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做了个梦,梦见被猫咬出血我,抓住它使劲抓,把自己揪醒了,揪的是自己.这个梦有啥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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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猫抓人,今天财运稍差,注意饮食的一天,易患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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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梦见打小偷,抓住小偷怎么变成一只猫了,我用力抓住它的脖子,它还咬我的手了,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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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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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攻击他人,自然会有人攻击你。不管是什么攻击。时间一到,你就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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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做梦,梦见猫抱我胳膊,胳膊一拿开就抓,不拿开就很温顺的乖乖地抱着,一旦拿开就又抓又咬的,连着梦
晚上做梦,梦见猫抱我胳膊,胳膊一拿开就抓,不拿开就很温顺的乖乖地抱着,一旦拿开就又抓又咬的,连着梦了两天了,什么寓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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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医生,最好躲过疾病缠身!
意思是要疾病缠身了吗
对呀,预防为主!
也别太相信梦!
嗯嗯,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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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边有个说法,不请自来的猫会预示着不好的事情发生,有可能是丧事。所以照顾好身边的亲人。希望你有好运。这个说法很邪乎。
梦到猫顶麻布,近来要留意亲人们的健康!
猫是一种很邪乎的东西,你可以买点猫粮去流浪猫收养的地方
我想知道这梦究竟是什么意思?预示着什么?
可能你最近是被什么吓着了
不会吧!最近有个好朋友出远门去了
最好是如请个道士给你个符随身戴着
希望采纳,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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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猫是什么意思 做梦梦到猫好不好
日 期: 14:24
当我们做梦梦见猫有什么寓意呢?做梦梦到猫究竟好不好呢?这个梦境对我们当天的运势和日常生活的宜忌有什么指导作用?下面易安居周公解梦算命网给大家剖析梦里猫是怎么回事和吉凶预兆解析。
梦见猫的周公解梦:
【梦见猫的心理分析】
猫一般代表女人像猫一样的性格,梦见猫的预兆一般根据梦中猫的情形而定,梦见猫一般都是好的预兆,财运上升,整体运势也上升。也有可能是你的某种能力被压制,不能很好的发挥出来,才会梦此。
【梦见猫的解释】
未婚梦见猫,暗示梦者感情方面会出现问题,如恋情不够稳定;
已婚女人梦见猫,暗示梦者庭纷争或自己对婚后生活感觉厌倦与疲惫,感到生活中缺乏应有的激情,不甘于过这样平淡的生活;
孕妇梦见猫,预示着梦者会生下一个健康活泼可的;
梦见养猫,意味着梦者会摆脱病魔;
梦见干净的猫,代表招来幸运,诸事顺利;
梦见肮脏的猫,代表招惹不幸,暗示梦者可能会有不顺利的事情发生;
梦见猫爬到树上,暗示梦者有人在背后说坏话,挑拨离间,自己会受到非议,被人怀恨在心,遇到困难;
梦见猫爬到膝盖上来,预示梦者与感情非常好,自己将受宠若惊,为忙得不亦乐乎,但提醒梦者小心身体将会受不了的;
梦见猫躲在角落里,往往象征着在梦者的生活和工作中可能隐藏着敌手,正在暗中挖墙或破坏其家庭生活;
梦见小猫互相嬉戏,暗示梦者进展不稳定,虽然双方亲密度增加,但很难一下子进展到爱情的互相确认阶段,这将是一段空着急难耐的日子,提醒梦者恋爱欲速则不达,心急吃不了热包子,应该平稳发展,增进彼此的感情,才会久远;
【梦见被猫咬的解释】
本为是一种白天很温顺,庸懒的动物,梦见他们来咬自己,可以看出梦者非常在意某件事,有的情绪,感到无助或是担心害怕之类。
梦见,表明梦者身边潜伏着小人,提醒梦者多加小心身边的朋友,有时出卖自己的往往是自己认为最信赖的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梦见差点被猫咬却没有咬到,暗示梦者生活或工作中存在强大的竞争对手,但最终被梦者打败。
【梦见被猫抓的解释】
商人梦见被猫抓:要小心竞争对手对你的不利影响。
梦见白天被猫抓:说明受到女朋友的伤害,和女朋友感情不合;
梦见晚上被猫抓:说明近期受到小人或竞争对手的骚扰,心情不快。
梦见被干净整洁的猫抓:说明近期工作生活中要小心,不要太大意。
梦见被很脏的猫抓:说明可能会被自己痛恨的对手或敌人伤害。
女人梦见被猫抓:则近期虽多难多灾,但也会扭转坏运气而变好,特别要小心疾病;
单身人士梦见被猫抓手:在异性方面呈现出阴影。给意中人寄信,却如石沉大海;打电话联系,他的家人回答说:&他出去啦!&。这个爱情恐怕很难成功;
【梦见猫说话的解释】
男人梦见猫说话:预示梦者事业上会遇到很强大的竞争对手,提醒梦者不要,沉着应对;
商人梦见猫说话:预示着近期生意不景气,提醒梦者小心理财投资,以避免重大的损失。
女人梦见猫说话:预示着最近会遇到感情状况。
老人梦见猫说话:暗示你最近家庭会有很多突发状况。
创业者梦见猫说话:暗示着上向梦者发起攻击,提醒梦者小心应对。
【梦见猫死了的解释】
梦见猫死了,说明梦者近期意志有些消沉,可能是沉迷于一些事情无法自拔;
失恋男女梦见猫死了,暗示梦者因感情结束而使自己陷入痛苦的深渊,提醒梦者时间是治疗一切的良药,或许不应该再继续沉迷于失恋的痛苦之中,感情是自己的终究是自己的,不是自己的莫强求,强扭的瓜是不会甜的;
结婚男女梦见猫死了,预示着近期家庭成员之间会有争议,可能是因为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不同导致的,这就需要家庭成员之间进行沟通协调
【梦见猫和老鼠的解释】
创业者梦见猫和老鼠:主财运不佳。
即将面试者梦见猫和老鼠:预示找工作运势尚可,有自己明确的目标。 不过,权势是把双面刃,既可助你一臂之力,也有可能受制于此。
单身贵族梦见猫和老鼠,猫很胖不抓老鼠,预示恋情有变数。前的感情依然处于压抑、不公开化的境地,不过沉闷的空气会逐渐地散去,和心仪者的接触越来越顺当。
办公族梦见猫吃不了大老鼠:则在工作上相当有激情,效率也高,但是有些好高骛远,容易一时冲动接下自己无法完成的任务,安心完成手头的工作更为重要。
生意人梦见猫吃大老鼠:学会理财,即使你的专业是考古或者是小提琴。如果实在不行,就考虑从网上下载功能齐全的理财软件,它会帮助你的钱每天、每周、每月流向哪里,并列出详细的预算与支出。
考生梦见猫捉老鼠老鼠已死:则你的表现受到老师的肯定,通常只要你肯虚心学习,愿意积极与老师讨论或来往,不管在平时或是在考试上,你都能有不错的成绩表现哦!
寻找工作者梦见猫捉老鼠老鼠已死:求职运势一般,有机会获得团体或朋友的推荐。但是,信心有些不足,影响了表现。
【梦见杀猫的解释】
商人梦见杀猫,将会遇到一些破坏规则的对手,不得不采取相应的措施抗衡,会减少很多收入。
病人梦见杀猫,预示你长期的顽症将会得到治愈,并且很快就会变的非常强壮。
学生梦见杀猫,将会克服学习的障碍,认真的学习,获得自己所想要的成绩。
孕妇梦见杀猫,表示要注意最近的饮食健康,避免病从口入,以免影响到腹中胎儿的发育。
梦见杀猫失败了,表示着不幸,预示着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有可能会收到一些亲人离世的消息。
古书中对梦见猫的诠释
养猫者,主疾病散。《周公解梦》
梦猫食蝴蝶。此梦不祥,恐有阴私小人陷害正人,须谨防之。《断梦秘书》
猫捉鼠,主进大财。《周公解梦》
梦猫鼠同眠。此梦为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之象,必有犯上者。《梦林玄解》
梦猫吞活鱼。此梦为成家立业之兆。《梦林玄解》
梦猫伏堂,吉。《梦林玄解》
梦猫捕鼠。梦此主得财。须防子媳有灾。出行人梦之,有不得归之叹。 《断梦秘书》
梦食猫睛,吉。此梦主眼目光明,盲人必遇良医,商人必获至宝。《梦林玄解》
梦猫捕鼠。此梦主得财,须防子孙灾。若有姓褚者梦此,则为苦哀之象。 《梦林玄解》
梦群猫相斗。此主暮夜有戎之兆,但于己无患。若梦己所畜之猫,被他家猫咬伤,则主下人有灾。《断梦秘书》
梦猫吞活鱼。此为成家立业之征,主贸易能获大利,且前程远大。《断梦秘书》
见猫者,皆主不祥。《周公解梦》
梦狮子猫。此梦为丰亨久安之兆。或为得一猫,亦为应验。《梦林玄解》
猫捕鼠者,主得财。《周公解梦》
【梦见抓猫的解释】
梦见猫的吉凶:
今日运势解析
对方的心思不必费心去猜,不妨找他聊聊,与恋人间的隔阂只是一场误会。行运之路颇为平静,投资理财难有突破。工作上的事情工作时间谈就好,将心态放平和一点,这样才容易抓住更多的机遇。
今日爱情运势
争执超级多,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容易感受到对方的蛮横无理。
今日事业运势
别因一味追求和谐而放弃个人利益,该争取的时候就要坚持,表现出你的竞争力。
破财大多是因为贪小便或迷糊健忘引起的。
做梦梦到猫的今日宜忌:
宜:安置床铺、吃香椿叶、外出佩戴月光石饰品、和幽默的人交朋友、和朋友旅行感受异国风情、一个人听乡村音乐、和办公桌位朝东北的人多接触、去茶餐厅喝乌龙茶。
忌:喝萝卜汤、喝燕麦粥、和穿白色裤子的人多接触、淘宝购物、和陌生人说话、想念初恋情人、用紫色杯子喝水、外出带有卡通图案的雨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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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读/猫的神游
爱猫是人类的天性。谁会拒绝这一坨软塌塌暖乎乎的东西呢?它们习惯把身子扭成各种形状,专门寻找舒服的地方躺来躺去。即便摔碎了你的东西,搞乱了你的房间,也会呼噜呼噜地一脸无辜地看着你,所以我相信猫一定有一种非语言的沟通能力,洞察世事,把所有身边生物的脑子都洗一遍,驯化它们都对自己好。
城市里养猫,多是谋求陪伴。还真指望它们捉老鼠么?显然这一天然属性已经无法激活,遭殃的只是猫奴们的钱包而已。在这快得恨不得飞起来的城市生活中,懒洋洋慢悠悠的猫显得极其与众不同。据说,猫至今还未被人类真正驯养,是因为猫的智商远远高于其他生物(比如愚蠢的人类)。就像我家的猫,敏感文艺,经常跳到窗边,往下看行人,唤它一句,才缓缓地扭过头看着我,那一回眸,满眼都是几千几百年的故事——虽然它生活里只有吃罐头、发呆、埋屎三件事。
这就是猫的奇妙之处了。它可能什么都没做,却让看到它的人类总是灵感荡漾,浮想联翩。不说别的,就从《机器猫》里的哆啦A梦,到《甜甜私房猫》的奇奇,再到《美少女战士》中的露娜,耳熟能详的动画片中,日本人给予了“猫”太多的超能力和想象。Hello Kitty和招财猫已经在全球成为文化符号。前些日子有部日剧《猫侍(猫武士)》,讲的就是一个武士奉命杀猫,结果因为猫太萌,偷偷自己养,再后来被猫一次次解救,化险为夷。
日本人认为猫是一种灵物,甚至把每年2月22日定为猫节,因为222的发音很像猫叫。最初,猫是皇室贵族的专宠,遣唐使把猫带去日本,让日本人民蒙惠至今。这可以说是萌文化、猫文化的鼻祖。不知道那位遣唐使在送猫过去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自己在做一件如此造福百姓、永垂不朽的事儿。
一千年以后的夏目漱石也不例外。这位留英学者成名之前,写了写自己家的那只猫。《我是猫》创作于明治三十八年(1905年),分为上中下三册出版,是三十八岁的漱石的成名作。比较主流的说法是“借猫之眼,批判了明治社会迂腐的知识分子和黑暗的社会现实”。个人看来,尤其作为同样的养猫人,读书的时候,忍俊不禁之处屡屡有之。哪里是口诛笔伐,分明就是一个明治时期的爱猫人太喜欢猫了,于是用它的口吻来写一篇又一篇的文章嘛!跟所有喜欢养猫、养狗、养孩子的人,习惯用猫猫狗狗的口吻,记录猫猫狗狗的成长是一样的。
夏目漱石从“我”迷路前写起,如何被主人收留,如何跟周围的猫打交道,后来又划清界限不再来往,到最后掉进水缸里淹死,呈现了一个完整的猫生。这期间,它试图抓过老鼠,却被老鼠欺负得死死的;它曾经倾听了主人们无数场对话,到最后还能总结出自己的想法。这种睿智的猫,在你我身边全都有。
写给所有对“猫”无感的人:
“多多良看到我的时候,居然说我除了睡觉啥都不干,是个废物。我特别生气。万象奴役下的庸俗之人,总是追求五感刺激,除此之外毫无作为。所以他们无论评价什么,一律只看表面功夫,真是讨厌。他们认为,只有忙得汗流浃背脚不沾地才算劳动。听说达摩和尚坐禅坐到脚腐烂,就算从墙缝里长出爬山虎,枝蔓爬满堵着他的眼睛嘴巴也一动不动。但是你既不能说他在睡觉,也不能说已经升天。因为他的头脑正在进行激烈的活动,思考着只有圣人才能悟出的道理……这些庸俗之眼,生来只看表象,从来不关心内在。”
写给天天嚷着希望像“猫”一样轻松的人:
“看到这个,你是不是也觉得人类比猫得闲多了?他们一定是无聊到一定程度了,才会想出那么多花里胡哨的点子自娱自乐。奇怪的是,往往是这类闲人,一见面往往都嚷嚷着自己忙死了忙死了,然后一脸被各种事务缠身,讲难听一点就是快要被一个叫‘忙死了’的怪物吃掉的模样。他们当中的某些人,一看到我就感慨‘什么时候能跟猫一样轻松就好了’。想轻松很简单。没有人逼着他非要这么忙。明明是自己制造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给自己,到头来还抱怨真痛苦真痛苦,就像自己生起一堆火,到头来嚷着热死了热死了。”
至于为什么要写长达十一个章节的《我是猫》,夏目漱石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东风一来,经常出入主人家的怪人们就凑齐了,或者说每次都能抚慰我的无聊的人全都凑齐了。就凭这一点我也满足了。如果命不好进了别人家,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茫茫人海中还有像主人这样生活的人。所幸的是我成了苦沙弥收养的猫儿,每天侍奉在我贵人面前,不光了解了他,顺便还认识了迷亭、寒月、东风,这都是放眼整个东京都找不出同类的人中豪杰,我还能边打盹边观察他们,简直是千载难逢的至上光荣。幸好有他们,我得以暂时忘记炎炎夏日中裹着毛皮的痛苦,还能收获一个愉悦的下午,真是充满感激之情。只要他们聚在一起,我就永远不会无聊。不知今天他们又能碰出什么火花呢,我趴在隔扇的阴影里,静静地期待着。”
再来详细了解一下这位日本国民大作家。搜索夏目漱石的照片,十有八九都是西装革履,一副西洋绅士做派。他23岁的时候,进入东京帝国大学文科大学,专攻英文,接受了不少英国文学中的启蒙主义思想;33岁的时候,时任英文教师的他,被公派去伦敦大学留学。夏目漱石从小就接触汉学,习惯写汉诗,汉学修养相当高。此次置身于真正的英语环境,想必与在日本感受到的英语环境大不相同,这种culture shock,让他一直深信不疑的精神支柱坍塌,后来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据悉教育部曾经接到过他精神失常的电报。两年后返回日本,继续在熊本教英文文学,38岁写出《我是猫》,原型来自一只偶然走入自己家的猫,漱石还在这只猫死的时候写了《猫之墓》,表达对这只小猫的怀念之情。
《我是猫》可谓以夏目漱石的生活为原型。书中“主人”的胃病他有,麻疹他得过,误闯入家的小猫是确有其事,其妻子也总是挤兑做老师的“一家之主”,甚至《上吊力学》等文章,也都能在弟子们的回忆录中找到出处。看似猫的调侃,其实是夏目漱石在如实展示明治时期的生活,更多的是自己的生活状态。信手翻几页便知,夏目漱石才华横溢:信手拈来的俳句,时不时讲几句英文,甩几句希腊语,至于各种心理学、哲学家的名字、理论、典故、轶事,全都如数家珍。如此一个才华横溢的海龟,原本应该大受欢迎,生活上呼风唤雨,但他却是借《我是猫》,抒发自己真实生活中的郁闷。他交际不多,却并不排斥与好友学生探讨文学。《我是猫》出版后,1906年他开始在自己家举办“星期四聚会”,也就是文学沙龙。同样著名的芥川龙之介,就是彼时聚会上的常客。
  由于童年的一些原因,漱石生性敏感,对人情凉薄自然有更多的体察。其实一些描述,更名改姓,把故事安插到现在的中国都毫无违和感。资本家金田想给女儿找一个乘龙快婿,于是不顾别人隐私,用钱收买了各个阶层的人,给自己当眼线打探情况;铃木委托金田实现了工作上的调动,自然不遗余力地讨好金田,包括劝说自己的昔日同窗,看清事实,不要跟钱过不去;独仙则是“佛里佛气”的代表,他把“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架子摆得高高的,一副开悟模样,其实面对具体事情,照样与他人无异。这些知识分子,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活得清醒,真正的自我只能在日记里倾吐一番。
这其实就是亘古不变的“人性”了。走进夏目漱石家的小猫,其实对彼时精神状态堪忧的夏目漱石,有着十分治愈的作用。通过对猫的观察,漱石也想开了许多:“我们猫就单纯多了,想吃的时候就吃,想睡的时候就睡,生气的时候大发脾气,伤心的时候嚎啕大哭。日记这种无聊的东西是绝对不会写的,也没有什么写的必要。像主人这样表里不一的人类,在日记里写写自己不轻易示人的真面目,抒发一下还可以,但是我们猫族的日记只有行住坐卧、吃喝拉撒,没必要再用别的手法记录自己的真实想法。有记日记的功夫还不如在走廊上睡一觉呢。”
这大抵是养猫人共同的心声了。不论是一百多年的夏目漱石,还是现在的自己,大家总是喊着“受不了了,好累呀”,同时看着猫,说:“如果变成猫就好了。”无论是文明开化后的日本,还是现在发展得越来越快的中国,人们追求这种如猫一般的游刃有余的愿望总是一致。而猫这种生物,说来奇怪,天生不紧不慢的淡定性格,总像一束光,所有已经感觉不到的焦虑、紧张,在这束光下,统统无处遁形。而弄懂一只猫眼中的世界,未必比追求人生的幸福、满足更容易。
翻译《我是猫》,可谓由来已久的心愿。读日语本科的时候,毕业论文就是研究《我是猫》,而且这本书是我第一次从头开始读的日文小说。看的时候觉得,这本被打上“嘲讽和揭露明治时期知识分子的迂腐”的小说,其实并没有预料中的捶胸顿足。书中的人物都不是“人民”,作者也恰好来自“不与底层人民为伍,也对上流阶层心怀不屑”的小资产阶级,他顶多只是去揭露现状,并不像鲁迅先生那样口诛笔伐自己的对立阶级。夏目漱石自己也表示:“比起嘲笑他们,我更嘲笑我自己,像我这样嬉笑怒骂是带有一种苦艾的余韵的。”
夏目漱石在我眼中,是日本文坛“神”一样的存在。且不说培养了芥川龙之介这样的大师,他作为“日本国民大作家”,对鲁迅先生的影响,也已经被文人学士传颂至今。据悉,鲁迅先生在日本留学之际,曾经将夏目漱石的每一本著作悉数收入囊中。周作人在《瓜豆集·关于鲁迅之二》中提到:“鲁迅在日本时,一等到《我是猫》印本出即陆续买读……”鲁迅还曾评价说:“夏目的著作以想象丰富,文辞精美见称。早年所作,登在俳谐杂志《子规》上的《哥儿》、《我是猫》诸篇,轻快洒脱,富于机智,是明治文坛上的新江户艺术的主流,当世无与匹者。”甚至还有记载称,一九零八年四月八日起,鲁迅还在本乡区西片町十番地吕字七号夏目漱石住过的房屋里住过一段时间。鲁迅对夏目漱石的崇敬可见一斑。此外,村上春树、大江健三郎亦曾公开表示自己喜欢夏目漱石的小说。
坦诚地说,开始翻译之前,心理压力还是有的。单看已有译者的名字,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辈翻译家,未免有班门弄斧的嫌疑。只不过,这本在1905年出版的书,直到1942年才在中国有译本。随后,1993年译林出版社的于雷译本、1994年上海译文出版社的刘振瀛译本被奉为经典,其后亦有不同译者版本出现,延续着这本书给大家带来的快乐,也不断证明经典永远不会落伍。然而,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文学多用作政治工具,查阅资料时此书总会被评价为“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憎恶与批判”。到了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经典译本问世,到今天也有二十多年光阴了。互联网的出现,改变了生活节奏,影响着人们的表述方式。既然手机APP软件都要不断优化,那么经典文本是否也要与时俱进,用人们最习惯的表达方式来表述呢?
同一种文本,即使是中文,在70后、80后甚至90后眼中都是不同的阅读体验。文字无异,经由不同作者的手排列组合,形成不同气场的文章。有人说翻译是戴着镣铐舞蹈,在我看来,莫不如说是一名演员去揣测原作者为何如此遣词造句、如何用中文让中国的读者感受到原作者要表达的意思。
非常庆幸自己有在日剧字幕组工作的经验,这段“志愿者”的经历,对我的翻译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在电视剧中,不同的角色有不同的性格,台词脚本都不一样。有差异,才有戏。那么在翻译中,如何体现这种差异?首先,翻译要有很好的感受能力,能够抛却自己,完全进入人物角色;其次,有足够好的表达能力,让人物角色借自己的身体再活一次……虽然说起来很通灵飘渺,但的确是翻译中的真实感受。
更重要的是我养猫。猫咪在我的翻译过程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以至于我经常用夏目漱石笔下那只猫的视角来看待周围、吐槽生活。据同事反应,那段时光我的动作和表情,都跟猫有异曲同工之妙。
之前我不安于猫的捉摸不透,自己养猫了才感受到承蒙的恩泽。那种时刻超然物外的神情,很容易让人类感受到自己的“愚蠢”。为什么不是狗?为什么不是喜鹊?猫是有自己主意的生物。夏目漱石一定也是“玻璃心”,感受到了这种来自猫的不屑,但是他的恐惧又化成了勇气,让他拿起笔来,在当时并不利于自己的环境中,吐槽周围的一切,一解胸中抑郁,而不是鞭笞——何来鞭笞?他清楚自己的无能为力。
另外,非常感谢伟大的互联网时代,使我可以方便地查阅内文的背景资料。比如鸭南蛮、空也饼、杏仁水、演艺矫风会、克罗伊斯、木阿弥……讲清楚笑点,这句话才有效果,大家才能感受到夏目漱石的“博古通今、学贯中西”绝对不是空泛的溢美之词。
所以,摆正了翻译的姿态,揣摩了作者的心思,就形成了各位手中的这本《我是猫》。不能因为夏目漱石先生已经作古,就用一种类似文言文的语言来表达。我想,趣事可以分享,方能让听者入迷。且让我以85后的身份,给这本经典著作赋予我自己的诠释。
感谢我的猫咪,在无数个漫漫长夜,或蜷缩在椅子脚,或蹲坐电脑旁,凝视着我,陪伴着我,助我入戏。疲惫之时,我会挠挠它,它的呼噜呼噜声让我倍感心安。
接受译稿邀约时,我还在上海,与恋人分隔两地,对未来略感不安;现在,我已执子之手,在自己的小家里为两个人的生活而奋斗。感谢我的爱人,周末陪我宅在家中,劝我不要贪恋“滚滚红尘”,安心翻译才是对青春最好的纪念。
最后,感谢夏目漱石先生的《我是猫》,让我有了一次“灵魂出窍”的经历。希望这本书,能够带你回到一百年前的日本,实现一段虽然吵吵嚷嚷,但终究还挺愉快的神游。
  我是猫。还没有名字。
你问我是哪里出生的,那哪能记得。
就记得独自一人在阴暗潮湿的角落奶声奶气地哭。正是在这个角落,我第一次与“人类”相遇。后来才知道,当时遇见的,是人类中最狰狞的穷学生。听说他们经常把我的同胞们抓来煮着吃。还好我年幼无知,当时一点儿没觉得害怕,只是他把我托在手掌上“嗖”地一下举起来的时候,有点晕晕乎乎。在学生掌心上稍微定了定神,我就看到了他的脸。想来这就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人类的脸。唉,那张怪异的脸带来的惊恐,我至今依然记得。本应该有毛装饰的脸寸草不生,光溜溜得像个烧水壶。这之后我也见过不少猫,但从没有哪只毁容到这种程度。不仅脸的正中央高高耸起。下面的洞穴还时不时噗噗地喷出白烟。那白烟太呛了,简直要把我熏个半死。后来才得知,原来那就是人类抽的香烟。
我正在这个学生掌心里优哉游哉地坐着,忽然感觉天旋地转。不知道是自己在动还是学生在动,总之转得我头晕目眩,直犯恶心。看来真的要去见阎王爷喽。我正感到绝望,只听“咚”的一声,我硬是被砸到了地上,摔了一个眼冒金星,当场昏了过去。
苏醒过来,发现学生不见了。身边众多的兄弟姐妹消失了,就连至关重要的老妈都不见了踪影。我定了定神,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全新的地方。这地方比最初的角落亮多了,强光刺得眼睛都睁不开。目前发生的一切都太诡异了,我嘀咕着,想试着慢慢往外爬,这一爬不要紧,全身哪儿都痛。
这才发现,我被学生从稻草堆一把甩进了竹林里。
我吭哧吭哧地爬出了竹林,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水池。
我在水池前面坐下来,准备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其实想也白想。干坐了一会儿,我决定试着哭一下,没准那个学生还会过来找我呢。喵——喵——,我叫了几声,连个鬼影子都没来。只听见风吹皱池水沙沙响,太阳也渐渐落山了。肚子越来越饿,到最后连哭都哭不出声音来了。不行,必须得去找点吃的,我下定决心,拖着酸痛的身子沿着池子左边爬去。
真是步步钻心!我强忍痛苦爬呀爬,终于爬到了有人类气味的地方。嗯,有人类的地方就有吃的,我略感安慰,从竹篱笆的一处破洞偷偷潜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能如此幸运遇到破洞,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不然很有可能就变成路边的饿死鬼了。想来这就是“一树之荫,前世之缘”吧。
直到现在,这个破洞还是我去拜访邻居三毛姑娘时的必经之路。
我虽已偷偷地潜入这户人家的院子,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天色越来越沉,肚子越来越饿,气温越来越低,眼看着就要下雨,已经没有时间磨蹭了。总之,先去那边明亮暖和的地方吧。我继续走着,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已经走进他们的房间里了。
在这里,继那个学生之后,我第二次与人类打了个照面。首先看到的是女仆,女仆比学生更残忍,看到我第一眼就抓着我的脖子,二话不说把我扔出了房间。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心想这次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了。可是,寒冷和饥饿已经激起了我的求生欲望。既然没摔死,我就趁女仆不注意的时候,再次偷偷溜进厨房。自然,不一会儿又被扔了出来。就这样她扔一次我回去一次,扔一次回去一次,来来回回至少重复了四五次。也就是从这以后,我打心眼儿里讨厌女仆。直到偷走了她的秋刀鱼作为报复,才算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就在我再一次要被扔出去的时候,这家的主人来了,说:“太吵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女仆就拎着我,冲着主人说:“这只小野猫太讨厌了,总是往厨房跑,赶了好几次都赶不走。”主人捻着鼻子下面的几根黑毛,端详了我几眼,说:“那就留在家里吧。”接着扭头回房间了。
看起来主人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女仆好像很不情愿似的,气呼呼地把我扔进了厨房。就这样,我才算在这所房子里安了家。
我一天也见不上主人几面。
听说他的职业是教师。每天从学校回来就钻进自己的书房,基本上进去了就很少出来。家人都认为他是个特别用功的读书人。至少他在努力对外界维持这样的印象。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经常蹑手蹑脚地去书房窥探,大白天的,十次里有九次看到他在呼呼大睡,有时候睡得口水都滴在摊开的书上了。
主人肠胃不好,消化不良,因而皮肤暗黄松弛,毫无神采可言。偏偏他又贪嘴,经常在大吃大喝之后吞消食片缓解。吞完药总是拿起书来看,本意是用功,在我看来是助眠。因为通常读个两三页他就会酣然入睡,口水在书本上蜿蜒。这是他每晚重复的功课。
我虽然是猫,也喜欢琢磨事情。教师这个职业真是轻松。我来世若能投胎为人,绝对只当教师。打个盹、睡个觉就能胜任的差事,我们猫也能做啊。
尽管如此,主人还不知足,每每有朋友造访,他总不忘抱怨说,世界上没有比当教师更辛苦的活儿了。
刚住进来的时候,除了主人之外,其他人对我一点好脸色都没有。不管我走到哪里都吃闭门羹,没有一个人搭理我。不被重视到什么程度呢?直到现在,他们也没给我取个名字。唉,没办法,为了生存,只能尽量讨好收留我的主人了。早晨主人读报纸,我趴在他的膝盖卖乖。主人睡午觉,我一定跳到他的背上,提供温暖的陪伴。千万别误会,这么做并不代表我喜欢他,实在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后来混熟了就不那么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了,早晨驻守盛热饭的木桶之上,晚上不离暖炉旁边,晴天的时候嘛,当然是趴在走廊上晒着太阳打盹,爱自己才最舒坦。
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晚上偷偷钻进小孩子的被窝里睡觉。主人有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五岁,两人睡一张床。我的目标是钻进两人身体之间,寻一个安眠之所。如果不巧把她们其中一个弄醒,那就倒霉了。小孩——尤其是那个岁数小的——不管多晚一定会拖着哭腔大叫“猫来啦猫来啦”。紧接着我那个患神经性消化不良的主人一定会迅速从隔壁跑过来把我赶走。前几天还为此用尺子狠狠打了我的屁股。
我跟人类一起生活久了,越发觉得他们实在太过随性。尤其是跟我一起睡觉的那两个小孩,简直无法无天。来兴致了随手就把我拎起来个倒立,或者无端端往我头上套个袋子,抓起来甩到一边,甚至塞到黑洞洞的炉子里。可是我只要一反击,就会被他们全家追得满屋跑,大加迫害。前几天我刚想在榻榻米上磨磨爪子,不巧被女主人发现了,她大发脾气,死活不再让我进客厅。就算看着我在厨房地板上冷得直打哆嗦,她都无动于衷。
我最尊敬的小白就住在斜对面,每次见面都跟我控诉人类的罪行,来强调人类就是世界上最冷酷无情的生物。她前几天刚生了四只小猫,每一只都像心肝宝贝一样宠着。可惜她家那个学生第三天就把小猫们统统扔进了池塘里。小白哭着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对我说,为了给我们猫族的子孙后代营造美满幸福的家庭环境,一定要对人类宣战,彻底消灭人类!我觉得小白说得字字在理。
持有同样言论的还有隔壁的三毛。他认为人类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所有权。对我们猫族来讲,自古以来,无论是沙丁鱼的脑袋,还是鲻鱼的肚脐,谁先看见就归谁所有。如果碰上哪个想不守规矩,即可诉诸武力解决。可是人类完全没有这种观念,我们发现的美味,统统被他们掠夺一空。可以说,他们在仗着自己的孔武有力,毫不羞耻地抢夺本应属于我们的食物。
小白的主人是个军人,三毛的主人是律师。跟他们比起来,住在教师家的我对这类事情看得比较淡。只要自己能够一天一天地顺利混过去就可以了。因为人类不可能永远繁荣昌盛下去。嗯,我愿静候属于猫族时代的到来。
既然说到了随性,就来讲一个主人因为随性而闹了笑话的事情吧。本来我的主人就资质平平毫无竞争力,可偏偏他还喜欢什么事情都插一手。写俳句投给《杜鹃》啦,写新体诗投给《明星》啦,写错误连篇的英文啦,还练射箭,学谣曲[1],有一阵甚至天天把小提琴拉得吱吱响,可惜哪个都不成气候。别看他因消化不良经常精神不振,但凡对什么新鲜事感兴趣了,立刻活力四射。他在厕所唱谣曲,被邻居们起了个绰号叫“厕所老师”。他倒是毫不在意,反而一遍一遍唱“我乃平宗盛[2]是也”,唱得自我陶醉。惹得左邻右舍一听他唱就笑作一团:“快听啊,冒牌宗盛又开始哼哼啦。”
我一直想知道主人是怎么想的。住进来一个月之后,有一天,主人领了工资,提着一个大包裹匆匆忙忙地回来了。正好奇他买了什么,水彩画笔、毛笔、华特曼纸[3]就映入了眼帘,看来从今天起主人要抛弃谣曲和俳句,投身绘画事业了。果然,第二天开始,主人连例行午觉都不睡,只顾在书房埋头画画。
至于他画出来的东西,好像谁也没看出来是什么。估计他本人也很有挫败感。某天他一个研究美学的朋友过来拜访,我听到了如下的对话。
“画画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啊。看别人画,觉得没什么技术含量,没想到自己拿起画笔,却无从下手。”这话居然出自主人之口,可真的是句大实话。
他的朋友透过金丝边眼镜看着主人,说:“不可能一开始就画得好嘛,画画绝对不是你闷在屋子里,只凭想象就能画得好的。意大利的安德利亚·德鲁·萨鲁特大师曾经说过,画画莫过于写生。天有星辰,地有雨露。飞翔之技看鸟禽,奔跑之事学走兽。金鱼歇池塘,寒鸦栖枯木。大自然就是一幅最动人的素材图。如果你真想画一幅像样的作品,不妨从写生开始。”
“安德利亚·德鲁·萨鲁特说过这个吗?我还不知道呢。原来如此,是这个道理,这下我全明白了!”一席话说得主人十分受用。
我却注意到金丝边眼镜后面闪过一丝嘲弄般的笑意。
第二天我照例趴在走廊上睡大觉,主人却破例从书房里出来,在我身后不知倒腾些什么。我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他正在煞有介事地贯彻安德利亚·德鲁·萨鲁特的教诲呢。看他那么认真的样子我差点笑出声来。他没注意到朋友的恶作剧,居然真的开始写生,还把我当作第一个写生对象。
可惜我已经睡饱了。这会儿特别想打个呵欠。可看着主人那么兴致高昂地挥着画笔,又觉得有点对不起他,罢罢罢,再忍一会儿吧。他已经画完了我的轮廓,正在往我脸周围涂颜色。
在此先声明,我在猫族里绝不是美男子,无论是身材、毛色、脸型,都不敢妄言优于同类。可是就算如此不受美神眷顾的我,也不应该是主人画出来的那副怪异模样啊。
首先毛色就不对。
我的毛色像波斯猫,淡灰中带点黄,很像漆树树皮的纹理。这一点,无论让谁来看,都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可是主人笔下的颜色,说黄不黄说黑不黑,称灰色略显勉强,叫褐色又不合适,也不像这些颜色的杂糅,只能说是一种单纯的无法命名的颜色。
更令人发指的是,画里的猫没有眼睛。虽说他的写生对象是一只睡着的猫,可旁人在画里连像眼睛的地方都找不到,鬼知道他画的是正在睡觉的猫还是瞎猫。我觉得照此画法,再怎么揣测安德利亚·德鲁·萨鲁特,也是徒劳一场。
不过主人的那股劲头实在让人动容。我本打算尽量多撑一会儿,可是之前就憋着一泡尿,全身的肌肉紧张到酥麻,已经到了多一分钟都难熬的地步了。不得已,我一狠心将两个前爪向前伸展开来,头压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事已至此,我也不必再趴下来配合了。反正已经破坏了主人的最初设定,干脆到房间里解决一下内急算了。我慢吞吞地走开,主人见状又生气又失落,坐在椅子上怒骂道:“混蛋!”我这个主人啊,骂人的时候从来都是说“混蛋”,因为除此之外他不会其他骂人的词。他居然根本不体谅我坚持到现在的辛苦,张嘴就是骂“混蛋”,太没礼貌了!如果我平常跳到他背上讨好他的时候,他多少给个好脸色,骂也就骂了,关键他从来没做过对我好的事情,就因为尿尿给我安了个“混蛋”的罪名,简直太过分了。说起来人类一直对自己的力量感觉良好,自大得很。如果再不出现更强大的生物来治治他们,不知会狂妄到什么地步!
如果人类只是随性至此,咱忍忍也就罢了,可惜讲起人类干过的缺德事儿,我听过更多更悲惨的呢。
我家庭院里有个30平米左右的茶园。虽然不算大,倒也清爽,适合舒舒服服晒太阳。当家里的小孩吵得我睡不着觉,或者无所事事心情欠佳的时候,我总会去那里,调养些浩然之气。
  十一月的某天,阳光和煦,下午两点我吃过午饭睡了一觉,为了活动活动筋骨,又向茶园慢慢走去。嗅过一根根茶树的根,来到西侧的杉树篱笆旁边,发现有只大猫正把身子压在枯菊上睡得忘乎所以。他没有注意到我的接近,或许他根本是注意到了也不在意,就这么打着鼾,睡得像一摊烂泥。这家伙,连招呼都不打就闯进别人院子里,还能睡得如此心安理得!我很佩服这种胆量。他全身都是黑漆漆的。正午不久,透明耀眼的太阳光投在他有光泽的毛上,浑身就像燃着一种肉眼看不到的火焰。他拥有像猫大王一样雄伟健壮的体格,足足比我的身体大一倍。
我又钦佩又好奇,居然就这么盯着他出神,小阳春时节的微风轻轻吹过,梧桐树伸出几根树枝悬在杉树篱笆上方,两三片叶子悠然落下,融进满地的枯菊。猫大王突然睁开了圆圆的眼睛。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场景。它的眼睛比人类奉若珍宝的琥珀更光彩夺目。他一动不动,从眸子深处射出的锐利眼神紧紧盯着我窄小的额头,说了句,你是个什么东西。作为大王来讲,这种措辞有点掉价,可是他声音沉稳,字字凝聚着杀气,仿佛眼前即使是恶犬照样杀无赦。我哆嗦了一下。考虑到不好好打招呼就会显得懦弱,于是尽可能装出一副平淡的口吻说:“我是猫。名字还没有。”天知道说话的时候我的心跳得有多快。他丝毫没把我放在眼里,轻蔑地说:“什么,猫?真没看出来。你住哪儿?”
“我住在这儿的教师家。”
“我琢磨着也是。看你瘦成这个样子就知道了。”大王气焰十足。听他说话就知道不是善良人家养的猫。看他大腹便便的样子,平常生活一定过得非常滋润。我忍不住问道:“那你是哪位呀?”
“我是车夫家的大黑呀。”
他骄傲地昂起头。
车夫家的大黑是远近闻名无人不晓的粗鲁猫。他的体格跟车夫似的异常健壮,脑袋里却空空如也。不但没有人愿意跟他来往,还集体孤立他。我一听到大黑的名字就想开溜了,不过忽然想羞辱他一番。就先试探一下他到底有多愚蠢,接着有了下面的对话。
“车夫跟教师,哪个地位更高呢?”
“当然是车夫地位高了。看看你那个主人,简直瘦得就剩骨头了。”
“你就是因为生活在车夫家,所以这么强壮吧!看来在车夫家油水很足嘛。”
“告诉你,我去哪里都能够给自己找到吃的。你也别在这个茶园子里瞎逛了,跟我走,保证不到一个月,你也能胖得跟我似的。”
“这事先不急。哎,我听说教师的房子比车夫那里宽敞多了。”
“蠢货,房子再大,能吃吗?”
他大为光火,耳朵直直竖起,活像被削尖了的竹子一样,甩下这句话就走了。这就是我跟日后的知己大黑第一次相见的场景。
从此之后我跟大黑经常碰面。每次他都对车夫大肆吹捧。我听说的那些关于人类的不道德事件,都是从他那里听来的。
某天我跟大黑照例在暖洋洋的茶园中躺着闲聊,他再次像讲新鲜事一样,重复了一些光辉往事,然后忽然问我:“你活到现在,抓过多少只老鼠?”
虽说我自认为智商比大黑高多了,但是论力气和勇气我还是逊色不少的,所以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多少有点难为情。不过事实就是事实,容不得弄虚作假,我老实回答:“总是想着抓,但是目前还没抓过。”大黑听完哈哈大笑,连竖在鼻子尖附近的长胡子都跟着一颤一颤的。从大黑自吹自擂的习惯,就知道他比较肤浅,只要你做出一副被他的气焰震慑住的架势并且吞着唾沫满脸专注地听以示捧场,他保证对你言听计从。我接近他之后很快掌握了这个诀窍,现在已经非常自如地切换到聆听模式,这次本来就技不如人,再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就是愚蠢。反正他总是要吹嘘自己的赫赫战功的,不如早点给他台阶下,把这个事情糊弄过去。因此我摆出一副坦诚的表情,故意挑唆道:“你比我年长,应该抓了不少吧。”它果然给点阳光便灿烂:“虽然也没有很多,但是三四十只肯定有的。”
他随后得意洋洋地补充道:“我一个人可以对战一两百只老鼠,不过对战黄鼠狼就够呛了。曾经有一次可是被黄鼠狼害惨了。”
我赶忙做出感兴趣的样子:“居然还有这事!”
大黑被我的反应鼓励到,眼睛已经开始发光了:“这就说到去年大扫除的时候啦。我家主人正要把一袋石灰放入地板下,忽然,一只黄鼠狼慌慌张张地从里头跑了出来。”
“我的天!”我故作感慨。
“虽说是黄鼠狼,可是比老鼠大不了多少。我觉得拿下这畜生简直太容易了,于是一口气把它追进了下水道里。”
“干得漂亮!”我喝彩道。
“只可惜啊,就在这时候小畜生被我追急了,冷不丁放了个屁。那叫一个臭啊,搞得老子到现在看到黄鼠狼就恶心。”
说着说着他就像又闻到去年那股臭气似的,举起前爪捂了捂鼻子。
看他这样我心里有点不好受。为了给他打气,我说:“不过老鼠一旦被你盯上就只有坐等末日了吧。你一定是抓老鼠的能手,总吃老鼠才这么富态,毛发也这么有光泽吧。”本来我是想讨好大黑才说的,结果没想到招来了相反的效果。
他叹了一口气说:“想想就觉得真没劲。不论我怎么努力抓老鼠——说起来真是没有比人类更贪婪的东西了。人抓到老鼠都会交给警察。警察才不管是谁抓的,只要交一只老鼠,警察就给五分钱[4]。我家主人已经靠我抓的老鼠挣了一块五毛钱了,可是他连一口好吃的都没给我。人类简直就是假扮好人的小偷啊。”
虽说大黑不识几个字,对生活的真相看得却很透彻。旧事重提令他情绪激动,背上的毛都倒竖起来了。我也被他弄得心情很差,草草接了几句话就回家去了。从那时候起我决定这辈子都不抓老鼠。不过也不打算跟在大黑后面找老鼠之外的其他吃食。比起美食还是睡觉更令我愉悦。也许在教师家待久了已经被教师的懒惰同化了。不注意的话没准今后我也会消化不良。
说到教师,我那个主人最近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绘画领域没什么发展,还写在了十二月一号的日记里。
今天的聚会上认识了一个叫○○的人。传言说他吃喝嫖赌行为放荡,真人倒也颇有几分老手的倜傥。这种类型的人应该很受女人喜欢,所以与其说他本性风流,不如说他享乐至上。他的妻子是艺妓,太让我羡慕了。
其实大部分说别人嫖妓老手的自己连风流的资格都没有。还有很多标榜自己是老手的也没资格。这都属于打肿脸充胖子,无理抢三分。就像我学水彩画一样,终归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不过他们自己却毫不在意,还总觉得自己是老手。要是单凭泡泡酒馆进进妓院就是老手的话,我早就是出人头地的画家了。画成我这样还不如不画,标榜自己是老手的人,还不如乡下的土老帽高尚。
我不太赞同这种老手论。虽说作为一名教师居然表示羡慕别人娶了艺妓老婆这事有点上不了台面,但是他对自己绘画水平的评价,还真是句句在理。虽说他有自知之明,但是终究不甘心。隔了两天也就是十二月四号,主人又在日记里写了这样一件事。
昨晚做梦,梦到自己的画成不了什么气候,索性把画作抛在一边,结果不知被谁裱起来挂在了格窗[5]上。装进镜框果然不一样,我顿时觉得这幅画太棒了,不禁非常开心。于是一个人在远处端详这件出色的作品,看了许久。天亮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那幅画依然拙劣如初,随着朝阳升起,拙劣之处一清二楚。
看来主人在梦里都对自己的画作念念不忘。照他的逻辑,这辈子他是成不了自己说的所谓老手了。
主人做梦的第二天,许久没露面的那位金丝边眼镜美学专家前来造访。他刚坐下就劈头问道:“画得怎么样啦?”主人不动声色说:“已经听从仁兄的忠告开始写生,果然这么做会注意到之前从未留意的物体形状、颜色微妙变化。欧美国家正是因为刚开始就主张写生,现在才有如此骄人的成绩吧。安德利亚·德鲁·萨鲁特说的真是太精辟了。”主人闭口不谈日记里的真情实感,只是再次赞颂了安德利亚·德鲁·萨鲁特。
美学专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着说:“跟你说实话吧,那是我瞎编的。”
“瞎编什么?”主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还没听出来么?就是你无比敬佩的安德利亚·德鲁·萨鲁特。其实这个人是我瞎编的。我真没想到你还相信了,哈哈哈哈。”他得意洋洋地笑了。
我在走廊上听到这个对话,心想主人肯定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写进日记里。
这位美学专家总是以戏弄别人为乐,喜欢到处吹牛。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编造的安德利亚·德鲁·萨鲁特给主人带来了多大的影响,沾沾自喜地说道:“哎,时不时开一些玩笑,却被人认认真真地记住,这种事情本身能产生非常滑稽的美感,有意思。”
“之前我对一个男学生说,尼古拉斯·尼克尔贝[6]建议吉本[7]改用英语出版他的巨著《法国革命史》,不要用法语。谁料到那个男学生记忆力还不错,居然还在某次日本文学研讨会上认真地当众重复了我说的话,太滑稽了。更滑稽的是,当时在场的听众有一百多人,每一个人都听得异常专注。
“还有更有意思的呢。之前跟一个文学家聊起了哈里森[8]的历史小说《赛奥法诺》,我说这简直是我读过的最出色的历史小说。尤其是写女主人公之死那段,只看文字就觉得阴森逼人。这时坐在我对面的万事通先生激动地回应说:‘没错没错,那段堪称经典。’就在这个瞬间,我明白了他跟我一样,根本没有读过这本小说。”
我那个患神经性消化不良的主人瞪大了眼睛问道:“万一你瞎说的时候被人识破了怎么办?”
这意思,简直是在说骗人没关系,就怕万一被识破了,比较尴尬。
美学专家面不改色:“真到那个时候就说跟别的书搞混了呗。”说完哈哈大笑。
这位美学专家虽然戴着斯文的金丝边眼镜,本质却跟车夫家的大黑非常相像。主人沉默地抽着“日出牌”香烟,兀自吐着烟圈,仿佛在说我可没有那个胆量。
而美学专家的眼神仿佛也在说:正因为如此,所以你连画画都不成气候。他开口道:“玩笑归玩笑,不过画画果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听说莱昂纳多·达·芬奇曾让弟子对着教堂墙壁上的水渍写生。想来也是,进入五谷轮回之所时如果能毫无杂念地观察渗水的墙壁,会发现那上面也有不错的图案。你要是能参照一下这种精神,没准也能画出好玩的东西呢。”
“这又是你瞎说的吧?”
“这个是千真万确。虽然听起来挺怪异,但是只有达·芬奇才能说出这么精辟的话噢。”
“怪异倒是真的挺怪异的。”主人半信半疑。不过他倒是真的没有去厕所写过生呢。
车夫家的大黑后来瘸了。身上的光泽也渐渐黯淡下去。被我评价为比琥珀还要美丽的眼睛也堆满了眼屎。最让我惊诧的,是他的精神日渐消沉,身体也渐渐衰弱下去。我在茶园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曾经问起原因,他只答:“这辈子再也不想遇到黄鼠狼的屁和渔夫家的秤砣了。”
红叶三三两两地散落在赤松之间,就像被遗忘在很久之前的梦。洗手池附近的地面上积了一层又一层的红白山茶花花瓣。花与红叶一样,已经飘零散尽。
走廊朝南,长六七米,冬天的日脚早早倾斜过来,北风横行的日子越来越多,我感觉睡午觉的时间都被迫缩短了不少。
主人每天都去学校。一回来就躲进书房。有人来拜访,他总是嚷着做教师好烦。水彩画也几乎不画了。看消食片貌似没什么效果也已经停掉了。小孩子倒是每天坚持去幼儿园,这种坚持令人敬佩。回家之后唱歌、扔球,或者拎起我的尾巴悬空提起。
我没吃到什么好吃的,所以没有发胖,健健康康没有瘸腿地活着。老鼠绝对不抓。女仆还是那么讨厌。虽然至今也没人给我取名字,但是欲望总是无穷无尽实现不完,我这辈子就打算在这个教师的家里当一只没有名字的猫啦。
[1]出自日本古典歌舞剧“能”的歌词。
[2]平宗盛(),日本平安时代后期的武将,平家末代首领。
[3]英国老品牌水溶性色彩画纸。
[4]本书的货币单位均为日元。
[5]日式房间的格窗,门顶窗。
[6]英国作家狄更斯的长篇幽默小说《尼古拉斯·尼克尔贝》中主人公的名字。发表于1839年。
[7]爱德华·吉本(Edward Gibbon,),英国历史学家,著有《罗马帝国衰亡史》,并非《法国革命史》。
[8]哈里森(Frederic Harrison,),英国法学家、作家、哲学家。
  新年的时候名气稍微大了一些。身为一只猫,能够得以扬名立万,内心自然非常受用。
元旦一早,主人收到了一张卡片。是他的一个画家朋友寄来的贺年卡。卡片用彩色蜡笔绘就,上面是红色、下面是深绿色,中间蹲着一只动物。主人在书房里拿着卡片,横着看完竖着看,连声说这配色简直是太妙了。看也看了,夸也夸了,该放下了吧?结果他继续拿着横看竖看。时而扭着身体换角度看,活像个老头捧着《三世相》[1]研究自己的命运一样;后来还借着窗户的亮光,把卡片举到鼻尖附近,观察细节。我趴在他膝盖上直担心,再这么大动作地研究来研究去,我分分钟会被甩到地上。正在我终于感觉四周平静了的时候,听到了主人小声嘀咕:“这到底画的什么?”真是让人大跌眼镜。原来,他虽然折服于明信片的配色,却没有辨认出画的是什么,所以才看得那么起劲。我就纳闷了,这得是多抽象的明信片啊!于是半睁开矇眬的睡眼,定了定神,看向那明信片。毋庸置疑,画上的动物是我。虽说作者并没有像主人一样佯装安德利亚·德鲁·萨鲁特,但是明显是个有功底的画家,无论是形态,还是色彩,都栩栩如生。相信无论给谁看,答案都会是猫无疑。眼力再好一些的,会看出这画上的不是别的猫,正是本猫我。多么明显的事情,主人刚才居然那么一本正经地研究半天,真是眼拙到可怜。特别想告诉他这画里是我。就算看不出是我,也该明白这里画的是猫。不过人类终究不受上天眷顾,连猫族语言都听不懂。虽然遗憾,我也只能作罢。
这时候我想让读者朋友们评评理,人类在评价猫的时候,语气总会带有轻视,这让我非常不满。就连自认为博古通今的教师,也觉得牛马源自人类的垃圾,猫源自牛马的粪便,猫根本不是什么体面的东西。就算是猫,也没有那么随便就被造出来的。乍一看,每只猫貌似无多少差别,但是一旦进入猫的社会,你会深刻感受到什么才叫“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眼睛、鼻子、毛色、脚趾,各不相同。就连胡须翘起的样子、耳朵立起的样子、尾巴自然下垂的样子,都找不出完全一模一样的。至于是否能干、个人嗜好,甚至有无风情,更是千差万别。
即使差别如此明显,人类还是看不出来,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眼睛总向上望着天有关,想来真是可怜。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卖年糕的了解卖年糕的,猫了解猫,猫的事情只有猫知道。人类再怎么进化也是白搭。他们根本没有他们自认为的那样伟大。
就拿我那个为人处世冷漠的主人来说吧。他连爱的第一奥义是彼此彻底了解都不知道,你还能指望他了解猫吗?他就像一只奇怪的巨型牡蛎一样吸附在书房,从来不向外界张口。相反,还摆出一副特别了不起的模样,自认为看破红尘,世上无人比他更达观。你要问我说他并不达观的证据,看看现在,我的画像就在眼前,但是他完全没有看出来,还琢磨着今年是日俄战争的第二年,日本人总拿熊来代指俄国人,所以这画的应该是熊吧。
我就在主人膝盖上趴着,眯着眼睛琢磨。这时女仆带过来第二张卡片。我看了一眼,这次是印上去的,上面是四五只外国猫排成一行,有的奋笔疾书,有的手不释卷。其中有一只离开座位,正跳着一度流行的“猫呀猫呀”欧洲舞。再往上是黑黑的浓墨写就的“我是猫”,右侧是一句俳句:读书习字画,翩翩起舞真欢喜,小猫闹新春。这是主人的昔日门生寄来的,谁看了都会明白是什么意思吧,可惜愚钝的主人又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还自言自语道:“奇怪了,难道今年是猫年吗?”看来他还没有认识到我已经变得如此有人气的现实。
这时候女仆又送来了第三封卡片。这次就没有图了,只是写着“恭贺新年”,旁边是“顺请传达对爱猫的问候”。直白如此,我那个思维复杂的主人终于看明白了,他边点头边看向我。啧啧,那种眼神夹杂着少许敬佩的意味,与以往截然不同。至今没有在外界混出什么存在感的主人,突然这么受关注,全是拜我所赐。这么想来,这种眼神蛮到位。
突然门铃大作,丁零,丁零,丁零零零。没准是大人物来了,每次来客人女仆都来通报。我一般只会在鱼铺的梅公出现时出去迎接一下,其余的时候都很淡然地继续坐在主人膝盖。不过这时主人的脸色骤变,好像来者是来催债的高利贷债主一样。不过他也不喜欢接待来拜年的客人,更别提陪他们喝一杯了。孤僻至此,也算一种境界。真不喜欢的话,索性出去避一避也好,可偏偏他没有这个勇气。牡蛎的特性越发明显。这时候,女仆来通报说,寒月先生来了。
这个寒月先生也是主人的昔日门生,现在已经毕业了,听说比主人混得好。这人不知为何,经常来主人家串门。来了就大发牢骚,无非是有哪个女人对他有意思、生活是多么美好或者无聊,或者社会上的一些骇人听闻的故事、香艳绯闻。他为何特意来找生活寡然无味的主人来倾吐一番,我无从了解,倒是我那个牡蛎主人陪他聊天的时候比较好玩。
“好久没来拜访您啦。去年年末一直忙着一些活动,总想着要来要来,却总没成行。”寒月绞着和服短褂上的带子,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那你成行到哪里去啦?”主人一脸严肃,拽着黑棉布花纹和服的袖口。袖子有点短,半寸左右的里衬从袖口露出脑袋。
“啊哈哈哈,去别的地方了。”寒月讪讪地笑了。这一笑不要紧,我看见他少了一颗门牙。
主人话锋一转:“你的牙怎么了?”
“那个啊,我在某地吃香菇吃的。”
“吃什么?”
“香菇啊。吃的时候想用门牙咬断菌帽来着,结果把牙齿磕掉了。”
主人用手轻轻抚着我的头说:“你又不是糟老头子,怎么吃个香菇还能把牙齿磕掉。这种事情当成俳句素材还不错,你以后谈女朋友可就麻烦了。”
“这就是之前收留的那只猫吧,胖多了啊,再这么下去要超过车夫家的大黑了,不错不错。”寒月对我大加赞赏。
“最近是变胖了点。”主人貌似很受用,开始用手咚咚地敲我的头。受表扬当然我也很得意,不过头被主人敲得有点疼了。
“昨晚去了一下合奏会。”寒月把话题拉回来。
“在哪里?”
“在哪里就没必要说啦。反正是三把小提琴配钢琴伴奏,还挺有意思。三把小提琴合奏,就算拉得不好,总能凑合着听。夹在两位姑娘中间,我觉得我拉得还不错,嘿嘿。”
“嗯,姑娘是何许人也?”主人好像有点羡慕。别看主人的脸常年呈现寒冬枯木之态,他还是非常热爱女人的。之前他读过一本西洋小说,里面的男主人公,但凡有一个女性出现,他都会陷入爱情。作者讽刺地写道,大街上百分之七十的女人,都给过他恋爱的感觉。主人读到这里,居然非常感动地表示,这句话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主人多情至此,为何过的是牡蛎一般幽闭的一生?我到底没想明白。有人说因为他失恋,有人说因为他消化不良,也有人说他既没钱又?包。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他也不会被载入明治历史,所以原因不重要了。不过他对寒月的女伴报以过度的关心,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寒月饶有兴致地拿筷子夹起点心盘中的鱼糕,用他仅存的一颗门牙咬断。我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再把这颗磕掉了,还好没问题。
“两位都是某府里的千金,你不认识。”寒月不冷不热地回答。
“原——来——”主人拖着长腔,活生生把“如此”吞进了肚子。
寒月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催促说:“今天天气真好,您要是没什么事,一起出去散散步吧。自从旅顺沦陷,外头街道还真是大变样了。”
比起查看旅顺沦陷后的街道,主人显然更想多多了解两位千金的情况。于是他故作沉吟了一番,后来像下大决心似的站起身,说:“那就走吧。”依然穿着他那件黑棉布和服,里面是结城绸棉袍,据说是哥哥送他的,已经穿了二十年。结城绸再结实也禁不住穿这么久啊。好多地方已经磨薄了,对着太阳一看都能看到针脚走向。主人穿衣服从不讲究秋冬时令,也不讲究正式或者休闲场合。说出门,拿上钱包就大大咧咧出去了。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多余衣服,还是他懒得换。不过,他变成这副样子,打死我都不信是失恋害的。
不好意思,他俩出门之后,我立刻就享用起了寒月吃剩的点心。我再也不是什么没有地位的猫了。至少可以与桃川如燕[2]故事里的猫、格雷笔下偷金鱼的猫平起平坐。车夫家的大黑我已经不放在眼里了。再说了,吃掉一些剩下的点心,人类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背着人偷吃,并不是只有猫才有的毛病。家里的女仆经常在女主人不在的时候偷吃年糕和甜点。不光是女仆,就连女主人经常吹嘘越来越有礼貌的俩小孩也有这毛病。四五天前某个早晨,俩小孩起得特别早,主人夫妇还在酣然大睡的时候她们就在饭桌上对坐。每天早晨主人都会在面包上撒些白糖吃,今天恰好把糖罐放在了桌子上,连勺子都在里面,只是每天分发白糖的人恰好缺席。于是姐姐从罐子里舀了一勺白糖,撒在了自己的盘子里。妹妹见状也用相同的方法舀了等量的糖装进自己的盘子。两人你一勺我一勺,彼此较劲,大的只要往自己盘子里加一勺,小的一定不甘示弱地跟上。最终姐姐一把拽过了罐子,妹妹则紧握勺子不撒手。
就这么一勺一勺,在我观战的这一会儿,罐子里的白糖已经见底,而两人盘子里的白糖已经堆成了小山。此时主人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两人迅速把盘子里的白糖倒回罐子。唉,人类从利己主义出发,发明了“公平”,也许这理念比猫族的要高级些,但是他们的智商真是比猫低了不少。干吗非得把糖堆成山?早点塞进嘴巴里尝尝岂不是更好?不过我跟人类语言不通,所以只能一边可怜他们,一边沉默地趴在饭桶上。
也不知主人跟寒月去哪里散步了,很晚才回来,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已经九点了。我从饭桶上看过去,发现主人在沉默地吃着烩年糕,吃了一片又一片。年糕本来就被切得很小片,主人大概吃了六七片,最后等碗里只剩一片的时候,满意地放下了筷子。如果换个人敢这么浪费,他一定会发脾气。换作自己,却通过浪费来享受自己是一家之主的感觉,他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碗里的残羹,浑浊的汤汁中,浮着一片烧焦了的年糕尸体。
女主人拉开橱柜的滑动门,从里面掏出消食片放在桌子上,主人马上说:“不吃。一点用都没有。”
“能帮你消化吃进去的淀粉,还是吃了吧。”女主人劝道。
可惜主人不听:“管他淀粉还是什么,没用。”
“你还真是没长记性。”女主人像是在喃喃自语着。
“不怪我,怪药没用。”
“之前说超级管用每天都吃的也是你啊。”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主人像对诗一样。
“如果吃一阵停一阵,就算灵丹妙药也没效果。听说消化不良容易引发其他毛病,还是忍忍,把药吃了吧。”女主人说完,看了一眼正在旁边端着盆伺候的女仆。
“夫人说得太对了。再坚持吃几天,才能明白到底是不是好药。”女仆全心全意帮着女主人说话。
“说不吃就是不吃,女人家什么都不懂不要瞎说,闭嘴。”
“反正本来就是女人。”女主人赌气说着,把消食片放在主人面前,看架势是非让他吃下不可了。主人什么也没说,站起来就朝书房走。女主人和女仆交换了一下眼色,偷偷地笑了。
这时候,如果我跟进去,爬到主人膝盖上,一定会被他当成出气筒,于是我从院子绕到书房的走廊上,从障子门的缝隙里向里看去,发现主人正在看一本爱比克泰德[3]写的书。如果他能轻松读懂这种哲学书,我还真的高看他一眼。可惜过了五六分钟,他就把这书恶狠狠地甩到了桌子旁。我早就猜到这书会落得如此下场。再定神看去,主人拿出日记本,写下了如下一段话:
今天跟寒月去根津、上野、池之端、神田边等几个地方散步。在池之端的时候,看到一个艺妓穿着花哨的春装拍羽毛毽子球。衣服非常漂亮,长相却惨不忍睹。怎么看怎么像我们家的猫。
举这种长得丑的例子为什么说我。就算是我,去喜多理发店把胡子刮刮,不比人类丑多少。人类总是那么自大,真是伤脑筋。
拐过宝丹药店,又走来一个艺妓。她身材窈窕,肩膀窄窄的,淡紫色的衣服显得非常得体,品位绝佳。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小源,不好意思,都怪我昨晚太忙了……”她的声音像乌鸦一样沙哑干枯,大煞风景,刚才的风采荡然无存。我连扭头看看小源还是什么别的男人的兴趣都没了,手抄着兜头也不回地走向御城道。寒月好像丢了魂似的,一脸心不在焉。
没有什么比人类的心理更难理解的东西了。就像我猜不出主人现在是生气,还是高兴,抑或从哲学家的著作里找到了一些安慰。主人在冷眼看人生,还是迫切想融入红尘?是因为一点小事在发脾气,还是已经达到超然忘我的境界?完全猜不透。
我们猫就单纯多了,想吃的时候就吃,想睡的时候就睡,生气的时候大发脾气,伤心的时候嚎啕大哭。日记这种无聊的东西是绝对不会写的,也没有什么写的必要。像主人这样表里不一的人类,在日记里写写自己不轻易示人的真面目,抒发一下还可以,但是我们猫族的日记只有行住坐卧、吃喝拉撒,没必要再用别的手法记录自己的真实想法。有记日记的工夫还不如在走廊上睡一觉呢。
  在神田的某个餐馆吃晚餐。好久没喝这款名为“正宗”的酒,早晨醒来胃舒服极了。看来夜晚小酌专治消化不良,比什么消食片好太多了。谁跟我说什么都白扯,这药不管用就是不管用。
主人居然在日记里攻击消食片。太像自己跟自己吵架了。看来今天早晨的怒气还没有排解完,跑到这里继续发泄。人类发明日记,原因也正在此吧。
之前,因为○○说不吃早饭就能治胃病,我连着两三天都没吃早饭,结果胃病没见好,肚子却一直咕噜咕噜叫。
听△△说不能吃重口味的东西,比如像咸菜这样腌制的东西都是导致胃病的罪魁祸首。不吃腌制的东西就能堵住胃病的源头,这种说法本身就非常可疑。我有一周左右,气味稍微大的东西一筷子都没碰,后来没见什么好转,也渐渐放弃了这种执念。
××告诉我治胃病还是得相信腹部按摩。不过这个按摩非常有讲究,叫皆川流按摩法,算是古传秘方,按个一两次一般的胃病都能根治。这个手法是安井息轩的心头爱。坂本龙马这种人间豪杰也会不时用一下。我火速去上根岸让人揉。只不过人家告诉我,与“骨头不揉不愈合”相反,五脏六腑就得揉得翻了个个儿才能治了病根,遂用近似残忍的按摩手法按摩了一番。结束后,我身体软绵绵的,头脑昏昏沉沉,就像得了嗜睡症一样,所以再次迅速作罢。
A告诉我吃流食最佳,于是我一天只喝牛奶,结果除了胃里“哐啷哐啷”直响,终夜难眠。
B推荐横膈膜呼吸法,说这样可以促使内脏运动,胃就是缺乏运动才出问题的不信你试试。我倒是真的试了,只不过总感觉肚中不安。专注此呼吸法,专注了五六分钟就忘记了。如果一直惦记着横膈膜,那书也读不好,文章也写不成。美学专家迷亭见我这样,评价说又不是快生小孩了成何体统,这才作罢。
C说吃荞麦面养胃,于是我开始顿顿吃荞麦面,除了拉肚子之外,什么功用都没看出来。
还有许多为了我这个老胃病打听的偏方,均以失败告终。却没想到昨天晚上跟寒月喝的三杯“正宗”酒,才是解救我于水火之中的良药。遂下定决心,每晚都要小酌两三杯。
相信我,这不会长久。主人的心情就跟我的眼珠一样,时刻在变化。他是个无论做什么都只有三分钟热度的男人。而且别看他在日记里表现得如此担心自己的胃病,在外面却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实在奇怪。在这之前又有一个朋友造访,还是某某学者,他的观点是,任何疾病都是父辈和自己作恶的结果。而且此人展示了丰富的研究成果,条理清晰,语言确凿,气势凌人。可怜我的主人既无反驳的头脑,也无反驳的学问。只不过正在忍受胃病的痛苦,所以第一反应是辩解些什么,保住自己的面子。“你的观点很有趣,不过卡莱尔[4]也受胃病之苦呢。”主人抛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听起来好像自己得胃病还是一件挺光荣的事情。结果他的朋友却毫不留情地说:“就算卡莱尔有胃病,也不代表有胃病的人都能成为卡莱尔。”说得主人哑口无言。
别看主人如此虚荣,也希望早点把胃病治好,所以很可笑地写下从今晚开始小酌的决心。想来他今天早晨胃口大开吃了那么多烩年糕,没准也是拜昨晚寒月和酒的影响。我突然想尝尝烩年糕了。
虽然我是猫,但是不挑食。主要因为自己没有大黑那样的力气,不能远征到巷口的鱼铺;也不像胡同口二弦琴师傅家的三毛那样,有着尊贵的身份。我吞得下小孩吃撒了的面包,也舔得了年糕。虽然知道重口味的东西特别难吃,但是为了丰富体验,也试着吃过两小片腌萝卜。试吃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因为吃完发现,大部分的东西都能吃得下。再说了,不吃这不吃那,如此奢侈任性的话语岂是咱教师家的猫说的?
听主人说,法国有个小说家叫巴尔扎克。这个男人非常奢侈——这里说的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物质浪费,而是在写作上非常舍得花时间和精力。有一天,巴尔扎克忽然想给自己小说中的人物取个名字,找了好多参考都不满意。正在这时,他的一个朋友造访,于是他邀请这位朋友跟他出去散步。朋友毫不知情,就被拽出去了。巴尔扎克一心寻找自己心仪的名字,走到大街上只顾看商店的招牌,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他就这么拉着朋友一通乱找。朋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跟着他走。这一走,就从早晨走到了晚上,活生生地把巴黎探了一个遍。回家的路上,巴尔扎克忽然注意到一家裁缝店,招牌上写着马卡斯这个名字。巴尔扎克情不自禁鼓起掌来:“这个这个,就是这个。马卡斯这个名字太妙了。再在前头加一个Z当开头,就是一个毫无瑕疵的好名字了。没有Z不行。Z.Marcus真棒。就算自己再费心编出来的名字,都缺少了几分浑然天成的美感。没白费劲,总算有个可心的名字啦。”他完全忘记了朋友的存在,一个人高兴得手舞足蹈。只是为了给小说中人物起个名字,没必要搞一天的巴黎探险吧?不过能奢侈到这种程度,也算一件好事。可惜,这种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劲头,对于生活在如同牡蛎一般的主人身边的我来讲,做梦都不敢想。我觉得吃什么都行,有一口吃的就行,大环境如此就不要苛求更多了。所以,今天想吃烩年糕并不是任性使然,只不过是趁方便偷吃的时候找点吃的,主人吃剩的烩年糕没准还放在厨房呢……我边想边绕去厨房。
年糕还在原地,就像早晨看到的那样,保持着原来的成色,乖乖地在碗底坨成一团。跟你们说实话,我还真没吃过年糕呢。虽说看着有点馋,但同时又有点恶心。年糕上还粘着一片菜叶,我试着用前爪拨起来。拨的时候指甲还稍微勾起了点年糕,黏黏的。凑近闻了闻,这味道,跟主人把锅底的饭刮出来盛进碗里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到底吃不吃呢?我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哎呀,一个人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在帮我。女仆不论新年还是腊月,总是保持同一个表情拍着羽毛毽子球,小孩子正在里面房间唱着“小兔子呀小兔子,你在说什么”。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好机会!如果不赶紧抓住,这辈子的年糕初体验,最早也只能是明年新年了。身为一只猫,我刹那间悟出了一条真理:
“难得的机会,可诱使所有动物做出并非本能的选择。”
其实我本来没有那么想吃年糕。刚才盯着碗底的年糕使劲看,一下子看多了反而还有点腻,更不想吃了。如果这时候女仆推门而入,或者小孩子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这碗年糕。不过一想到再见到年糕就得等到明年,我就心痒痒。
再说这时候身边没人,犹豫了这么久他们一个也还没出现。心里有个声音在催促:“快吃快吃,时不我待!”我死死盯着年糕,心里却在呼唤:赶紧来个人,赶紧来个人吧。
还是没有人来。
看来必须要吃这个年糕了。最后,我张大嘴巴,像是要把全身重量都注入碗底一样,啊呜一口咬住了年糕一角,估计咬进去了至少一寸。
如此用力,照以往经验,大部分食物这时候已经被我咬断了。可是!年糕没有断!正在我打算重新咬一次的时候,发现牙齿动不了。原来年糕是个妖怪,为什么我早没发现?就像陷入沼泽的人,每次挣扎着想拔出脚,都会咕噜咕噜陷入更深处。现在的我也一样,嘴巴越嚼越不听使唤,牙齿已经不能动弹。虽说还能感觉到自己的牙齿,但是已经仅限于感觉得到,至于应该怎么脱险,我一点头绪都没有。美学专家迷亭先生曾经评价主人说:“你真是个不干脆的男人。”说得太好了。这个年糕就跟主人一样,一点都不干脆。咬啊咬啊,此刻烦躁的心情就像用十除以三得出的结果一样,无穷无尽,难道就这样跟年糕一起迈向永恒吗?就在这烦躁之际,我悟出了第二条真理:
“所有的动物都能够凭直觉,预知对事物是否适应。”
真理都已经悟出来两条了,年糕却一分一毫都没有松动。牙齿就像被年糕吃进去了一样,这痛楚不亚于拔牙。再不把它咬断逃命,女仆就要来了。此时小孩子的歌声也停了,肯定是往厨房这边走来了。我病急乱投医,试着来回甩了甩尾巴,没用;立起耳朵又垂下,没用。看来耳朵、尾巴跟年糕一点关系都没有。只不过是白白甩尾巴、竖耳朵、垂耳朵,遂放弃。大脑急速运转的我,忽然意识到可以借助前爪的力量,把年糕拔下来。首先用右爪摸了摸嘴巴周围。摸一摸不足以把年糕截断。然后我伸出左爪沿着嘴巴急速画圈。这种如同祭祀般的动作也没有击退妖怪。不过坚持就是胜利,我左一下右一下,轮番挥舞画圈。唉,牙齿依然嵌在年糕里动弹不得。左右开弓太麻烦了,我索性左右爪同时出击。咦?自己居然可以只用两条腿着地。刹那间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猫了。不过是猫也好,不是猫也罢,现在这个时间,需要集中精力击退年糕这个妖怪,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双爪在脸上挠起来。因为上半身的运动太过剧烈,三番五次感觉自己要失去平衡,需要不停用两只后腿调整姿势。如此一来就满厨房打转。没想到我居然还可以如此灵巧地用两条腿站立。第三条真理立刻涌现脑海:
“千钧一发之际,往往是做平日不能为之事,此乃天佑。”
被“天佑”的我正在全神贯注同年糕这个恶魔搏斗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脚步声,有人从里面房间走过来了!这时候要是被人看见可不得了,急得我在厨房里到处乱跳。可惜脚步声越来越近。太遗憾了,看来“天佑”稍微有点不够用啊!小孩子最先发现了我的狼狈样,大声喊道:“哎呀快看,猫吃了年糕还会跳舞呢!”
最先听到这叫喊的是女仆。她大叫一声:“哎呀,可真是的!”丢下毽子球和球拍就往厨房跑来。女主人穿着泡泡纱新年和服说:“这猫真讨厌。”主人也从书房出来说:“混蛋!”只有小孩子不停地说真好玩真好玩。然后他们像商量好了似的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我既生气又痛苦,可又不能停下来,真是要了命了。终于笑声小了一些,结果五岁的小孩一句:“妈妈,这猫真是不容易。”又如力挽狂澜之势让笑声再次迸发。关于人类缺乏同情心的例子我听了不少,但没有哪个例子像此刻一样让我心生怨恨。老天的保佑此刻已经全部用尽,可恨的笑声终于在我四脚着地、直翻白眼、丑态尽现的时刻停了下来。主人觉得再不出手搭救,我就太可怜了。“快帮它把年糕扯下来!”主人命令女仆说。女仆看向女主人,那眼神仿佛在说:不让这猫多跳一会儿了吗?女主人沉默着,应该是想看,却不忍看我因此一命呜呼。“再不取下来它就没命啦!快点!”主人再次催促道。刚才那一幕对女仆来讲就像一场盛宴,她刚享受了一半,就被主人从美梦中吵醒。女仆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抓住年糕就往外拽。虽然我不是寒月,也一瞬间有了全部门牙都被折断的错觉。倒不是我怕疼,只不过牙齿身陷年糕之中,她那么使劲往下拽,谁受得了呀!于是我总结出第四条真理:
“所有喜乐都需经过困苦方得体会。”
我望向四周,发现家人早就回到里面房间去了。
这次失败让我短时间内无法面对女仆。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我从厨房爬出去,想找新道二弦琴师傅家的三毛姑娘玩。
三毛姑娘是这附近出了名的美妞。我虽然是猫,却跟一小部分人类一样是外貌协会的。每当在家看着主人那张不喜庆的脸,或者被女仆欺负、心情欠佳的时候,我都会去找这位异性猫朋友,亲热地聊个天。聊几句之后,心里绝对晴空万里,所有的担忧和疲惫全都消散,简直堪比重生的喜悦。女性的影响力简直无与伦比。
我从杉树篱笆缝儿向院子里张望,想看看她在不在,正想着,就看到三毛戴着过年的新项圈,仪态万千地坐在走廊边。她圆润的背部线条简直太美了,绝对是流线型美的典范。尾巴卷得恰到好处,腿放松地搭在地上,耳朵灵巧地忽闪着,唉,再美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尤其是她坐在温暖和煦的阳光下,高雅端庄,静若处子,比天鹅绒还要光滑的毛反射着阳光,即使没有风,也让人感觉到微微的律动。我魂不守舍地盯着看了一会儿,猛然清醒过来,压低声音叫她:“三毛姑娘,三毛姑娘!”边喊边举起前爪向她示意。三毛扭身看到我,说:“是老师呀!”立刻从走廊爬下来。红色项圈的铃铛叮叮作响。哎呀,还有铃铛做装饰,真有过年的气氛,话说这铃铛声音可真好听呀。我正胡思乱想着,三毛走到我面前向左摇了摇尾巴:“老师,新年好!”
我们猫族之间打招呼的时候有个规矩,先把尾巴笔直地竖起来,然后向左甩一圈。这街道上管我叫“老师”的,只有三毛姑娘。前面我也坦白过啦,到现在我都没有名字,就因为是教师家的猫,所以三毛姑娘才尊敬地叫我一声“老师”。被叫作老师心里还是挺受用的,总是忙不迭地答应。
“哎呀呀,新年好。今天打扮得真是太美啦。”
“是呀,年底的时候师傅特意给我买的,还不错吧?”她故意摇响铃铛给我听。
“真好听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铃铛呢。”
“老师就会拿我开心,大家都戴着呢。”说完又叮叮地摇了几声,“还是很好听的吧?我戴着它特别开心。”她补充道,继续叮叮叮叮地摇来摇去。
“看来你家师傅对你宠爱有加啊。”我忽然感觉非常羡慕。三毛姑娘真的是天真活泼惹人爱。
  “那倒是不假,简直把我当成她的小孩了。”她天真无邪地笑了。嗯,我们猫也是会笑的。人类总以为除了自己,其他动物都不会笑,这想法大错特错。我们笑的时候,鼻孔会挤成三角形,喉结咕噜咕噜地震颤。人类只是看不懂罢了。
“你家主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呀?”我问。
“哎呀,说‘主人’怎么感觉有点奇怪呢。就是女师傅嘛,教二弦琴的师傅。”
“这个我知道。我意思是她的身份是什么?之前一定是个大家闺秀吧?”
“是呀。”
待君至,在那可爱的小松树下……
女师傅在障子门里面拉起了二弦琴。
“多美妙的歌声啊。”三毛姑娘骄傲地说。
“嗯,是挺好听的,可惜我不太明白,这唱的到底是什么呢?”
“你不知道吗?就是那个叫什么的呀。我家师傅特别喜欢这个曲子……师傅今年六十二岁了呢,身体很棒吧。”
都活到六十二岁了,身体能不棒吗?我老老实实回答说:“嗯。”虽然这回答有点愣头愣脑的,不过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更妙的回答。
“不过,师傅之前身份还是挺高贵的。我总听她提起。”
“她是什么身份呀?”
“听说是什么天璋院[5]的文秘的妹妹的婆婆的侄子的女儿。”
“什么?”
“就是天璋院的文秘的妹妹的婆……”
“原来如此。你再说慢一点,天璋院的妹妹的文秘的……”
“哎呀,错了错了,是天璋院的文秘的妹妹的……”
“明白,是天璋院对吧?”
“没错。”
“文秘,对吧?”
“嫁过去的。”
“是妹妹嫁过去的。”
“嗯嗯,我搞错了。是妹妹的婆家的。”
“婆婆的侄子的女儿。”
“是婆婆的侄子的女儿啊。”
“嗯,这下弄明白了吧?”
“没有啊,这也太乱了,完全没有规律可言。总而言之是天璋院的什么人吧?”
“你还真没弄明白呀。刚才都说好几遍了,就是天璋院的文秘的妹妹的婆婆的侄子的女儿啊。”
“这一连串的关系我倒是听懂了。”
“听懂就好。”
“嗯。”我识相地认输了。人都会说一些看起来非常有道理的谎话嘛。
幛子门内二弦琴的声音戛然停止,传来师傅的声音:“三毛,三毛呀,该吃饭啦。”三毛高兴地说:“哎呀,师傅在叫我呢。我要回去了。你看可以吗?”我倒是很想说不,但是我清楚,就算我说了,她依然会走。
“我走啦,改天再过来找我玩哟。”三毛摇着脖子里的铃铛走了。刚走到院子忽然折回来,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会照实说是因为自己偷吃年糕结果满厨房跳舞闹的吗?当然不会!“没什么,只不过恰好想了一些事情,有点头痛罢了。就是觉得跟你聊聊兴许能好些,这才过来了。你快回去吧。”
“没事就好,那你多保重,再见啦。”三毛看起来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
至此,我被那倒霉的年糕消耗的精神全都回来了,心情大好。回去的路上忽然想穿过茶园,便踏上了那条地上的霜柱开始融化的路。刚从竹篱笆的破洞中探出身,抬头又看见车夫家的大黑,他正在枯菊边上弓着脊背打呵欠。最近看到大黑,虽然已经不觉得害怕,但是觉得搭话是一件非常费神的事情,于是想装作没看见走过去算了。可是我忘记了大黑的脾气。他一旦认定你瞧不起他,绝对不会一声不吭地放过你。
“喂!那个没有名字的小子,你最近架子越来越大了嘛!就算你再怎么吃教师家的饭,也不至于高傲成这个样子。你当我看不出来吗?”
看来大黑还不知道我已经小有名气的事实。本打算言简意赅地给他传达一下,后来想想这家伙肯定也听不懂,索性先打个招呼寒暄几句,然后早点脱身。
“哎呀,是大黑呀!恭贺新禧!你还是那么精神!”我立起尾巴向左转了一周。大黑只是立了一下尾巴,并没有施礼。
“什么恭喜啊?正月就恭喜的话,你小子整年都恭喜[6],你给我小心点,风箱子脸。”
我知道风箱子脸是骂人的词,但是为什么要用这个词来骂我呢?
“我得请问一下,风箱子脸是什么意思呢?”
“嘿,真没见过挨骂了还问是什么意思的。意思就是顶级蠢货。”
顶级蠢货倒是蛮有诗意,只不过他那么一解释,我更不知道风箱子脸的意思了。本想抱着学习的目的再仔细问问,可再问估计只会得到一个更让我云里雾里的答案,于是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迎来短暂的沉默。
我正觉得尴尬,突然大黑家老板娘的叫嚷声传过来:“哎呀,放在柜子上的鲑鱼怎么没了!要了命了!一定又是大黑那个畜生偷的。这猫太讨厌了。等它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它!”这一吼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初春空气里的晴朗悠闲,把方才还清幽恬适的地方弄得俗气了不少。
大黑倒是一脸傲慢地听着,一副你愿意怎么吼就怎么吼反正我无所谓的样子。边听边冲我抬抬他方形的下巴,意思让我仔细听着。刚才一直没注意,他这么一动,我立刻发现他脚下有一条沾满泥土的鲑鱼骨头,目测大约值二分三厘钱。
“你还是像以前那么能干呀。”我忘记了之前计划好的剧情,情不自禁地奉上自己的夸赞。大黑却并没有因此得到满足。
“你这小子瞎说什么呀?就凭这一点点鲑鱼就说跟以前一样,你也太小看人了吧!我可是八面威风的大黑啊!”边说边用右前爪挠了挠肩膀,就跟人类挽起袖子要打架是一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大黑呀。”
“既然知道,就别瞎说什么跟以前一样。你什么意思啊?”大黑频频挑衅,如果换成人,早就推推搡搡,揪住领子打起来了。
正当我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应对之时,刚才老板娘的声音再次在耳边炸开:“我说西川!西川啊!找你有事呢!马上带一斤牛肉过来!能过来吗?听懂了吧!一斤牛肉,要松软的!”她买牛肉的声音彻底打破左邻右舍的那份宁静。
“哎!一年也就买这么一次牛肉,你听听她快把嗓子喊破了。这是在跟邻居们炫耀自己家买了一斤牛肉呢!臭婆娘心眼儿真多。”大黑一边极尽嘲讽之事,一边伸展了一下四肢。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一直沉默着听他讲。“话说回来,她还真买了一斤啊,不嚷嚷我还真不知道,那等一下就去把牛肉叼出来吃了算了。”大黑轻松地说,好像那牛肉是女主人专门为他买的一样。
“是呀,简直是至上的美味,你真有口福。”我赶紧怂恿他回去。
“关你什么事啊,快给我闭嘴,讨厌!”大黑突然用后腿撩起霜柱未化的土,劈头盖脸朝我砸来。我吓了一跳,就在我抖落身上泥土的时候,大黑潜入了篱笆中,消失不见,十有八九是去西川那里取牛肉了吧。
一进家门就听到了客厅里传来主人的笑声,奇怪的是,那笑声居然带着几分春意盎然。我好奇地从走廊走到主人身边,发现家里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带花纹的棉布和服外褂和一条小仓裙裤,一看就是一个认认真真的书生。主人手炉旁边,是印着春庆字样的卷烟盒,以及一封“向您介绍越智东风(oti tofu)先生”的推荐信,落款是水岛寒月。原来是寒月介绍过来的越智东风啊。鉴于我是半路介入的主客会谈,听起来他们像是在讨论我之前提过的美学专家迷亭。
“然后他说那里特别有意思,一定要带我去一趟。”客人不慌不忙地说。
“是什么呢?去那家西餐厅吃午饭就有意思啦?”主人边给客人续茶边询问。
“啊,当时我也没有弄明白哪里有意思,只不过觉得跟他去,有意思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看来一起去了呀,怪不得。”
“不过真是吓了一跳。”
主人的表情像是在说我早就猜到了,得意地拍了拍他膝盖上的我的头。有点疼。
“又跟你玩什么弱智的小把戏了吧?那个男人就喜欢这一套。”主人此时肯定回想起了安德利亚·德鲁·萨鲁特事件。
“对。他跟我说,你想不想吃点特别的东西?”
“你们吃什么了?”
“先是看着菜单,说了很多菜式的事情。”
“说的都是菜单里没有的东西吧。”
“是的。”
“然后呢?”
“然后转头看见了侍应生,说,你们家没添什么新菜啊?侍应生好像很不服气似的,说,您看鸭脯肉、小牛排怎么样?然后老师就说谁要特地来你们这里吃这些平庸无奇的东西。侍应生好像没有理解平庸无奇是什么意思,一脸便秘似的表情呆住了。”
“一猜就是这样。”
“然后老师看向我,说,你去法国或者英国随便哪儿的日料店,都能吃到天明调、万夜调[7],相反在日本,不管去哪个西餐馆,都完全没有西餐的气氛——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他肯定留过洋。”
“他什么时候去过外国!虽说钱也有、时间也有,想去的话随时可以去。不过这次,他只是把未来的事情,当作过去的经历来讲了吧?”主人自以为抖了一个绝妙的包袱,嘿嘿地先笑了起来。客人却完全不买账。
“是这样吗?我以为老师已经去过国外了,听他讲故事都出神了。后来还讲了鼻涕虫汤、炖青蛙,感觉他真的吃过。”
“没准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他可是编造故事的小能手。”
“也许吧。”客人把眼神转向花瓶中的水仙,略显失落。
“哦,刚才提到的有意思,就是指这个故事吧。”主人问。
“不不,刚才说的只是一个开头,我还没正式开始讲呢。”
“哦?”主人显得非常好奇。
“然后,老师就跟我商量说,反正也吃不上鼻涕虫和青蛙了,咱们就委屈一点吃个橡面坊[8]怎么样?我当时没多想,就说好呀。”
“哟,橡面坊听起来很新鲜。”
“是的,从没听过,因为老师一脸正经的样子,我就没多想。”学生边说边看向主人,仿佛在为自己的疏忽道歉。
“后来怎么样啦?”主人紧紧追问,完全没有注意到学生的道歉。
“然后就吩咐侍应生来两份橡面坊,侍应生确认说,是肉丸子吗?老师用更严肃的表情纠正侍应生说,是橡面坊,不是肉丸子。”
“这样啊。真的有橡面坊这道菜吗?”
“哎,当时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只不过看老师那么严肃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再说老师是留过洋的人,我是说当时我们都觉得老师是留过洋的人,于是我也学着老师的样子,对侍应生重复说,是橡面坊,tochimenbo。”
“侍应生怎么说?”
“侍应生啊?呵呵,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有意思。他站定,思考了一会儿,说:不好意思,今天我们的橡面坊卖完了,如果您愿意试试肉丸子的话,我可以为您点两份。老师一脸遗憾地表示,这样的话就完全没有来这里吃东西的意义了。说着塞给侍应生两毛钱当小费,让他想想办法,麻烦大厨找找原料做橡面坊。侍应生收了钱,说我会去找主厨商量一下,就进厨房去了。”
“看来他真的特别想吃橡面坊啊。”
“不一会儿,侍应生出来了,说,不好意思,做倒是能做,只不过要等很长时间。迷亭老师镇定地回答说,反正我们在正月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等等吧,为了美食。说完从口袋里摸出烟卷,开始吞云吐雾了。我见状只得从兜里掏出报纸来看。侍应生见状,又去厨房通报了。”
“吃个饭可真麻烦啊。”主人像是读战地快报一样,精力集中,还往客人跟前凑了凑。
“后来侍应生又出来了,说不好意思最近做橡面坊的原料用完了,得去经营进口食品的龟屋或者横滨外贸街的十五号商店买,恐怕今天吃不上了。老师一脸为难的样子,看着我说,这可真是难办啊,我是特意带朋友过来的。还重复了好几遍。我一看这样也不能不说话啊,于是赶紧附和说就是呀,这也太遗憾了。”
“说得对。”主人赞许道。我不明白主人为什么要表示赞许。
“这个时候侍应生一脸为难,连连说只要原料备好了,欢迎您随时光临。老师反问说你们的原料都有什么呢,侍应生只是嘿嘿地笑,并不作答。这时老师说,原料应该是日本派[9]的俳句诗人吧。侍应生马上回答,如果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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