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睛辩别颜色不行,我这个岁数计算器,能冶序吗?

作者:张艳荣& 本站浏览:<span class="b l4次              发布时间:[]
&&& 刘向北死了,不,应该说牺牲。  无论哪种情况,对夏小妮来说都是一样。她从未要求丈夫多么辉煌,她只想丈夫早日从那最北的边陲部队回到脚下的凤城。婚前她还和他一同讲究奉献,轮到柴米油盐过日子,她只想要个丈夫。因为两地分居,他们迟迟没有孩子,三十大几的人了,对男人还好说,对女人来说,再有孩子就是大龄产妇了。她不是不想要孩子,说难听点,而是赶不上那一拨。一年只有一次探亲假,丈夫有的时候能回来,有的时候还捞不着回来。有时接到通知一个月也休不上,就得归队。  丈夫生前那个地方她只去过一次,太远也太冷。跟他一同入伍的战友,还有几个留在那里的,一年里六个月都在下雪。就他死心眼。她不稀罕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什么你有位值得我们学习的好丈夫。哼,她需要的不是英雄,是爱人,是丈夫,是相守终身的伴侣。她知道,当着媒体的面应该说为有这样的丈夫而骄傲。她说不出口,人都死了,她说不出类似的豪言壮语。骄傲能代替人吗?能代替过日子吗?狗屁。她只想破口大骂,骂谁?她不知道。她没有眼泪,瞪着两只干枯的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一个地方,恨不能盯出个窟窿。人们用诧异的眼光看着她,男人死了不知道哭,这个女人心可够硬的。  部队的领导让她把丈夫生活中的事迹整理成报告,并要她有个准备,将来跟着事迹报告团巡回演讲。她只哼了声,未作回答,算是无声的回绝吧。她没那么大的心,谁难受谁心里知道,还往脸上涂脂抹粉。她不想拿丈夫的死,来荣耀自己。她甚至恨丈夫,也恨自己,她那种心情啊,真的无法用语言表述。她抱怨,为什么这种事落在我的头上。还有个关于丈夫的疑惑她不能说出口,特别这个时候,她知道,丈夫一生都在追求崇高和无畏,她不想给丈夫的英雄形象抹黑。作为妻子,无论她有多少怨言,这点她还是能做到的。  屋里空了,床空了。没有了丈夫的身影,只有他的照片。下葬的时候,夏小妮抱着骨灰盒逃似地狂奔,她不想让丈夫睡在地下,她把丈夫的骨灰盒放在了卧室里。她自己的房子,谁也管不着。是什么生生地把向北从她怀里夺走,如同夺走了她的生命。丈夫叫刘向北,她喜欢叫他向北。他们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她属于大龄女青年,他属于接触不到女人,只好相亲。有时她想,正因为她等到二十九岁才嫁人,冥冥中就是为了等他。  相亲的那天历历在目。  女人到了二十九岁父母就着急了,催促着她走马灯似的相亲。  这一天,夏小妮在介绍人的安排下,又要去相亲,今天见的这个人与以往的有所不同,算是老熟人了吧。这个人已经给她介绍过两次了,第一次,夏小妮一听是当兵的,就回绝了,我不找当兵的,压根没见面。那年她二十三岁,有的是时间挑。第二次她已经到了二十八岁了,介绍人又提起他,夏小妮考虑到自己的年龄,考虑到父母焦虑的心情,勉强同意。等刘向北求爷爷告奶奶请了几天假回来相亲,夏小妮恰巧去外地出差。等夏小妮回来时,刘向北正好到假归队。当然她也没把刘向北放在心上,更不为刘向北特为她请假却没见到她人而愧疚。对她来说无所谓,反正她也不喜欢当兵的,腾到这个岁数不得不勉强答应见面罢了。介绍人是她家的远房亲戚,见她还未完成个人大事,就又提起这事。别误会,这期间夏小妮没干等刘向北,而是若干相亲。而刘向北这期间个人问题原地踏步,要说有变化,他从排长,提到了指导员。  事隔几年,这次终于见到面了,在一家饭店,夏小妮去的时候,刘向北和介绍人已经坐在包间。刘向北给夏小妮的第一感觉并不好。脸挺黑的,像种地的庄稼人。他话语不多,看上去还算沉稳。冲她笑了笑,哦,对了,牙白,白的有光泽。他们边吃边说些不咸不淡的国际国内大事,奇怪的是,刘向北和她谁也没提到她俩的事,甚至未提关于部队的事,诸如训练、演习,或者艰苦的生活。因为她接触过当兵的人,他们时不时炫耀一下艰苦卓绝的岁月。  中间介绍人走了,这个夏小妮早就料到了,因为相亲都相出经验了。就剩下他们俩人的时候,不挑明,也心照不宣,留下机会让他俩说些要紧而贴己的话。夏小妮无端地咳了声,而刘向北无端地挠了下头,俩人都有些不自在。夏小妮不应该呀,相了八百六十回亲了,脸皮应该练厚了。不行,她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好在大厅放着音乐,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歌声传到他们包间,音量弱了许多,显得更加轻柔甜蜜了。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音乐有时让人动容,让人的心无限遐想,也让人的心舒缓。人们往往能在音乐的旋律中找到寄放灵魂的地方。音乐让夏小妮浮躁的心渐渐平稳,在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面前,收起自己那些旁枝末节的翅膀,真正思考一个男人,她需要的男人。  她盯着他的头发看,他的头发浓而密,向一边梳着,也很规整。哦,他有浓密的头发和雪白的牙齿。她一向讨厌留长发戴首饰的男人。  此刻夏小妮的心有些飘逸和温暖,她竟想伸手摸摸那浓密的头发。好在她和他隔着饭桌,隔着碗筷,隔着酒杯,阻止了夏小妮的手。她问了句废话,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找对象?刘向北倒没嫌是废话,回答的实在,但实在的离谱。说他不是不想找对象,而是他接触不到女同志。说到女同志,夏小妮笑了,现在很少有人提到女同志了,她仿佛跟眼前的年轻军人隔着年代,实实在在他们年龄相仿。  夏小妮问他,你相信介绍对象吗?那口气就是我不相信,但我没有办法,必须这样,一副无奈的样子。而刘向北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他说相信,因为军人大多都是被介绍成家的。他例数了从团长到营长,从连长到排长的恋爱史,没有谁能逃出被介绍的爱情。夏小妮问他相了几次亲,他意味深长地说算这次三次,两次未遂。夏小妮哧就笑了,什么叫未遂呀?刘向北也笑了,呲着小白牙说,第一次有个叫夏小妮的说她不找当兵的,第二次还是夏小妮逃避出差了,这次是第三次,终于面对面。夏小妮差点笑岔气,说我可是中间相了无数次的亲,你可够痴情的。刘向北下面的话马上让她戛然收住了笑声,我没有那个条件,有条件我也相。夏小妮斜着眼睛看他,没骂出口,臭不要脸,你怎么不相啊?刘向北看出她的不快,忙解释,不是,我都三十二岁了,我当兵的那个地方一年里六个月在下雪,说是一年一次探亲假,可需要探亲的太多了,根本轮不到我。有妻子要分娩的,有孩子生病的,那个都比我的事重要,我能说我还没找对象,我要回去找对象?他摇摇头,不可能的。  夏小妮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下杯。刘向北看她杯里是白酒,他把啤酒干了,倒上白酒,说了声干,一饮而尽。他说不虚此行,夏小妮这个名字烂熟于心,这次总算见到真人了。刘向北的脸有些红,可能那杯白酒闹的,夏小妮还行,她能喝点酒。她说不上对这个军人有什么感觉,她甚至下不了决心继续与他交往下去。她又给自己倒了点白酒,算是壮胆吧,以便做出正确选择。看着刘向北发红的脸说,你可以喝水。刘向北说那哪行啊,我陪你喝白酒。俩人酒喝的倒有滋有味。  窗外有些暗淡,一会儿听到雨点拍打着玻璃,慢慢的密集了起来。谁也没说我们是否该交往下去,是不是要留个联系电话,到这个时候该说了。这也是夏小妮以往的经验。刘向北望着窗外的雨说,我从这里直接去火车站,回部队。夏小妮看着地上的迷彩包,她开始还纳闷,吃饭背这么大的包,原来他要去火车站。到这她更不想让眼前这个人做她未来的丈夫,家里有个大事小情的根本指望不上。  刘向北站起来,拎地上的迷彩包,他刚挎上一个肩,夏小妮竟奔过去,帮他挎上另一个肩。唉?她突然发现,刘向北很高,有一米八零,她的头只搭到他的肩。哦,肩也很宽,刚进屋的时候怎么没发现? 瞬间,她有种冲动,想靠在他的胸前,感受那种男人的宽厚。她还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男人的气息。她第一次感觉到气息竟有诱惑力,她有些陶醉。她笑自己,是该有个男人了。  还没等夏小妮从陶醉中醒来,刘向北跟她挥挥手说再见,夏小妮竟拉了他一把。她也觉得尴尬,忙说,外面下雨,我给你打伞,我带伞了。刘向北冲她嘿嘿笑着,这点雨算什么呀,对我们当兵的人来说。他刚冲进雨里,又折回身,从身上卸下迷彩包,打开包,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条俄罗斯大披肩。抖开,方形的,花色鲜艳,乱中有序,且高贵。他把两角对折,变成三角形,就势披在夏小妮的肩上。说送你的,我知道你会喜欢这个颜色。夏小妮惊讶,你怎么知道的?介绍人是我的同学,他把你的照片早就给我了,所以我根据照片揣摩你会喜欢的色彩。刘向北在漠河当兵,江对岸就是俄罗斯,那有边贸。还没等夏小妮说声谢字,刘向北冲进雨里,迎面正开过一辆出租车,他招手,钻进出租车里。夏小妮顿觉两肩暖和了许多。  这事好像撂下了,介绍人也没再向她提起。夏小妮偶尔看见那条披肩,会想起那冲进雨里的身影,也就在眼前一闪而过。闲极无奈的时候,她会铺开那条大披肩,研究它的花色、形状规律。一朵朵的鲜花错落有致,横竖对称,繁花似锦,但每朵花又缺一不可。她不曾披过,像个艺术品挂在她的卧室。  这期间谁也没给谁打电话,他们是未给对方留电话,但想知道对方的电话并不难。好像两人都较着劲,等对方先打电话。等着等着,那股热乎劲也就过去了,可有可无,不去苛求。  日子在平淡中滑行,倒是走的挺快。夏天在炎热和风雨中飘逝,进入秋天的一个早晨,夏小妮接到介绍人的电话,说刘向北出事了,受伤住在漠河县城医院。刘向北?陌生了,她把这个名字隔在那个下雨的夏天。在刘向北和披肩之间,她更熟悉披肩。现在她想起披肩,才想起刘向北。有点过分,不该这样啊。突然她对自己有个总结,从跟刘向北见面,她没再相过亲。她这才方觉如释重负,终于结束了相亲的生涯。倏然又冒出个决定,她要去看他,这个决定,不知道是看在刘向北的份上,还是看在披肩的份上。但她的心情不像是看一个受伤的人,倒是像赴一场盛大的约会。她着实打扮了自己一场,从头到脚。头发烫成大波浪,头帘不要烫,斜斜地搭在额头。一条黑色连衣长裙,达到脚面,外搭一件浅蓝色针织外套,长款,那种有垂感的。脚穿一双黑色瓢鞋,鞋面配有黑白相间的流行饰物。  这种用心良苦,像是完成一部压卷之作。她临出门,还是把披肩拿上了,听说那儿已经冷了。  路途遥远,她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还要坐汽车。颠簸到了漠河县城,她没急着去医院。而是找个宾馆住下,洗漱停当,把自己细致入微地打扮一番。然后,找个花店买了一束鲜花。买的时候她是那样的精心挑选,凡是她认为漂亮的花,都选在其中。什么郁金香,菊花,满天星,芍药,蝴蝶兰……她拿在手里左看右看,还觉不尽人意。服务生说我帮你包起来吧,她说等等。她又选了玫瑰和百合,参合其中,她再仔细端详,像是很满意。服务生接过花,在手里旋转一下,那玫瑰的红和百合的白,交相辉映,别的花儿顿觉黯然失色。服务生刚要给她包,她说等等,她几乎从服务生手里抢过花,迅速挑出玫瑰和百合,说我要三十朵玫瑰,三十支百合。六十支,六六大顺。她都不理解自己,去医院看受伤的人却这样慢条斯理,而又讲究非凡。  抱着玫瑰、百合,她方觉妥当,兴高采烈地欣然前往。这哪像去医院看病人,倒像参加喜庆的婚礼。  那天刘向北心情特别好,他躺在病床上,身上缠满了纱布,但看不出他疼。见夏小妮进来,笑的很阳光。他的牙真白,真整齐。那坦然的表情,不急不缓,像是早就料到夏小妮要来。病房里只有刘向北,夏小妮站在他的病床前,没动弹,就那么站着,抱着花,花挡住了她的脸。刘向北咯咯的笑,笑着,他皱了下眉头,大概笑疼了伤口,说花把你的脸挡住了。  别看刘向北笑,夏小妮看得出他伤的不轻,脸色苍白,声音有气无力。但听的出来,他努力做出强大的样子,预示着,他没事儿。他的胸前缠着厚厚的纱布,因为,从胸往下盖着被,夏小妮只看见胸前的纱布,左手挂着吊瓶。躺着也掩饰不住他的高大,脚伸出床外。夏小妮竟有些酸楚,眼里涌出了泪花。她慢慢拿开花,露出描弯的眉,涂红的唇,打着腮红的脸和闪亮的眼影,还有搭在肩头的卷发。刘向北又咯咯地笑了,说精心打扮过,不过今天真漂亮。你早这么用心,何至等到今天啊。夏小妮注定不说话,站在原处拘谨的像个小姑娘。  这时候,有个农村模样的女人拎着暖壶进屋,把暖壶放到桌子上,给夏小妮搬个凳子。夏小妮以为是护工,顺手把花递给她。女人没说话,仔仔细细地把花插在花瓶里。女人的手比一般人的颜色要深且粗糙,脸也是红褐色的,看上去是长年累月在太阳下劳作的人。她把花摆弄匀称,觉得满意,才走出病房。夏小妮坐在病床边,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刘向北的手。刘向北回握了她一下,像是安慰,因为夏小妮眼泪滴在了他的手上。这些都不是夏小妮事先要准备做的,她就是想来看看他,但看到他缠在身上的绷带,竟抑制不住眼泪。她还握着他的手?这都不是她事先要做的,但看见那只软软放在白色床单上的手,她竟情不自禁地伸出自己的手,握住。握住后的感觉也出乎她的意料,有种传递。最不该做的,夏小妮掀开了他的被子,看到了他满身的纱布,有的地方渗着殷红的血。当然她也看清了他裸露的身体,和大腿紧绷的肌肉。  病房里弥漫着百合花的幽香,刘向北没阻止她掀被的手,一滴泪从刘向北的眼角滚落枕边,他不看夏小妮,侧脸看着那束花。红的玫瑰和白的百合,红白相映,格外耀眼。夏小妮泣不成声了,也看那花,说面对花店姹紫嫣红的鲜花,她只选择了红玫瑰和白百合。刘向北用手指拍拍她的手背,表示赞许。夏小妮说到下面的话倒不像说给刘向北听,像是说给自己听,红玫瑰代表爱情,百合代表百年好合。这不着边际、露骨肉麻的话夏小妮怎么说出口的?她一边贬低自己又一边鼓励自己,她执拗地要说出这话。借着花的名义,有什么不对。她不不但买了花,还以花借题发挥了。  听到爱情,刘向北的心忽地悠荡了起来,悬在半空中,只觉得阳光普照。是阳光普照,外面的秋高气爽,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刘向北的脸上。他用手试了下脸,滚烫的。这阳光温暖的不仅仅是他的面容,还有心。一股暖流烫着心流过,心告诉他,他渴望这份介绍来的爱情,可遇不可求啊!可是心为什么悬在半空?那种不踏实劲,就像软软的心咯着石子。还是那个寒冷的冬夜作怪,他以为过去了,从记忆里摸去了,没那么容易。那个寒冷的冬夜倏然从他的脑海闪过,一个和女人有关系的冬夜。他在心里骂自己混蛋。面对夏小妮的含蓄的爱情,他多想捧出一颗纯洁的心啊!他在心里安慰、敷衍着自己,那个冬夜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天啊。  这期间,农村模样的女人进屋拖过地,不管她进还是出,都卑微的像是不存在。现在她又倒了一杯水端到刘向北病床边说:“他叔,你喝水。”  他叔?夏小妮想是亲戚。  刘向北急忙说:“来嫂子,我给你介绍一下。”  “不用不用,我还有活。”女人连忙摆手,有些神色慌张,几乎是退出门。夏小妮搭讪着,“她是你嫂子啊,我以为,真不好意思,也没打招呼。”刘向北沉吟着,“也不是,是我战友的家属,战友牺牲了。”他撒谎了,也好像没撒谎。  夏小妮哦着没再搭话。  后来她得知,刘向北是见义勇为的英雄。这次是在长途客车上,制止歹徒抢劫旅客受伤的。他昏迷了两天才醒来。她感动,也钦佩。决定嫁给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他是个好人,标准的军人。  
&二  如今她的向北不在了,只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人追忆往昔。要不怎么说死了的人一了百了,把所有的痛苦留给了活着的人,活着是最难。特别靠回忆过日子的,可以说痛不欲生。夏小妮哭过之后,她恨。婚后,尽管他们聚少离多,但她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如今,刘向北把她举过了头顶又抛入了深渊,他把所有快乐的日子给了她,又把所有寂寞的日子留给了她。如果一个人从苦难一步步走向幸福,能接受,如果从幸福走向苦难,这样的日子将度日如年。  最让她费解的是,出事前那个电话是谁打的,她敢断定,不是部队打的。她不能问,说我丈夫还没休完假,你们就打电话叫他归队,是有紧急任务?在丈夫死后,追究他的清白,无论怎样悲伤,她还能掂量出西瓜和芝麻的轻重。  她还保留着丈夫的手机,看着那个陌生的号码,头天晚上的短信和第二天的电话是同一个号码。她总觉得刘向北的死与这个电话号码有关。这个人是男还是女?在她潜意识中,这个人应该是个女人。她回想起丈夫当时吞吞吐吐、躲躲闪闪的样子,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到底有什么问题呢?第三者?她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丈夫在这方面绝对没有问题,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怀疑他,他绝不会背叛自己,背叛爱情。夏小妮呀,在这个时候你应该悲伤,痛不欲生,怎可分出心来怀疑?不管她如何责骂自己,那个可疑的号码还是跳出来,搅扰着她,在她破碎的心上蒙上了阴影,并且,这阴影如暴雨来临前的乌云,越集越厚,密不透风,她就快要在这乌云下窒息了。她真想大喊大叫,她真想把所有的一切撕碎,包括她和的结婚照。可是,她忍住了,怕别人看透她的心思。她把别人的安慰和抚慰,都视为对她的怜悯和觊觎。被人可怜是多么可悲的事,犹如矮人一截,精神乞丐。所以,她逃避并拒绝所有的安慰和问候,甚至一个电话她也不想接,她怕那句节哀顺变。一切问候都是假的,犹如放出的一条条信息,来刺探她的哀伤。  想想她的向北,给她的快乐是稍纵即逝,而给她的悲伤是永恒持久。她把守候了二十九岁的青春全部献给了他,他还给她的是由妻子变成了寡妇。那他跳河救人的一瞬间就没想到她吗?即使她夏小妮没有被河水淹死的危险,如果他不在,她也会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他是天底下最大的骗子,他说跟她白头偕老,到头来他毁灭了她的爱情、家庭。他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为了他个人的荣耀,抛弃了他所爱的人。  没结婚时,她为刘向北的英雄壮举而自豪。婚后,她为他担心。有的人以为见义勇为成了刘向北的习惯而不是美德。其实她知道,他是在坚守、保全那份荣誉。长此以往,她总觉得他的命挂在摇摇欲坠的树梢上,就算今天未被风刮掉,明天风再大些呢?甚至她希望别再见义勇为,中国那么多人,怎么就偏显着你了。说白了,你一次没危险,两次没危险,保不准第三次不出事。  她多想有个属于她和刘向北的孩子,五官像他,皮肤像她,骨骼像他,手指像她。他去了,一切都成了泡影。她真后悔,他生前的最后一晚上怎么就没跟他争分夺秒地度过,自己赌气搬到客厅去睡。都怨那个莫名的短信。  那晚本来她像鱼他像水般亲密地做完了“那事”,她偎在他的怀里,意犹未尽,准备让她的稍作停歇再做鱼水之好。可是,就在这时,短信来了。如果手机关机就好了,他为什么不关机?难道他在等那条短信吗?不会吧?他一边做鱼水之好,一边等那个人的短信?决不会。她越是宽着自己的心,越是不敢再往下想。头激烈地疼着,心不时地抽搐……也许她把悲伤过度放大,她不想在这放大的悲伤里煎熬,她认为就是这个号码横亘在她和向北的灵魂之间。她要扫除这个心里障碍,于是拨打那个号码。手机里传来,你打的号码是空号。她的脑袋嗡就大了,怎么可能是空号?这才几天,明明是人为取消了这个号码,为什么要取消?跟向北有什么关系?不会跟向北的死有关吧?她不敢想,她往男女关系方面想就等于怀疑刘向北的人格。  于是她做出了荒唐的举动,丈夫下葬的那天她把骨灰盒抱回了家。无论别人怎么劝,她疯了似的抱着骨灰盒不放手,谁来夺她就咬谁的手。那天雨很大,她紧紧抱着骨灰盒在雨里哭泣。她怀里抱的是一米八零的向北啊,竟然变成灰烬融进这小小的盒子里。她在雨中狂奔,在雨中嘶嚎。雨顺着她前额的头发在脸上流淌,后来就像一盆一盆的水顺着她的头往下泼。雨模糊了她的眼睛,灌进她的嘴里,冰凉的,封冻了她的心。她觉得心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她就要倒在雨里。就在她倒下的瞬间,溟蒙中,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温暖的,轻柔的。她一激灵,仿佛醒过来了。她回头寻找那只手,可是,空空如也,只有雨像垂地扯天的帘幕,把她包围。她腰里还留有余温,怎么没有呢?她更紧地抱着怀里那个盒子,一米八零的向北啊。她把脸紧紧贴在那上面,就像扑进向北宽厚的前胸。她哭述着,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怕我倒下,扶了我一把。我的向北啊,这个时候你还想着我,让我如何放得下你。他们让我把你埋在那个冰凉的洞里,可我觉得你还活着,至少你的灵魂还绕在我的身边。你愿意跟我回家,那好,咱们回家。  更荒唐的是,她把骨灰盒放在她的卧室里,把生前的手机放在上面,每天给他打电话,发短信。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直到有一天,家人把她的卧室门强行打开,她已奄奄一息。当她醒来的时候,床边坐着白发的母亲,拉着她的手垂泪。她的泪呼就流了满脸,她不能死,她还有老母亲啊。她哇的一声哭了,妈,那个电话怎么会是空号?母亲以为她又在说胡话,哄着她说,你先吃饭,才有力气去查为什么是空号。  对呀,我真傻,我能查出来的。快,我要吃饭。她是怎么吃的饭,吃的什么饭,稀里糊涂,就是为了吃饭。吃饭不为别的,就是有力气回忆那天晚上的来龙去脉。她躺在和丈夫那晚躺过床,重新想一想,到底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条短信就是有问题,看内容俩人的关系就腻歪。  那天晚上他们睡的挺早,做完了夫妻那事,向北还夸她这条美人鱼游的真美。气还没喘匀和,她就说正给你跑关系呢,趁你这次休假,你也托托关系,争取今年调回来,咱们今年争取要个孩子。她神秘地推了他一把,说不定这次就种上了。刘向北还笑话她脸大不害臊。  夏小妮说:“给你办这事可费老劲了。”  刘向北叹着气说:“多余费那事,我觉得在那挺好的。”  夏小妮就不爱听了,“有啥好的,跑一百五十里地才到小县城。再说这种两地分居的日子我过够了。”  “你可以跟我去那,办随军。”  “得得,我不去,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唉?你是不是在那有啥恋头啊?”  “啥恋头啊?在那呆出感情了。”  她有点生气了,“就你高风亮节。”她拉亮了台灯,索性坐起来。  刘向北也坐起来,一只胳膊搂着她说,“行了,睡觉吧,都听你的,回来还不行吗?”夏小妮不想跟他生气了,从结婚到现在就为这点事咯叽,等办妥了,也就由不得他了。嗨!睡觉。她出溜进被窝,紧紧靠着她的丈夫,伸手刚想关灯,这时,刘向北的电话响了,是短信。夏小妮嘟囔一句,“这么晚了,谁呀?”  “都是广告。”  “大晚上的咋不关手机呀?”  “我怕部队有事。”  夏小妮死看不上他这点,你休假了,天塌下来跟你有啥关系?她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想替他把手机关掉,好模样她顺手就按了那条短信,手机屏幕上闪出几行字:你安心休假,我这都好,你是不得已与我分开,我不恨你。  夏小妮针扎似的坐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刘向北一把把手机抓到手,“你怎么学这样?偷看我手机。”  “你别说废话,她是谁?”  “谁也不是,发错了。”刘向北把手机关了,把灯也关了。  “我不信。”  “不信拉倒,胡搅蛮缠。”刘向北把背对给了她,不管夏小妮再问啥,他都不吱声。  夏小妮干脆也不理他了,抱着被子冲出了卧室,门绲囊簧还厣稀K搅丝吞  直到早上吃早餐她都没跟他说一句话。    现在她抚摸着丈夫睡过的被褥,泪水涟涟。她觉得就像一场梦,可是现在梦醒了,丈夫没了。她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这些天她都处在浑浑噩噩当中,没来得及理顺头绪。当她渐渐平息下来,她回忆,第二天正吃早饭的时候,向北接个电话。说话含糊,夏小妮就追问,谁来的电话,他说是战友。夏小妮不信,她要看电话号码。她想看是不是昨晚那个号码。刘向北说你怎么养成这种毛病了,夫妻之间失去了最起码的信任,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夏小妮昨晚抱被去客厅时,本想他能去央求她回卧室睡,可她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他的央求。夏小妮还带着昨晚的气,带着气说话就冲,她说没意义就离婚。他看了她一眼,穿上衣服,说我马上回部队。夏小妮害怕了,说你不是跟我赌气吧?他说不是,部队有紧急任务。  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他是饿着肚子上的火车。她在超市买了点吃的,等她赶到火车站,火车也开走了。现在想来,如果她不逼问他谁打的电话,他能吃饱再走。纵有千般错,得让他吃饱肚子。夏小妮追悔莫及,刘向北,只有你会救人吗?你逞什么能啊?夏小妮哭一阵,想一阵,埋怨一阵,罪魁祸首还是那个电话。谁打的电话呢?她查看刘向北留下的手机,晚上的短信和早上的电话是同一个电话号码。当时部队的领导说刘向北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好同志,唉,他要不是提前归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他就是这么个人,休假也惦着部队。夏小妮听出来了,并不是部队要求他提前归队的,他撒谎了。  电话是谁打的?捋不出头绪,她的头又开始痛了。  怎么跟一场梦似的,接到电话他火速回部队了,人就没了。他救个什么样的人?听说是个女人。她始终没见到,不对呀,按理说,她应该来见我,感谢我,形式总该走吧。她当时悲伤过度,只知道抱着丈夫的骨灰盒哭,赌气、埋怨,仇视所有的人,她甚至恶毒地想为什么救人的不是你们?她忽略了这个被救的人。夏小妮想,我忽略她,但她不应该忽略我呀。这定是个缺乏道德的人,没有勇气面对救人的家属?怕担道义上的责任,夹着尾巴躲起来了。电视里这种被救的人多了,有的人甚至连句谢谢都吝啬说,他们被救后,怕但责任,怕媒体,能躲就躲。见义勇为行为出现异议时,需要被救者出来作证,确认救人者确实是见义勇为。有的人甚至不敢出来作证。莫非丈夫也救了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人?她最痛恨这样的人,她也常常拿这种人教育丈夫,让他不要那么傻,万一把自己的命搭上还不捞好。正正让她说中了,她又扇自己一个耳光,乌鸦嘴。  目前她要弄明白两件事,一被救的人怎么不露面?二打电话的人是谁?人都说死要死的明白,她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  丈夫死了,她不想给他造成负面影响,他一生追求的就是英勇、磊落,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当然,她也不允许别人玷污丈夫的名声。
&三  第二天早上,刚起床,她一阵晕眩。今天她要去丈夫的部队,要见见丈夫救的那个人。蹬上火车才给母亲打个电话,她怕提前说走不了。她身体实在是虚弱,乏力伴随晕眩,但想想她的向北,这点虚弱算得了什么。  这是她第二次踏上丈夫的部队所在地。确切地说应该是第三次,但那次不应该算,还没结婚,他受伤,她只是去漠河县城医院看他,没去部队。也是那次她决定嫁他。  一个月之内,她两次去丈夫的部队,在丈夫走了之后。她后悔在丈夫活着的时候,应该来看看,丈夫曾经邀请她,都被她不屑地推迟了。在她心里,那里只是丈夫人生的驿站,不久他就会回到她的身边的城市。上次是接到丈夫的噩耗,路上她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是浑浑噩噩的悲伤,只觉得路途遥远。这次她睁大眼睛,没有一点睡意,她始终盯着窗外,生怕落掉一处景色。丈夫每次归队、探亲回家都要坐这趟火车,他是否看过此处景色?他是否对那三棵杨树还有印象?夏小妮一路絮絮叨叨跟自己对话,实际是与丈夫对话。此行倒不像探究什么,倒像寻找什么,或重温什么。在山水间,在空气中,寻觅刘向北的影子。  她要记住沿途每一处景色,也就是记住走过的路。全当作与她的向北同行,她幻想着,她就趴在向北的肩头,一同看着窗外。向北不时给她讲解着每一处景色的故事和来历,以显示他对这条路的熟悉程度。可惜,这样的情景只能是幻觉,永远不会成为现实。  丈夫部队的房间还保留着原样,睹物思人,其实丈夫在家的影子还没有这个小房间里多。丈夫的武装带、棉帽子和迷彩帽依次挂在墙上的衣帽钩上,衣架上挂着他的迷彩服和夏常服。单人床上四四方方的行军被仿佛静静等着主人回来,桌子中间摆着他俩的合影,刘向北揽着她的肩,她微斜着头,靠在他的胸前。桌子的左边放着水杯,还有一盒茶叶。右边放着罗在一起的两本书,有一个笔记本,本上别着一支钢笔。夏小妮打开抽屉,一摞红色的荣誉证书。她一一打开,助人为乐、见义勇为、资助贫困……这些证书她第一次看到,作为妻子,她了解丈夫的太少了。这些他也从未在她面前炫耀过,这是值得炫耀的,他为什么不说?我们夫妻中间到底横亘着什么?这些困惑聚拢在心间,无法驱散。她把所有人推出去,一把关上房门,蹲在屋子中央嚎啕大哭。那哭声从门缝、窗缝挤出,撕扯着人的心。  不断有人敲门,她不理睬。她想哭死在刘向北的屋里得了,这屋里的一切都让她难舍难分。也许她压根就不该走进这间屋,从这屋里走出去,还让她怎么活呀。  突然,有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个边陲部队怎么会有女人?莫非谁的家属来队了?夏小妮你开下门,我就是被救的那个人。这声音温和中带着乞求,但对夏小妮来说不亚于五雷轰顶。她呼站起来,摸了两把泪,她冲到门口,猛地打开房门,不由分说,上去扇她两耳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甚至夏小妮自己也感到惊讶,她打人了?手很疼,有点火烧火燎的感觉,打的挺狠。女人的脸立马肿了起来,五个红色的手印,格外凸显。而女人却一动未动,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惊愕,平淡的有些呆板,好像早就等着这两巴掌。夏小妮这才喘着粗气瞪着置于她丈夫死地的女人。这一看不要紧,轰,脑袋就炸了。她脑子里瞬间出现一个人影,刘向北受伤时,医院里那个农村模样的女人。尽管当时她没理会她,但她的模样、穿戴给了她很深的印象,往花瓶里插花的那个手很粗糙。现在她才注意她的眼睛,眼睛挺大,但不秀气,还满含苦难。脸色黝黑,是那种风吹日晒的黑。头发枯黄蓬乱,随便抿在耳后,是那种缺少营养的枯黄。如果她皮肤再白点,头发再平整点,再穿上件好衣服,是个挺漂亮的女人。夏小妮的表情说不上气愤还是惊讶,女人好像什么都明白,不等夏小妮挑明,她拉着夏小妮的手说,走,咱回家。  夏小妮愣着没动,想说什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我家离这不远,回家我给你做饭吃。女人拉着她就走,她回头对部队的人说,你们放心吧。  部队的车开了一个小时,她俩在一个村庄边下车,因为进村的路又窄又滑,刚下过一场秋雨。在车上夏小妮没说话,但她有太多的话要问她。女人看出了她的心思,说,别着急,到家我什么都告诉你。  路很泥泞,把夏小妮的鞋沾掉了好几回。这泥还真粘,她刚提上又沾掉了。泥泞的路上不时冒出牛粪,新鲜的,有的还被人或牲畜踩了。整个路面泥泞肮脏的简直让人无从下脚。女人穿了双部队的解放鞋,右脚鞋面还用黄布补了块补丁。这双鞋踩在这路面上,犹如踩在城市的油柏路上,不像她总掉鞋。女人搀扶着她,她推搡女人一把,意思不用她扶。她脚下一哧滑,差点摔倒。女人也就收回手,径直在前面领路。一只乌鸦嘶哑着嗓子飞过夏小妮的头顶,那乌黑的翅膀差点碰到夏小妮的头发,她已经感觉到了乌鸦飞行的气流。一抹阴云又飘在她的头顶,烦躁郁闷压在她的心窝,让她透不过气来。那只乌鸦落在不远处的一只死鸡上,煽动着翅膀啄食着,不时闪动着乌黑铮亮的小眼睛左右观望,预防着来侵者与它挣夺食物。  夏小妮不敢看那个乌鸦,但她又禁不住观看,就像迷茫在人生十字路口的人,求助于一个算命者,为她指点迷津,帮她看出人生的玄机。实际上她看的很仔细,包括乌鸦翅膀在太阳下闪耀的金属般的光泽。她心里不禁恶狠狠地冒出一句,乌鸦你这个不祥的东西。女人听到了,她连头也没回,继续在前面走。  她们走进了一个农家小院,还没进屋,一派破败的景色迎面而来。周围用篱笆围起来,有的木头已经糟烂了,有的地方根本没有障子,落着大豁口子能钻进狗去。房子是那种泥垒起的房子,门窗很矮。窗户框和门是木头做的,常年被雨淋成了黑色。  一进屋,夏小妮就闻到一股霉味。炕很大,在炕的一角,铺着一床被,被头露出一个小脑袋。夏小妮站在门口,不敢大步走,她怕惊醒熟睡的孩子,一定是熟睡的孩子。  女人说你不用轻手轻脚,他听不到。夏小妮也没问为什么,她懒得跟她说话。女人大着声说,跳跳,妈妈回来了。她爬上炕,开始给孩子换尿垫。接着按摩,不断跟孩子说着话。夏小妮走到跟前,看了眼孩子,这孩子至少有七八岁了。他的眼睛半睁着,眼光呆滞。夏小妮猜出了八九十,但她不敢确定,疑惑地看着女人。女人说你别过来,这味大,这孩子又拉了,他是植物人。但现在好多了,他有点感觉了。女人说着,麻利地换上新垫子。她又给孩子冲了奶粉,不是用勺子,或奶瓶,而是用她的嘴,她喝一口,再嘴对嘴喂到孩子嘴里。喂完,女人说,怕呛着他,这样保险。夏小妮还是站着,没有坐下的意思,像是随时走。女人用袖子擦了两把炕沿,坐吧,我什么都跟你说,关于刘向北。别看你跟他结婚了,最了解他的还是我。  夏小妮贴着炕沿边坐下,从走进这个破败的家,还有那炕上的孩子,她所有的质疑,都不想再问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问了。还用问吗,还有比那植物人的孩子更苦难的吗?搁谁身上都难以承受。她环顾着这个家,可以说家徒四壁,连个电视都没有。这个家的男人呢?抛弃这个家了?不是有很多这样的男人嘛,家里有残疾的孩子,不堪忍受家庭重负,离家出走,或跟妻子离婚。莫非她的丈夫也是这样,所以她不想活了,选择了跳河。可你跳河,别搭上我的向北啊,二十九岁我才等到他。我们各自带着新奇、浪漫走到一起,婚后心心相印啊!想到这,她不禁泪水长流。女人说你别哭了,我从头跟你说,我叫菊花,我丈夫叫大水,也在这里当兵。
&四  菊花的老家是河南的,一开始他们两地分居,从河南到大水当兵的地方隔着万水千山。大水回一趟家要花费将近一年的津贴,菊花去一次部队也差不多搭上半年的收成,农村的日子土里刨食,钱来的不容易。这样的日子还能凑合着过,后来他们有了孩子,有一次春节,大水说部队紧不能回家过年了,菊花想一年就这么一次春节,就带着孩子去部队与大水团聚。下了火车,挤客车,由于超载,加上路不好走,出了车祸。孩子是捡回一条命,但成植物人的。为了给孩子治病,赔偿的那点钱都花上,又借了很多外债。大水说咱别两地跑了,省下路费给孩子看病吧。他们就在附近的农村租个农舍,菊花一边帮工,一边照顾孩子。帮工不能走远,就在村子附近,春天帮人家种地,夏天帮人家铲地,到了秋天,就帮着割黄豆。这样,她中间可以骑自行车回家给孩子喂饭换尿布,按摩全身。他们这样攒下钱,再给孩子治病。  刘向北和大水在一起当兵,两人平常关系很好,刘向北省下自己的工资接济大水。大水是开汽车的老兵,他为了给孩子筹集医疗费,有一次完成运输,空车往回跑的时候,他偷着开车干私活,从山上往工地拉沙子。拉到最后一趟的时候,迎面一辆大货车,直奔大水的汽车撞来,只听轰的一声,大水什么也不知道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菊花的天塌了,失去了大水,她也不想活了。  在大水最后的时刻,他没把菊花叫到跟前,而是把刘向北叫到他的床边。病房里只有大水和刘向北,大水断断续续地说:“向北,我的亲哥们,我这个车祸在部队方面来说就是事故,弄不好,部队的领导还得受牵连,也得跟着背个处分。我死别想在部队弄到一分钱,所以,兄弟,菊花她们娘俩的生活可就难上加难了。我放心不下。”泪顺着大水的脸流了下来,刘向北也忍不住哭了,“大水,你要坚持住,你不能死,你死了你瘫痪的儿子就没救了。为了你儿子,你咬牙活呀。”  大水咧嘴笑了下,“我是想活,可我知道,我就要死了。向北,哥托付你一件事,你答应哥。”  “你说吧。”  “你答应哥。”  “好,我答应你。”  “我死后,菊花她们娘俩就托付给你了。”  刘向北有点急,这托付太重了,怎么个托付法?包括那方面?他抓住大水的手,急切地问:“你说的是那方面?”  大水也着急,可生命已经不给他时间了,他张着嘴,光出气不进气,还急于要说话,因为他还没说完。托……托付……你了,你……你答应我……快……大水的样子很难受,仿佛正遭受着死的煎熬。他张着嘴,瞪着眼睛。手死死地抓住刘向北的手,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眼神的那种渴求,让人不忍心再看,刘向北低着头说,我答应你。等他再抬头,大水闭上了眼睛。他站起身,木讷地走出了病房,随后他就听到菊花一声刺耳的嚎哭……刘向北的心也随之破碎了,他不是为死了的大水破碎,而是为眼前痛不欲生的女人破碎,她带着个病孩子怎么过?“我死后,菊花她们娘俩就托付给你了”。大水临终嘱托轰然在他的耳边炸响,他此后的生活将于眼前这个嚎哭的女人息息相关了?他不敢想象,可是,他已经答应了,无论风雨他都要与菊花共承担。他以前一直帮助大水,可是自愿和受托是两回事,受托是有责任的。  听到这,夏小妮环顾四周,瘫在炕上的孩子,简陋的房子,暗淡的窗户……我的向北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履行着他的承诺,凭什么?夏小妮没想到这么复杂,问菊花,你们怎么就选中了他?这话带着埋怨、气愤和倒霉的意思。如果她当初知道决不会让刘向北这样做,决不。  菊花说:“很简单,因为刘向北是好人。”  “好人就该倒霉吗?”  “也不是好人就该倒霉,他这个好人不同于其他好人。他总做好事,还是见义勇为标兵。”菊花开始列举刘向北哪年哪天见义勇为,哪年哪天做好人好事,和事情的经过。  这点夏小妮知道,那次车上与抢劫的歹徒搏斗她就知道了他的性格,也是这点打动了她的心。可是他具体做了哪些见义勇为的事,她不知道。她这个做妻子的感到惭愧。惭愧的同时她嫉妒眼前这个不幸的菊花,她比她还了解刘向北。说起刘向北的事菊花如数家珍,他们的感情何其深啊!夏小妮能从菊花的眼睛里看见那种深情和自豪,这深情和自豪是无法掩饰的。  “你们就抓住了他这个弱点。”夏小妮的眼睛咄咄逼人。这本来是刘向北的优点啊。  菊花叹声气说你说的没错,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与其他给别人做好事,不如为我做好事,我也是需要帮助的人。大水死的时候,我在医院哭的天昏地暗。刘向北扶着我的肩膀,怕我倒下。我当时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瘫在他的怀里,悲切地说大水,你走了,我们怎么办,让我们跟你一起去吧。我当时真是这么想的,死了算了,怎么倒霉的事都让我赶上了。刘向北说嫂子,你别这么想,还有我呢。是他的这句还有我,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向北就是不救你,也会被你的生活逼死,是你把他逼死的。”夏小妮咬着牙说出这话。  菊花耷拉着眼皮,没反驳,她同意这种说法。要不咋说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你越好,越给你加担子,因为信任你。而且你自己也是要求自己好上加好,这样的人不累死就算怪了。没有一个人愿意把身后事托付给不靠谱的人。  “那你就欣然接受他的帮助?”夏小妮步步紧逼。  “是的,至少在刘向北认识你之前。”菊花回答的理直气壮,“我们像一家人,他的存在,让我忘了大水已经死了这码事。他利用休假时间,和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和我一起带着孩子去看病。”  夏小妮泣不成声,“那天晚上的短信也是你发的,第二天早晨的电话也是你打的?”  菊花点头,也泣不成声。  “你这个催命鬼,说吧,这种帮助什么时候变成男女关系的?”夏小妮已经料定了,这种帮助到后来指定变味了。这时候她恨,她的向北啊!
&五  菊花回忆。  刘向北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大水的临终嘱托,包括菊花。他把所有的积蓄都补贴到菊花的日子里,菊花的家时常有他的身影。他来的时候从不穿军装,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从不在菊花家过夜,他总是在菊花的一声声谢谢中走出这农家小院。这样的日子也相安无事。  事情坏就坏在菊花也是个好人。天长日久,菊花心里也不落忍,平白无故的,刘向北把钱都花在咱孩子身上,他也老大不小了,还没成个家,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啊。其实被帮助的人心里也很复杂,自卑、心虚、懦弱,感恩戴德,总生活在这样的心情中,正常人也会变得敏感、多疑。菊花一样,她渴望一种心安理得的生活。可是她心高命不强,她甚至连老家都不敢回,回去了怎么办?离开了刘向北她只有举债过日子。无论到什么时候,她都不会放弃孩子的治疗。刘向北再来她就撵他,她说她们娘俩还不起他的人情债。再给她钱,她也拒绝收,她赌气说,不给孩子治病了,宁可放弃。其实这个时候她已经离不开刘向北了,但她跟自己的意志作斗争。确切地说,她已经爱上了刘向北,可是她不能,也不可能,刘向北帮她归帮她,那样溜光水滑的小伙子,怎么可能跟她结婚。人最痛苦的是,每天都想着不能实现的事,这是何其痛苦。菊花就在这痛苦中煎熬,感恩,煎熬……无休无止。刘向北忠实地恪守着承诺,而菊花却不忠实恪守接受。特别她知道大水的临终嘱托,她觉得不但欠活人的还欠死人的。所以她萌生了以身相许,与其说报恩,不如说让刘向北的这种馈赠合情合理,她也落得心安理得。与其说以身相许,不如说她真真切切爱上了他的馈赠人。刘向北在这样的氛围中去帮助,注定这帮助卷进或掺杂着不可告人的男女关系。  “我们结婚以后,你们还保持这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夏小妮开始恨菊花,不要脸,她早就挖好了坑,等着刘向北跳。可怜的向北。  “没有,我俩的矛盾也就从你们结婚开始,不,是从你们见面开始。他恋爱了。”菊花说到这,捂着脸呜呜地痛哭。仿佛刘向北恋爱是她的灾难。  那年的冬天总在下雪,道路异常难走。在最北端的漠河,出山的唯一一条公路时常被大雪覆盖,清除一次路需要好几天,也就意味着好几天不通车。刘向北准备春节回家过年,回家的人多,给他排在紧年根底下,腊月二十八。  假请好了,他不放心,临走去了趟菊花家,置办了些过年的东西。到了菊花家,他想幸亏来了,大腊月的,门窗都透风。他撂下包开始收拾门窗。门窗收拾好后,看炉子冒烟,不好烧,重新抹了炉子,掏了炕洞。这些活干完,一天一趟的客车已经过去了。菊花给他打下手,抹炉子的时候菊花耳虚听到客车过去了,她没吱声。她用铁锹给刘向北搓泥,别看她干着活,可她的耳朵始终支楞着听大道上的客车。客车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她估摸的时候上下差不多。她留意着,是为了提醒刘向北,别误了车,耽误回家过年。可是真听到客车来了,她心突突地跳,她又不想提醒了,不提醒又过意不去,最后她还是说了。刘向北这才甩着两手的泥,拎着包往大道跑,他只看到车屁股的一股漂浮的白烟。跑在后面的菊花喘着粗气停下来,反而庆幸客车终于开走了。她怎么掐算的这么准,等刘向北跑到了,客车刚好开走,她不是故意掐算的。  刘向北第一次在菊花家住下,原因之一,他已经请好假,不便再回部队,其二,还有些活没干完,明天早晨他打算要给菊花劈一些引炉子的柴火,正好客车中午来,也不耽误走。刘向北打算的非常周到,今天没走上,他也不觉得懊糟。破天荒在菊花家住了一晚上。  “你们在一铺炕上睡的?”夏小妮到了这会儿倒平静了。  “是,我们睡在一铺炕上,冬天冷,只有这一个屋取暖。”菊花比她还平静,好像跟刘向北睡在一铺炕上的不是她。菊花苦笑着,“你别着急,第一天晚上我们什么也没做。”  夏小妮的心咯噔一下,那就是说第二天晚上做了?不可能,第二天我的向北就走了,他说第二天走的,回家过年。夏小妮猜测着,他好几个春节都没回家过年了,这次好不容易给假,他一定回家过年。夏小妮坚定着这种猜测。  第一天晚上刘向北是抱着被,坚持去西屋睡。菊花夺过被,不由分说,把被子铺在了东屋的热炕头上,说西屋不取暖,你想冻死啊?我儿子还指望着你,你不愿意跟我们娘俩住一起,我去西屋。刘向北说算了吧,都在这睡吧。菊花就笑了,说这有啥呀,一个炕头,一个炕梢,中间隔着跳跳。这个时候,菊花真没安歪心,她就想让刘向北睡的暖和点,她心疼他,就像心疼自己的男人。她想奉献他点什么,可是她一无所有。菊花躺在炕上,别看她不翻身,其实她没睡着。她像个沉着而又有信心的狩猎者,趴在雪窝子里,耐心地等待着猎物从洞里出现。刘向北什么时候睡着的,什么时候咬牙,什么时候翻身,她都听的清清楚楚。  刘向北倒是很快入睡了,他太累了。再说也没什么顾虑,到目前为止,菊花别说轻佻的动作,连轻佻的语言都没有,她是个恪守妇道的农村女人。那你刘向北还有啥可顾虑的,再顾虑就是自己多心,甚至自我多情。刘向北严格要求着自己,帮人不能趁火打劫。  本来睡的挺安稳,坏事就坏在热炕头上。那天晚上,刘向北睡的温暖无比,以至于他梦见了春暖花开。春暖花开呀!在这个八月下雪,五月雪化的地方,是多么的激动人心。柳树发芽了,长出了“毛毛狗”,春风抚柳,空气中带着丝丝的甜味。“毛毛狗”开花了,黄嫩嫩的。他正陶醉其中,忽然,柳树条中飘着许多花裙子,暖暖的春风中飘来胭脂的香味。他激动不已,不光心激动不已,关键是他腿间的那个东西激动的厉害,直到把自己激动醒了。坏了,裤头里有粘的东西。这倒没啥,正常,他不感到惊讶,又不是第一次。关键是时间和地点错了,在菊花家,他就有些臊的慌。  菊花是在刘向北洗衣服声中醒来的。一大早开始洗衣服?干净大发劲了吧。  不一会儿,院子里晒出一条男人的大号裤头。这会儿,该轮到菊花激动不已了,多久了,她的院子上空没飘扬过大号男人裤头了,菊花竟有种说不出的自豪和满足。菊花注意裤头了,忽略了脚下,一夜北风呼啸,雪下了两尺厚。菊花走到这裤头下面,仔细打量了一眼,扑哧笑了,她知道怎么回事了,“跑马”。指定是这么回事,没事不可能大早晨洗裤头,除非有“紧急情况”。这个她懂,结过婚的女人,男人早就把这堂课上了。刚结婚那会儿,她去过军营,她偷着打量过兵们晒的褥子,或多或少都带圈,像尿嗬了。那是遗精留下的印迹,没啥磕碜的,正常,总不能憋死吧。  伴随这条裤头映入菊花眼帘还有铺天盖地的大雪,而且还在下,大朵大朵的,落在那条裤头上。融化了,再落,再融化,结冰,再落,一眨眼的工夫,绿色的裤头变成白色的了。这漫天的大雪倒让菊花的心敞亮成一条欢快的小河,刹那间奔向了辽阔的大海,这是从没有过的心境。雪包裹了一切,阻隔了一切,包括一天一次的客车。看这天要想通车,最少也得五六天。五六天?已经过年了。在这纷扬的大雪中,谁也无法体会她那颗欢快的心,她真不是有意“幸灾乐祸”的,她只是觉得这个家有个男人是那样的温暖、托底。  风雪中,刘向北正埋头铲出一条小道,他棉帽下的脸已挂了一层白霜。他直起腰,回头望着菊花说,完了,今天客车来不了了,这么大的雪。  菊花揣着一颗欢快的心,却带着无限亏欠的表情说,都让这个家拽扯的你,昨天不抹炉子就走上了。他叔,真对不住,家里人还等着你过年呢。她学会演戏了,她呸了一口自己。  而刘向北揣着一颗憋屈的心,却竭力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没事,大不了陪你们娘俩过年呗。  第一晚上都过去了,难道第二晚上就过不去了吗?夏小妮含着一眼的泪水,瞪视着菊花,骂出俩字,无耻。那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呀,禁锢了的翅膀,他就算是个鸿鹄,也再难展开翅膀,纵使蓝天再辽阔,也容不得他放飞梦想,禁锢的还有他的幸福和爱情。听到这,夏小妮知道,她的英雄末路了,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地方。  菊花问:“往下你还听吗?反正就那么回事了。”  “哪么回事?”夏小妮反问,“我不相信我的向北会和你这么没有品位的人……他有高尚的品德。”  “谁都不是铁打钢铸的,谁都是凡胎肉体。谁无耻?那时候他还不认识你,我怎么就不能跟他好,因为他是好人,给他我愿意。”菊花那口气这就是给好人最好回报。菊花是对“无耻”有意见,无耻在农村就相当于不要脸。  第二天晚上刘向北是不想睡炕头了,他怕重复昨晚的梦。不想菊花不管他,早早钻炕梢被窝睡觉了。仿佛他就是这家的人,无需再招呼了,又仿佛这个家根本没有这个人存在,菊花该脱衣服脱衣服,该睡觉睡觉。菊花躺下了,他总不能把菊花叫起来换地方,说啥?大冷天炕头不想睡,这不得瑟吗?  这回刘向北没梦到春暖花开,他梦见有人勒他的脖子,生生把他勒醒了。是菊花钻进他的被窝,他就往外推,菊花死死抱着不撒手,俩人在黑暗中较着劲,谁也不说话,就像一说话怕惊醒梦中人。屋里漆黑一片,风拍打着窗棂,听,风刮的雪沙沙响,又下雪了。而炕是温暖的,菊花的身子比炕还暖。他到底也没把菊花推出被窝,其实也不是,到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不推了。有时候性和爱是分开走的,如果菊花和刘向北一样,性和爱是分开的,事情就好办了。可刘向北却不知道,菊花此刻性和爱是同步的,日后的麻烦就出在这。  菊花口口声声说这事怨她,是她主动的,一点也不怨刘向北,因为她无以回报。  “这就是你报答恩人的最好礼物?”夏小妮用讥讽的口气说,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笑,看着比哭还难受。夏小妮的心如刀搅般的疼痛,替她的向北疼痛,有种被糟蹋、戏谑的感觉。菊花不但挖好了坑,而且挖个漂亮如花的坑,诱惑了她的向北。  菊花没有夏小妮想的那么歹毒,那天晚上的事做了就做了,她没想着与刘向北地老天荒,没想着桎梏他飞翔的翅膀,也没想着他掉到坑里再埋两锹土。这件事纯粹的很,别说预谋了,连打算也没有。是夏小妮的出现,让她有了打算和思想,乃至争夺。这时候菊花倒对夏小妮歇斯底里,“是你,是你打破了这里的平静,要不我们会相安无事到今天。是你,就是你……打扰了我们。”  夏小妮的耳朵没有听错吧?还我们我们的?夏小妮倒像闯入的第三者。  三十晚上,刘向北在院子里放鞭炮,二踢脚、钻天猴、大地红……震耳欲聋。从当兵,这些年没放过这么多的鞭炮,今天算是过瘾了。菊花在屋里煮饺子,她听着院子里的鞭炮声,百感交集。从丈夫死后,过年就没放过鞭炮。刘向北继续在外面放鞭炮,菊花捞出饺子往屋里端,她边走边喊,跳跳,过年了,吃饺子了。她把饺子放在桌子上,凑近孩子说,跳跳,喊叔叔吃饺子。跳跳,你听放鞭炮了,叔叔在咱家过年,高兴吧。不管孩子是否能听到,她随时随地跟孩子说话。不是有这样的奇迹吗,总跟他说话,突然有一天就能醒过来。她也盼望着,坚持跟孩子说话,坚持给孩子按摩。她相信,奇迹会出现,因为她有刘向北,她身边永远站着刘向北,从那晚开始,她就没想到刘向北会离开她。她伸手抚摸孩子的小脸,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中。突然她惊愕住了,孩子瞪大着眼睛,惊恐的样子,一定是鞭炮惊醒了他。她激动的语无伦次,说跳跳别怕,是放鞭炮,是叔叔放鞭炮,跳跳,过年了。她冲到院子喊,他叔,跳跳醒了,快,快来呀。刘向北正挑着杆子放一长窜大地红,他手一哆嗦,杆掉在地上,他往屋里跑。他俩一齐看孩子,一大滴泪流出孩子的眼角。刘向北说,别哭,别哭,跳跳,等你好了也去放鞭炮。孩子已经有了意识,只是不会动,不会说。菊花扑进刘向北的怀里,喜极而泣,你是我们娘俩的福星。刘向北向后退了两步,轻轻推开她,他还不习惯。他说等过了年,再带孩子去哈尔滨医院看看。  菊花咬着嘴唇,忍着眼泪,悲愤地看着夏小妮说:“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你,一切都变了。”  “摆正你的角色,他没答应跟你过一辈子,你这叫占有,你知道吗?”夏小妮无法理解她,“是你自己愿意的,说不好听点,是你往上贴的。”夏小妮没给她留丁点情面,恨不能从她脸上扒下一层皮。  菊花无奈地摇着头,“到这时候,我管不住自己了。他是我的,我也是他的,我嫉妒的要疯了。我知道我要把心思用在给孩子看病上,不应该放他身上。可是我不行,我学会伤心了。那次他受伤,我侍候他一天,他就让我回来了。他告诉我,他恋爱了。我表面上跟啥事没有似的,说好啊,你该成个家了,可我心里埋怨死他了,和我叫啥?不是恋爱吗?”  夏小妮仰着脸,任凭泪水流淌。我的向北啊,当我还不知道要和他恋爱时,在他心里,已经承认爱上我了,并坦诚地告诉菊花他恋爱了。他却不知道,有了和菊花的那夜,他的恋爱之路会多难。夏小妮在心里一会儿原谅他,一会儿恨他。她就像一棵可怜的墙头草,随着菊花讲述的起起伏伏,随风来回地摇摆着。  夏小妮看着自己的鞋尖,屏住呼吸,用低而冷峻的声音问:“你们不就那一次吗?”  菊花的心嗖地收紧了,她想说是啊,但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真不愧为城里人,啥话都敢问。她说:“不,很多次。”  哗啦!夏小妮把菊花家唯一的茶杯摔在水泥地上,“你们……卑鄙,下流。”  炕上的孩子发出声音,像刚出生小狗的哽哽声。  她们俩一同奔到孩子跟前,孩子茫然地睁着眼睛。夏小妮看了眼孩子空洞、呆板的眼神,母爱之心油然而生,她问:“为什么不送医院。”责怪的口气。  “没钱。”  “不是有向北的资助吗?”  “从你们结婚,我就没要他一分资助。”  “你这是在逼他。”  “我就是让他难受。”  “你违背了你的初衷,你拿孩子要挟他,你自私。”  “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他,我听说他结婚了,当场我就晕倒了。从那,落下了眩晕症。”  “你活该,你打着孩子的幌子,满足你自己的私欲。”夏小妮用手指着她。
&六  刘向北请了探亲假,夏小妮说今年无论如何要怀上孩子,并且,争取把他调回凤城。他自然高兴,可是,他还是放心不下菊花娘俩。自从跟菊花有了那事,他总觉得亏欠人家的,本来他资助菊花家,应该菊花觉得亏欠他的,现在正好相反。他总想给菊花多拿些钱,宁可自己苦点,心里也好受些。就算是弥补吧,弥补什么呢?他也无法确切这个词汇。如果他能与菊花花好月圆,随了菊花的心愿,也就没有那么多歉疚了。偏偏他不爱菊花,他要厮守一生的人不是她。可他却把那事做下了,就是现在菊花到部队找首长说明情况,也不为过。如果那样,他将从荣誉的圣殿跌落尘埃,其实他早就厌倦了那圣殿的光环,有谁知道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可是他必须在圣殿之上坐正了,万众瞩目,决不能有丁点的闪失。包括夏小妮,在她眼里,爱情美玉无瑕。他不敢想象,如果夏小妮知道了他们的爱情只不过是用美玉包裹着的污点,会对他做出怎样的判决?诸如说他借资助之便,趁虚而入,趁人之危……他有口难辨。有一点他坚信,他爱的只有夏小妮,即使菊花真的把事情公诸于众,他只有承认,不会辩别的。做了就是做,认打认罚,绝无怨言。但绝不会跟菊花结婚,他可以资助跳跳一辈子。而让他坐立不安的是,菊花现在不要他一分资助,并且放弃孩子治疗。菊花这是跟他治气,他知道菊花的心思。走在回凤城的路上,他不自觉地拐个弯,他要去看跳跳,那个可怜的孩子,他现在已经有点意识,只要他呼唤跳跳,他就眨眨眼。菊花一样值得关心,也是应该的,人家没告你,就是给你留着面子,人要有良心。他查了下兜里的钱,有三千,他打算给菊花留下两千。夏小妮不需要他的钱,她挣的比他多。而菊花就不行了,她没有像夏小妮那样的工资卡,月月往里打钱。  再见到菊花他很别扭,忐忑着,悬着,再也没了坦然,好像矮了菊花一截。面对菊花,他做不到跟没事人似的,因为有事。而菊花还一如既往,甚至有些泰然处之。就是比过去爱哭了,多了忧郁的色彩。没等刘向北说什么,她先掉眼泪了。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对菊花,只有他这个人是最真实的安慰,但他不能给她。仅有的一次,成为他终生的遗憾。战友的托付,他终生不忘。无论走多远,他都不会丢下战友的孩子。他甚至想,如果将来菊花嫁人,孩子成为她婚姻羁绊的时候,他愿意承担孩子。关于对战友的承诺,他原本在婚前就应该告诉夏小妮,他相信夏小妮也会帮他一起承担。可是有了那夜的“插曲”,事情就变得复杂,成了心里永远不能言表的秘密,他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所以关于菊花,关于资助,都是背着夏小妮秘密进行。他的这个奉献变成了露珠,见不得阳光,太阳一出来就被蒸发的一干二净,他在道德和奉献中煎熬。  望着菊花日渐消瘦的脸,心里有股酸楚。他说等我休假回来带跳跳去北京看,听说北京的大医院治疗效果好。菊花说不去。刘向北说我知道你为钱的事情发愁,钱的事情我来解决。菊花抹着眼泪说不治了。刘向北苦笑了下,我知道,你和我治气,可孩子不能耽误。你做好准备吧,我半个月回来。我准备在我调走之前,带孩子去北京治病。菊花瞪大了诧异的眼睛,问你去哪?刘向北没正面回答她,说你就别管了,做好去北京看病的准备吧。菊花这次真的有些动心,到了北京就顶天了,治好治不好,她这个当妈的也尽到心了。其实她是多么期待呀,等着吧,跟着刘向北去北京。儿子还没去过北京,她也没去过。她故意问真的能治好吗?刘向北说能,北京还治不了这点小病,你看上次去哈尔滨都有起色呢。菊花说行,我和孩子等着跟你去北京。那口气,就像一家人,妻子对丈夫说话。菊花的口气平稳亲切,而刘向北听得胆战心惊,他不知道,北京之行是不是又拉近了他和菊花的距离,是不是又给了她感情上的错觉,那真是罪过。菊花还年轻,她应该嫁人,嫁一个爱她的人。现在他像是在耗着她,耽误着她。于是,他想在北京之行前把话说明。他说,嫂子,孩子现在的病也有起色了,我想北京治疗后会更好。你看,你还年轻,别这么耗着,找个真正爱你的人,再成个家吧。  菊花哼了声,算是笑吧,像我这个农村妇女,还谈爱?快别说了。她叹口气,放心吧,我不会赖着你的,人都得讲良心,你对我那么好,我不会到部队乱说的,也不会对你新媳妇说。他结婚这么长时间了,菊花提起夏小妮,就说新媳妇,像是有意跟她区别开来。刘向北把钱放在桌子上,他不敢把钱直接放到她手里,他甚至不敢碰她的衣服,以前他们可不是这样的,她还直接从他身上扒掉衣服按到洗衣盆里。有一次抹炉子,他脸上蹭上黑灰了,她扯着袖口给他擦掉。他不拘谨,也不腼腆,就像亲嫂子或亲姐姐为他做的。他曾经想把那晚彻底忘掉,但做不到,就像一块乌云压在他的头顶,要不就下雨,要不就刮风,不是,就那么阴沉着,郁闷着,不飘也不动,顽固不化地悬在他头顶。看见菊花更完了,瞬间闪现,一个喘息的细节都清晰浮现。那晚,那晚,该死的那晚,他恶心自己。但他从未怨过菊花,他甚至觉得她可怜,她无辜,她命运多舛。有时候他恨自己,是自己给她造成的一切。他幻想,如果自己是个有钱人就好了,早就带孩子去北京、去国外治病。孩子的病好了,也算他将功补过。  他说菊,还没等说花,他觉得不对,还是叫嫂子,弄得他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她了。他说嫂子,这两千元钱你先花着,别太节省了,给孩子买好奶粉。菊花说我不要,我给村里人打零工,有钱,过几天割黄豆,就能多挣点。可不是吗,已是深秋了。菊花大大方方地问,你们不准备要孩子吗,你也老大不小了,新媳妇也三十多了吧。  她又说新媳妇了,他想彻底灭了她对他的念想。他说,夏小妮和我这次就准备要孩子,今年可能调回凤城,夏小妮家里人正帮我托关系。他环顾四周,说这里不再适应你和孩子居住,这天气寒冷,交通不便,我建议你还是回老家吧。你放心,我不会放弃资助孩子的,无论你走到哪。  菊花吧嗒吧嗒开始掉眼泪,我哪也不去,大水在这死的,我要守在这,我们娘俩死也要死在这。你走吧,我们不再要你的资助,就让我们自生自灭吧,靠山山倒,靠河河干,我就这命了。她猛地站起来,还没迈步,忽然晕倒。  刘向北没马上扶起她,先给她喂点红糖水,菊花慢慢睁开眼睛。这种情况,他已经历过一次。他说等到了北京,你这病也要检查检查。菊花说没事,老毛病。她没跟他说过这老毛病是怎么得来的,她打心眼里不想成为刘向北的累赘,她恨不能长上一双翅膀,跟儿子飞走,再也不拖累他。她心疼他胜过爱他。还是菊花撵刘向北快走的,说你走吧,我没事,别耽误车。刘向北说你真没事,菊花说真没事,我想开了,我还盼望着你早些回来,带跳跳去北京呢。  “你真想开了怎么还给他发暧昧的短信。”夏小妮质问菊花。  暧昧这个词菊花从未接触过,她也不完全理解这个词。她揣摩,是指男女关系的吧?她发那个短信是男女关系的,发的时间也是最容易发生男女关系的时候。菊花说想开了,那是当时,过后,她万分地想不开。她像个老巫婆,掐算好了时间,夜里十点半。她哆嗦着手,却准确无误地按着想按的键,发送。这还是刘向北送她的手机,说有事找他方便些。她看刘向北用的手机都磨掉漆了,送她的是新的,她说她用旧的就行,平时也用不着电话,再说新的功能太杂,她也用不上。这样她用了刘向北的旧手机,如获至宝,自己动手缝了个手机套。如今看到手机,她更想刘向北,想他种种的好。她骂自己,刘向北是你想的人吗?她又埋怨爱情,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个女人疼还不够吗?  短息发出去了,她屏住呼吸,等待着回复的短信。她盼望着新媳妇发现短息,又害怕发现短息。她猜测不出“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后果,她亟待知道。她又无端的泪水长流,看着孩子,想着失去的刘向北,她觉得日子已经没有盼头了。她想到了死,那孩子怎么办?真是死不起,也活不起。  而这个时候的凤城,刘向北和夏小妮“如漆似胶”后还未喘匀和气,手机短信铃响了。他们为这条短信争吵、赌气、猜测、分床……  一夜过去了,菊花也没等来半个字。  熬红了眼睛的菊花,天见亮就起身了。先给孩子换上干净的尿垫,再给他擦脸擦手。然后点炕,点炉子。炕洞的火经过一夜,早已挥发尽了热度,屋里凉了。孩子千万不能着凉,感冒就麻烦了。她把小米粥熬上,米粥熬的越烂越好,参上奶粉,这样才能流进孩子胃里。粥在锅里熬着,她打开鸡窝,鸡蜂拥着跑出窝啄食玉米粒。她必须六点之前把家里活干完,秋收时节,她帮别人家割黄豆,一天能挣60块钱。累是累点,但挣得多。就这几天好活,她不能拉下。粥熬好了,她喂孩子,这才发现孩子脸、嘴唇发青,呼吸困难,伴有咳嗽。她急忙找来村医查看,村医说天气转凉,很可能是感冒引起的。村医说我暂时给输上液,应急,最好到医院去看看,别给孩子耽误了。  情急之下,菊花首先想到了刘向北,因为每次孩子有紧急情况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他送她手机就是这个意思。再说她没有可靠的人,也就没想那么多,习惯性地拨通了刘向北的电话,带着哭腔,十万火急地“报告”孩子的情况。  这边刘向北和夏小妮正闷头吃早饭,谁也不理谁。夏小妮是为昨晚的事生气,她等着刘向北跟她解释清楚。刘向北倒不是生夏小妮的气,他是在考虑,如何向夏小妮要些钱,去北京给菊花的孩子治病。如果跟菊花没有男女的事,他会公开跟夏小妮说,毕竟两口子,能商量,总有解决的办法。他了解自己的妻子,发顿牢骚,还会帮他的。但这种关系理不直气不壮啊。他和夏小妮各怀心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饭。偏偏这个时候手机铃响了,引起夏小妮怀疑的不是手机铃响,而是刘向北神色慌张地看了夏小妮一眼,起身到卧室接手机。夏小妮联系昨晚的短息,心就慌的不行,有两字弹簧似的蹦出来,按都按不住&&外遇。  看手机是菊花的号码,他怎敢坦然地在夏小妮面前接,起身到卧室接听。听了菊花的述说,他的回话很简捷,别着急,你先到县医院,我今天就回去。接完电话,迎面是夏小妮一双疑虑、质问、气愤的眼睛。他暗忖,撒谎吧,他说部队有紧急任务,现在就回去。夏小妮说你撒谎。这会儿是十万火急,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以后我会解释的。他穿衣服,以军人的步伐走出了家门。到这儿夏小妮的气倒是消了,他那种以国事为重的军人气质她还是很喜欢的,那种震慑力,是无法抵抗的。当初她也是喜欢他的这种气质,尽管她笑话他假模假式的样,正是这假模假式的样打动了她的芳心。这会儿她又改变了,外遇这个词别往刘向北身上靠,亵渎了他的正直。她追出门,往丈夫兜里塞进两千元钱。并叮嘱回去别忘了跟部队的领导说说,调回来的事快有眉目了。夏小妮望着丈夫疾步如飞的身影,她畅想,等调回来就不用这么来回奔波了。到了那时候,早上我送孩子去幼儿园,周末向北回来和我们团聚,一家三口去公园、去游乐场。嗨,想远了,孩子?八字没一撇的事。殊不知,她的向北正为另一个女人的孩子奔走、焦急。他将要用她给的钱救这个孩子的命。  刘向北赶到县城医院,还好,病情稳住了。这一次就花掉了四千多,刘向北留下的两千,加上带来的两千。菊花是想长志气,她曾跟刘向北赌气,不要他一分资助,到头来,又花掉了人家四千。她心灰意冷,看不见前面的方向。她的天空乌云密布,老天啊,你炸个响雷,劈开一条缝,给我一缕光。刘向北想,这样零揪也不少花钱,不如趁早去北京,治好治不好也死心了。他说他先回部队借钱,最多三五天,去北京。菊花说跟他一起走,办出院,她跟孩子回家等着。在这一天也不少花钱,有那钱去北京用。刘向北想也行,他们一同踏上了回村的路。  下了客车,要走一段路,还要过一条河。河上的桥年久失修,护栏残缺不全。昨晚下了场暴雨,河水涨的快要漫过桥面了。刘向北抱着孩子在前面走,菊花背着包在后面跟着。踏上桥,菊花就觉得桥在摇晃,但她一点也不害怕,她出现了幻觉,桥忽悠一下顺着河水飘走,把他们三人飘向远方,越远越好。她的孩子经过河水的洗礼,突然在漂浮的桥上活蹦乱跳。河水泛着黑色的浪花,那是山上冲下的泥土,汹涌着,贴着桥底涌过。而那黑色的浪花在菊花眼里像张张笑脸,冲着她笑。那哗哗的流水声又像遥远的呼唤,她像着魔似的身心向往。人怎么还留恋人世间的磨难和烦恼呢?真是可笑、愚蠢的动物。她不想做这可笑、愚蠢的动物了,她想化作朵朵浪花,随波逐流。她又听到了遥远的呼唤,带着亲切的魔力,她随着那个魔幻的声音走向美妙的世界……她的脚向桥边滑去……  扑通!声音巨大。刘向北惊然回头,菊花&&菊花&&他大叫着……桥上没了菊花的踪影,她的包袱丢弃在桥边。刘向北奔到包袱边,他看见黑色的河水里似乎飘着一缕头发。他顾不得看清楚,把孩子放在桥边,跳进水里……他扎进水里,看见了菊花,他把手伸向她。他的手刚搭上她的衣服,她就像藤一样缠紧了他,然后像磐石般坠着他向下沉,向下沉……刘向北快要被她拖死了,呛了几口水,他仿佛听到桥上跳跳的哭声,菊花不能死,她有孩子啊。她定是犯眩晕症,跌落河里,我一定要救活她。可菊花求生欲望太强了,她抓刘向北的脸、手……逮着哪抓哪。她跳进水里就后悔了,跳跳扯着她的肠子啊,她要抓住救命的稻草……他猛地挣脱了菊花卡死的手,腾出手揪住菊花的头发,奋力向岸边游去。河水簇拥着他、推搡着他,岸忽然在咫尺,忽然在天边。河水刺骨,暗流涌动。衣服禁锢在他身上,像千斤的锁链。他被河水冲刷的辨不清方向,完全没了反抗能力,只剩下垂死挣扎。但无论怎样,他都死死抓住菊花。好不容易抓住水里的一棵小树,他用力把菊花推上岸,由于用力过猛,小树咔嚓折断,瞬间手失去了重心。一排排浪,像似约好了,喊着号子从他的胸膛前赴后继地推过,一遍不行两遍、十遍……水面只剩下一只手,顽强地挥动着,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想用这只手再握住夏小妮的手,他至高无上的爱情。他不甘心,爱情不是永恒的吗?河水最终淹没了他的指尖,直把他卷进黑色的浪涛,消失在河流中。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刘向北的遗体才被打捞上岸。他的手上和脸上都是一道道的血口子,不知道是树枝刮的,还是菊花抓的。菊花向部队的领导说,她在桥上犯了眩晕症,跌落河里,是刘向北奋不顾身把她救上岸。  部队领导说刘向北同志生前就助人为乐、见义勇为。鉴于他的事迹,追认他为革命烈士。  听到这,夏小妮眼里没有一滴泪,她目眦欲裂,用严厉的口吻问她,“你到底是自己跳的还是跌落的?”  菊花低着头说:“我自己跳的,我不想活了。”  叭,夏小妮扇她一个响亮的耳光,“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呢?你拉上我的向北干什么?”  “我不能死,我死了对不起刘向北,我的命是他的命换来的,我还要为我的儿子治病,用我一辈子的时间。我不是有意撒谎,如果说是我自己跳河的,那刘向北就说不清道不明,人们就会猜测,我到底为什么跳河?我们俩到底什么关系?我不想让他的革命烈士打折扣。他是好人,他就应该是革命烈士。他活着的时候我都不想败坏他的名声,他死了我更不想,让他体体面面地走吧。你何必在他死后追究这些事呢,你如果不是追的这么紧,这些事我会烂在肚子,不会对任何人讲。你原谅我们吧。她说的我们代表着她和刘向北。”  “我不原谅,谁我都不原谅,我恨死你们了。你们龌龊、苟且、乱伦……还多次?恶心。请你以后不要用我们两字,刘向北是我的,你不配。”夏小妮疯了似的冲出了菊花的家……天空竟飘雪花了,这儿真冷啊。  夏小妮回到家,搬起刘向北的骨灰盒就要摔在地上,可是,落到一半时她却紧紧地抱在怀里,撕声裂肺地嚎哭。  一连躺了几天的夏小妮,乏力,头晕。她去了医院,医生说她怀孕了。她的眼泪就劈哩啪啦往下掉。医生说没有关系,现在做掉还来得及。她对医生说谢谢,一路哭着走回家,这次她索性哭个痛快。老天啊!你还是眷顾和垂青我夏小妮的啊,从此我不再孤单了。是用另一种方式向爱情宣誓,他的誓词是生命至上。她敬畏生命,尊重生命,向生命敬礼。此刻对夏小妮的爱无需语言、无需行动,他的爱已无处不在。滋润、感染着夏小妮的每一个细胞,她被爱包裹着,无比的温暖。所谓的仇恨穿透云层、穿越万水千山,化作春雨,洒满夏小妮的心田。她的灵魂之所以未痛苦地飘落深渊,是因为一双有力的大手向上推举着,她感受到了那无边的力量。她的英雄没有坍塌,依然屹立在她的心中。只求奉献不求索取的人,胸怀一定比大海还宽阔,难道还感动不了一个小小的她吗?渐渐的,她心中涌动着悲悯和温情,对跳跳,对菊花。骤然,邓丽君的歌声仿佛从天国飘落,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要接,谁的电话她都接,她要把生命奇迹告诉天下所有的人,分享她的喜悦和重生。电话是菊花打来的,还没等她说话,菊花说她和刘向北只有一次,她故意说多次就是为了恶心她。夏小妮撂下电话,想几次都不重要了,因为今天的阳光格外灿烂。她如此地热爱世间万物,一丝风都那么珍贵。她的手机又响了,部队领导说让她准备一下,准备跟英模报告团到各军区报告刘向北的事迹。  夏小妮说她去不了了,她要带着叫跳跳的孩子去北京看病,跳跳的妈妈是位贫困却很坚强的母亲。  刘向北终于入土为安了,立碑人处写着,妻子夏小妮。再后面写着,儿女。因为不知道肚子里是男孩还是女孩。  风从北面吹来,飘着玫瑰和百合的幽香……夏小妮默默地矗立在墓碑前,肩上披着那条俄罗斯大披肩,花儿朵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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