干吗呢,杨帆又问。  他没理会杨帆,依然牢牢地站着,脑袋滴溜乱转。然后向上跳起,将手里的石头向空中扔去,然后指着天空中一个移动的黑点说,蜻蜓。  杨帆扬起头,望着在头顶上飞来飞去的蜻蜓说,蜻蜓是什么。  蜻蜓就是蜻蜓,蜻蜓能吃蚊子,放在家里晚上就不用点蚊香了,那个孩子说。  杨帆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说,我家也有蚊子。  那个孩子说,这只蜻蜓是我发现的,没你的事儿,你一边儿去。  杨帆说,蜻蜓又不是你家的,我不走。  那个孩子说,就是我的。  杨帆说,写你名字了吗。  那孩子说,没有。  杨帆说,那就不是你的。  那孩子说,等我把它打下来就写上我的名字。  杨帆说,可是现在没写着你的名字,就不是你的,你把它打下来写上你的名字,才是你的。如果我打下来,写上我的名字,那就是我的了。  那个孩子说,我不和你废话了,我要在你前面把蜻蜓打下来。然后又抬起脑袋,寻找蜻蜓的踪影。  杨帆说,你没我劲大,我能把石头扔得又高又远。  杨帆和那个孩子将石头一次次扔向天空,差之千里。蜻蜓在他们头顶上一次次掠过,似乎有意和他们开着玩笑。  扔了一会儿,蜻蜓不见了,那个孩子扔掉手里的石头说,都怪你,把蜻蜓吓跑了,说完就往滑梯方向走。  杨帆跟在他后面,发现蜻蜓正落在他的肩膀上,便捡起一块大石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瞄准后,用力抛出,只听“哇”的一声,蜻蜓飞走了,那个孩子捂着脑袋痛苦流涕。  杨树林来到家长接待室,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里面叫喊着:这个家长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太不像话了,这么小的孩子竟会暗箭伤人!  杨树林觉得这个声音异常耳熟,每次听到这个声音,他都想搧声音的发出者一顿。杨树林扒在窗口向屋里望去,见鲁厂长正踱来踱去,一个满脑袋缠着砂布的小孩坐在一旁,只露出鼻子眼睛嘴。杨树林猜测这个看不清五官的小孩就是鲁厂长的儿子鲁小彬。  这时杨树林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小沈老师,领着杨帆向他走来。小沈老师把杨树林叫到一旁,讲述了事情经过,然后说,鲁小彬伤得并不严重,只是破了点儿皮,大夫说用不着缝针。  杨帆躲在小沈老师身后,杨树林看了看他没说什么。  小沈老师又说,也不能怪杨帆,小朋友在一起玩磕磕碰碰难免的,出了事儿,我们老师也有责任。然后看了一眼屋里说,我看那个家长气势汹汹,不讲道理,就把杨帆领出来了,怕他吓着孩子。  杨树林说,我和他是一个厂子的。  小沈老师说,那就好办了,都是熟人。  杨树林说,他是厂长。”  小沈老师说,那用不用我去解释一下。  杨树林谢绝了小沈老师的好意,推门而入,冲鲁厂长点了点头。  鲁厂长看到杨树林,脸上出现了即使算不上笑逐颜开但至少是心里偷着乐的表情:原来把我儿子脑袋开瓢的是你儿子!  杨树林点点头。  之前鲁厂长对会是什么人的儿子把鲁小彬的脑袋开了瓢做出了种种构想,并针对这个人的职业策划了相应的对付手段,唯独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自己的手下。他半闭着眼下意识地把在厂里面最常用的那句话说了出来:怎么办吧!  杨树林说,你说怎么办吧。  鲁厂长睁开了眼睛,杨树林的回答是他未曾预料到的。那句话他说过成百上千次,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比较令他满意,但今天遇到了特例。  鲁厂长只好以鲁小彬的悲惨现状做武器:你看看你儿子把我儿子砸成什么样了,只有对待阶级敌人才会这么狠,子不教,父之过。鲁小彬被鲁厂长拉到杨树林面前,头重脚轻地晃动着包裹着厚厚纱布的脑袋。  杨树林说,医疗和营养费我会负责的。  鲁厂长说,根本就不是钱的事儿,这么小就学会用石头打人,长大了指不定干出什么更无法无天的事儿来。当了几年领导,鲁厂长已经习惯用发展的眼光评判事物,继续说道:这种暴力倾向很可怕,要及时扼杀在摇篮里,防止滋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会给社会造成巨大的危害。  杨树林一直以来就受不了鲁厂长因为上过几个月的夜大,帮政治老师写论文凑字数抄过几本马克思的著作,干什么都一副居高临下,随时准备对他人批评教育的领导姿态,这次因为对方以幼小的杨帆为突破口,杨树林终于忍无可忍:别动不动就上纲上线,把你在厂里的那一套拿到这儿来使,那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这件事情是我儿子不对,你想怎么办直接说出来好了,一个孩子,又不是故意的,至于这么不依不饶的吗,要不你给我脑袋也来一下就算两清了。  本想借机整整杨树林,却没想到他居然敢这样和自己说话。鲁厂长挺直了腰杆:我可是你的厂长。  杨树林说,在厂里你是,出了工厂你就不是了,再说了,厂长更要摆事实讲道理。  鲁厂长气得无话可说,觉得再继续下去的话,就尊严扫地了,抱起鲁小彬便走,出门前留下一句话:杨树林,你要对你的话负责!  杨树林并没有理睬这句话。  这样一来使得鲁厂长的那句话显得轻飘飘的,为了加重分量和效果,鲁厂长又补充了一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回杨树林回应了这句话,方式是付之一笑,使得这句话不但轻飘飘的,还很可笑。  鲁厂长出了门撞见小沈老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主语不明的话:什么人啊!  杨树林带着杨帆从门里出来,听到了这句话,杨树林觉得不能让小沈老师蒙受不白之冤,说,不好意思,杨帆给你添麻烦了。又对杨帆说,向老师承认错误。  杨帆不知道错在哪里,但还是特诚恳地跟小沈老师说了一声,我错了,老师!  小沈老师微笑着拍拍杨帆的脑袋,看着鲁厂长的背影对杨树林说,犯不着和他这样。 这时杨帆捡起一块石头,向鲁厂长的背影扔去,及时被小沈老师拦住了,但伴随着动作而发出的那句话还是让杨树林感动不已。杨帆冲着已经走远的鲁厂长喊道:让你跟我爸爸厉害!  一个月后,厂里给百分之八十的工人涨了工资,杨树林在名单之外。  但那天在幼儿园发生的那一幕迅速建立了小沈老师对杨树林的好感,她觉得,作为男人,不一定有钱有权,但一定要有尊严。  杨树林对小沈老师也萌生了好感,这种好感随着小沈老师不经意流露的对杨帆体贴入微的关怀,日甚一日。  一天杨树林下班晚了,等到了幼儿园的时候,看见杨帆正依偎在小沈老师的怀抱中睡着了,睡得香喷喷,笑得甜蜜蜜,好像开在春风里。  眼前的情景让杨树林浮想联翩,要是小沈老师是杨帆的妈妈就好了,然后他又自然联想到他作为杨帆的父亲和杨帆妈妈的关系。这个激动人心的设想让杨树林兴奋得涨红了脸。  这时杨树林已经走到小沈老师面前,小沈老师看到他面红耳赤,以为他是着急跑的,就说,坐下先歇会儿,让杨帆再睡会儿,他刚着,然后把手伸向杨树林的肩膀,摘去落在他肩上的一片树叶。  一股香气沁入杨树林心脾,是友谊牌雪花膏的味道。这种味道杨树林曾经在薛彩云那里闻到过。  杨树林想,要是小沈老师真成了杨帆的妈妈,那不仅是杨帆的福气,也是自己的福气。  小沈老师说,你每天上下班接送杨帆太辛苦了,他已经习惯了幼儿园生活,让他全托吧。  杨树林想,好是好,自己不用每天往返幼儿园了,但这样一来和小沈老师的接触就少了。又一想,不过也没什么,如果想见小沈老师,可以从杨帆身上找到太多的理由,于是杨帆开始了全托。  陈燕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全托的。杨帆一眼就看出了她是那个澡堂子里小鸡鸡丢了的小孩。可全托了没几天,她的妈妈就被叫来了,因为陈燕每晚都尿床。这类问题,让幼儿园的老师认为应该防患于未然,而不是第二天早上去晒褥子。陈燕妈妈看着被尿迹装点得五彩缤纷的褥子,大惑不解:陈燕在家的时候并不尿床,就是晚上喝三瓶北冰洋汽水也能安稳地睡到天亮,有时候会坚持到第二天中午才水落石出。  幼儿园老师说,可能是睡眠环境突然改变让陈燕暂时无法适应,引起心理变化,导致尿床。  陈燕妈问陈燕,是你尿的吗。  陈燕说,好像是吧。  陈燕妈说,什么叫好像是,尿没尿你没感觉吗?  陈燕说,没感觉,闭上眼睛就睡着了,一睁眼天就亮了。  老师说,小孩儿,都这样,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陈燕妈妈取回褥子清洗干净,并一再叮嘱陈燕睡觉前除了刷牙洗脸洗脚,还要把尿尿完,哪怕前几项不做,最后一项也一定要做。陈燕妈把干净的褥子和陈燕送回幼儿园,向老师保证,已经帮助陈燕克服了心理障碍,她不会重蹈覆辙的。  第二天,老师又给陈燕妈妈打了电话,说快来瞧瞧吧,你闺女又尿了。  陈燕妈妈来到幼儿园,看了看晾在尼龙绳上的褥子,十分肯定地说,这不是我女儿的,她的褥子上有名字。  陈燕妈多了个心眼,给陈燕的褥子缝上名字,她不相信全托前一天也尿不了几泡的陈燕全托后竟然会水流不止。  于是大家逐床查看,最终在杨帆的床上找到了缝着陈燕名字的褥子。  原来,褥子上那些波澜壮阔的图案均出自杨帆之手。以前他在家睡觉的时候,杨树林有起夜的习惯,每次捎带手叫醒杨帆,也让他尿尿,现在杨帆睡幼儿园,没人督促他起床了,而身体的某个器官已经习惯在凌晨某个时分开闸放水,所以每天清晨,他的褥子都湿乎乎的。杨帆知道这是一件挺丢人的事情,就趁陈燕去洗脸的时候,迅速调换两人的褥子。到了晚上,杨帆趁陈燕去洗脸的工夫儿,再将褥子偷梁换柱,第二天早上又将自己潮湿的褥子和陈燕的干爽褥子调换。现在终于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十几年后,当陈燕妈妈得知使自己女儿陷入爱河的正是杨帆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那小子现在不尿床了吧。 杨树林听说此事后,质问杨帆的犯罪动机。  杨帆的大意是,尿床不好,我不想路人皆知。  杨树林说,知道不好为什么还要转嫁他人,谁教你的。  杨帆说,孙悟空。  杨树林说,孙悟空向来光明磊落,他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情,你要说猪八戒倒是有可能。  杨帆说,孙悟空换过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的宝葫芦。  杨树林记不得杨帆说的是西游记中的哪段故事了,却对杨帆已熟悉《西游记》诧异不已: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杨帆说,老师讲的,幼儿园有一套《西游记》小人书。  杨树林本想过些天给杨帆买一套儿童版四大名著,现在看来,太早让孩子知道成人世界没什么好处,幸亏杨帆没学猪八戒在天宫调戏嫦娥那一段。  杨树林谆谆教导杨帆:孙悟空身上不是没有缺点,不应盲目崇拜,要扬其长避其短,好的学,不好的不要学,比如他偷吃蟠桃的那段就不要效仿,所以你看见了幼儿园的好吃的,即使再馋,也不能未经允许擅自下手,老师让你吃你再吃,知道吗。  杨帆点点头。  杨树林又说,你是一个男孩子,作为男子汉,要敢于承担责任。  杨帆说,爸爸,我错了,下回尿床不换陈燕的褥子了。  杨树林说,换别人的也不行——再尿床就自己把褥子拿出去晒干,男子汉做事光明磊落。  杨树林突然想到,干吗非要亡羊补牢呢,防患于未然岂不是更好。  他找到小沈老师,问能不能在幼儿园加张床。  小沈老师说,现在已经人满为患了。  杨树林说,是我睡,杨帆现在有这个毛病,我夜里得起来叫他上厕所。”  小沈老师说,我值夜班的时候交给我好了。  杨树林说,那多不合适,耽误你睡觉,再说了,你也不是天天值夜班,杨帆可每晚都尿。  小沈老师说,这好办,给杨帆准备个闹钟,订好时间,每晚叫他起床。  这个主意很好,杨树林想,小沈老师不仅热情,还冰雪聪明,对她的好感又进了一步。  杨树林给杨帆买了一个闹钟,时间订在凌晨两点。每天这个时候,子夜幼儿园的寂静便会被一阵清脆的铃声打破,杨帆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去上厕所。杨帆的褥子从有了闹钟的那天起,再没有湿过。  但每天都半夜鸡叫太吵人,幼儿园的许多小朋友都被吵醒,也去上厕所,陈燕便在其中。  陈燕胆小,夜里上厕所必须有老师陪着,但老师们不愿意觉睡一半被打断,便把这个艰巨任务交给了杨帆,理由有三:一,远亲不如近邻,杨帆的床离陈燕最近;二,从小培养孩子们互助友爱的精神;三,谁让杨帆是让陈燕非得夜里起来一趟的罪魁祸首。  于是每天夜里,都会看到两个孩子在闹钟声响过后,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手拉手,进了厕所。杨帆先完事,在一旁半睁半闭着眼睛等陈燕,陈燕需要酝酿,时间长了杨帆能站着睡着,陈燕完了事儿,会叫醒杨帆,杨帆睁开眼,说,怎么这么慢啊,我都做梦了,然后两人又手拉手回到各自的床上。  这段时间,杨帆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伸手在褥子上摸摸,然后光明正大昂首挺胸地从床上下来,等待老师来叠被子和之后对他的表扬。  一次杨帆在厕所等陈燕的时候梦见自己从高处掉下来了,腿一蹬,眼一睁,就醒了。这时他发现陈燕正在坑位上方蹲着,便好奇地问道:你不赶紧尿尿,蹲那儿干什么呢。  陈燕说,我就是在尿啊,别催,越催越出不来。  杨帆说,那你倒是站起来啊。  陈燕说,我只会蹲着。  杨帆降低机位,往陈燕那儿看了看,但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杨帆惊讶地站了起来:你那儿怎么少东西啊。  陈燕知道杨帆说的是什么,小时候爸爸带她去洗澡的时候,她发现了这一区别,爸爸告诉她男女有别。 陈燕说,不少,我就这样。  杨帆说,肯定少,然后摸了摸自己那里,又万分肯定地说,不骗你。  陈燕说,你不懂,我说不少就不少。  杨帆不服:你才不懂呢,你的被猫叼走了你都不知道。  陈燕说,咱俩不一样,我是女孩。  杨帆觉得陈燕的话很深奥,若有所思地说:那你每次都得脱裤子蹲下,多麻烦啊。  陈燕说,习惯了就好了,虽然这事儿上女孩麻烦了点,但是我们可以穿漂亮衣服。  杨帆说,那倒是。  在陪陈燕上厕所的同时,俩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日后,当杨帆有了性别意识后,回想起自己和陈燕初遇的场所,不禁面红耳赤。再后来俩人成了情侣,一次逛商场,陈燕去 卫生间上厕所,杨帆在外面等,当陈燕出来的时候,杨帆感慨万千:我陪你上厕所想来已有近二十个年头了。  小沈老师的突然辞职带给了杨树林无限的惆怅。园长的话依然回荡在耳边:“她说去学习,想考大学。”或许这就叫有缘无份,接下来的日子里,杨树林感觉心里空了一块,每天都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办完,但那件事情却没有让他办的机会,为此,他寝食难安。好在还有杨帆,让杨树林觉得生活依然能够比较美好地继续下去。  很快,杨帆就结束了幼儿园生活。每次接送杨帆,杨树林都会想到小沈老师。时过境没迁,物是人却非,每次迈进幼儿园的大门,都是对杨树林的折磨,他觉得十分有必要停止这种折磨,提前让杨帆从幼儿园毕业,这个想法让他轻松了许多。  杨帆的岁数距离入学年龄还差一岁,而且现在已经是十月份,学校开学快两个月了。按正常手续,杨帆要到明年九月才能入学,但杨树林怕杨帆一个人在家待到那时候等孤僻了再纠正就晚了,于是托关系找门路,力争让杨帆早日坐到教室里。  杨树林插队的时候有个女同学,恢复高考后考了一个师范大专,毕业后分到离杨树林家不远的小学当了班主任。一天,杨树林在菜市场买菜的时候碰见这个同学,两人忆苦思甜了片刻,然后聊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新生活。女同学问杨树林的孩子多大了,杨树林说五岁了,女同学可能只是随口一说:等孩子上学的时候需要帮忙就找我。但杨树林没有随耳一听,给当了真。没过几天,杨树林拎着一盒桂香村的桃酥和一包张一元的茶叶去学校找那个女同学,讲明来意。女同学说不太好办。杨树林放下手里的东西,说,都是为了祖国的下一代。女同学让杨树林把东西拿回去,不用客气,她毕竟不是校长,只能试试看,她担心的是,bpmf都学完了,马上该学ang、eng、ing、ong了,怕杨帆接不上。杨树林说,没事儿,有枣没枣打一竿子,万一有意外的惊喜呢。  女同学把杨帆安排到自己的班,恰好班里有一个叫李大伟的同学转学了,便让杨帆坐到他的座位上,并嘱咐杨帆暂时冒名李大伟,等以后有机会,再给杨帆注册。  杨帆背着新书包,穿着一双白球鞋,兜里装了五毛钱,坐在自行车的大梁上,由杨树林送到学校,交给那个女同学,即成为杨帆班主任的王老师。  因为未经学校批准,所以王老师没有大张旗鼓地在班上介绍杨帆,让杨帆很低调地坐到座位上,开始了人生的第一堂课,王老师的语文课。  这节课学的是拼音,王老师拿了一摞纸板,上面用拼音写了一些词语和短句,让从第一排的同学开始,一个一个往后说。  看着天书般的声韵母,杨帆不明白为什么身边这群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竟然能够看出是词语和短句。他瞪大眼睛,使劲看了看,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心想,难道你们个个火眼金睛。又看了看身边人,并没有从他们的脸上看到猴子的特征,也没发现屁股长了尾巴的迹象。  这时候轮到杨帆了,杨帆站起来,重心还没站定,王老师挥挥手说,坐下吧,李大伟。  杨帆没听懂王老师的意思,心想,老师记性真差,明明早上刚告诉她我叫杨帆,现在却管我叫李大伟。但杨帆看得懂手势,便坐下了,心想,下回不能再这么丢脸了。  老师让学生念的这些拼音是上节课刚刚教过的,等于复习了一遍。接下来老师又教了一些新的拼音,然后下课铃就响了。  王老师说了一声,下课。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一个孩子的声音,起立。全班同学很不整齐地站了起来,杨帆觉得自己坐着有点儿说不过去,也站起来。老师没头没脑地说了声,同学们再见。没想到那些人又很不整齐地喊了一句:老师再见。等杨帆意识到自己也该跟着喊的时候,这帮人已经冲到教室外。  男生们分成两拨,撞拐,左腿架在右腿上,用手抱住,单腿蹦着向对方撞去。在一片啊和哎哟声中,一些人纷纷落腿,个别人摔了屁蹲儿。女生们凑在一起,跳皮筋,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第二节课还是语文,站在讲台上的还是王老师。刚才都喊过再见了,杨帆以为怎么着也得明天才能见到,没想到才过这么一小会儿她又出现了,让刚才的那句再见成了空话。  王老师接着上节课的讲,讲了半天杨帆一句也听不懂的东西后,拿出一摞新纸板,让同学们自己练习:我爱北京天安门;运动场上开运动会;花篮的花儿香,让我来唱一唱;从南边来了个哑巴,手里拎着一个喇叭。等等。依然是一人一张,后面的人拼下一张。  王老师好像故意从远离杨帆的这边开始。杨帆决定,这次无论如何不能站起来一言不发就坐下了。一共十张纸板,拼完这十张,接着从第一张拼起。杨帆摸清了纸板的排列规律,迅速数了自己前面有几个人,然后预测到自己该说哪张。  等到了杨帆的时候,前面的同学刚坐下,杨帆就站起来,不等老师将下一张纸板亮在众人面前,就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全班哄笑。  老师转过纸板看了看,一脸无奈。  同学们还在笑,经久不息。  杨帆心想,反应快一点儿都不可笑。  王老师示意杨帆坐下,让后面的同学拼,他拼出的是,动物园里有动物。  杨帆觉得自己受骗了。前面两轮都是“吐鲁番的葡萄大又甜”后面就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再下一张才是“动物园里有动物”。  这时候旁边一个女生小声告诉杨帆,老师没按顺序翻。  杨帆立即对语文课没了兴趣。  数学课同样上得很郁闷。数学老师一上课就问李大伟为什么没交作业,没人理她。老师提高嗓门:李大伟,我问你话呢。还是没人理她。老师怒了,她还没认清班上的人,拿出座位表,找到李大伟的名字,然后直奔杨帆而来: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杨帆心想,李大伟没交作业关我屁事儿,我才不替他背这个黑锅。  老师瞪着杨帆。杨帆无动于衷,以沉默抗议对老师张冠李戴的不满。  见杨帆理直气壮,老师觉得如果依然对抗下去而无法撼动杨帆的话,那么被撼动的将是自己的威信,于是给自己找了台阶:你等下课的!  数学老师对自己的神圣地位受到侵犯耿耿于怀,讲起课来心不在焉,差点把三加六等于八教给同学们。  下了课,数学老师带着杨帆去了王老师的办公室,把杨帆刚才的所作所为复述了一遍。王老师见真相败露,只好实话实说。好在两位老师关系尚可,数学老师答应让杨帆先跟班这么上着。  数学老师走后,杨树林来接杨帆,听王老师说了上午的事情。  杨树林问杨帆,为什么叫你李大伟的时候不答应。  杨帆说,又不是叫我我干吗答应。  杨树林说,不是告诉你你叫李大伟了吗。  杨帆回忆了一会儿说,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杨树林说,以后别的老师再叫李大伟,就是在叫你,知道了吗。  杨帆说,李大伟知道了。然后问杨树林,那我还管你叫爸爸吗。  杨树林说,当然了,你一辈子都得管我叫爸。  第一日学校生活结束后,杨树林问杨帆,上学第一天有什么感想。  杨帆很严肃地说,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接下来的日子里,杨树林每次去接杨帆,都会从老师那里听到各种关于杨帆的事情。  数学课上,老师教大家十以内的加减法,除了杨帆,全班同学都会了。数学老师循循善诱,问杨帆,如果教室里一共有五个人,其中一个是老师,这时候老师走了,那么还剩几个人。杨帆说不知道,老师让他再好好想想,可以拿手指头比划。杨帆还是不知道,老师吓唬杨帆说,如果你算不出答案,放学就不让你回家。杨帆使劲想了半天,最后说,一个人也没有了。老师问为什么,杨帆说,不信你就试试看。  杨树林听完,说,回家后我给他补习,让他脱胎换骨。  没过几天,杨树林又听说,音乐课上,老师教同学们唱《XXXXXX》:唆唆唆咪唆,唆叨拉唆唆,拉唆拉唆咪唻,咪咪唻叨叨唻。唱了两遍,老师问谁会唱了,杨帆自告奋勇,老师觉得杨帆学得真快,让他到前面来唱,杨帆走到讲台上,胸一挺,头一扬,放声就唱:唆唆唆咪唆,土豆炒辣椒,你爸爸爱吃你妈不给炒,你爸一掐腰,你妈一蹦高,两口子吵架我来看热闹。  杨树林说,回去我一定教育他五讲四美三热爱,不让他把民间文化带进课堂。  又过些日子,区教育局来学校考察工作,到班里来听数学课。为了这次工作检查,数学老师把要讲的课程提前在班里练习了一遍,还安排了同学回答问题,预先告诉了答案。检查当天,领导们坐在教室过道和后排的空当,记录着。一节课前半截上得十分顺利,临下课前,数学老师提出那个已经演练过的问题,问谁会就举手回答。之前安排的那个学生,身边坐了一个领导叔叔,一紧张,把答案忘了。老师又问了一句谁会请举手回答,还有意看了这个学生一眼,从他的表情中得知,完了。就在老师正为彼学生临阵脱逃而不知道该如何救场的时候,杨帆挺身而出,举起了手。老师以为之前演练的时候,杨帆记住了答案,心中暗喜,别看这小子平时稀里糊涂,关键时刻还是经得住考验的,便笑逐颜开,让杨帆来说。杨帆站起来,抹了一把鼻涕,清了清嗓子,指着斜前方某学生座位底下说,老师,那有一帽子。领导们大笑。  杨树林听完数学老师义愤填膺的复述后,给老师赔了不是,然后把杨帆带回家里教育:以后遇到这种事情等下了课再说。  杨帆说,本来我想下课说的,我也不愿意当着那么多人发言,可老师以前说过,捡到东西及时交公,斗争了半天,我才举手。  杨树林三天两头会听到杨帆的槽糕表现,有时候几天没听到老师告状,便会问老师,杨帆这两天没旷课吧。  到了升二年级的时候,鉴于杨帆的这些表现,王老师说,看来只能让杨帆重新上了。  杨树林说,能不能跟着这个班再继续上,说不定三四年级的时候就豁然开窍了。  王老师说,一年级的东西都没学会,到了二年级更跟不上了,等三四年级发现还什么都不会的时候就晚了。  杨树林说,那好吧,只能让他继续在一年级打基础了。  杨帆并不觉得留级可耻,沾沾自喜对杨树林说,爸,这回我可给你省钱了,不用再花钱买课本了。  杨帆随着同龄人再次入学,这一年上小学的还有鲁小彬、冯坤、陈燕。他们书包里的课本都是崭新的,杨帆的课本因为用过一年了,但没怎么学,所以也有九成新。他和别的孩子由家长亲自送到座位上不同,他在学校门口告别了杨树林,唱着儿歌,轻车熟路地进了校门: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我去炸学校,校长不知道,一拉线我就跑,炸了学校我就解放了。  学校召开了一次隆重的开学典礼,然后是升旗仪式,五星红旗在义勇军进行曲的伴奏下,冉冉升起。高年级同学右手举过头顶,杨帆也模仿,被老师扽(den四声)住胳膊:放下,你还没这个资格。  一旁二年级的同学看见杨帆,相互议论说:那不是咱们班李大伟吗。  随着生理和心理的发育,一个以前被忽略的问题出现在杨帆的意识中。他思考了许久,终于在一次晚饭后开了口,问杨树林,咱们家是不是少点什么?  杨树林收拾着残羹剩饭说,别着急,等年底奖金发下来,加上以前攒的,就能买一台单开门的雪花冰箱了。  杨帆说,我说的是有生命的东西。  杨树林说,你想养猫还是养鸟。  杨帆说,我说的是人。  杨树林大吃一惊,心想,杨帆不会这么小就让我给他娶媳妇吧,都怪自己平时没有对杨帆进行正确的思想教育。  杨树林说,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杨帆犹豫了一下说,我妈呢。  杨树林如实招来: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杨帆说,别人都两个家长,我怎么就你一人。  杨树林看出杨帆对家庭成员不足而产生了疑问,之前他忽视了向杨帆解释这一现象的必要性,不过杨帆自己提出问题更好,这样才能加深对该问题的认识。  杨树林说,你知道什么叫 离婚吗。  杨帆摇摇头。  杨树林说,离婚就是离开了婚姻,就是分手,相当于你和小朋友闹矛盾了,谁也不理谁了,我和你妈就是这样。  杨帆说,你俩都是大人了还不知道互相谦让,还要闹矛盾。  杨树林说,大人之间的矛盾更是不可调和的,国家之间的矛盾都能导致用飞机大炮打来打去。  杨帆说,那我将永远见不着她了?  杨树林说,不好说,就看她愿不愿意见你了。  杨帆说,也不知道她现在生活得怎么样。  杨树林说,你想和她一起生活吗。  杨帆说,你要对我不好,我就跟着她过。  这次谈话过去不久,在上个问题的基础上,杨帆的问题升级了。他问杨树林:我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杨树林说,你妈的肚子啊。  杨帆说,谁把我放进去的。  杨树林说,我啊。  杨帆说,你怎么把我放进去的。  杨树林一时语塞。如果如实回答,他张不开嘴,也怕杨帆过早接受这些信息后沉迷其中而耽误学习。如果随便编个理由搪塞过去,怕杨帆从此愚昧无知下去影响人类文明的整体进程。  杨树林故弄玄虚,说,这个过程很有意思,你现在好好学习,等考上了大学,我详细给你讲解。杨树林知道,不用等到杨帆上大学,过几年他自己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杨帆和杨树林对于薛彩云的到来都没有准备。一天吃完晚饭,杨帆出去玩,杨树林在家看《新闻联播》,听见敲门,窝在藤椅里喊了一声:进来。  但是敲门的人没有进来,继续敲门。  杨树林趿拉着拖鞋下了地,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烫着头发一身时髦装束夜色也无法遮盖其浓妆艳抹的女子。杨树林友好而礼貌地问,您找谁。  女子张开被口红覆盖的嘴唇说,我是薛彩云。  杨树林在记忆中搜索了这个名字,当这个名字渐渐清晰的时候,杨树林又试图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寻找曾经熟悉的东西,最终定格在左耳垂的痦子上。这个信息证明女人没有瞎说,杨树林有些惊慌地伸出右手:你好。  女人也伸出右手,在杨树林的掌心里搭了一下便收回去,以一种听不出语气的语气说:你好。  杨树林让开身:快屋里坐。  薛彩云跟着杨树林进了屋,杨树林搬了一把藤椅放在薛彩云面前,然后去拧电扇,让它对着薛彩云吹。  杨树林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去给薛彩云倒水。薛彩云说,你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杨树林进了里屋,套上件背心,倒完水放在薛彩云面前,说,你还能找到这里。  薛彩云说,还怕你搬家了呢。  杨树林问,挺好的你。  薛彩云说,还行。  杨树林找不到要说的话了,坐在一旁很尴尬。  薛彩云说,这次我来是和你商量件事儿。  杨树林说,别客气,需要帮忙尽管说。  薛彩云说,我是想把杨帆接走。  杨树林说,接哪去?  薛彩云说,加拿大,那里的教育好,我在那边定居了。  杨树林说,不行。  薛彩云说,为什么。  杨树林说,他是我儿子。  薛彩云说,他也是我儿子。  杨树林说,当初你扔下他就走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是你儿子。  薛彩云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杨树林说,我要以史为鉴,再说了,杨帆现在跟着我生活挺好。  薛彩云说,他人呢。  杨树林说,出去玩了。  薛彩云说,现在正是学东西的时候,整天在外面瞎玩能学到什么,大好时光都耽误了,到了加拿大,我让他学钢琴。  杨树林说,那得看孩子自己愿不愿意,在这边一样能学,他要想学音乐了,回头我给他买个口琴。  薛彩云说,口琴怎么能和钢琴相提并论。  杨树林说,为什么不能,都能吹出叨唻咪发唆拉嘻叨,学好了都是艺术家。  突然间,屋里一片漆黑。薛彩云从藤椅里蹦了起来,发出一声尖叫。  杨树林拉开抽屉,拿出手电,说,别害怕,可能是保险丝又烧了。  杨树林检查保险丝,果然烧了。没找到备用保险丝,便去王婶家借。  借来保险丝,杨树林站到藤椅上,薛彩云一手扶着藤椅,一手拿着手电,配合杨树林工作。这一幕,曾经在十年前出现过,那时候杨树林还是薛彩云的丈夫,现在,杨树林是薛彩云的前夫。  重焕光明后,杨树林把剩下的保险丝还回去,留下薛彩云一个人在屋。  杨帆推门而入,见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屋里坐着,拿着手电,便上前问道:阿姨,您是来收电费的吗。  这时候杨树林回来了,为杨帆和薛彩云做了介绍。  杨帆得知面前这个女人的身份后,表现出来的态度比对一个收电费的还冷漠,哦了一声,便进了里屋。  杨树林叫杨帆出来,杨帆不听,往床上一躺,说累了,要睡觉。  薛彩云起身进了里屋,问杨帆上几年级了,想不想去国外上学。  杨树林跟进来,说薛彩云想杨帆什么时候来都可以,这里的大门永远向她敞开,但是让杨帆跟她走是不可能的。  薛彩云让杨帆自己决定,并把出国后的美好前景描绘了一番。薛彩云说,每年秋天,那的大片大片的枫叶林就会变红,可好看了,这个国家的国旗就是一片枫叶。  杨帆说,红叶香山也有,我秋游的时候就看过了,没意思。  薛彩云继续动员:到了那边你能学一口流利的英语。  杨帆说,我更愿意有一口流利的汉语。  薛彩云说,中国是第三世界国家,加拿大是第二世界国家。  杨帆躺在床上,脱掉背心,拉过毛巾被盖上说,我宁喝社会主义的粥,也不吃资本主义的肉。  这时候院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薛彩云看了看表,对杨帆说,再好好想想,过些天我还来。  杨帆说,不用想了,你的到来不会打破我和我爸的平静生活。  杨树林把薛彩云叫到屋外,问她为什么想把杨帆带走了。薛彩云说因为年龄大了,觉得还是身边有个孩子好,况且客观地讲,去加拿大上学肯定比在国内更有利于杨帆的成长。  杨树林说,你可以再生一个,年龄还不超标,人力物力也具备。分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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