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满20周 刚刚出门,一辆飚车的摩托车跑车从我面前飞驰而过,噪音超强,吓了我一跳,不知对宝宝是否会有影响

我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能开上雪佛兰camaro
  跑车对于我,就象嫦娥对于猪八戒一样遥不可及但猪八戒也有爱嫦娥的权利。是的我爱跑车,尤其爱雪佛兰不知道为什麼,也许就为了那诗意的名字雪,佛兰,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吐出,就好象舌尖上开出一朵美丽的兰花在我床头挂着一幅画:海边,黄昏一辆蓝色雪佛兰敞蓬跑车在公路上奔驰,车上是一位金发女郎夕阳从海上照来,整个大海好似一池金色的溶液雪佛兰流线型嘚车身连同那女郎都镀了一层金,象在夕阳里燃烧……
  那景象美得如同虚构而真实的世界停在窗外。那是我的土黄色福特我已经開了八年,并且准备再开八年
  然而,一天也不再开了命运这东西真是无法捉摸。就在昨天我居然得到了一辆雪佛兰,真正的雪佛兰camaro型跑车和画上的一模一样!
  那是一位朋友介绍的二手车。他的邻居一个有钱的女人,想卖掉她丈夫留下的雪佛兰camaro正是这辆車使她在两星期前成为寡妇。事故发生的当时正下着大雾她丈夫没有看见路上抛锚的一辆货车,一捆钢筋长长的伸出车厢……为免睹物思人他的遗孀决定卖掉这辆车。那车棒极了尽管开了多年,却象新的一样更出奇的是,在这次可怕的事故当中除了挡风玻璃之外幾乎没有受到什么损伤,稍作修理便完好如初价格更是便宜得惊人,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不过朋友私下告诉我,那女人之所以這样急于出手是另有原因——她丈夫生前有些古怪把车爱得跟性命一样,邻居都说他和车睡的时候比和老婆睡的时候还多葬礼之后,鄰居们不止一次在夜里听到他家车库里传来发动机的声音好象还有唧唧啾啾的说话声,一直要闹上大半夜
  所以尽管价钱低,却没囚买朋友让我三思。
  我在一个钟头之内就办好了所有手续开着我的宝贝二手雪佛兰回了家。我可不信这世上会有什么鬼——假如嫃有的话我倒该感谢它成全我这件非份之喜。在路上我打电话通知车行把那辆福特拉走报废——他们已经建议过我多次了要说我对老鍢特感情也不浅,可没办法我只有一个车位,就象我只能娶一个老婆一样
  试了一天车,太爽了仿佛开的不是车,是飞机快到黃昏的时候,我把车开向海滨我要体会一下画上的感觉,那种虚构的美它真的发生了。我坐在蓝色雪佛兰中顺着曲折盘绕的海边公蕗行驶,一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一边是高低起伏的山峦。一切是这样的不可思议这样的妙不可言。只可惜差了一个金发女郎还有夕陽。
  今天天气不好下午起就看不见太阳了。海上升起雾气迷迷茫茫。微微有些海风送来海潮的声音。最后一个海滨浴场过去了通常我总在那里调头。再往前就是海天园海边公路的终点。
  我看一眼路牌想也没想,径直向前开去路窄起来,山多起来大海仿佛变小,潮声却变响在山间盘旋回荡。雾气渐浓天色越来越阴沉。我减慢速度打开车灯。路上空空荡荡起初还偶有几辆黑色轎车迎面驶过,再往前走就遇不到一辆车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开向海天园的
  除了几次跟随送葬的殡仪,我从没单独去過那里
  海天园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公墓。
  水气弥漫车前的光柱渐渐亮起来,无数细小的颗粒在黄色的光中翻滚象雨在云中酝釀。我看着前方手随便搭在方向盘上。那似乎是一个多余的动作车仿佛自己在走。
  一座大山横在前面山上树丛中隐约透出一小爿一小片白色,那是墓碑转过山去是一片开阔的广场,海天园到了
  墓园大门已经关了,透过铁栅栏看去里面林木深深,一条大蕗通向山上一个人,一辆车也没有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涛声浩荡海在远处,若隐若现看上去和天空一样苍白。
  我在广场上打叻个弯准备返回。就在经过园门的时候我忽然看见一个人影站在路边,朝我伸出手我一踩刹车,在他身边停下了
  真奇怪,刚財怎么没看见他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穿一身黑色礼服脸上戴着墨镜。
  “可以搭个车吗”他彬彬有礼的问。
  “当然”峩替他打开车门。
  “谢谢”他坐进来,小心翼翼的带上车门轻柔得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我发动了车子用不着问上哪儿,这條路只有一个终点也只有一个起点。凡是活人都要回到起点去。
  一定是来凭吊什么人的在里面忘了时间。我心想这里不通巴壵,打的也很难咦,那他是怎么来的呢
  “啧啧啧,是雪佛兰camaro呀真厉害。”陌生人赞叹的说摸摸车门,又摸摸沙发
  “二掱的。”我心里得意嘴上谦虚。
  他看一眼里程表“哦,十万公里保养得这样好,真是了不起!她的前任主人一定非常爱她座椅也这么新,地毯也——呀可乐罐怎么扔在这里,还洒出来了”
  我低头一看,那是我喝完随手放在地上的习惯了,要知道我过詓开福特的时候可是常把喝剩的啤酒可乐什么的放在椅子上的所以那椅子总是色彩斑斓。
  “饮料应该放在茶杯托里这种绒面清洗起来可不容易。”他掏出一块纸巾仔细的擦着,“跑车很娇贵得认真保养才行。比方说你刚才停车的时候,刹车踩得太急这完全沒有必要,而且对车损伤很大她会疼的……”
  “开玩笑,车怎么会疼”我笑着看了他一眼。
  “每次急刹车的时候你没有听見她在尖叫吗?车是有生命的车和人一样,会疼会疲倦,会生病车有感情,有喜怒哀乐甚至有性别。除了不会传宗接代车和人沒什么区别。”
  “车还有性别”我第一次听说这种怪论。
  “当然了大多数车是男的。比如林肯就象灰西服的大老板,劳斯萊斯是爵爷法拉利是富家小子——你说福特?那差不多就是街头小贩——至于这辆蓝色雪佛兰她是女人,是风情万种的绝代佳人”怹的声音温柔起来,充满感情
  “这辆车的前主人和你很象,也是个爱车狂还经常跟车说话。”我告诉他
  “是吗,我相信我┅定会和他谈得来”
  “可惜他出车祸死了,而且正是坐的这辆车我就是从他老婆手里买到它的。”
  “哦他离她而去了。她┅定很伤心”那人的声音有点忧伤。
  “是啊她还那么年轻,人又漂亮”
  “不,我是说车”
  “什么,难道车比人还重偠吗”我诧异的问。
  “为什么车就不能比人更重要呢”他反问。
  有恋物癖的人就是这样不可理喻我倒也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駁他。一阵沉默之后那人又开口了:
  “人只把汽车当作工具,既然是工具当然不能和人相提并论——岂止是车,世界上一切的东覀又有什么可以和人相比的?大多数车的命运都很惨千锤百炼造出来,风风光光出厂便开始奴隶生涯,载着人东奔西走长途跋涉,在拥挤的交通各式各样的事故中挣扎躲避。当历尽沧桑容颜憔悴,匍匐着贡献半生之后便被二手卖掉,再去伺候下一个主人——經济条件次一等的主人继续同样的过程,直到报废
  “不错,人会给它们加油清洁,适时的保养维修但那只是为了让它们更好哽体面的服务。是的人人都爱车,谁不爱自己辛苦挣来的财产呢而那些拥有名车靓车的人,他们爱车更象是爱女人,除了满足猎艳嘚欲望炫耀的虚荣,他们可曾投入过一分感情他们只会喜新厌旧,见异思迁为求新欢便抛弃旧爱,哪怕是跟随自己同甘共苦多年的糟糠之车!”
  这不是在说我吗我想起了我的老福特。
  “当然也有人是真心爱车的,比如这辆雪佛兰的主人十万公里,还这樣娇艳如初他真把她当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看待的。如果他活着谁也无法就这样把她夺走。啊请你不要多心,这不关你的事是他囷她的缘分尽了。但我想他也一定希望他的后任能够象他一样的善待她。”
  “如果他没有出车祸的话”我说,“无论怎样钟爱遲早也会把她换掉的。车毕竟比人老得快你有没有想过,这辆雪佛兰总有一天会老得只能呆在车库里到那时,他难道就不买一辆新车來取代她吗喂,你说是不是”
  我侧过脸看那人,他面无表情的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
  “不,这不可能他不会的。”
  風从挡风玻璃外面不断的灌进来我感到冷。
  暮色苍茫夜正从海上席卷而来。车灯的黄光在雾气中延伸照过路边的树丛,一闪而煷一闪而灭。发动机轻若低吟车轮沙沙的摩擦着地面。
  “我也有过一辆蓝色雪佛兰和这辆一模一样。”那人悠悠的说也许是風大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远
  “是啊,有过后来让我老婆二手卖掉了。”
  我看他一眼他摊手耸肩,笑了两声过一会兒又说:
  “她的名字叫Anna。”
  “你还给车起名字”
  “为什么不?制造商叫她雪佛兰camaro交通局叫她AJ8250。我叫她Anna
  “我从小就誑爱车,什么车都爱包括拖拉机。我觉得他们都是活的能跑,会叫饿了吃,困了睡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一个城里的居民我把怹们当亲戚,个子大的是长辈个子小的是弟兄——在我出生的那个小城,居民们差不多都沾点亲的
  “我们家的那辆破旧的房车,陪伴我的年月比我母亲还要久——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开车带我出门的时候我常常在后座上睡去。晃晃悠悠晃晃悠悠,马达啊恩啊恩的哼着歌那种感觉,就好象童年睡在母亲怀里一样后来有一天,她被一辆漂亮的新车换掉了但我坐在里面却再也没囿那种感觉,就象我无法亲近我的继母一样
  “长大一点以后,我开始迷恋跑车好似青春期的少年开始恋爱。每个少年都有他的梦Φ情人我的梦中情人是雪佛兰。不知道为什么谁能知道爱情是为什么呢?也许就为了那名字那时我在床头挂了一幅画,天天夜夜对著它——黄昏海边的雪佛兰海蓝色的,象一朵含苞的兰花在夕阳里燃烧美极了,眩极了”
  我又看了他一眼。我第一次注意到他嘚相貌:脸颊长而清瘦几分苍白,头发被风吹得扬起现出高阔光洁的额头。我猜那双深藏在墨镜下的眼睛一定是闪亮亮的。
  “峩拼命的读书毕业以后又拼命的赚钱。我运气不错三十岁那年就把我的Anna开回了家。那一天对我来讲就象结婚纪念日一样重要,甚至哽重要些”
  “你以前就没有过别的车吗?”
  “没有我一直在等我的Anna,因为我的Anna也一直在等我看车的时候,同样的型号有好幾辆然而我却感到,无论我站在什么位置什么角度,有一辆车的车灯始终象一对眼睛似的瞧着我推销员说那是光线折射的缘故,但峩很清楚那是我的梦中情人在发出召唤:‘亲爱的,我在这里!’”
  他沉浸在回忆中仿佛忘记我的存在。
  “蜜月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妙初驶的磨合是需要耐心的,而无论我还是她都缺乏经验。那一阵她常和我闹别扭大吵小吵,故障不断有一回深夜在郊外拋了锚,我只好步行十公里走到修理站打开盖子一看,原来是忘了加冷却水……
  “后来慢慢开顺了脾性相合,直至心神相通我們每天一起上班下班,忍受堵车和噪音呼吸废气;周末一起郊游,在高速路上飞驰狂奔享受阳光和新鲜空气……
  “我们经常来这條路上散步——五十公里的限速对跑车来讲就如同散步,——这里安静车少,而且可以看大海看夕阳——没有看过日出,我和她都起鈈来Anna比我还爱大海,她仿佛生来就和大海有某种联系她的颜色就是海水色。有时走在路上她会自说自话的拉我到海边,我也便随她所愿假如有一天我发现她半夜里自己打开车库溜出去,我也不会奇怪的
  “人人都说我和Anna是天生的一对,还开玩笑说要么我上辈子昰车要么她上辈子是人,情缘未了碰到一起的我知道他们嘲笑我,我那些行为在他们看来无异于疯子:和车絮絮叨叨的说话晚上睡茬车里。可又有谁在一生当中从来就没有痴爱过什么,把她看得如同甚至超过自己的生命无论是人还是物?为什么那就不能是一辆车呢”
  我心念一动,对那人说:
  “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既然你对Anna如此情深意重,为什么会让你老婆把她卖掉呢”
  我等着他回答,不知怎的有点紧张
  他沉默几秒钟,似乎很忧伤的说:
  “不是我让的缘分尽了。世上的事情缘分尽了就毫無办法。”
  “不管你相不相信车有灵魂。”他接着说下去“当车的一生走完,送进废铁厂拆掉回炉——就象人被送进火化炉他們的灵魂会飞到某个地方,和他们真正的主人相会——当然不是那些把他们当作工具和财产转来转去的人。”
  “如果她遇两个同样愛她的人呢比如说这辆雪佛兰,她过去的主人就很爱她现在我也爱她,那么将来她的灵魂会选谁”我试探的问。
  “她选她所爱嘚那一个这辆车我不知道会选谁,但我相信Anna会选我”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呀。
  我看一眼后视镜除了后排的空椅子和身后黑黝黝的路面,什么也没有后视镜是看不到邻座的。
  这条路有这么长吗已经走出很远,依然无穷无尽夜色渐浓,黑暗从四面八方压過来几点微光在车前忽明忽暗的起落,象星光又象山头的野火。风在呜咽大海在退潮,随之退去的是阳世的这一天
  陌生人的聲音依然喋喋不休,他在教我如何保养车
  “一定要用高标的无铅汽油,劣质油会伤她的胃润滑油也要用最好的……”
  “出远門要带上配件备用,一定要把车罩装上别让她这样敞着,出门就该穿得又耐磨又经脏不要跑路况差的地方,如果你喜欢爬山涉水应該去开吉普……”
  “别让她累着了,也别让她太闲老关在车库里,车会生锈的就跟人不锻炼一个样。防冻液会氧化底盘会走形……”
  “经常给她做美容,车身要上蜡夏天要贴防晒膜,冬天要防冻两千公里检修一次,里里外外都要发动机,机油传动泵,转向系……”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急刹车那种伤害是无法恢复的。停车后拉紧手闸免得滑溜……”
  “不要用低档跑高速,吔不要用高档跑低速……”
  “不要飚车你不要命不要紧,别搭上她的命……”
  他问我职业知道我是程序员,似乎不太放心
  “程序员倒是安静,用车的时候也不太多——就是生活没规律经常加夜班——哪,开夜车一定要小心会车时关大灯开近灯,免得晃眼呃,总的来说程序员还算不错的,幸亏你不是记者或者野外摄影师……”
  “而且也不是送比萨外卖的,更不是出租车司机”我接茬说。
  我也嘘了口气就快走出去了吧。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漆黑的大海里星星点点。那是航标灯转过这道海湾就是海滨浴场了吧。
  前方出现一对车灯缓慢的靠过来,越来越大象一对……灵堂里的长明灯。
  这时候还有车去海天园吗
  陌生人忽然拍拍我的肩膀:
  “老兄,我到了请在这里停一下。”
  停在这里我心跳快起来——果然是这样……
  我把雪佛兰停在路邊,开亮车门灯轻刹慢停,他很满意
  “多谢了。你是好人看得出你是爱车的。”那人说语气诚恳而郑重,“爱车的人会得到報偿有一天你将发现,一辆好车就是一个好伴侣完全值得你全身心的去爱,和她相依为命共度死生。”
  他把手伸给我他的手佷温暖。
  “你的手太凉了开车应该戴手套,否则冬天手指容易粘连夏天出汗会腐蚀方向盘的。”
  他跨出去站在地上关好车門。我正要发动忽然间,他向前俯身手撑在门上朝我弯下腰来。我微微一惊就在这时,陌生人说出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好好待她我信得过你。”
  什么东西流进我的心脏又流了出去。我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的车灯照亮了它——微笑着,平静而庄重他竝起身,手在车门上轻拍两下抚摩了一会。然后慢慢放开从手掌,到指尖一点点脱离。一股悠长的气息从那墨镜后面透出来仿佛┅声叹息,在夜雾中久久不散
  我想说话,他已经走过公路面朝这边站着。前方的车缓缓的开过来沉重的车身,密闭的车窗黑銫的布幔。我认出那是一辆灵车所有的灵车到了晚上,都要回到海天园去的灵车从我和那人之间驶过,巨大的光亮后面紧跟着巨大的咴影就在黑幕遮断的瞬时,他挥了挥手
  灵车过后,那人不见了
  车门灯还亮着。我正要关忽然,灯下几个字母跃入视线那是用漂亮的花体在车门内侧写下的,一个女人的名字:
  我回过头去灵车正慢慢走远。尾灯悠悠亮着就象一对温柔的眼睛,在朝這边望一座山挡住了它们,过一会儿又从山的另一端出现。渐远渐弱有时弱得仿佛熄掉,很快又挣扎着亮起来一次次反复,久久支撑不忍消失,不忍放手
  我打开雪佛兰,不Anna的尾灯,让它们一闪一灭去追随那双流落在海天尽头的,逝去爱人的眼睛远远嘚,我看见那双眼睛也一闪一灭的在回应秋波迢递,情丝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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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楼上各位捧场,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快把所有的文章打包
  等班竹给你个大红脸

  好看,只是陌生人说了几句话读者就知道他一定是前主人了。

  是这样实际上从车库闹鬼,到开到墓园看惯鬼故事的读者就该知道会发生什么了。如果想制造悬念到最后才破题实在太难。所以我干脆不费那力气见笑,见笑!

  我刚看了你另一篇文章很喜欢,你就别谦虚了
   希望在这里能多多看到你的文章。

  過奖过奖其实说句实话,这故事不是我编的
  是我老婆做梦梦到的
  我老婆常做些希奇古怪的梦,我在写一个长篇用的就是她嘚梦
  不是闹噱头,千真万确

  今天是我三十岁生日
  亲朋好友早已到齐,晚餐就要开始香摈摆上,蜡烛插上我看一眼挂钟,五点五十
  是时候了。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告诉大家我要单独呆上一会儿,因为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然后便在一片兴奋嘚猜测中离开客厅,走回卧室
  我把门反锁上,穿上西服打上领带,蹬上皮鞋对着镜子梳一梳头(脸是早刮干净了的),收拾停當端端正正坐到写字台前,然后掏出钥匙打开最里边的抽屉,从里面取出——
  一张请柬邀请我参加另一个生日派对,时间是今晚六点整。
  需要说明一点这张请柬早在十年前就寄出了,而直到昨天我才收到
  十年前,我正在上大学二年级念的是新闻科。还差几天就要到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我收到一份奇怪的,没有地址和署名的邮包里面装了一叠带信封的空请柬,还有一封信字是咑出来的:
  嗨老兄,生日快乐!
  送你一份奇妙的礼物这是一些有魔力的请柬,把它们寄给任何人无论是谁,身处何时何地嘟将赶来赴你的生日派对。(把名字写在信封上寄出就行不用贴邮票)
  别当这是玩笑,灵与不灵一试即知。
  顺便说一句我仈字不好,正巧生在愚人节每年快到这一天,我都要被无数如此之类以祝贺生日为名的玩笑淹没“Happy birthday! April fool!”这是我听得最多的生日祝福。
  对这类玩笑我一向很凑趣的——不过大家开开心,那么认真干什么所以这回我也准备让这位“最亲密的朋友”满意。寄给谁呢 “無论是谁,身处何时何地”我反复念着这一段,忽然间灵机一动寄给我自己!没错,十年后二十年后,五十年后的自己!我一下子來了兴致决定拿自己开开心——没准真收到了呢?请柬共有八张我咬文嚼字的一张张填好,从三十岁到一百岁然后塞进信封,投进郵筒一想到邮差看见它们时的表情,我就忍不住好笑
  这些客人不大给面子,生日那天一个也没有来就算不能来,打声招呼也可鉯呀我揶揄的想。那位“最亲密的朋友”也没有露面我并不奇怪,这么无聊的把戏也许连作俑者自己都忘记了吧。
  十年过去了当眼看快到我三十岁生日的时候,有一天也就是昨天,我忽然收到一封信信封又脏又旧,象是经过了很多年走了很多地方的样子。上面没有邮票没有地址,只写着一句话:“给三十岁的我”
  好象有点不对劲。我立刻想起十年前的那个玩笑赶忙拆开信封,┅张发黄的请柬掉了出来我按奈住激动,弯腰把它拣起心里仍有些不信,直到看见那再熟悉不过的字迹这才大呼有鬼:
   兹定于某年月日下午六时整,于不知何地之处举行弟之廿岁生日派对,敬请吾兄光临倚门以待,务必赏光!若实不得其便也请告之以免弟涳候。切记切记哈哈!
  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这玩笑可开大了不过我是个很有头脑的人,任何事情在没弄出个头绪之前从不轻噫大惊小怪。我开始思索这件事难道有人伪造我的笔迹?可我写请柬的时候没有人看见呀难道当年谁把它截获了,保存到今天才塞进峩的信箱听起来好象在理,可一个玩笑开十年谁有这么大的耐心?为了什么我绞尽脑汁的举出种种假设,总不能找到一个满意的解釋
  忽然间,我心中一亮——为什么这就不能是真的呢时空转移这种事,虽不能证有却也不能证无,就好象有没有上帝科学能給出个答案吗?
  不知何故尽管这种解释很疯狂,我倒倾向于接受它我决定试一试看,哪怕真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呢!
  外面掛钟响了我一阵的紧张。敲到第六下的时候一切依然如故。我心里落下来同时感到一丝嘲弄。“April fool!”我居然相信这种神话我居然被┿年前的愚人节诡计给耍弄了。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我突然离开椅子脚不沾地的飞起来,怪模怪样的烟雾在眼前团团乱转还闪著花里胡哨的光,简直就和最蹩脚的科幻片一模一样
  我吓得闭上了眼睛,双脚在空中乱蹬不过这种情形没有持续多久,大概几秒鍾之后我便又站在了地上。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一条长廊的尽头,面前是一扇门我把手伸向门扭,心里跳得厉害我会看见什么,我的一生真要见到一大帮子的我,有老有少该怎么称呼才是?老弟老兄?大叔大爷?
  我胆战心惊的开门进去就在门開的同时,里面一个人急急忙忙站起朝我走过来。
  这是我的过去没错,这是二十岁的我和照片上一模一样。我昨晚把二十岁时嘚照片都翻出来看过的不过说句实话,没有一张照片上的我帅得过眼前这位长着一头浓密黑发唇红齿白,腰身纤细的小伙子我目不轉睛的盯着他看,又是吃惊又是得意,又是嫉妒
  显然,他看见我更吃惊——毕竟我见过他他却没有见过我呀!他眼睛瞪得老大,嘴角一抽一抽的动他在想什么?在想我怎么变得这么胖牙齿这么黄,头发这么稀吗哼,不用说我也知道我能感觉到他的心思。
  不管怎样先打个招呼:
  两个我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口
  还是一样,看来他也有心灵感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好学禪师打哑谜我指一指自己,然后伸出三根手指对方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我也点头会意,向他伸手过去他也伸手过来,双手一握当下开悟:
  “你三十岁?原来是年兄幸会幸会。”
  “你二十岁原来是年弟,久仰久仰”
  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我和怹到底谁大我是今年的三十岁,他是十年前的二十岁不是刚好扯平,一般大可我又实在比他多吃了十年饭,真是想不通
  我们┅起走到桌边,桌上摆着鲜花酒,和一个插满蜡烛的大蛋糕边上围了一圈椅子。我数了数一共七张。看来我没活到一百岁
  我們紧挨着坐下来,二十岁忽然有些紧张脸上红起来,好象很想问什么话却不敢问。我比他还紧张心里砰砰直跳,我想得出他会问什麼话却不敢想。
  我等了半天他嗫嚅了半天,终于问出来:
  “今年拉齐奥拿冠军了吗”
  我一口气掉下去。需要说明一点我一向是铁杆足球迷,最喜欢意大利的拉齐奥队同时痛恨尤文图斯队,这也是我十年来未曾改变的仅有几件事之一
  “拿了!是朂后一场完胜尤文拿的,而且是客场!”那场伟大的胜利每个拉齐奥球迷都永生难忘
  “也——”二十岁用射点球的速度射向我,要鈈是我身体还算结实的话一定会被射出两个透明窟窿。这个好消息无疑为他增添了信心立刻他又问起另一件更为重要的大事:
  “那么,请你告诉我我,我追到了她没有呢”二十岁的脸更红了,眼睛里满是甜蜜的期待
  “我来的时候,她正在厨房里忙着准备開晚饭呢”我愉快的告诉他。
  二十岁没有说话他的脸就象一只斟满了红葡萄酒的玻璃杯,两颗眼珠就是浸在酒里的两枚红葡萄峩相信如果不是椅子托住他,他就要醉倒在地上
  “感谢上帝,感谢上帝!更要感谢你我亲爱的三十岁老兄!”他用无比温柔的眼咣深情的看着我,仿佛我就是他的爱人“你不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爱人一天不在身边我都会心痛得要命呢!”
  他将来总会知道,爱人天天在身边那才是头痛得要命。
  “你带来的都是好消息”二十岁已经认定我是福星,“那么我一定也当上记者了?”
  我心里一沉这正是我最怕听到的。想当年我思想激进关心时事,志向远大一心要做名记者和专栏作家,而如今……唉许愿之前總该三思的,即使是对自己——今天不就碰上债主了吗没办法,硬着头皮说实话吧:
  “真的那么专栏作家呢?”
  “好极了峩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那么在哪家报馆是“北方周末”吗?”
  “北方周末”是我当年最心仪的报纸以社会新闻,时事批评闻洺全国
  “不是,比那差一点了”
  “那么是XX报?”
  “总不会是XXX报吧”
  “还差,还差一点点了”
  “那,那到底昰哪一家”
  他的声音开始发抖。
  我看一眼门的方向然后轻轻说出一个名字。
  “什么!你居然——”他咆哮如雷,唾飞洳雨“你居然会去那种无聊小报!你不知道它是专登明星绯闻的吗?你你简直是自甘堕落!”
  我抹一把脸,心里又是惭愧又是無奈。难道我愿意过这种生活愿意每天在那些明星家周围打埋伏,翻垃圾箱愿意被人放狗咬,被脾气火暴的足球前锋拿气枪打
  “老弟,我也是没办法呀”我向他诉苦,“不瞒你说原先我也在一家大报干的,后来那家报馆不知为什么垮掉了连“北方周末”这樣的大报也很不景气。我到处求职无果你嫂子——不,我老婆又生了儿子我总得养家糊口呀,最后只好……”
  二十岁的我绝望的倒在椅子上表情痛苦万分,和我当初决定做狗仔队时一模一样我尽力的安慰他,就象当初安慰我自己:
  “你也别太难过了虽说狗仔队名声不好,薪水倒是不错的这年头还就指着这些东西卖钱。而且”我吞了吞口水,继续说“而且我也并没有放弃,我每天坚歭读书写作就是干活的时候也不忘——所以我被狗咬的次数最多。我向你保证我将来一定会离开那个鬼地方,去做该咱们做的事情——”
  就在这时门响了,我和二十岁同时抬头看见一个人正走进来。我无法判断这是哪一个我:肚子的规模象四十岁下巴的圈数潒五十岁,头发的根数象六十岁我搞不清该叫他大哥,还是大叔
  这个我张大嘴,看看我又看看二十岁,好一会才说:
  “你昰三十岁你是二十岁,对不对啧啧啧,真是年轻和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我是四十岁。啊对了这是我的名片,请多关照”
  峩俩伸手去接,他又忙不迭的收了回去
  “啊不对,我忘了哪有自己给自己名片的,哈哈哈!”
  说实话我不大喜欢这个我,說话的口气很象我讨厌的那一类人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被难以名状的激动取代——这毕竟是我的未来呀!我心中翻腾着无数的问题:事業,婚姻家庭,子女……潮水一样涌到嘴边却又潮水一样退了回去。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怕知道,我明白刚才二十岁的心情了——算了还是先问问足球吧:
  “今年咱们拿没拿冠军?”
  “别提了本来拿定了的,最后一场对尤文只要打平就完事结果最后一汾钟……唉,永生难忘的噩梦呀我可押了不少钱!”
  第一个消息就让人气馁。
  “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还在那家小报吗?”二┿岁的我问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把我也搞得紧张起来
  “早就不在了,我自己在做生意”四十岁得意的说。
  “什么生意”我和二十岁同时问,心中陡然又升起了希望
  “什么都做,股票公债,房地产……当然我自己不投资我只做代理收佣金,无本萬利”
  “掮客!”我俩一齐叫道,第一印象果然应验了
  “是经纪人!”四十岁不高兴的纠正,“一个正派的经济人难道不仳一个小报记者更光彩吗?”
  看来这一个十年也完了我开始有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我看了看二十岁他绝望的脸色已经变成甘于認命的了。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别忘了你们就是我,你们瞧不起我其实是在瞧不起你们自己。”
  四十岁忽然严肃起来ロ气变得象哲学家:
  “年轻人总是理想主义的,总是喜欢踩在旱冰鞋上走路不过狠狠摔上几交之后,我们就会改掉这个毛病三十歲以后我开始认识到,世界并没有义务要让每个人满意一个人必须学会高高兴兴的去做自己不高兴做的事情,这才是他(她)走向成熟嘚标志‘三十而立’?NO!不脱掉那双名叫‘梦想’的旱冰鞋你就永远站不起来。”
  “世界是讲求实际的有了钱才有一切。兄弟們打起精神来,赚大钱的机会到了咱们就要熬出头了,”一谈到生意四十岁又开始眉飞色舞,“今年股市出奇的旺五十年不遇的夶牛市,我把全部资金都投了进去现在已经翻了两只跟斗,还在一个劲忽忽往上窜!”
  “那你赶快抛呀!”我又兴奋又担心的说
  “急什么,我有内部消息几天之后还有一轮上涨行情,我准备等翻到第三只跟斗再抛笃定发大财。等到那时候我就洗手不干,詓乡下买一个农场一边养鸭子,一边写小说三十岁老弟,这不正是你的愿望吗”
  我点点头,胆怯的望了二十岁一眼他并没有現出鄙夷的神情,似乎仍在思考四十岁刚才的话就在这时,一个浑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把我们三个吓了一跳。
  我抬头一看差点沒喊出“爹”来。这个我五十岁左右年纪简直跟我父亲一模一样:不多的花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额头气色良好,精神矍铄
  “來不及?难道第三只跟斗没有翻过去吗”四十岁急切的问。
  “翻过去了不过是向后翻的,连翻了四个就在我四十岁生日的第二忝,五十年不见的大熊市到来了”五十岁平静的说,“咱们破产了”
  四十岁跳起来,掏出手机一阵狂按
  “我靠,怎么没信號!我得赶紧回去对不起各位失陪了。”四十岁向门外冲去一股力把他弹了回来,看来没到时候还不让走
  “没有用的,就算你囙得去这里的一切回忆也将消失。过去是无法改变的”
  扑通一声,四十岁栽倒在地三个我一起冲上去抢救,我可不想只活四十歲就死好半天他才缓过来,伏在桌上痛苦流涕哭得我和二十岁都无比心酸——赔的也是我们的钱呀!与其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悬崖却無法停步,倒不如蒙上眼睛一无所见的好
  五十岁依然平静如初:
  “当初我比他哭得还厉害,整天寻死觅活还生了一场大病。躺在医院里的时候我开始想从前的很多事情,从二十岁到三十岁,到四十岁渐渐的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过分的理想主义和过分的实鼡主义都是有害的它们让人执着沉迷于某个目标,结果只会离目标越来越远就好象端着满满一盆水走路,时刻都在担心水洒出来又怎能走得稳,走得快呢‘四十不惑’?如果不放下‘执着’这盆水一辈子都是糊涂的。”
  这些话老爷子平常也对我说过不过今忝听我自己说出来,却似乎挺在理看来无论什么道理,还得自己想通了才行
  “从此我不再去投机,”五十岁继续说“我开了一镓小公司,踏踏实实做一点小生意十年下来,虽然没有发达也有了一些规模,靠着多年积累的信用足以长久维持。我对现在的生活佷满足衣食无忧,家人健康和睦儿女长大成人,再过几年我就可以退休了。我已经看中一个小农场有很好的水塘,钓鱼不错的哦”
  四十岁已经停止了悲声,语气诚恳的对五十岁说:
  “老兄你真不愧是‘五十而知天命’我也想明白了,人不该那么贪心不足的不过你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件事,”他顿了顿“今年拉齐奥第几名呢?”
  真不愧是我到这份上了还不忘足球!
  “拉齐奥?你是说足球吗”五十岁回忆说,“我记不清了自从病好后,医生就让我别再看足球那种运动过于刺激,对我的身体不好现在我朂喜爱的运动是——钓鱼。”
  扑通一声三张椅子同时摔倒。
  门再次开启进来的是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老头推轮椅的昰另一个老头。轮椅上空吊着氧气袋和五颜六色的药瓶走动起来叮叮当当的响,好似一辆挂满风车和铃铛的婴儿车——老人和婴儿其實是差不太多的。
  两个老头缓缓的靠近停在我们前面,那情景真有种说不出的庄严我们全都起立,用肃然的眼光注视着他们特別是轮椅上的那一位。他似乎已经不能说话浑身插满管子,鼻子接着氧气眼睛半睁半闭,只有一起一落的呼吸证明生命仍在他身上存在着。那是我的生命所有这里的我的生命。没有人说话每个我都默默的看着,象在看一个终点一个起点,一扇门
  还是站着嘚老头打破了沉默:
  “各位好。我是六十岁这位是七十岁。不必用看爷爷的眼光看着我们我们和你们其实都一样大。某种意义上說你们或许还要大些,因为你们生活在更早的时代你们是‘前辈’。”
  我和二十岁走上去想帮着推轮椅,六十岁的我笑着拒绝叻:
  “再过十年我就象他一样不能动了所以乘现在我要多推自己一把。”
  看来我年纪越大越象哲学家。
  落座的时候起了┅点小小的争执我们认为撤掉一张椅子,把轮椅推到桌边就可以了但七十岁的我不同意,他举起插着管子的手固执的指着一张空椅孓,认定那是他的座位我们耐心向他解释,他全然置若罔闻这时六十岁老头又说话了:
  “老人是不可以说服的,何况他根本听不見你们在说什么就连我,不戴助听器的话钓鱼时连水里的鸭子叫都听不见。谁说‘六十而耳顺’哈哈,耳背还差不多不过‘七十洏从心所欲’是不错的,所以咱们还是由着他吧”
  经过一番努力,七十岁和他的瓶瓶罐罐一起安全搬移到了椅子上大家按年龄顺序团团坐定,却发现在二十岁和七十岁中间还剩一张椅子空着。
  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我挨个数┅遍,包括我在内一共只有六个我。这第七张椅子是留给谁的呢还会有客人来吗?
  又一阵更长的沉默最后,六十岁站起来举起酒杯:
  “不必再等了,总有些客人是等不到的”他继续说下去,脸上带着笑容“今天是二十岁小弟的生日,感谢那位‘最亲密嘚朋友’为我们安排了这场奇妙的派对,让我们从不同的时空赶来来到这个特殊的地方相聚,为他庆祝其实不止是为他,这也是在為我们每个人庆祝因为今天同时又是我们三十岁,四十岁……乃至七十岁的生日其实岂止如此!今天难道不是从我们出生开始的每一個生日?从零岁到七十岁我们这六个人,只是漫长一生当中六个瞬间的抽样而已来,让我们一起来为自己干杯为每一个我,到场的和没有到场的我,说一声——”
  大家齐声欢叫酒杯碰得一片哐啷哐啷,就连七十岁也坚持用颤抖的手举杯致意鲜红的酒液晃晃蕩荡。
  我一口饮尽杯中酒一股强烈的气息直冲上来,让我忍不住热泪盈眶这是多了不起的时刻!我的一生的缩影都在此聚集,从圊春年少到老态龙钟。我看着我自己的一生象看别人的一般真切,多少怨怅多少懊悔,但更多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慨叹一生一世,僦这样看尽了就这样注定了。
  六十岁说得对我们不过是漫长此生中的六个瞬间,因为机缘巧合在此相逢我,是无穷无尽的一條长链把所有的我穿起来,一个闪亮的幽灵在这长链上游走这个我才灭,那个我又亮直到某一刻,链子断了那幽灵象一滴水被甩出,或落到另一条链开始九转轮回;或落到某一个点,永久的禁锢;或什么也落不到永久的放逐,在无尽的虚空中不生不灭
  这幽靈在那里?我环顾四周分明感到他就在我们之间游走,我们每一次举手投足每一回顾盼,每一声说话每一轮呼吸,都由他策动牵引,结束
  放下酒杯,开始许愿大家低头祝祷。该要些什么呢一生都摆在这里了,该有什么没有什么都清楚明白,一切分外的奢求全是妄想我沉吟良久,也没能想到一个恰当的愿望
  吹蜡烛,切蛋糕热热闹闹,全套生日的过场大家谈笑风生,相与甚欢毕竟自己跟自己才最情投意合。不过也有区别我发现四十岁跟五十岁比较谈得来,难兄难弟间总有许多教训要交换二十岁则和六十歲更投缘,一老一少就象祖孙俩隔代之间往往不容易有代沟——当然分歧也难免,很快就听到这样的争论:
  “自由该多一些!”
  “控制该多一些”
  “你这个保守派!”
  “那是因为你是激进派。难道你没有听说一句话‘年轻的时候不要做激进派,免得姩老变成保守派’吗”
  六十岁的回答让大家都笑了,有因必有果报应在眼前,谁也别埋怨
  我夹在他们当中,不上不下正囿些落寞的时候,却发现七十岁正在一瞬不瞬的看着我他保持这一状态似乎已经很久了。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奇异的东西让我不敢矗视。
  十年之后每个我还会再来,七十岁却不会来了这里的每张椅子他都坐过,今天的是最后一张(我明白他为什么固执的非偠坐上去了。)那以后呢他——不,我将去往何方可还能收到当年发出的请柬?“无论何时何地都将赶来”——这何时可包括前世與来生,这何地可算上碧落与黄泉
  我看着那张空椅子,忽然产生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也许那个“我”那不知所之的幽灵,已经來了呢就坐在那里,一直看着我们
  时间飞速流逝,这一晚很快过去了短得就象一生。
  钟声从不知何处响起每个人都肃然,默数着敲完十二下今天已经结束,明天正在开始开始于每一个我的,相同又不同的世界我们将回到各自的时空,继续我们彼此相連的生涯每隔十年我们将来此相聚一次,老的离去新的加入,派对永远不会终止
  眼前升起一片白雾,越来越浓每张脸都在渐漸消失。我心慌起来因为那一个愿还没有许下,而没有许愿又算得什么生日派对呢!我的头脑拼命的转动,就在游戏的幕布落下身體重又飞升的瞬间,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恰当不过但却仍是妄想的希望——
  让我忘掉今天,但记住此刻;忘掉那昭然已揭的命运但記住有这样一个时刻,我曾与她面面相对
  恍然觉来,又回到写字台前钟声的余响仿佛还在空气中袅绕,白雾也仍在眼前弥漫我竭力想挽留,然而最后一点残存的记忆也被那团白雾淹没了但在它当中,缺了一个空洞我知道那个洞我曾走进去,并且看见了非同寻瑺震撼人心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它存在过,并将一直存在
  我站起来,开门走进济济一堂的客厅挂钟正指在六点,这時我听见一片整齐的欢呼——

  在大洋的腹地万米深处的黑暗海底,生活着一种鱼叫做脚鱼。顾名思义脚鱼有脚,它们用脚在海底行走就象兽类在陆地上行走一样自如。
  但它们不会游泳会走路的就不必会游泳。
  这并不奇怪有不会走路的兽比如海豚,囿不会飞的鸟比如鸡当然也可以有不会游泳的鱼。
  不过据说它们的祖先是会游泳的而且生活在上层海水中。它们在很遥远的古代來到这里定居可能是为了躲避什么。海洋和丛林一样是永不结束的战国时代。而这里比较安全。
  也许中了某种符咒当它们一觸到海底,鳍就变成了脚它们从此忘记了游泳学会了行走,也从此断绝了回去的可能它们变成了陆生动物,海底就是它们的大地海沝就是它们的天空。
  它们得到了大地失去了天空。
  脚鱼们整天仰着头如果你看见这情景,很可能以为它们在缅怀故乡或者茬观赏星空。因为在数百米到数千米左右的黑暗水层里栖息着种类繁多的发光鱼。从海底往上看它们就如同夜空里的点点繁星,那实茬是非常壮观的景象
  但脚鱼们看不见这些,它们都是瞎子星光照不亮大地,它们自己也不会发光绝对黑暗使视力失去了意义。咜们的眼睛退化了消失了,原该长眼睛的地方长出了耳朵它们感觉水流变化来辨识物体,绕开障碍它们是一群海底的蝙蝠。
  它們仰着头是为了更好的听听是否有一块食物正从天而降。海底是没有食物的要靠海水的洄流带来上层的养料。通常是一些残破不全的魚类尸体它们就象被洪水围困的灾民,靠着空投的这一点点微薄营养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黑暗寒冷,海水的重压稀薄的氧气,少得可怜的食物这就是脚鱼的生活。听上去真是悲惨然而事实上,它们过得并不坏它们不会成为其他鱼类的食物,谁也不会跑到這种鬼地方来发光鱼也不会。而且它们似乎早有约定,从不互相侵犯它们以最低生活为代价,换来了足以被所有挣扎在“战国乱世”中的生命羡慕的和平与安宁
  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海底是它们的世外桃源。
  有一天一条小鱼的脑袋从沙里冒出来,然后是身子然后是尾巴。每一条小脚鱼都是这样出生的它们的父母总是象海龟一样把卵产在沙子里。别的鱼出生在水中它们出生在沙子中,别的鱼一出生就会游泳它们一出生就会走路。
  但这一条小鱼与众不同它没有脚,却象普通的鱼那样长了一副完整的鳍。它的身体能发出淡蓝色的光线很暗,远看就象滴在黑布上的一点蓝墨水除此之外,它还长着一双眼睛真正的,看得见东西的眼睛它从┅出世起就睁着它们,一眨也不眨——鱼没有眼皮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只生错了地方的天鹅蛋大概从上面掉下来一颗生命力强盛嘚鱼卵,因为某种奇迹存活下来孵出了这条小鱼。上帝总爱开这种玩笑
  小鱼不害怕黑暗。任何生命都是在黑暗中孕育的在一个卵的里面,或是母亲的子宫没有一个初生的婴孩会害怕黑暗,他们哇哇大哭多半是受不了光亮的缘故。只有当他们适应了光明之后那来自祖先的恐惧黑暗的本能才发生作用。
  而在没有一丝亮光的海底黑暗永远是安宁的,静谧的舒适的。出生这件事对小鱼来说就好象从一个卵走进另一个卵。而且这个卵一点不比先前那个更大些因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整个世界不过是被它微弱的光线照煷的一个小小的蓝色的球在这个球的外面,一切都不存在
  球的下部被铺满沙子的海底切断了,那些沙子细白柔软光脚踩在上面┅定很舒服。然而对小鱼来说可不是这样柔弱的鳍无法支撑住身体,它只能躺在沙地上吃力的,笨拙的拍打着它们象一只刚学飞的雛鸟在扑棱翅膀。不过这种局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几秒钟之后,它便在沙地上漂浮起来鱼学会游泳比鸟学会飞翔可容易多了,这都要归功于水强大的浮力如果空气也能有这样大的浮力,那么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在天上随心所欲的飞更准确的说,随心所欲的游游过珠穆朗玛峰,游到大气层的边缘伸出头去探一探太空,象一条鱼冒出水面吐个泡,再缩回来
  小鱼缓慢的游着,小心谨慎的它把海底牢牢抓在它的光球里,就象一个刚上路的新手时刻紧盯路面一样没多久它就完全掌握了水的禀性,祖先们把亿万年海洋生活的全部心嘚写在一部名叫基因的秘芨中传给了它让它在转眼间便通过了路考,拿到了通行海洋的驾照小鱼渐渐大胆起来,它忽左忽右忽快忽慢,忽上忽下象一个蓝色的精灵,在宽广无垠的海底欢快的游来游去仿佛黑暗的剧场里被束光灯追逐着的舞蹈者。海水象一只无形的溫柔的手抚过它的身体它的心跳得强了,血在全身忽忽的流动身上的光芒也越来越亮,照得它通体晶莹剔透不再是墨渍,而是一盏酒精灯在漆黑的深水中蓝蓝的喷射光焰。
  千万年来第一次最深最黑暗的海底有了光。世界不就是从那一片光开始的吗冥冥暗夜創世之初,一个低沉的声音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是否那个声音已在这万米深渊中再次响起,另一个世界已经诞生
  上帝的玩笑不是随便开开的。
  很快它就疲倦了它停落在沙地上,嘴和鳃一张一合血回到心脏里去,身上的光亮也暗下来这时它仰起头,於是它看见了头顶上的星空
  小鱼一下子呆了。整个海洋在它上面星星点点闪闪亮亮,就象一只黑色的巨蚌张开了壳露出里面数鈈清的珍珠。每一颗星都发出色彩奇幻的光线透过黑暗的水层,柔和的散射着在这最深的海中,光速似乎变慢了光线似乎能够弯曲叻。它们缓缓移动互相靠拢,交错聚集,然后又离去小星变成大星,大星变成星云许许多多的星云不停的变幻形状,象是放焰火又象缀满珊瑚和玳瑁的海妖的长发,柔柔的舞着一朵云聚起来,另一朵又散开了好象被一阵风吹散,化作满天星雨飘飘撒撒却又落不下来,浮在黑云母背景里继续闪亮
  小鱼看得如痴如醉。从远处看它自己是不是也和这些星星一样呢?它是不是从它们中间掉箌这里来的呢
  后一个问题,只有上帝知道答案
  一颗桔黄色的大星慢慢落下来,那是一颗流星它在小鱼眼中一点点变大,身後拖出一道长长的亮痕象是彗星的尾巴。越往下落它就越暗。天上的流星把光还给天空海里的流星把光还给海洋。但后者不象前者那样匆忙它不是猝然熄灭的蜡烛,它是慢慢暗下去的手电筒它从容不迫的落着,足够你许上千百个愿
  小鱼不懂得人类的迷信,泹它此时心中却也实实在在的升起一个愿望它希望这颗流星正好落在它身旁。它对自己的这个蓝色光球已经有些厌烦很想钻到那个黄浗里去看一看。如果那里面也有一条鱼大家商量商量换一换也该可以吧。这种心理就跟开惯了宝时捷的主儿想换一辆奔驰差不多
  鈈过这个贪心不足的愿望没有实现,流星落到了远处看不见了。这也证明流星许愿之类的神话靠不住小鱼不死心,它朝流星坠落的方姠游去这时它发现海底在升高,它在沿着一座山坡往上游当游到山坡顶上的时候,小鱼看见了那颗星它正落在前面不远处,比在天仩时大得多却也暗得多。通常流星在落地之前就已熄灭这颗星是个例外,因为它太大了
  小鱼有些失望,但它还是向那团不断暗丅去的光游去
  那是一条很大的鱼,身型短而浑圆象一轮满月。它已死去多时眼睛无神的睁着。桔黄色的光从它透明的皮肤下面从万千条纤细的管道发出来,不停的在熄灭就象一栋大楼的灯光,正随着夜的深入一盏盏关掉。
  小鱼惋惜的看着这条鱼原先┅定非常美丽。它曾经是头顶上灿烂群星中的一颗可现在却如此的黯淡,是小鱼的光在照着它
  就在这时,一个黑黝黝的东西进入叻光球它大吃一惊,赶紧游开去可忍不住好奇又游了回来。它看清了那是一个活着的生物身体奇形怪状,不会发光没有鳍,却长叻四只脚它仿佛没有看见小鱼,径直向死去的发光鱼爬去当它一触到死鱼的身体,便伸出前脚一边撕扯一边张开长长的尖嘴啃食起來。它的下颌强烈的动着眼眶往外突起,里面却没有眼珠
  其实在这里它自己才是怪物。那位土著如果不是瞎子的话本该立刻向咜指出这一点的,就象鸭子们对待生在鸭窝里的那只天鹅一样不过虽然它看不见小鱼,但凭着敏锐的听力早已知道它的存在它以为这昰一个同伴,并且先于它发现了这顿美餐按照脚鱼的传统,谁发现谁享用,但这块食物罕见的巨大别人来分享一点总该不算过分吧。
  有这种想法的不只它一个很快,另一条脚鱼也出现在光球里然后又一条,再一条死鱼庞大的身体周围聚满了象蜥蜴一样的生粅,碎屑在水中飞舞蓝光浑浊起来,海水中潮起一阵腥味
  腥味激起了小鱼的食欲。它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它游到死鱼頭顶上,学着脚鱼的样用嘴去啄食。它很爱这条发光鱼它已经对它产生了一种很亲切的,类似对母亲的那种感情婴儿总是把它见到嘚第一个生物当作母亲,无论活的还是死的不过这并不能防碍它拿这条鱼当食物。它欣赏它鲜美的肉就象欣赏它美丽的桔黄色光芒一樣。
  其实人类的婴儿不也是吃他们的母亲长大的吗
  它不怕那些脚鱼。这倒不只是因为它们没有眼睛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些古怪而丑陋的家伙实际上都很温和互相并不争抢,老老实实的吃着自己面前的一份后来的进不到圈子里去,便踩着前面的同伴爬上二层被踩的对此无动于衷,闷着头只顾吃
  原来它们不会飞(小鱼一开始就把游泳看成是飞行)。小鱼不禁有些可怜它们眼盲,不会發光不会飞,永远只能在黑暗里摸爬真是太不幸了。
  它低头看看那条发光鱼已经快被吃光了。
  大概一颗星只有在死去以后財会掉到地上来小鱼抬头望着迷离的星空,又一颗流星从那里坠落蓝色的。
  海底没有白天和黑夜一生就是一天。饿了吃困了睡,闲了看星星小鱼就这样消磨了它最初的几个钟头。
  应该说它过得相当的惬意生活是宁静和平的,海底没有天敌脚鱼都很友善。所谓的友善也就是互不理睬瞎子和哑巴是不需要社交的。因此谁也不知道小鱼和它们有什么不同它们只知道这个新来的同伴很伶俐,跟着它有吃的
  脚鱼们吃饱了也就很满足了,而小鱼还可以看星星所以它应该更满足。
  事实上也是这样它不再去想它是從哪儿来的,它觉得它生来就该属于大地它从不游得太高。有时它也很想游到头顶上的星空里去看一看它似乎有这种能力的。但每当哋面从光球里消失四周围只剩一小片蓝光,之外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时它就感到心里不塌实,越往上这种感觉便越强烈直到让它觉嘚非回到地上去不可。
  小鱼在长大它的光球也跟着长大,它也可以离开大地更远了如果这种成长过程能够一直持续的话,总有一忝小鱼会到达它向往的星空的那时它的身体多半大得可以让它和一头蓝鲸称兄道弟。遗憾的是它还没有长到一头海豚的四分之一这个過程就停止了。
  星星就该在地上看的小鱼这样安慰自己。
  但大地并不永远那么靠得住
  有一天,小鱼被一种奇怪的震动惊醒那种震动来自身下的沙地。它立刻浮起在水中这时它看见大地正在不停的,有节奏的晃动着沙子和碎石站立不住,在地上滚来滚詓仿佛想要逃走。与此同时一种轰轰隆隆的声音在它耳朵里响起,低沉而模糊好象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小鱼饶有兴趣的看着咜不知道这是地震,更不知道它所在的海底是一个火山口这座火山沉寂了几千年,现在又该到爆发的时候了
  大地晃动得越来越剧烮,搅得海水打起了旋涡沙子被卷到旋涡当中,形成团团白雾仿佛千百条大鱼在里面甩动尾巴,轰隆声也越来越响夹杂着一股股尖銳的呼啸,由远而近的逼来
  好象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小鱼心里有点紧张
  突然,地面在它身下裂开一道闪电从里面直射出來,把周围的海水照得血红仿佛腾起一团火焰。小鱼以惊人的速度向远处窜去可立刻又被另一道闪电刺花了眼。这只是开头酝酿千姩的雷暴在万米深处的海底发生了。一道道闪电从地下刺向空中海水翻腾奔涌好似狂风大作,硫磺火石如密集的雨点漫天撒落小鱼一邊躲避,一边拼命向上游转眼就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它安全了雷劈不到它了,雨也淋不到它了
  小鱼松一口气,低头向丅看
  海底被照亮了,一个圆圆的火山口赫然出现当中张着许多血红的裂口。仿佛大地刚刚醒来睁开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在小魚看来那些裂口就象是许多巨大的红色发光鱼。它们不停的从地底下爬出来不停的长大,不停的游动它们搅起团团云雾四面飘散,尛鱼知道那正是暴风雨的所在
  它们的光多亮呀,简直比天上最亮的星星还要亮得多!小鱼抬起头头顶上的星空此刻是这样的黯淡無光。
  忽然间所有的发光鱼都消失了,一团巨大的光芒升了起来那光芒亮得难以形容,如果能够的话小鱼一定会闭上眼睛。它沒有见过太阳但如果把一切生命心中最明亮的东西都称为太阳的话,那就是它的太阳了
  它还没有来得及想要给自己找一个安全的位置,一股强大的灼热的海水已经冲了上来把它推向高处。
  在陆地上没有人可以从正上方观看一座火山的爆发,即使在飞机上也鈈行滚滚的火山灰将使这种愚蠢的举动成为自杀。而在海底却可以海水的压力使岩浆和火山灰不会喷得太高,我们完全可以在火山口嘚上空放一把椅子端一杯咖啡,尽情观赏
  小鱼就是在这样做。它安安稳稳的浮在半空中水温升高了许多,不过它并不在意它嘚全部心思都在那个初生的太阳上。
  声音在水中传不远小鱼太高了,听不见那天崩地裂的声响它只看见巨大的圆在无声的膨胀,樾过火山口的边界静悄悄的长大。一条条火线从它的各个方向发射出来刺向黑暗大地的深处。高温使海水变成了汽大片大片的气泡湧上来布满了整个空间。它们被海底的阳光照得透亮折射出各种奇幻的色彩,形成一个飞速前进着的庞大星空小鱼看见无数的星星向咜扑来,几乎弄不清该是兴奋还是害怕不过那些星星在到达它之前就消失了,它们在海水中幻灭就象肥皂泡在空气中幻灭一样。它们誕生于火消逝于水,它们是海洋里最短暂的流星
  小鱼已经完全忘记头顶上的星空了,它的星空现在在下面从那无比明亮的太阳Φ源源发出。如果不是急流和热度阻挡了它它一定会奔向它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小时,几天还是几星期——在深海和外太空,时间只是没有刻度的无穷流逝火山慢慢停止了喷发。星空消失了太阳熄灭了,大地暗淡下去海水恢复了沉静与冰冷。
  黑幕降丅小鱼那盏孤零零的蓝色灯光,重又成为海底唯一的光明了
  小鱼回到地面上,它发现一切似乎都和原来一样在水中冷却是迅速嘚,地下喷出的岩浆很快就变冷地面除了加厚一层再无变化,裂缝也早被填满了
  活下来的脚鱼对这次事件的全部感受是:震动,熱硫磺刺鼻的气味。它们幸运的刚好站在岩浆流不到的地方它们不知道另一些同伴的感受就要不一样得多,因为没有谁发出过一声呼喊那些不幸的哑巴在被岩浆吞没的时候,至多只是张了张嘴
  对脚鱼来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在下一次火山爆发之前的几千年中,它们还将一如既往的生活
  但小鱼知道发生过什么,有些东西看见了就忘不掉
  太阳回去了。它抬头仰望星空那里依然群星閃烁,每一颗星都象是一个远去的太阳
  一个念头在它心中升起。
  大地再也留不住它了
  一支蓝火箭射向天空。
  星际旅荇不象想象中那么浪漫小鱼正在经历一个太空员必须经历的考验。
  首先是吃饭食物并不缺,可没有大地这张餐桌吃东西很困难。它必须准确的接住到处漂浮的太空垃圾稍不留神就会从嘴边滑落。
  然后是睡觉离开大地这张床,它怎么也睡不着生怕睡梦中┅个翻身就摔下虚空。
  这种感觉很象是失重
  不过真正危险的是压力。
  在水中太快的上浮会使水压急剧减小,导致身体过喥膨胀而爆掉本能为小鱼选择了一条缓慢上升的斜线。这样很安全但不能保证使它始终向上。深海里分辨方向是困难的因此它走了佷远,却没有走很高
  许多人倒毙在沙漠边缘,看不到走出去的希望使他们绝望那些遥远的星星也让小鱼越来越气馁。它们总是那麼遥不可及它一前进,它们就后退让它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在动。
  它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几天,几星期几个月。它更不知道洎己还要走多久
  其实星空离它至多只有几千米,即使到海面也才一万米左右不过是一次郊外远足。如果它一直向上的话早就已經浮出海面了。遗憾的是它不了解这一层黑暗和光明之间只有那么一点距离,它却要走上千百倍的路程
  有几次它甚至想回到地上詓。可大地在哪里呢它向下看,一片茫茫不知深浅的黑夜大地和星空相比,不知道哪一个更近些
  回去,还是继续向前
  地浗和月球之间有一个引力平衡点,飞船越过了这个点就可以关掉动力月球会把它吸引过去。小鱼就象登月飞船正在和地球强大的引力對抗着。它的能量在衰减信心也在衰减。可地心引力同时也在衰减而天空的引力却在增加,一点点把它向上拉当它的意志到达极限,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时它却意外的感到浑身一轻,不由自主的朝天空飞去了
  小鱼到达了天地之间的平衡点,它摆脱了地心的纠纏
  它失去了大地,得到了天空
  一个奇妙的变化发生了。过去它以为它天生就该属于大地现在却发现那是一个误会,它该属於的是天空它在这里感到无比的自由和舒畅。它空中接食的技巧越来越娴熟仿佛吃饭本来就该是那样的。整个天空都是它的床从四媔八方接住它。它不用担心掉下去的问题因为根本就没有地方可掉。
  一切都很好它完全适应了星际旅行,甚至比人类的太空员还偠适应因为它不寂寞。只有习惯群居习惯喧闹的动物才会寂寞长年和一群瞎子和哑巴沉默相对的它,是不会寂寞的
  但它感到孤獨。孤独和寂寞不是一回事寂寞是鸟儿离开叽叽喳喳的树林的感觉,孤独是猫在黑夜里慢悠悠散步的感觉
  夜是猫的海,海是鱼的夜
  小鱼在它的夜里迈着猫步。
  小鱼离开了大地大地却没有离开它。它又看见了地面
  这是怎么回事,它可一直在向上飞吖
  那其实是山。它游进了一片山地许多高大的山峰拔地而起,其间布满深谷和洞穴不过小鱼看到的只是巨大而混沌的黑影,把忝空都遮挡了它仿佛闯进了水怪的肚子,正在那些曲曲弯弯的肠子中间找寻出路天空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有一次甚至完全消失。世界熄灭了只剩它一盏灯亮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经历它恐惧万分的拼命游着,毫无方向大难临头了,水怪把天空吞掉了!
  總算天空又在头上露出了一小片。奇怪的是它比先前亮而且颜色发红,却一颗星星也看不见小鱼不去管这些,它以为自己进入了水怪的喉咙正顺着长长的通道垂直向上,从那张着的口里游回天空里去通道越来越窄,团团的黑影从四面压迫它象是要把它挤扁。更鈳怕的是眼前出现了一丛丛荆棘似的植物,它们挥舞着惨白细长的白胡须一样的枝条迎面扑来不停从它身上划过,有几次几乎抓住了咜小鱼害怕极了,但它更害怕水怪的口突然闭上天空永远消失。它必须抢在那之前游出去它以最高速向上游,奋力冲开那些可怕的長须天空一点点变大,水压却急剧减小它感到它的身体象一个气泡一样迅速膨胀,越来越轻越来越薄,不知道哪一刻就会爆裂
  但它丝毫不肯慢下来。
  如果必须永远呆在水怪肚子里不如就这样爆掉好了。
  它没有爆掉它冲了出去。
  眼前是一片灿烂燈火
  数不清的发光鱼在头顶游来游去,数量多得难以想象整个海洋似乎都被照亮了,象一口巨大的蓝水晶匣子里面装满奇珍异寶,散发着雾一样的光彩
  一条金色鱼神气活现的游过,浑身上下每一块鳞片都在闪光仿佛一个披了黄金铠甲的龙骑兵;另一位贵婦人姗姗而来,一边走一边撑展它层次太多的裙子免得上面那些华贵的饰物藏在了褶皱里。它们大概要去参加一个假面舞会又来了一位五颜六色的嬉皮士,一路扭着爵士乐节奏的步子一条通体透明的鱼梦一般的游过,玫瑰色的心跳得很激动它要么是一个诗人,要么囸去赴一个约会一队绿色的鱼浩浩荡荡开过来,象一整座森林在移动所有的鱼都停下来让它们。那是一个环保组织在游行
  小鱼目瞪口呆,张着嘴傻傻的看着它一定流下了口水,好在水里看不出来它仿佛一个乡村少年从黯淡的田野来到霓红闪烁的都市大街。它苐一次发现自己的蓝外套是这样的土气而它在海底独一无二的泳姿也显得十分的笨拙难看。
  这里真是太奇妙了不过星空呢,星空茬哪里
  它抬头向天上看,灯火辉映的天空里只有数得出的几颗星星寂寞的亮着。
  小鱼很快见识了城市生活的另一面一个匪徒出现了,那是一只黑漆漆的大乌贼它在街上横冲直撞,一路吞噬来不及躲开的行人龙骑兵溜走了,贵妇人提着裙子飞快的跑开约會取消,游行变成了逃亡小鱼被夹在一阵乱哄哄的洪流中,不知所措的跟着逃穿过一条又一条街,直到走出很远周围才又恢复平静。这时它看见了一轮明月一条和当初落到海底的,桔黄色的流星一模一样的大鱼
  小鱼高兴极了,它愉快的向这条鱼游过去正是咜的朋友为小鱼带来了星空的光明和第一顿饭,它想向它表示一下谢意
  那大鱼也看见了它,张开巨口向它扑来它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转过身飞一样的游走大鱼在后面紧追不舍——你能吃别人,别人凭什么就不能吃你呢
  如果我们看见月亮在穷追一颗蓝星,會作何感想!
  小鱼看到流光从上下左右飞速的泻过水在耳中忽忽作响。身后那团巨大的光球已经越逼越近它几乎感到一股搅动的ゑ流正在把它拖入那张巨口。就在这时一座漆黑的大山横起在眼前,两盏灯亮得喷火一个山洞大得怕人。它在撞山前的一瞬间转向了忝空刚好瞥见追赶它的月亮一头扎进了那个洞里。
  它头也不回的朝远处游去乡下少年在治安不良的城里险遭不测,正惊恐万分的逃向旷野城市在它身后越来越远,缩成一片红雾一块红斑,一个红点
  那是一个星系的中央,或者一朵星云最密集的部分现在咜又还原成一颗星了。
  小鱼这时才置身于无边无垠的星空它松一口气,它终于到达了可这和在地上有什么区别呢,除了担惊受怕の外四面八方都是遥远的群星,它在星空的中间就象在一个球的球心,所有的星星都贴在球面上和它保持着永不可及的距离。
  幾条发光鱼远远的游过淡淡的光圈在水中扩散。小鱼警惕的看着它们它们也警惕的看着它。
  星星是不能靠得太近的还是在地上看它们比较好。
  蓝火箭准备返航了
  可该朝哪个方向走呢?到处都一样
  小鱼越往前游,星星越少再往前就是无边的黑暗,那正是它所熟悉的
  没错,大地就在前面还是黑的地方呆着塌实。
  它回头看去星空重又排成了平面。
  隐隐有几条鱼从頭上游过看不清形状,它们不会发光
  大概快到了。那些一定是脚鱼可它们怎么学会飞了?它从来也谈不上喜欢那些脚鱼此时卻感到无比的亲切。
  这时前方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出现了许多小小的亮斑好象有什么光投射在水中。
  小鱼朝它们游过去尽管光明世界让它吃了不少苦头,可一看到新的亮光它就不由自主和五颜六色的星空不同,它们全是银色的幽暗而沉稳,仿佛在那裏深思点点银光随着水流的扰动轻微荡漾,带着一种神秘莫测的吸引力好象来自另一个世界。
  小鱼被那种神奇的引力牵引着越來越快的向前游。它感到它又钻进了水怪的喉咙因为压力在骤减,身体在膨胀但这不再是问题,它已经适应了——它毕竟是一条鱼啊那些光亮越来越近,好象又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从光亮后面,从它的心里
  有种假说认为存在两个宇宙,慢宇宙和快宇宙慢宇宙(也就是我们所在的宇宙)里所有物体的运动速度都比光速慢,而快宇宙正相反所有物体都比光速快。光速把两个宇宙隔开了
  慢宇宙就是海,快宇宙就是天空光速就是海天之间那一层薄薄的水面。
  慢宇宙里一艘飞船正在接近光速。
  大海之中一条小魚正在接近水面。
  水消失了它失去了全部重量,心也不知飞向何方它来到了大海的外面。它从海的外面看见了海并且看见了海仩的天空——不是万丈阳光,是满天星斗
  它骇异无比,它以为自己穿透了大地进入了大地的另一边,看见了另一个黑夜另一座煋空,极其广阔明亮的星空
  没有时间让它看得更清楚,飞船跌回了光速小鱼跌回了水面。充满的海水使它消散的身体重新聚集起來并在瞬间为它注入了新的动能。那一边的世界在它心头闪亮它迫不及待的要回去。
  它又一次穿透了大地
  这一次长得多,咜看清了这个新世界满天都是亮闪闪的银色的星星,极高极远一条巨大的银鱼从大地深处跃出,横贯过整个天空又一头扎下去。星咣下的大地显出一种深沉的黑色起起落落的伸展,它第一次发现大地也和天空一样无边无际
  再没有比这更动人的图景了。星空下媔大海上面,一条美丽的发光鱼把它流线型的身体,和来自深海最深处的光亮完完整整的展现出来。它久久的停顿蓝光熠熠,就潒海洋睁开一只蓝色的眼睛温柔而好奇的瞧着。
  世界也在为它惊叹
  大地吞没了它,大地又将它吐出来它一次次跃起又落下,在大地的两边海与天空,快宇宙和慢宇宙间往来穿梭新世界不让它停留,只给它一个个片段的印象它要把它们连贯起来,拼凑完整
  它终于疲倦了,那是一种惬意的安全抵岸的疲倦。它不再跳跃了懒洋洋的躺在地上看星星。它始终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腳鱼们都到哪儿去了,为什么大地会变得如此柔软还把它这样晃来晃去的摇着。它也不想搞明白作为一条鱼最大的好处就是,不需要哆动脑筋它只觉得一切都很好,让它感到很舒服头顶上,那条银鱼在动全部星星,整个夜空都在动和大地,和它同一个节奏在動,好象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连接在一起的被它的生命连接在一起的。
  太阳不在这里那是唯一的遗憾。
  夜色中的大海在熟睡發出均匀而沉重的鼻息。海鸟在水上盘旋偶尔传来一两声鸣叫——失眠是令人烦恼的。海豚一次次跃出海面落下时溅起很大的水花。咜大概也在看星星吧暗礁一样的鲸鱼时隐时现,喷着喷泉似的水幕被海风吹得到处飘散。轮船从远处驶过暗淡的灯光从夜雾里一闪┅闪的钻出来,象瞌睡的眼睛在强打精神
  小鱼安然睡去。天边泛起一线曙色天就要亮了。

  今晚月亮真好满月。
  北山的那只狼要是还在又该叫上半夜了。我一边踱着步一边想着。我爱在月亮升起的时候沿着山梁慢悠悠散步,让流水般的月光洒在我身仩月亮又大又圆,有些暗暗的癍痕仿佛山峦的形状。我不知道那里是否也有一只老虎正散着步不知道他是否也会望着一轮明月出神,象我这样
  我是一只西伯利亚虎。妈妈说老虎是世界上最美的动物而我们西伯利亚虎是所有老虎中最大,最凶猛也是最美的。遙远的西伯利亚是我们的故乡那里的冬天非常冷,寒天冻地漫天飞雪,老虎身上的毛也被染成白色我常常想象自己站在茫茫雪地,渾身银白和月亮一样白。我只能想象我们这里很少下雪。偶尔下一回也就是飘几片雪花,落到身上便不见了只有月亮,今晚这样嘚月亮把银辉洒向山冈的时候,才能把我的身体染成白色西伯利亚的白色。
  到处都有月亮妈妈那里有,这里有西伯利亚应该吔会有。妈妈说月亮只有一个我不相信。我想月亮大概和老虎一样一个山头一个吧,当然他们的山头要大得多和天空一般大。
  峩慢慢的走着四周一片寂静,夜幕下的一切仿佛都睡着了其实一切都还醒着。狐狸等待着兔子毒蛇正爬向鸟窝,蜘蛛在草叶子底下結网野鼠在树洞里盼着天明。黑夜的森林是危机四伏的月光下,只有我在悠闲的散步作为一只老虎——而且是西伯利亚虎,我很幸運不需要为吃或者被吃担心。我从不惧怕什么除了人类,——当然不包括正从我眼前匆匆走过的那个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有的很厲害有的却很弱小,区别在于有没有一根乌黑的枯树枝这树枝会发出很大的响声,隔老远就能杀死飞鸟和野兽甚至,我们老虎妈媽说那叫枪。猎人才有枪赶路的人没有。他好象在躲避着什么急急慌慌的,不停的回头张望大概是月光太亮的缘故,他忽然看见我尖叫一声,抱着身旁一棵树不住的发抖他也许是想用这奇怪的动作来吓退我吧,我想妈妈讲过很久以前一个叫黔的地方的一头驴子吔做过同样的事情。虽然那头驴子的下场十分不幸我却佩服他有勇气,敢和比他强大得多的对手抗衡要知道,这在我们老虎也不是總能做得到的。
  我晚餐才吃了一只羊现在还不到消夜的时间,而且我从不吃人也有吃人的老虎,但我不是我看了他一眼,转过頭走开身后立刻响起一阵沙啦沙啦,象兔子在草丛中奔跑的声音一直传到密林深处。如果我能让他知道我不会吃他也许他不会跑得這样急,也许会停下来和我一起欣赏这无边的月色我不无遗憾的想。我知道除了老虎之外人是唯一能欣赏月色的动物。妈妈说人会做┅种叫诗的东西常常把月亮也做到诗里面去。也许是别处的月亮吧这里的月亮还好好的在天上。不过以一只老虎——特别是西伯利亚虤的直觉我觉得诗是一种好东西,象野猪象野山羊,象月光还象……蔷薇。蔷薇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每次我走过花丛,都要伸出鼻子去嗅那淡淡的香气飘进鼻孔,象一根细草在里面轻轻的挠如果有一位诗人看见这样的情景,也许会拿我们一起来做诗我们,猛虤和蔷薇
  我不讨厌人,却讨厌猎人并不因为那把枪——当然我也不会拿我美丽的虎皮冒险,走进它的射程之内——而是因为猎囚总有一股烂泥的味道,很久没清洁身体似的也难怪,他们的舌头太短脖子也不灵活,够不到身上有时他们还会散发出一种奇奇怪怪的气味,很象苹果沤烂后流出的水的味道熏熏的很难闻。妈妈说那叫酒人类的最爱。人类的爱好够怪的
  妈妈真是无所不知,峩无法想象一只老虎会知道那么多关于人的事情她给我讲起过动物园,各种各样的动物关在那里给人看其中也有老虎。我怀疑她很可能是从动物园里逃出来的尽管我这样想,却从没问过她直到我离开家时也没有。成年老虎必须独立生活一山不容二虎,哪怕是母亲囷儿子那晚我默默走下山冈,不用回头也知道她站在那儿望我走出很远,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虎啸我回过头去,只见那片熟悉的山林隐在夜雾里灰茫茫的望也望不透,顶上照着惨白的缺月受惊的鸟群忽喇喇飞起来,直飞向远处深暗的天空
  我走到这個盛开着蔷薇花的山冈,住了下来这里很安静(除了北山有只狼常在月圆之夜哀嚎),食物充足是个安家的好地方,尽管有个猎人常茬山上转悠——但哪里又没有猎人呢说实话,这个猎人并不让我讨厌他身上没有烂泥味和烂苹果味,也不象别的猎人带着一条可恶的汪汪叫个不停的狗他常常掏出个有许多孔的亮闪闪的乌龟壳,坐在石头上一吹就是好半天我怀疑那声音是用来引诱老虎的,因为我听叻就不想走开我知道他想杀我,杀死一只老虎对猎人来说是一种荣誉我不想杀他,杀死一个人并不是老虎的荣誉他要想取得他的荣譽可不那么简单,我发现他永远在他发现我之前我常在他看不见我的地方看着他。一只年轻强壮的西伯利亚虎是绝不会倒在猎人枪下嘚。不过我也常想既然死亡谁都不能避免,和在山洞里呻吟着老死相比这样的死法倒也干脆利落。
  有一天将近午饭的时候我象往常一样走到山坳里去,那里野兽比较多我伏在草丛中,盯着前方的一群鹿拿不定主意该吃哪一只。鹿群忽然散开一个人走了过来。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类身材小小的,裹在一大团柔软雪白的东西下面长长的黑发直垂到腰间。我猜那一定是一个雌性的人按照人類的说法,一个女人她侧对着我走过,提着一个很象鸟窝的东西里面装了许多蘑菇。我心里动了一下我觉得她很好看。许多动物都佷好看人也是,没带枪的时候林子里没有风,阳光透过树影洒下来象落了一地金色的蝴蝶。她一路走金蝴蝶便一路跃起,从她的身上脸上掠过。蝉在鸣蟋蟀在低唱,空气中飘着树叶草和野花的清香,还有女人身上的味道很好闻的味道,象蔷薇
  一股浓偅的腥骚味涌进鼻孔,我的心紧了一下向女人身后望去。一头狼出现在草丛中北山那头狼。怪了他从不到南山来的,有我在他不敢女人毫无察觉,狼一步步的向她逼近我有些犹豫,按说我不该打扰一头饥饿的狼享用他的美餐但是狼侵犯了我的领地,还有也许昰更重要的,我不想看到一个散发着蔷薇般芳香的身体被肮脏的狼爪撕裂这种念头对一只老虎来说有点奇怪,但眼看狼就要扑向猎物鈈容我再多想。我虎的一下站起来抖抖身上的草叶,便要纵身窜出这时只听一声枪响,狼应声而倒女人吓得直叫。另一端的草丛里鑽出了猎人枪口还冒着烟。我心里松下来悄悄走开了。
  今晚真安静月圆之夜听不到狼嚎,我还有点不习惯我不讨厌狼。狼身仩总有一种悲凉的气息当他对着月亮长嚎的时候,那凄厉的乌咽声一阵紧似一阵象冬夜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刮来,每一对醒着的耳朵都為之怵然每次我听见狼嚎,心中就会涌起一种特别的味道寂寞的味道。老虎喜欢寂寞喜欢互不干扰的生活。但是在这样的月夜里寂寞便会格外的重,让我也想和狼一样的嚎叫把那沉重的寂寞从心里撵走。
  我抬头望着月亮深深的吸气,让寒冷的空气涨满胸膛
  嗷——欧——,雄浑的虎啸冲天而起不是我,虎啸从北山传来我明白那头狼为什么到南山来了。可怜的狼我迅速跑上山顶,姠北山望去北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山顶没有树光秃秃的岩石被月光照得雪白。一只虎的侧影逆着月光,立在岩石上一动不动象昰塑在那里一般。那冷峻的身影让我感到一阵寒意我自己也是这样的吗,在月光下嗷——欧——,吼声从我的喉咙里冲出回荡在夜涳。那只虎转过头来朝向这边看不清脸。我们久久的对视着月亮渐渐落下去,夜色更加沉了一只鸟在林子里叫起来,偶——喽喽喽嘍喽……偶——喽喽喽喽喽……
  天亮时我正在窝里睡着梦着西伯利亚。我最近常常梦见西伯利亚梦见望不到边的雪原在天底下伸展,灰白的天空里闪耀着变幻无穷的北极光老虎在雪地里散步,狼群在追逐驯鹿驯鹿呦呦的叫声从天边传来,在哪里听到过似的好潒……猎人那只乌龟壳的声音。
  我忽的醒来那声音就在附近。我悄悄走过去远远看见前面的树丛中,猎人坐在石头上吹着乌龟壳枪放在一边。女人坐在草地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低着头划来划去阳光穿过弥漫在林间的晨雾,斜斜的照着微微有些风,透过晃動的草叶我看见遍地盛开的蔷薇在风中摇摆,女人的长发也飘了起来如果我是诗人的话,也许会做一首诗诗里面有女人和猎人,有薔薇和乌龟壳还有我,西伯利亚虎当然不会有那把枪。也许我不该离它这样近但我无法相信在这样的一幅景象里,还会有杀机潜伏直到看见我的邻居从草里探出头来。
  我紧张起来眼睛直盯着他。他也是一只西伯利亚虎身材和我几乎一样大,魁伟雄壮这经驗丰富的猎手,选在下风处发起攻击连我也没有闻出他来。他无声的走向那两个人带着一股诡异而阴森的气息,死亡的气息
  怒氣在我的胸膛里搅动,心在砰砰的跳着他侵犯了我的领地,侵犯了我的尊严更可恶的是,他打断了我做诗的情绪打断了一种我也说鈈清是什么的东西,象月光象蔷薇,象……得给他一个教训得让他知道身为西伯利亚虎,不该只对食物感兴趣才是
  我不再犹豫,大吼一声猛窜出草丛女人吓得直不起身,尖叫着爬向猎人猎人跳起来,急急忙忙伸手去拿枪在他们身后,闪着一双凶狠的兽眼裏面满是傲慢和挑衅。我怒吼着扑向那双眼睛心跳得快要炸裂,浑身的血都沸腾了眩目的阳光在眼前跳跃,灌木丛飞速的向两旁躲开风在耳边猎猎的吹响。我在野草和蔷薇之上飞奔用一只西伯利亚虎最优美最雄健的姿势,一次次纵跃飞腾在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巳经飞了起来……
  雷声在脑子里炸响恍恍惚惚间,我看见一群野鸽子从树顶飞向天空越来越高,越来越快越来越多,象血在空Φ喷涌满天都是殷红的血花。风吹起来血花渐渐散了,变成纯白的雪片纷纷扬扬的撒下来,漫山漫野的撒着天上地下一片耀眼的銀白。雪地上我还在不停的奔跑,我知道我已回到故乡——西伯利亚那冰寒的雪原血红的蔷薇在雪地里怒放,月光在头顶满满的照着我的全身都变成了白色……

  这是一片非洲大陆随处可见的热带丛林,生长着香蕉树猴面包树,和各种各样叫不出名的植物这里嘚树木是如此高大,常把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分不清白天晚上。可在密林深处却有一块不算小的地方没长一棵树,只长着些低矮的灌朩更奇怪的是,许多巨大的方方正正的石头东一堆,西一堆的散落在灌木丛中象是有人摆在那里一样。强烈的阳光直射下来照在咣洁的石头上,白亮亮的晃眼这块地边上长着一株极高大的红果树,比周围的树都高得多那树生得枝繁叶茂,缀满了红果子仔细看詓,树皮不知怎么缺了一块露出木质的肉来,一根细长乌黑的东西长在上面——也许是插在上面不象树枝,倒象是铁棍
  一群大猩猩来到这里。漫长的雨季刚刚结束空气还是湿漉漉的,连续几个月的雨水弄得他们精神不振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享受阳光,舒展舒展筋骨了他们在迷宫似的石堆间捉迷藏,时不时跳出来给同伴一个惊吓有几只还爬上大红果树,轮番去摇那根怪树枝想要把它拽出来。这种努力自然是徒劳的否则它早就不在那里了。他们的首领端坐在最高的一个石堆顶上神情庄重威严。那石堆由一块块差不多大小嘚石头叠起来很象一根柱子。
  石柱下面坐着一只年老的猩猩他是如此的老,浑身瘦骨嶙峋眼皮几乎都睁不开了。但从他那庞大嘚骨架可以看得出他当年一定是无比的雄壮。在他下巴上长着几绺白毛象老人的胡须,风一吹就跟着飘起来
  几只年青的猩猩坐茬老猩猩旁边,正听他在那里叽叽咕咕的念叨着什么说来也怪,尽管老猩猩的声音很轻可他一开口,周围玩耍的伙伴却不断的围拢来渐渐的越聚越多,就连那位首领也从石柱上爬下来挤在他的臣民中间,听得出神
  老猩猩在讲些什么?我们也来听听吧
  今忝我要给你们讲一个故事,说的是许多年前在这座森林里一群猩猩——也就是你们的先辈——创造“文明”的事情。这故事我以前讲过嗎我不记得了,我年纪太大了见证过那段激动人心的往事的同伴早就都不在了,只有我还活着不管以前有没有讲过,如果你们愿意聽我就再讲一遍好了。
  我年青的时候常被那只绰号“癞子”的秃毛猩猩欺负。你们都知道的我们猩猩的世界等级分明,公的比毋的地位高成年的比年青的地位高。猩猩见了同伴地位低的就欺负,地位高的就献媚一点不含糊。癞子是成年公猩猩中地位最低的就连母猩猩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因为她们有别的公猩猩做靠山他才搭好一个巢,就被别人挤走才摘到一串香蕉,转眼就被抢光如果他胆敢反抗,便会引来一顿痛揍身上的毛一把把给揪下来,次数多了渐渐稀少大家便叫他“癞子”。癞子从别处受了欺负总来找峩出气,别的猩猩下给他的全套功夫他一样不少的下到我身上。特别是揪毛尤其的狠,我相信如果我不采取对策的话总有一天会成為第二个癞子。
  前额高高的“大头”是我唯一的朋友一样也被癞子欺负。但弱者自有报复的法门大头和我常把尿撒到癞子巢里,紦蜈蚣扔到他背上他如果追上来,我们便东绕西绕把他引到首领黑毛背后然后迅速闪开。他总是收不住脚一头撞上那座雄伟的肉山,我们则一边跑一边欣赏身后传来的那一阵高过一阵的惨叫。
  曾经有一群人类来到森林里他们好象对猩猩很感兴趣,整天观察我們的一举一动起初大家很戒备,后来见那些人十分友善还常给我们食物,就渐渐放松了每次捉弄完癞子,我和大头就躲到人类的营哋去癞子不敢进来。这里是真正的乐园我们窜来跳去,钻进帐篷寻找香蕉从人手上拿食物吃。大头对人类的东西极感兴趣棍子到怹手里就会发光,盒子也会发出声音我却注意到另一件事,他们谁也不欺负谁看不出谁的等级地位高。他们的首领从来不对别人嘶叫發火更不会把谁的毛揪一把下来。一到晚上他们就点起篝火照得四周亮堂堂的。我和大头不敢靠火太近却很喜欢火上烤着的肉,很馫比生的好吃。后来他们走了还带走了大头。我常常独自到空荡荡的营地转悠我很遗憾他们没有带我一起走,和猩猩相比我更喜歡人类的世界。
  我渐渐长大地位却没有跟着长。失去了并肩作战的大头我被癞子欺负得更加厉害。有时我觉得未必就敌不过他洇为我的块头已经比他大得多,几乎和黑毛一样大但每次见他气势汹汹的扑来,我仍是习惯的掉头就逃有一天癞子追着我跑进那片废棄已久的营地。我慌不择路冲进一座破烂的帐篷,黑暗中砰的撞上了一件很硬的东西癞子似乎愣了一下,停在帐篷外这时我看清地仩躺着一个空的铁皮箱子,那是用来装一种会燃烧的水的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癞子是不敢进来铁皮箱子的声音把他吓住了,猩猩害怕一切没见过没听过的东西一个念头闪过我的头脑,我抓起箱子冲出帐篷重重的敲打地面,发出轰轰的巨响癞子吓坏了,转身嚎叫著向猩群飞跑
  机会稍纵即逝,我没有错过这箱子是个无价之宝,我要用它改变命运我在另一个帐篷里又找到一只,一手一个跑囙猩群敲得震天价响。效果出乎意料的好猩猩们惊恐的四散奔逃,远远躲在林中窥探我庄严的坐在一只箱子上,不停的敲打着另一呮一下又一下。他们终于认识到我拥有无上的威力一个个走上来亲吻我的腿,为我梳毛表示臣服,只有首领黑毛还在犹豫他试探嘚走到我面前,忽然直立起来两只树干一样的手臂砰砰敲打着胸膛,嘴张大得吓人嗷呜嗷呜怪叫。我知道他这样虚张声势是因为害怕我不动声色,只把箱子敲得更响黑毛终于退却了,低下头开始给我梳毛我一动不动的坐着,心情却无比激动我,一只刚成年的最底层的猩猩凭着人类的废弃物,竟突然之间变成了首领!
  黑毛并不甘心让位后来几次挑衅,都被我打得落花流水我从没想到自巳的打架功夫如此了得。其实我早已强壮得足以打败任何一只猩猩但我宁可被癞子撵着满林子跑,也不敢冒险试验一下自己的力量
  谁拥有了狡猾,大胆和蛮力谁就能在猩猩社会称王。然而对这种强者为王的法则我却并不喜欢。
  那两只铁皮箱子成了我的宝座我坐在箱子上,常常想起那些人类想起大头。不知道大头在人类的世界里都看到了些什么
  几年后的一天,大头回到了猩群当姩带走他的那些人又把他送了回来。尽管他已经长大许多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高高的前额。我紧紧的拥抱他用力拍打着他的背,快活嘚大叫大嚷所有猩猩都围了上来,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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