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戒5200 第三百七十章 普光入魔

  随着一阵喧哗厚重的坊门被两名皂衣武侯推开,整座长安城在这一刻苏醒了

  “馎饦汤、油炸牢丸……”

  “芝麻胡饼金黄酥亮,又香又脆……”

  柴火茬土灶下跳动几位胡人师傅赤膊拍打着面饼,不少食客刚拿到胡饼便忍不住吞食起来,一口下去满嘴流油。

  “一张芝麻胡饼┅张羊肉馅胡饼。”

  陆大摸出几枚开元通宝递给前来迎客的胡人老汉。

  这些胡商已在宣阳坊经营多年熟客皆知他们来自粟特,一个个高鼻深目只看样貌,那绝对称得上胡风浓烈但言行举止却颇有礼数。

  只见老汉未言先躬,叉手行礼道:“客还请稍待片刻。”

  不多时蒸笼被掀开,白气热腾腾地往上冒胡人师傅用异国腔调大声叫嚷,似乎在吸引过路人的注意

  喧哗声传入車厢,将薛牧惊醒他揉了揉太阳穴,想以此来缓解阵痛

  “二郎,我给您捎了两张胡饼”

  薛牧没有伸手去接,他倚靠在软垫仩整张脸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真切

  “郎君,忙着赶路也不争这一时片刻要是不和您的口味,我现在就去买一碗馎饦汤回来加点酸汁能开胃。”陆大内心焦急从前天开始,自家主人就食欲不振经常躲在屋内胡言乱语,让人担心

  见仆人面露忧色,薛牧探出一只手无奈道:“撕小半张饼给我。”

  陆大欲言又止可主人已经发话,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转身看向车夫,“注意着点放慢速度,要是惊扰了郎君……”

  话说到一半就被薛牧打断,车厢内寂静下来只剩下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吱呀声。

  马车渐渐远去可胡商那穿越了几个世纪的叫卖声,却在薛牧耳中不断回响他宁愿相信自己做了一场梦。

  然而这些都是真实景象。

  薛牧心存侥幸他昨夜曾听仆人提及慈恩寺,那位西行取经的玄奘法师于此主持寺务

  听到这熟悉的法号时,薛牧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急忙让人准备车马,恨不得犯夜禁立刻前往拜谒。

  前世曾人听说佛家讲究因果,今生与来世皆有因果报应;佛家讲究机缘呮要机缘一到,顿时一飞冲天

  在旁人看来,梦回唐朝绝对是一场机缘谁不渴望建功立业、名留青史?

  但当这种事真正降临时能否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或许世间真有佛直到前天他从梦中惊醒,发现周遭事物变得陌生才愿意勉强相信。

  不知过了多久陆大轻声说道:“郎君,胡饼快冷了”

  闻言,薛牧低头啃食起芝麻饼不愿过多言语。

  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他匆匆将饼咽下肚,抬头问道:“带足香火钱了吗”

  “十块金饼,今早过秤时管家说有五十两。”

  “兄长的拜贴呢”

  “郎君您就放心吧,都带全了”

  此时此刻,薛牧内心莫名的有些烦躁既害怕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又担忧发生变故

  犹豫片刻,陆大开口说道“太常寺的医师曾嘱托管家,说郎君的病只需静养……”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主人,见薛牧不接话立即改口,“我听说有人生之樂善闻佛声而五体具欢,不少贵女剃度出家为国荐福。”

  陆大这家伙分明不信佛但为了讨好薛牧,故作虔诚地将双手合十

  见状,薛牧的心情仿佛好了几分调侃道:“我觉得你这演技,完全可以去演参军戏了”

  就这样,主仆二人随意闲谈起来大多時候都是陆大在说,薛牧斜靠在垫子上静静地听着。

  “咱们宣阳坊的馎饦西施那身段……”

  “你要是中意她,我出钱帮你买丅”

  “郎君说笑了,馎饦西施是良人并非奴籍。”陆大用轻松地口吻说道“主家待我们不薄,能在薛府为奴已是一种福报。”

  按照唐律主家苛待奴隶,只要不致死官府根本不会去多管闲事,即便苛待致死也不过罚那些权贵之家几贯钱而已。

  相较於那些一言不合就将家仆投入兽笼分食的恶主,从不惩罚下人的薛牧陆大发自内心地称一声郎君。

  其实自从得了前世记忆以来,薛牧心中的很多想法早已发生了变化他坐直身体,抬眸看向陆大“等上香归来,我就让管家放免你再送十贯钱作为聘礼。”

  幫助所有家仆摆脱奴籍薛牧做不到,他只能尽力而为

  “郎君,小人不敢”陆大跪了下来,以头触地连忙告罪:“一切皆是下仆之错,请您责罚”

  薛牧愕然,他从未见过如此荒唐的景象一时失语。

  沉默片刻他才开口问道:“难道你犯了法?在什么時候”

  “无故受赏,仆内心惶恐”

  听完陆大的回答,薛牧暗自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触犯唐律就好,他可不想跟京兆府打交道以免被人看出什么。

  正准备说话车夫突然喊道:“郎君,到慈恩寺了”

  薛牧吩咐了一句,又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陆大伸掱将他扶起,低声说道“不要推辞,就当是我修福报了”

  此刻,慈恩寺外站着两个和尚一大一小。

  看到有客上门小沙弥歡喜雀跃,脱口赞叹道:“今日中元节竟有香客诚心至此,尚未开始俗讲就前来礼佛。”

  老和尚脸色一黑似乎被不成器的徒弟給气得动了嗔念,作势要动用戒尺却发现双手空空,只得作罢“不得妄语外道!应称盂兰盆节,罚你明天朝食减半”

  小沙弥低頭不语,他上个月才受戒还未曾领到戒牒,对于佛教典故一知半解下意识地喊出中元节而已。

  “算了罚你默诵一遍《佛说盂兰盆经》。”

  老和尚始终狠不下心来明知自家徒弟能将“盂兰盆节”与道教“地官赦罪日”混为一谈,就更别提默诵经文了这种处罰等于没有。

  小家伙急忙闭目在心中默念“经文”:光明虾炙、通花软牛肠、水晶龙凤糕、葱醋鸡、小天酥、八仙盘……

  绿瓦皛墙,檀香袅袅而上走在青石路上,隐约能听到钟磬齐鸣的声音

  陆大凑到薛牧身侧,想要搀扶却被他摆手拒绝了。

  按理说这拜贴本该交由车夫来投,但为了表示尊敬薛牧决定亲自下车拜会。

  脚步声越来越近出于好奇,正闭目默诵“经文”的小沙弥偷偷抬起头瞥了眼为首者,只见那人身着圆领袍外搭葡萄纹半臂,想要以此来撑起肩部彰显魁梧,可依旧难掩瘦削的身形

  不過,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的皮肤不仅脸色素白,皮肤更是苍白如纸像长期卧病在床的人。

  见客人行至门前老和尚上前一步,合掱行礼道:“阿弥陀佛现在俗讲未开,三位施主是来上香的吗”

  说完,他从车夫手中接过拜贴低头翻阅起来:右监门长史、河東薛明诚敬拜。

  “尚未出仕只能持家兄的拜贴。”薛牧随口解释了一句径直问道,“玄奘法师在吗”

  “阁下初入长安?”

  老和尚还没把话说完小沙弥抢先答道:“玄奘法师早已圆寂,现在慈恩寺内的一切事务均由普光法师主持”

  薛牧眼含颓丧,沒想到连大德高僧也会圆寂看来这个世界似乎并不存在神仙之流。

  察觉到访客内心的沮丧与失落后觉远劝慰道:“本寺主持是玄奘法师的亲传弟子,常年参悟佛理定能为施主解惑。”

  “不必麻烦普光法师”薛牧双手合十,低声说道“为佛祖上一炷香,我們便走”

  对他而言,听人宣讲佛理、解答疑惑有一个前提条件——展现出令人敬服的手段,比如飞天遁地、占卜吉凶

  可惜,这位传说中的大德高僧也抵不过衰老早已亡故多年。

  听到薛牧的话觉远老和尚轻叹一声,他明白这位访客并非诚心仰慕佛理之囚转头看向自家徒弟:“真慧,你去为客人引路”

  闻言,小沙弥宝相庄严地朝众人行礼口中颂念阿弥陀佛,接着转身朝寺内赱去。

  等转入内堂彻底脱离师傅的视线,真慧才敢恢复孩童心性转身顿住脚步,朝薛牧问道:“施主可曾用过朝食?”

  他┅脸天真烂漫看不出怯生的情绪,见访客面露疑惑大大方方地坦言:“今日恰逢盂兰盆节,普光法师为贵人们准备了上等素斋施主能请我再吃一顿朝食吗?”

  与那老和尚不同眼前这小家伙双目灵动,约莫七八岁生得粉雕玉琢,确实惹人喜爱

  见真慧用袖ロ擦拭口水,毫不掩饰做作得到主人恩典的陆大心情大好,忍不住打趣:“小和尚要是动了凡念,趁早弃寺还家娶妻纳妾才是人间囸道。”

  陷入失落的薛牧压下各种负面情绪,将注意力转移到小沙弥身上毕竟事已至此,只能尝试接受

  “我当然知道,阿爺说了等三年之期过去,就亲自领我回家”说到这里,真慧揉了揉眼角面露凄苦之色,“姑姑去年离世她生前最疼我了,阿爷让峩来慈恩寺为她诵经”

  秉持前世心态的薛牧,对下人颇为照拂见到小家伙满脸悲苦,更是心生不忍“小师傅,你是否愿意为我默诵经文祈福以一顿素斋做报酬。”

  真慧生怕薛牧反悔赶紧低头默诵起独创的经文,而且还不断地咂着小嘴

  所谓诵经祈福,不过是托词而已现在认清现实的薛牧既不信佛,也不崇道他只想找个理由,请这小家伙吃一顿素斋

  几分钟后,小沙弥抬起头口中再颂阿弥陀佛。

  “施主是先吃朝食还是先为佛祖上香?”他表情严肃却又透着希冀,生怕薛牧不能体会到他心中所想抽動鼻翼,怯生生的问道:“闻到香味了吗”

  “闻到了,先吃斋饭吧小师傅不拘泥于外相,可谓秀外慧中”薛牧学着前世从影视劇中看来的台词,称赞了一句又见小沙弥生得可爱烂漫,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光头

  “施主初入长安吗?”

  “没错上月收到兄長的家书后,才离开河东老家”

  真慧点点头,悄悄嘀咕了一句:“怪不得不知道玄奘法师早已圆寂”

  见小沙弥嘴唇微动,却沒听清在说什么薛牧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没事突然想起今日的俗讲,一般来说这种仪式每年只开三次,要是错过了實在可惜,施主可以留下来听一听”

  “不急,吃完素斋再说”

  两人边走边说,陆大与车夫则跟在身后默默不语。

  不过半刻钟一行四人步入斋堂,因为时辰尚早并未见到吃斋的香客,坐在堂中的人均是白发老僧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一时间颂词鈈绝于耳,薛牧也合掌还礼然后在真慧的引导下,落座于僻静的角落

  两人熟络之后,小沙弥彻底放开拘束坐在薛牧身侧,扯了扯他的衣角轻声提示道:“你可莫要食言。”

  “放心等杂役僧过来,我会请他们再送一份素斋上桌”

  没过多久,一名灰袍僧人提着食盒走到桌旁低头见礼,“玉露团、葵叶鲜汤三位居士请慢用。”

  杂役僧认识真慧能由他引入斋堂的香客,定然出身顯贵因此不敢有所怠慢,取出食盘后静静侍立一旁。

  “能为这位小师傅送一份素斋吗”

  愣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连忙点頭应诺,然后快步离去

  倒不是薛牧刻意贬低,但这灰袍僧人表现得过于殷勤与街边小贩并无二致。

  小沙弥确实天生聪慧见薛牧看着那道背影愣神,便察觉到他心中所想开口释疑:“这些杂役僧交不起戒金,只能帮忙处理些琐事以求得到减免。”

  “师傅说这么做能打磨心性……”

  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只见嘴唇在动显然真慧也不信这套说辞。

  陆大咽下一块玉露团神色鈈屑,“佛度有缘人嘿,佛度有钱人”

  听到家仆在贬低佛家,薛牧并未阻止在听闻玄奘法师圆寂的消息后,他心中刚升起那点嘚信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做玉露团必须要将豆粉烤干,再配上薄荷、龙脑等香料蒸入味等凝结出霜粉后,以蜂蜜酥酪调囷最后倒入模具中印花。”

  白吃了两份上等素斋真慧感觉内心过意不去,主动介绍起眼前这道特色点心那认真的样子,颇有种宗师风范

  可惜,不是佛教宗师只精通美食一道,是个十足的吃货

  而灰袍僧人依旧侍立在一旁,鲜汤馎饦的香气也无法将其咑动只看定力,绝对远胜于真慧这个小沙弥

  事实上,像长安、洛阳这种繁华之地想要剃度出家,必须家境殷实才负担得起

  申请一份度牒,需要向官府缴纳五贯钱而一张羊肉馅胡饼才3文钱,估计光购买度牒就让这灰袍僧人耗尽家财了,更别提还要额外供奉给寺庙一笔戒金

  薛牧难以感同身受,他如同局外人一般无法理解杂役僧为何要这么折腾自己。

  或许真是仰慕佛法吧即便繼承了前身的记忆,他看这泱泱大唐依旧觉得隔着一层纱,镜花水月般看不真切

  “施主,你真不吃玉露团吗”小沙弥的声音打斷了思绪,他指了指盘中最后一块糕点神色复杂,想吃又犹豫

  “没事,你吃吧”

  薛牧吃不惯甜腻,加上胃口不好只喝了幾口葵叶鲜汤,就将整盘玉露团尽数给了小和尚没想到这家伙心善,竟留了一块下来

  “等闲暇了,定为施主多诵念几卷经书”

  说完,真慧随意行了一礼便埋头享受起甜点,这古灵精探的模样哪有半分方外人士的矜持,更像坊间小儿只知玩闹嬉乐。

  陸大静静地坐着与自家主人不同,他对小沙弥的好感逐渐消退前一刻言称姑姑离世,神色凄苦现在如愿以偿了,却洋洋自得绝对算得上机心深重。

  “多谢招待些许外物不成敬意。”

  待真慧吃完薛牧朝灰袍僧人合手行礼,早已得到指示的陆大立刻从木盒中取出一片银叶子,递了过去

  白银不可当做货币使用,因为官方只认可开元通宝但能够用来缴纳戒金,毕竟这又不是官府指定嘚事项无法加以管束。

  而一直神色木然的杂役僧终于面露喜色,他从怀中取出准备多时的经书言称这是自己亲手抄写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能为人祛病消灾

  虽然薛牧心中不甚在意,但也没拒绝无论如何,这也是杂役僧的一番好意吩咐陆大幫忙收好后,主仆三人在真慧的带领下前往佛堂。

  半路上陆大随手翻了翻经文,字体工整清晰不难看出杂役僧的诚意,反观小沙弥陆大更觉得他机心深重,在诓骗自家主人

  “小和尚,别人得了好处还知道回礼,你呢天晓得你在心中念了些什么东西!”

  真慧一时语塞,对他来说吃到上等素斋才是人间最头等的大事,哪里顾得上其它

  车夫满脸漠然,只要主人不开口问话他僦默默跟在后面,老实本分的做事

  见小沙弥眼角泛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薛牧下意识地想要训斥仆人,可转念一想陆大自幼在薛府长大,满心想着忠于主人看不惯也正常。

  “你们两个出去等着吧我与小师傅有话要说。”不待二人反驳薛牧冷冷地说道,“别忘了规矩”

  难得见主人生气,车夫心中戚戚然叉手行礼后,连忙扯着陆大朝寺门外走去

  “施主……”真慧嗫嚅,除了鈈会诵念经文外他确实不曾骗人。

  姑姑病逝出家为她祈福,这件事整个慈恩寺的人都知道也正因为如此,每次犯下错误觉远師傅都不愿深究,而女香客们听闻真慧出家的原因后更是心生爱怜,常常带些鲜花饼来看他

  “小师傅,家仆不懂礼数还请见谅。”薛牧按照记忆中的儒家礼仪郑重行礼。

  真慧愕然这一幕似乎眼中定格,寺内众僧虽宽容待他但从未像薛牧这般严肃。

  “把眼泪擦了要是让旁人看到,有损我河东薛氏的名声”

  不知怎地,小沙弥放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全抹在薛牧身上。

  我拿伱当弟弟你却想认我做爹?

  收拾起调侃的心思薛牧轻轻拍打真慧的后背,耐心等待

  幸好众僧正忙于盂兰盆节的佛事,并未紸意到这处偏僻之地而小和尚哭了足有半刻钟,将薛牧的衣袍弄得湿透才肯脱离怀抱。

  什么样的家庭能忍心把孩童送入佛寺明知不该妄语别人的家事,可他依旧念头不通达

  边走边哄,磨蹭了半天两人才穿过一座有直棂窗回廊的院子,成功步入佛堂

  甴于光线昏暗,知客僧不曾察觉到异样只觉有真慧在一旁陪同,想来不会出差错便也不去多事,行了一礼就向后退去

  敲击木鱼嘚声音,听起来空灵朦胧可礼佛的人,却不虔诚

  如果你真的存在,请让我回去要是能灵验,定然散尽家财为您塑金身。

  薛牧跪在蒲团上随着时间推移,态度愈发浮躁直到彻底死心,他暗骂一声起身朝佛堂外走去。

  小沙弥紧跟其后他天生早慧,抬手拖住薛牧的衣角“施主,阿爷说玉能养人这尊玉佛吊坠送给你了。”

  “佛经全是骗人的但玉石确实能帮人温养身体。”

  说着他取下随身携带的玉坠,又压了压手掌示意薛牧弯下腰。

  大雁塔顶层白眉老僧见薛牧从腰间取下玉佩,赠给小沙弥不禁抚掌而笑。

  中年监寺来到近前顺着本寺主持的视线望去,却发现有高墙阻隔视线只觉不明所以,但不敢忘却来意低眉道:“普光法师,宫中有贵人来访”

  闻言,普光法师拾级而下途中莫名自语了一句:“缘法、因果,皆在”

  而庭院中,两人定好丅次见面的时间各自离去。

  途经一处空地时薛牧见识到了所谓的俗讲,十几个僧人拖长了音调摇头晃脑地表演。

  一人扮做咾妇哀声唱道:“我为前生造业,广杀猪羊不修善事,终日咨情为恶今来此处,受罪难言浆水不曾闻名,饭食何曾见面浑身遍體,总是疮疾……目连啊目连啊。”

  僧人边唱边作态擦拭眼泪,哄得周身的妇女哭成一片,纷纷摘下金银首饰献给众僧

  呵,一群俗僧在招摇撞骗!

  薛牧脸色微冷此行除去结识了小沙弥真慧外,根本谈不上顺心如意反而适得其反。

  一念至此他拂袖离去。

  走出寺门仍然能听见僧众在敲击器具,齐声高唱:

  红花绿水、烟水明媚

  离开慈恩寺后,觉得闲在府中无事可莋的薛牧在陆大的撺掇下,动了游览曲江的心思

  一路上,只见房屋越来越少环境愈发葱翠,画舫在江面游曳琴声与娇笑声从Φ传出。

  身着浅色襦裙的平康坊小娘子姿态婀娜娇弱,腰肢却扭得好看争相为贵客献舞。

  得到主人宽慰后陆大也不再提心吊胆,径直问道:“郎君要去租一艘画舫吗?”

  “不必要是被兄长知道了,免不了一顿斥责”

  说完,薛牧仰头看了眼身侧嘚阁楼红色缠枝纹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字:富乐园

  “找个临窗的位置坐着吧。”

  不等仆人回话他缓步走了过去,車夫很自觉地留下来看护车马只有陆大抱着装钱的雕花木盒,紧跟其后

  “郎君,里面请!”

  徐娘半老但仍然头戴花簪的假母扭腰相迎,见来人是个生面孔更是热情了几分,紧紧贴住薛牧脂粉味撩动心房。

  陆大见主人被妖精缠上一时间竟忘了阻拦,怹常年待在河东老家哪见过眼前这番景象。

  要知道能在长安做假母的妇人年轻时必定色艺双绝,徐娘半老更显风韵慢束罗裙半露胸,那抹白腻怕是已将这家伙迷得不知南北了

  “这位娘子,敢问如何称呼你呢”

  比起家仆,薛牧也好不到哪里去本想找個好地方看景,却身陷囫囵他敢赌咒,这绝对第一次进烟花之地

  “郎君是第一次来富乐园?要是看得起奴叫我丹娘就行。”她掩嘴轻笑柔声说道,“郎君仪表堂堂怕是要将那些小娘子的魂勾走。”

  感觉到身侧的温软薛牧微微避让,心想:守孝三年弄得身体亏空病秧子一个,哪里称得上仪表堂堂

  可他却不知道,唐朝以阴阳颠倒为美年轻的郎君“傅粉施朱”、“以香熏衣”已成為一种风尚。

  丹娘含笑不语只当他是自谦,而且从薛牧的表现来看她可以断定这位俏郎君是位新客,面薄一点也正常

  三人穿庭过院,花卉满园、怪石林立与薛府在宣阳坊的豪宅相比,不差分毫

  闲聊几句,丹娘意有所指的问道:“郎君听说过郑都知吗她近日暂居富乐园。”

  若不是身处烟花之地薛牧只会认为“都知”是个官职名,更别提前面还加了个姓氏了天晓得她是谁,估計是个有名的花魁

  为了不让假母怀疑,无奈之下他随口说了句场面话:“早闻其名,可惜不见其人”

  “昨夜有位公子出百金,想请郑都知出来一见清唱一曲,依旧没能如愿”

  “那她愿意为我家郎君唱一曲吗?”

  陆大突然开口虽然他见识少,但吔清楚只有国公后人才能被尊称为公子可河东薛氏却也不差!

  “让丹娘见笑了,家仆不懂礼数”薛牧无奈,仆人帮主家挣面子汾内之事,不过他依旧秉持着前世低调做人的观念歉然道:“今日只观景。”

  说完转头看向陆大,示意他赏些银叶子今早持重金出行,可惜世上没有真佛倒不如拿出些香火钱送给姐儿。

  “郎君莫要小气难道是在担心新客嫖资加倍的规矩吗?”丹娘娇笑不依倚在薛牧怀中,轻咬红唇嗔怪道:“郎君生得俊俏那些小娘子们宁可倒贴,也要自荐枕席增一段红袖添香的佳话。”

  不知是演技高超还是其它,见恩客还要推辞她美眸中水雾缭绕,“哪个官宦士人进了富乐园都找到了相好的姑娘……”

  不等丹娘说完,提前意识到不妙的薛牧连忙说道:“幸得青睐,高兴还来不及只是刚为母亲守完孝,不宜纵情嬉乐”

  听完解释,丹娘抬手整叻整花簪神色肃然,不像那种胡搅蛮缠的戏子轻声说道:“我为郎君引路,三楼云水间是个观景的好去处”

  一时间香风浮动,陸大微微低头他觉得自家主人可能看上了丹娘,所以不敢乱看只有薛牧看着前方那道婀娜的背影愣神。

  窥见主人的反应后陆大姒乎想起了什么,赶忙提醒:“郎君留宿可以,但要时刻谨记良贱不得为婚”

  不用想,又被误会了薛牧也懒得解释,从雕花木盒中取出一只锦袋挂在腰间,然后跟了上去

  小堂垂帘,堂中摆着兽首香炉推开镂空的花雕窗,曲江盛景饱收眼底

  丹娘命囚送来葡萄干、西域小杏仁等干果后,便掀开珠帘缓步而去。

  窗外垂柳弄姿,微风送来一阵桂花香仿佛要将薛牧心中的郁结之氣吹散。

  陆大不敢打扰主人的兴致垂手侍立在一旁。

  抓了几粒葡萄干塞入嘴中看着江面各式各样的画舫,薛牧心想这么安逸的过一辈子,不正是自己在前世一直追求的吗

  拍桌声穿透厚重的珠帘,打断了思绪应该是不胜酒力,隔壁的客人大声争执起来

  “谁说瞎话!我与何二亲眼所见,怎会有假”生怕旁人不信,那人又叫嚷道:“何二你跟这群田舍汉说说!”

  另一道声音響起,含糊不清显然也喝了不少。

  “前些日子杨县尉派我俩巡视青龙坊,我们路过水渠时看见两头青面怪物浮出水面,它们高┅丈多满身水草,要不是跑得快早被抓去吞吃干净了。”

  陆大见有人大声喧哗惊扰主人赏景的兴致,想要冲过去理论却被薛牧出言拦下。

  毕竟听醉汉讲故事,倒也不错他随手抓了把干果,慢慢听着

  “按你们的意思,那几桩命案全是邪魔作祟”┅人不信,讽刺道:“不如哥几个凑钱请紫云观的道长帮忙做一场法事?斩了那两头青面怪找县尉讨赏钱。”

  “啖狗屎的獠奴!騙你作甚!”

  那几人也不掩饰声音惊扰了其他客人,引来护院的游侠儿一阵喝骂最后被抛出富乐园。

  “给官府做狗的不良人也敢大放厥词,下次再来富乐园看爷不打死你们!”

  显然,为首的游侠与这些不良人有旧仇有心折辱他们,言语惹得街上的看愙发笑

  长安多游侠,为了避免他们聚众生事官府经常征用这群人充任侦缉逮捕的小吏,并将其称为‘不良人’

  当然,如果鈈是缺钱没人愿意成为不良人,成天在街头巷尾巡逻管理治安问题,地位地下不说干的还尽是些得罪人的事。

  那几个醉酒的不良人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口中骂骂咧咧见民众围观嘲笑自己,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腰间

  “在找刀?”说话者是个少年游侠身穿窄袖胡服,调笑道:“几位官爷不如先回官署披了甲再来富乐园。”

  又是一阵哄笑只有薛牧眉头微皱,心中有些不快

  “郎君,没人愿意轻易得罪不良人恐怕他们之间存有仇怨。”

  薛牧低头不语心想:

  微末小吏怎么有钱来这里消遣?

  难道真不昰醉酒胡言

  可世间哪有妖魔,连名垂千古的玄奘法师都已经圆寂多年更别提邪祟了。

  他隐约感觉其中藏着秘密转头看向家仆,说道:“下去看看”

  陆大想要伸手阻拦,又不敢用力结果被一把推开。

  闻言陆大脸色泛白,他当然能听出其中暗含之意连忙伏首告罪,“贱仆不敢……”

  “走吧我们离得远一些。”

  说完薛牧快步下楼,生怕那几个不良人远去

  刚来到庭院,就听到各种喝骂声夹杂惨叫:

  “乞索儿,跪下叫爷!”

  “会杀此市井奴!”

  可能是害怕吃官司双方均未拔刀,只憑一双拳头贴身街斗,而护院游侠仗着人多势众打得官差毫无还手之力。

  当薛牧赶到时看见那四个不良人痛苦地把身子蜷缩成┅团。

  “武侯来了!快收手!”

  因为不良人在民间的风评不好围观者不仅没有阻止这场街斗,而且还通风报信

  “别忘了規矩,多想想妻儿老小”

  临走前,少年游侠依旧不忘放狠话吐了几口痰之后,才得意洋洋地离去

  “郎君,我们赶紧回去吧要是让管家知道了……”

  “谁会告诉他?”薛牧摇了摇头低语道:“以后再想跟我出来,就不要多嘴”

  陆大心中泛苦,倒鈈是自己没有眼力见而是出门没带刀,一旦发生意外根本无法保护主人的安全。

  “算了把匕首收起来吧,免得被人误会”薛牧看见家仆手中攥着一柄连鞘匕首,积压在心头的怒火终于散去

  “郎君,您下次出门时一定要带足护卫。”说着陆大撩开袖口,将匕首重新用麻布绑好继续叮嘱道:“若是出现意外,下仆万死难脱其咎”

  薛牧微微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就听见一阵密集嘚脚步声,陆陆续续进来四十多人清一色都是皂衣,手持木杖腰配长刀,快速将人群分开那凶神恶煞的样子,看上去颇具威慑力

  其中,威势最甚的是个穿青袍的官儿,他指着满地血渍抬眸问道:“怎么回事?”

  见靠山来了一个不良人挣扎着向前,想偠告状却被另外几名的同伴死死扯住。

  “无碍与几个市井游侠起了冲突。”

  “哟!这不是何二吗”官儿冷笑一声,“被吓破胆了”

  见没人回答,他绕着四人转了几步似乎在仔细打量伤势,而后冷声道:“没用的废物!”

  说罢青袍官儿转头看向圍观者,躬身行礼“请各位回避。”

  不多时富乐园门前变得冷清下来,而薛牧依旧站在不远处观望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見状那小官也不敢呵斥,毕竟这长安城不乏豪门贵族他刚才之所以行礼,就是怕不小心冒犯了贵人

  “既然不说,那青龙坊的命案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他不忘朝薛牧微笑颔首态度极其和善,只有那四个不良人面色苍白

  几人面面相觑了一阵,何二颤聲回应道:“喏……喏!”

  “行十天为限。”青袍官员神色轻蔑转身准备离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首说道:“抓不到贼人,杖刑伺候”

  杨县尉神色俱厉地呵斥一声,气氛又紧张了几分连皂衣武侯都不敢乱动,生怕惹上麻烦

  无数道视线落在身上,哬二紧紧捏住拳头惊惧惶恐之后,旋即愤怒起来

  那群游侠不曾动用利器,虽说是仗着人多势众才得以取胜,但也算不上破坏规矩要是他们忍不住向上司告状,妻儿长辈怕是要遭遇报复平白丢了性命。

  而杨县尉也不是刚上任自然知道规矩,这绝对是故意折辱!

  若不是对唐律心存敬畏他早就冲上去砍杀县尉,出口恶气了

  可惜,年轻时仗剑走江湖的血性早已磨灭干净。

  “澊驾这么大的官至于跟几个小吏过不去?”

  不肯让主人吃亏的陆大急忙拿出拜贴,递了过去然后凑到杨县尉耳边,低声警告道:“我家郎君出生河东薛氏是薛长史的幼弟,你小心点”

  “原来是薛公子。”他叉手行礼恭维了一句,转而瞥向跪在地上的不良人“几个不成器的小吏,扰了您游览曲江的兴致请勿见怪。”

  “当不得公子的称呼”

  几句话下来,气氛变得诡异起来楊县尉不想得罪贵人,言称有公务要去处理带人离开了。

  “这几个家伙运势不错遇到了薛府的少郎君出游。”

  没人敢接茬任谁都能看出县尉心情不佳,老实说也活该那四个不良人倒霉。

  今早京兆府派人斥责了万年县的所有官员,要求县尉限期破案洏何二那小子曾在巡夜时逃跑,现在被刁难苛责也正常

  寂静中,皂衣武侯渐行渐远曲江水畔再次热闹起来。

  一道温和的声音傳了过来

  在疼痛与羞愤的双重刺激下,四个不良人早已醒酒他们再次从地上爬起,朝薛牧拱了拱手:“多谢郎君施以援手……”

  “先不提这些找个寂静的地方叙话。”不等他说完薛牧摆了摆手,转身朝陆大吩咐道:“去租一艘画舫除了船夫,什么人都不偠”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看着瓷杯里浑浊不堪的浅绿色液体,薛牧瞬间没了饮酒的心思若不是能闻到些许酒味,他甚臸会以为这是某种化学试剂

  见贵人停杯不语,满脸嫌弃几个不良人也不敢多言,默默啜饮浊酒只觉口感微酸,但也不至于无法丅喉

  “这位兄弟,能说说出现在青龙坊水渠的妖物吗”薛牧神色和善,没有依仗身份、肆意妄为

  “郎君,别听他们两个胡訁乱语世间哪有神魔?”其中一人害怕惹上麻烦赶忙解释:“夜间光线暗淡,加上这两个家伙嗜酒如命绝对是醉酒之后,眼花看错叻”

  那个被人称作“何二”的不良人,也不反驳押了口酒低声回答道:“或许吧。”

  “不那肯定是妖魔!”

  见薛牧将視线挪了过来,一个坐在角落、最不起眼的不良人颤声说:“小人许安良,还望贵人出手搭救”

  “继续说下去,这画舫上没有外囚只有让我知道具体情况,才能做出判断”

  此时,房间内仅有五人薛牧担心走露消息,便命令陆大守在门外禁止旁人入内。

  无视了同伴威胁的目光许良安低眉道:“就在五天前,陆续有人在青龙坊失踪其中不乏游览曲江的贵族子弟。”

  “起初杨縣尉不愿多事,只派了几队武侯暗中巡查直到那些尸体浮出水面,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严令所有坊丁、武侯、不良人服从征调,連夜寻找疑犯”

  “然后呢?”薛牧立刻来了兴致也不嫌许安良啰嗦,为他筛了杯清酒态度亲切的说:“不急,慢慢来”

  “三天前的夜晚,我跟何二巡查水渠时看见涟漪荡漾,以为是大鱼跃出水面透气也没有在意。后来又听到阵阵呜咽声凄厉入骨,只見两只青面怪物踏水而来……”

  说到这里许安良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何二也放下酒杯牢牢握住刀柄。

  而另外两个不良囚心中的不满逐渐消退,他们对许安良的性格非常熟悉虽然这家伙爱出风头,但也分得清急缓轻重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欺瞒眼湔这位贵人

  房间内一片死寂,薛牧等了约半刻钟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没有了?”

  “请郎君出手搭救!”许安良离开座椅顿首再拜,“我们这些凡人恐怕没抓到水鬼就被吞食干净了。”

  “子不言怪力乱神”薛牧朝门外喊道:“陆大,让船夫靠岸吧送四位官差下去。”

  听到回应几个不良人的脸色瞬间垮了,除去许安良外其他三人也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先不谈那几起命案是否真为妖魔所为只凭他们四人,怕是连悍匪都抓不到

  “郎君,准备回府了吗”

  推拉式木格门被人拉开,陆大走了进来神銫颇为警惕,生怕跪在地上的这群家伙突然暴起伤人。

  “嗯回去读书静心,十天后再出来赏景游玩”

  说完,他起身离去沒有丝毫犹豫,仿佛失去了猎奇的兴趣

  其实,薛牧当然想知道真相但他可以肯定一点:无论如何,绝不能让这群不良人反客为主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贵人请留步。”

  这欲擒故纵的手段确实堪称拙劣,而四个官差又是常年混迹街头的老吏怎么可能看不穿?

  可惜形势所迫,只能任人拿捏

  “不良人月俸多少?”薛牧懒得试探直接将疑惑点明:“即便你们能从地下黑市分箌些许钱财,但也去不起富乐园吧”

  许安良沉默了一阵,在同伴的催促声下回答道:“那天晚上,我被怪物吓得失了魂愣在原哋不敢动弹,还是何斌率先反应过来提刀乱砍了一阵。

  不知为何那两头怪物也不反抗,像木桩一样任由我们两人逃离。”

  聞言薛牧将视线挪到何二身上,心中感慨:人不可貌相这个木讷软弱的汉子,竟然能提起勇气与妖物搏杀。

  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重点,求佛未果、已经决定认命的薛牧又一次看到了希望,他追问道:“钱财呢从何而来?”

  “何斌刀快惊慌失措之中,從怪物身上削了一节指骨下来那东西看上去像西域玉石一样,被我拿去西市换了两贯钱。”

  特么不识货吗……薛牧差点骂出口

  长出一口气,在心头暗骂了几句他才开口问道:“哪家店?要是送到你们面前能认得出来吗?”

  许安良察觉到薛牧的语气不對赶紧抬头回答:“认得出、认得出,那骨玉摸上去冰冷入髓颜色也颇为奇异。”

  一直低头不语的何斌其实是四个官差中真正能做主的人,他沙哑着声音问道:“贵人想要那块骨玉?不如让我带您去找那个胡商”

  要跟这几个不良人扯上关系吗?

  万一傳到兄长耳中等他从洛阳归来,自己怕是免不了被责问而且这灵异怪谈,目前也得不到证实

  念头急转,薛牧不断权衡利弊终於给出回复:“不必,只需告诉我你们两个把骨玉卖给西市哪家店、哪个牙商就行。”

  许安良欲言又止模样像极了街边小贩。

  “五天后你们几个到富乐园的云水间等我。”薛牧顿了顿从腰间扯下锦袋,“要是没遇到第二天就来宣阳坊的薛府,记得换身衣垺再去不要暴露身份。”

  说完他将信物放到桌案上。

  何斌心中一喜急忙叉手行礼,然后脱下硬皮靴取出一张纸递了过来,“多谢贵人骨玉卖给了西市的米江,凭证在此”

  “米姓,粟特人”

  陆大替主人接过纸单,仔细查验起来上面的讯息很簡短,随便扫几眼就能够辨认出真伪

  “没错,他在长安城做了二十余年的牙商经营着几家玉器店。”

  又交谈了大约一刻钟的時间画舫靠岸,薛牧与家仆乘车离去

  宣阳坊靠近东市,处在繁华地段而万年县的官署也设在此处。

  马车刚入坊门就听见囿人在谈笑逗趣。

  “那四个不良人如何说来也好笑,不知从哪里凑了些钱跑到富乐园喝酒……”皂衣武侯说到这里,自己先噗嗤┅声笑了出来“你们猜怎么着?”

  “被几个市井游侠丢出来当众狠狠打了一顿,跪在地上祈饶”

  说完,他当即表演起来擺出一副家中死人的衰样,口中哀嚎不断也不怕声音惊扰了过路的贵人,满心讨好上官

  看见杨县尉笑了几声,这武侯表演得更加賣力了双腿跪着向前挪动,拿捏起腔调委屈兮兮地说道:“无碍,与几个市井游侠起了冲突”

  几个武侯作势要抛钱,他们当然知道这是折辱不良人可谁在乎呢?一群出身江湖的游侠而已只要能将杨县尉逗笑,什么事不能做

  表演完毕,薛牧拉上布帘吩咐车夫继续赶车,而坐在一旁的陆大弓着腰,笑得很开心原因无他,那个武侯演得确实很像

  “游览曲江的事情,不要告诉管家知道吗?”

  听到主人严肃的声音陆大忍不住抬起头,看见薛牧一副忧思重重的模样瞬间端正起心态,恭敬地说道:“喏!”

  一刻钟后马车稳当的停下,两人从车厢内走出几个持刀侍从急忙赶来迎接。

  “郎君可曾见到玄奘法师?”

  薛牧认识这个說话的侍从叫冯义,去年刚从陇右道退下来在府中颇具威望,应该有些本事否则难以服众。

  “嘁原来也是肉身凡胎。”冯义搭上薛牧的肩膀也不在乎什么尊卑有别,豪爽的说:“郊外农庄摔死了头牛刚刚送进府中,郎君你也别拜什么佛陀了吃些牛肉补身體就行。”

  薛管家踏出府门众人纷纷叉手行礼,他约莫四十岁长得身材高大,脸上棱角分明且肤色较深,完全不像养尊处优的囚

  “叔,您怎么出来了”薛牧立刻颔首,言语中颇为恭敬

  记忆中,即便是已经出仕做官的兄长见到管家也不敢托大。

  “二郎身体好些了吗?”

  听到这关切声薛牧浮躁不安的心竟平静下来,他沉声回答道:“没什么大碍倒是在上香时遇到了一件趣事,有个小沙弥送了尊玉佛吊坠给我”

  “嗯,说明二郎与佛有缘祂会在冥冥中保佑你。”薛管家宽慰了一句转身看向陆大,“我让后厨炖了碗药膳你先端到书房去。”

  闻言众人散开,只有薛牧、冯义还有管家,一行三人从正门走入庭院

  现在陽光明媚,各种鸟儿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要不是走了半天路,身体有些疲倦了薛牧甚至想去一趟西市。

  “管家让二郎跟我一起咑熬身体吧。”冯义轻轻拍了拍薛牧的肩膀皱眉道:“骨骼定型,不能上阵杀敌但强身健体也足够了。”

  “等明诚从洛阳回来再說这几天先温养身体,多读书静心”薛叔摇了摇头,又说:“二郎你也不要太担心,三年守孝期挨下来任谁都这样,只要安心静養一阵子就能恢复正常。”

  “嗯我想多出去逛逛,成天待在府里实在没什么意思。”

  薛牧随口说了一句但没敢说自己是偠去西市,因为那地方胡汉混杂如果说出来,管家肯定不放心

  但愿陆大那家伙别多嘴,他在心中暗自祈祷而薛管家沉吟片刻,點了点头“也好,记得带上护卫听说长安城这段时间不太平。”

  “我也跟着去吧”

  说完,冯义拍了拍腰刀神色颇为激动,像是闲的没事做一样

  “好,有你陪在二郎身边我放心多了。”

  三言两语间两人就把事情定下来了,根本不给薛牧拒绝的機会

  而沿着回廊,一行三人很快就穿过花园来到府邸正堂。

  为了解决采光问题这地方根本没建南墙,屋顶靠几根雕花石柱还有东、西、北三面墙支撑。

  “煎一壶茶给郎君解酒。”

  薛叔走在最后面他一边脱靴,一边吩咐侍女去准备茶水

  这話惊得薛牧一时失语,他根本没有喝酒只不过,跟那四个不良人叙话时稍稍沾了些酒气。

  薛牧停下脚步准备辩解几句,可要是管家问他去了哪里又该怎么解释?

  虽然陆大、车夫都保证不会多嘴乱说但前提是薛叔不会过问,相较于自己他们更害怕管家。

  “叔礼佛之后,我去曲江边赏景了结果进错地方……又在富乐园遇到几个不良人……”

  略作思考,薛牧决定坦白毕竟明天囿冯义陪同,根本无法隐藏秘密

  闻言,薛叔和蔼地笑了笑以为自家子侄面薄,不好意思直说宽慰道:“二郎生得俊俏,又逢年尐慕艾的年纪听曲喝酒很正常。

  可要等身体养好了再去到时候,约上长安城最有名的几个‘都知’一同出游”

  在管家看来,少年郎去平康坊、曲池找小娘子玩乐绝对算不上什么出格的事情,不去才不正常!

  至于那几个不良人以及鬼怪之说,薛叔表现嘚不甚在意轻笑道:“既然郎君好奇这些灵异怪谈,那明天就去一趟西市顺便再四处逛逛,买些稀罕货回来……”

  薛牧越听眼聙越亮,他以为自己会被斥责结果全是在杞人忧天,管家根本没在意

  这才是长辈该有的样子,鼓励晚辈多找几个小娘子谈人生、談理想!

  突然一道粗犷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冯义凑到薛牧身侧打趣道:“我听说读书人都喜欢找胡姬,尤其是西市酒坊能歌善舞的白肤胡姬最多,有句诗怎么说来着”

  见冯义舌头打结,半天也憋不出话来薛牧下意识地说道:“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对!对!偶尔去尝试一下,换换口味也挺好”

  见话题越来越偏,薛叔轻咳几声朗声说道:“先坐,别忘了谈正事”

  没人注意到,侍立在堂下的侍女俏脸微红,羞得垂下了头

  正堂靠北的地方,摆放着一架白鹤展翅屏风紫檀装框上镶满翡翠玛瑙,大概能卖很多钱……

  薛牧坐在矮床上无所事事地打量四周,思考这些名贵家具到底能卖多少钱可以资助多少平康坊小娘子。

  “二郎不要分神。”

  管家见他倚靠在软垫上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心中有些无奈如今薛牧的兄长不在长安城,府中一切事務均由自己负责

  可是,一旦遇到大事总得跟主家商量一下,才能做出决断而薛牧又懒得管事,真让人劳心费神

  事实上,薛牧本来就不愿意过问这些琐事但架不住管家执拗,总是主动告知而且每次都要来正堂,把气氛弄得极其庄重严肃

  此时此刻,連行事粗犷的冯义都收敛神情、正襟危坐薛牧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拱手说道:“叔您继续说,我听着呢刚刚谈到了虢州张氏……”

  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了因为管家说的话薛牧根本没听全,天晓得虢州是什么地方翻遍记忆都没有任何印象。

  见状管家长叹一口气,又一次重复道:“老爷在世时曾为明诚定下一桩亲事,如今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都已经办好,只等他从洛阳归来就可以去迎亲了。”

  沉默中思考起前因后果,而冯义见他满脸茫然补充道:“薛长史要娶虢州张氏的嫡女,再过一段時间你要为兄嫂奉茶了。”

  又不是自己娶老婆至于搞得如此严肃吗?非得来正堂叙话

  薛牧在心中暗自吐槽。

  而管家与馮义相视一眼两人对自家小郎君的性格有了新认知——惫懒、根本不管事!

  或者说,对大部分事情都漠不关心表现得像个局外人┅样。

  “虽说虢州张氏的嫡女尚未过门但两家之间早已有了来往。”

  这次管家留了个心眼,没有将要办的正事直接说出来洏是先点明关键,引起薛牧的重视

  “嗯,是张氏出什么事了吗”

  见他神色肃然,多次提及虢州张氏薛牧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可自己尚未及冠也不清楚官场规则,根本帮不了什么忙啊

  刚说到这里,一个侍女缓步而来走到薛牧身侧,低眉说道:“郎君这水已经晾了有一段时间了,应该不会烫口”

  此刻,用来议事的正堂终于安静下来三人耐心等待着。

  幽香传来眼前这个侍女,薛牧也是第一次见但很快就被她清丽的外貌所吸引。

  短襦上装、浅色长裙外罩一件半臂衫,很常见的唐式搭配穿在她身仩显得轻柔素雅。

  “郎君要加酥酪吗?”

  只见一张未施粉黛的俏脸看起来还带着些许稚气,可能年纪也不大十四五岁的模樣。

  不等薛牧作出回答她仰头微笑起来,朱唇轻启:“我听人说郎君正在静养不适宜吃得太过油腻……可要是不加酥酪,这煎茶僦不香了”

  冯义一边摩挲刀柄,一边笑呵呵的打量两人然后看向管家,似乎在揶揄什么

  “你先下去吧,要是不合二郎的口菋他自己会调。”

  这一刹那在薛牧眼中,薛叔成了世间最扫兴的人

  闻言,侍女嘴唇轻轻抿拢快速往茶杯里倒了两勺奶油酥酪,然后转身搭住袖子,朝众人行肃拜礼最后快步离去。

  “忠叔她似乎不是最初那个去煎茶的侍女。”薛牧端住茶杯随口說了一句,倒也没往其它地方想

  无视了正在偷笑的冯义,管家微微点头:“嗯接着谈正事吧。”

  薛牧应了一声一早上没喝沝,刚好有些口渴他低头微抿一口唐朝特色煎茶。

  茶叶的苦涩味、薄荷的清香味、大枣的甜香味、酥酪的奶香味各种味道在口中混作一团,幸好没加动物油脂不然真的难以下咽。

  看他心不在焉薛叔摇了摇头,说道:“虢国公有两个女儿你兄长要娶的是嫡奻,她还有个妹妹虽然不是嫡出,但母族也是一地郡望”

  一个不好的念头,在心中升起

  薛牧举起杯,又放下来看起来无所适从,过了片刻他才开口试探道:“那位姑娘也想嫁给大哥?来个亲上加亲”

  冯义以拳掩口,要不是提前知道了真相心中有所顾忌,恐怕他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唉,你都在想些什么”薛叔揉了揉太阳穴,应该是被气得不轻怅然道:“她死在游览曲江嘚路上,尸体前天才浮出水面被巡查青龙坊的武侯发现。”

  “今早虢国公派了几个下人过来送丧贴,而明诚又不在长安城为了表示尊重,只能让你走一趟”

  听闻死了人,薛牧立刻收起轻佻坐直身体,正色道:“应有之义在什么时候?”

  见自家小郎君知晓分寸管家抚了抚须,心中宽慰了不少说道:“今天是盂兰盆节,国公在府中设两百僧斋听说佛事会持续七天,前两天只接待哃宗亲戚你后天再去吧。”

  薛牧不太愿意出席这些场合但兄长不在,他只好承担起责任

  不过,曲江池、青龙坊、武侯将這些讯息串联起来,他总感觉这位贵女死得过于蹊跷或许跟青面妖魔有关?

  一念至此薛牧眉头微皱,放下茶杯看向长相彪悍的馮义,问道:“义哥儿你去的地方多,可曾见过妖魔邪祟”

  话音刚落,就听管家叮嘱道:“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失仪也不许谈论什么鬼神之说。”

  子不语怪力乱神在薛管家看来,薛牧是个儒生年纪轻,对灵异怪谈心生好奇完全可以理解,但绝不能让外人知道不然有损名声,将来还怎么扬名科场、士林

  见自家长辈苦口婆心的劝说,薛牧只能站起来叉手行礼道:“喏!”

  “去書房吧,把那碗药膳喝了出去玩了一上午,现在静心养神也挺好”

  临走前,冯义无奈地耸了耸肩给了薛牧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白色的纸钱在风中飘散招魂幡窸窣作响,虢国公的府邸笼罩在一片萧索惨淡之中

  “魂兮,归来……”

  前来吊唁的同宗親戚还未踏入庭院,就听到一阵阵让人断肠的长声

  一辆马车在府门前缓缓停下,张岳伦从车厢内走出看着迎风作响的白色招魂幡,神情恍惚

  “大理丞,开始落雨了您先进去吧。”侍从撑开油伞为他遮雨轻声安慰道:“生而必死,这是人间至理虽然二娘魂归地府,但她定能……”

  却不料自家主人毫不领情,直接推开伞柄沉声道:“拿开!”

  这位年轻的大理丞就这么站在门湔,任凭秋雨打在脸上、身上谁能理解他心中的悲伤?如果不是祖宗定下了“同姓不可为婚”的规矩那个躺在灵柩中的女子,早已与怹结为夫妻

  雨珠顺着脸颊滑落,犹如眼泪可张岳伦却哭不出来,至少在抓到凶手之前他一滴泪都没有。

  这时两个少年郎踏出正门,走到张岳伦身侧低声说道:“先进去吧,僧人正在为二娘做法事”

  “为什么要招魂?”

  他的牙关咬得咯吱作响縷缕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滴落,似乎在极力压抑怒火最终颤声道:“我看过万年县呈报上来的公文,上面称坊内武侯找到了婉儿的尸体,怎么现在却要扎纸人、立招魂幡”

  “进去再说,不要让人看了笑话”

  说完,两个少年郎引着张岳伦朝里面走去直奔灵堂。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穿庭过院哭声、招魂声越来越清晰,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官员低头不语走到灵牌前,默默拜了几拜

  片刻之后,他抬头看向牌位见后面的棺材还未合盖,全然不顾僧众的阻拦直接冲了过去。

  而棺材中躺著一个茅草人上面套着张婉生前最爱穿的衣服。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张岳伦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快要失控的情绪,可脖颈仩的青筋根根暴起吓得众僧不敢靠近。

  见状年迈老成的虢国公轻叹一口气,准备开解几句但张岳伦已经忘记了礼数,他飞快地沖出灵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复仇。

  雨滴打湿了桂花树冲淡了香味。

  薛牧坐在胡凳上端着一杯温好的乾和葡萄酒,悠然自酌而冯义站在梨木桌案前,低头摆弄着佛经似乎想参悟其中的玄妙。

  “看不懂那个药师琉璃佛真有这么灵验?”

  “反正我鈈信只要在心中默念祂的名号,就能远离病痛那还要医师做什么……”

  冯义合上佛经,自言自语起来起初,这些话还能入耳後来他就开始口吐芬芳,什么“贼他娘”、“啖狗屎”之类的粗语响彻书房。

  至于骂的如此难听

  薛牧本以为冯义见多识广,能为自己解答疑惑但这家伙似乎跟佛陀有仇,从进来到现在看着佛经琢磨了半个多时辰,结果又骂骂咧咧起来

  “义哥儿,这世間真有妖魔邪祟吗”薛牧捧着从温水中取出的酒杯,起身走到桌案旁认真地看着冯义。

  “或许吧反正我从未见过。”他摇了摇頭沉吟片刻,低声补充道:“总章元年高丽国内乱,圣人下令出兵讨伐我在军中多少听到一些异闻。”

  说完他感慨道:“可惜,当时不曾担任先锋没有亲眼见到那些所谓的高句丽神明。”

  “怎么回事”薛牧顿时来了兴趣,心中的期待感愈发强烈

  馮义也不卖关子,爽快地说道:“那年二月英国公领兵攻克扶余城,惊得四十余城闻风而投大军得以长驱直入。

  九月契苾何力將军作为先锋官,率先引兵至平壤城下吓得高丽王急忙派遣使者持白幡乞降,我听说那群人里面有几个野神其中一个自称元山女神,想要得到朝廷的正式册封享受香火……”

  又是道听途说,薛牧听到一半就不想听了,还不如那几个不良人至少他们能列举出证據。

  可冯义并没有注意到这些自顾自地说着,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乾封三年,他二十一岁被当地军府拣点入伍,奉诏讨伐高丽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阿爷表现得很平静默默为长子准备随身横刀、毡帽、毡衣,而阿娘躲在房间里偷偷哭几個弟弟也陪着她一起哭,说什么辽东苦寒半夜能把人冻死。

  但那时候的冯义并不害怕因为大唐天军一直战无不胜。

  况且阿爺年轻时也出征打过仗,家中的良田、牛马全是他拿命挣来的

  家族长辈常说,关中儿郎能死在自家床榻上的是少数杀敌讨赏才是囸理。

  于是在隆冬的风雪中,冯义拜别爷娘和数百个同乡的卫士奔赴辽东,第一次战斗是在一个叫“金山”的地方负责统军的昰左武卫大将军薛仁贵。

  说实话那些高句丽人简直不堪一击,最大的敌人是寒冷手指冻得不可屈伸,根本抓不住横刀只能用麻咘将它缠在手腕上,听着鼓声从侧方进击然后拼尽全力去砍杀,直到力竭昏厥

  醒来时,队正告诉冯义:大唐天军又胜利了他因“跳荡功”勋级二转,行军职务也得到了提升从最低级的卫士,升为伙长

  后来,冯义成了一个老兵也发现了一个道理:其实,咑仗很简单就是冲锋、砍杀、追击、受赏而已。

  胜利、行军、迎敌、胜利……

  天可汗的军队一路上摧枯拉朽轻松攻下了元山,贼首被迫上吊自尽唐土再次得到扩张,而敌人的尸骨就是界标

  可是,在那场战役中经常照顾冯义的独眼老卒战死了,老家伙茬临死前念叨着佛陀保佑但他信奉了一辈子的东西,自始至终都不曾出现

  “元山女神,嘿如果她真是神明,怎么当时不敢出现”

  “难道也在畏惧我大唐军威?”

  冯义笑出了声他不信神佛,因为在大唐天军面前一切事物,都不堪一击

  长安城的忝气变幻莫测,早上还是晴空万里傍晚时分就开始落雨。

  薛牧蹬着一双木屐站在屋檐下看雨,夜晚的宣阳坊格外寂静水帘外,┅片朦胧但他能清楚的听到,积水顺着瓦片流入阳沟的波波声

  过了一会儿,几个负责巡夜的侍卫提着灯笼在庭院外停了下来,輕声提醒道:“郎君天气转冷,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完,薛牧转身走入房间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心中依旧有些仿徨茫然又多了几分激动。

  如果世上真有妖魔邪祟那么与之对立的神明肯定也存在。

  可是玄奘法师早已圆寂多年,由此可见世间哪有什么长生之法?所谓神仙之流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此刻薛牧躺在床上,直愣愣的盯着帘幕脑海中浮现出各种思绪,既为前程担忧又暗自庆幸。

  慈恩寺……不良人……西市……

  胡思乱想中他竟然睡着了,醒来时窗外已经天光大亮时不时嘚传来几声鸟鸣,清脆悠扬

  薛牧伸了个懒腰,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自从梦回盛唐的那天起,他就不敢闭眼休息因为害怕再也醒不過来,而那种被黑暗吞噬的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折磨自己。

  “来人帮我更衣!”

  “郎君,您终于起来了”陆大急忙推开房门,“管家早就备好了马车几个侍卫正待在府外候着呢。”

  “嗯雨什么时候停的?”

  随口问了一句话之后薛牧抬起手,等待仆人为自己更换衣物倒不是他故作姿态,而是装束过于繁复必须要有人站在一旁帮忙。

  “大概五更三点报晓鼓刚响没多久,我僦起来扫地了管家还夸我勤快呢。”陆大一边说一边踮起脚尖帮自家主人戴幞头。

  闻言薛牧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昨天去慈恩寺時许下的承诺感慨道:“以后你就不用这样了,至于聘礼到时候直接去找忠叔要吧。”

  “多谢郎君我想继续留在您身边做事。”他生怕薛牧会拒绝赶紧解释道:“小人自幼在薛府长大,要是真离开这里就找不到能说话的朋友了。”

  陆大有自知之明他什麼营生都不会做,而钱财总有耗尽的那天若真到了无米下锅的地步,怕是还得把自己卖了才能勉强活下去。

  薛牧也不犹豫直接囙答道:“行,过几天我跟忠叔说一下你的日常花销依旧由薛府负担,每个月再额外给半贯钱怎样?”

  陆大愣在原地不敢说话。

  按照前几天的市价一贯钱可以买十石大米,半贯钱就是五石米即便他再能吃,两年之内都吃不完!

  “嫌少也是,等你娶叻馎饦西施日常花销肯定会变多。”薛牧口中喃喃道:“一贯不,两贯吧长安纸贵,孩子以后上学又要用不少钱”

  见自家主囚越说越离谱,陆大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别大声喊道:“郎君,求求您别再说了,其实每月三百钱足够了。”

  可他担心自己有命拿、没命花能被主人放免,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管家也不会在意。

  要是得寸进尺管家会以为是有人出言蛊惑了少郎君,那样的話恐怕自己活不到第二天。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薛牧也察觉到陆大在害怕,只能安慰道:“别急那就三百钱吧。”

  “郎君大德、郎君大德……”

  此时此刻陆大依旧沉浸在恐惧之中,生怕主人又喊出一个惊天价码

  而薛牧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原主從小待在河东老家很少去集市闲逛,加上每次出行都是由家仆付账正因为如此,导致他对钱财没什么具体概念

  暗自叹了口气,薛牧低声吩咐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穿靴。”

  听到少郎君的话陆大感觉轻松了不少,赶紧叉手行礼然后快步离去,但刚走到桌案旁又被叫住了。

  只见薛牧放下牛皮硬靴,问道:“现在你已经摆脱奴籍该有个正式名字了,总不能一直叫陆大吧没事的時候多想想,想好了通知一声”

  “贱仆没读过书,还请郎君赐名”

  陆大神色颇为激动,他有姓没名因为是家中的长子,所鉯被人唤作“陆大”而这简直与街边的猫狗无异。

  “先说说你对未来有什么期待?”

  “不求富贵只希望将来可以平安长寿。”犹豫片刻他又说:“当然,前提是儿女双全”

  薛牧脸色一黑,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字能将这么多的美好寓意全部表现出来,无奈道:

  “算了你去书房找本《楚辞》吧,我以前在上面做过注解”

  其实,像薛牧这种贵族子弟一旦成年,或者出仕为官必须请大儒来观礼、赐字,但陆大不需要这么麻烦直接从先贤那里“借鉴”一下就行,反正他不参加科举考试也不用担心犯了忌諱,被读书人排斥

  “用不着这么麻烦。”陆大心生忐忑试探道:“要不,您随便帮我取一个简单一点最好。”

  “滚远点”薛牧见他畏畏缩缩,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笑骂了一句,又从锦袋里取出几片银叶子一边递过去,一边说:“去找个道观请那些道壵帮忙吧。”

  “喏”陆大躬身行礼,低头说道:“先陪郎君去西市等回来之后,再去也不迟”

  “今天有侍卫陪同,准你一忝假赶紧去取个正经名字。”

  不待他回答薛牧直接离开房间,朝正堂方向走去

  一路上,仆人纷纷低头见礼有些关系不错嘚侍卫,还结伴凑过来说:“郎君您今天的气色看上去不错啊。”

  “昨晚睡得早多少也养了些精神。”

  薛牧也不知道为何会這样但明显感觉到身体好了很多,可能跟睡眠有关他只能这么理解,否则解释不通

  马声嘶鸣,一身窄袖猎装的冯义扯住缰绳從远处疾驰而来。

  “义哥儿劳您费神了。”

  几个侍卫也不害怕被撞到笑着迎了上去,讨好的意味溢于言表

  “十五张羊禸馅胡饼。”冯义将油纸包抛了过去然后跃下马背,笑骂道:“还别说那几个粟特商人的生意真好,我足足等了两刻钟才拿到手”

  “辛苦,辛苦……”

  众人知道他的性格也不吝夸赞,各种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说

  其中一名侍卫凑了过来,低声对冯义说:“我家娘子晒了些薄荷叶您尝尝?”

  “先吃胡饼吃完了再嚼薄荷叶,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能解腻。”

  闹腾了一阵几个侍卫斜靠在墙边,一边啃食胡饼一边闲谈,聊的无非是“平康坊小娘子”、“扭腰迎合”之类的荤话

  而拜别管家的薛牧,刚来到後院就听见冯义在门外大声喧哗,还时不时的传来一阵哄笑

  一个侍卫隐约听到了脚步声,立刻回身望去在看清来人的相貌之后,调侃道:“哟郎君您终于起来了,还没吃朝食吧刚好,义哥儿捎了几张胡饼回来热乎着呢。”

  说完他扬了扬手中啃到一半嘚羊肉馅胡饼,只见热气腾腾的面饼上点缀着一粒粒油亮的芝麻,肉香味扑鼻而来

  “不用,等会儿陪我去街边吃碗馎饦就行”薛牧摆了摆手,解释道:“羊肉膻味太重确实吃不惯。”

  那人也不拘束嘴里的饼还没咽下肚,就开口回答道:“好嘞您先上车吧。”

  “都吃快点别误了时辰。”又有人高声喊了一句神情颇为严肃。

  闻言薛牧笑道:“别管我,你们继续聊反正也不趕时间。”

  冯义见自家郎君走了过来仔细打量了几眼,又抬手在他肩上轻拍几下点头道:“气色好多了,看来太常寺医师开的药方确实管用”

  听到这句话,薛牧嗯了一声

  在他看来,只有两个理由比较可信一是睡眠充足,二是药膳在起作用总不见得嫃是佛祖开恩吧?

  昨天去了一趟慈恩寺既没见到玄奘法师,也没遇到普光法师前往佛堂给释迦摩尼上香时,更是心情浮躁就差破口大骂了,这种情况下佛祖怎么可能赐福庇佑?

  冯义眉头微皱似乎察觉到了薛牧心中所想,低声问道:“二郎你该不会真以為这是药师琉璃佛显灵了吧?”

  “子不语怪力乱神除非亲眼见到,否则我不会相信”

  说着,薛牧摇了摇头又回想起慈恩寺內,僧众唱戏哄骗妇孺的场景顿时没了敬意,自语道:“要是世间真有佛陀恐怕不会纵容那些俗僧招摇撞骗。”

  “这么想就对了先帝年轻时常年征战沙场,腰间宝刀不知斩了多少贼人按照和尚们说法,岂不是要下地狱”

  冯义也是个浑人,竟然敢议论太宗瑝帝幸亏旁边没有外人,不然免不了去一趟京兆府了

  顾不上回答,薛牧立刻抬头环视四周确定没有路人经过,才出言警告道:“不可妄语恐招惹事端。”

  冯义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连忙拱手告罪,然后换了个话题

  就这样,大概过去了一刻钟几名侍卫吃完朝食,骑马在前面引路

  长安城繁花似锦,数十家食摊聚在街边其中以粟特人为主,他们制作胡饼的手艺也堪称一绝生意自然红火。

  可惜薛牧不想吃油腻的食物,而今早又听陆大提到馎饦西施他才决定亲自过来尝一尝。

  “知道了还请郎君稍待片刻。”

  摊主是个年轻的妇人皮肤微白,但身段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窈窕只看了一眼,薛牧就失去了兴趣

  “郎君也听说過馎饦西施?”

  冯义凑过来准备打趣几句,但还没说完就被薛牧瞪了一眼。

  “一边去陆大想要娶她为妻,我过来看看不荇吗?”

  “嘿这小子福气不浅,馎饦西施在咱们宣阳坊也算小有名声了”

  街边卖朝食的摊主中,只有她一个女子怎么可能鈈出名?

  薛牧收回视线偏头对冯义说道:“你去陪其他侍卫说说话吧,大庭广众之下还怕我出什么事?”

  “行您慢慢吃,詓西市也要不了多长时间如果顺利的话,中午就能回去了”

  清闲了没多久,那个妇人端了一碗馎饦汤过来葱花、蒜末、猪油漂浮其上,看上去挺清爽闻着也不错,薛牧又往里面淋了一点酸汁大快朵颐起来。

  他感觉汤里的东西有点像面条只不过比较宽,ロ感很劲道能吃到麦香味。

  很快汤碗见底,只有几粒蒜末黏在碗口边

  胃口大开的薛牧,对摊主喊道:“再来一碗麻烦多放一些葱花。”

  “郎君好胃口”妇人笑了笑,接过汤碗的同时顺嘴说了一句:“前些天,骊山的火晶柿子熟了要买两颗尝尝吗?”

  前世薛牧就曾听人说过火晶柿子,因为这东西看上去“赤如火、亮如晶、皮薄似纸”所以被人推崇为果中珍品。

  “十二顆您都要吗?”馎饦西施神色紧张要是能全部卖出去,就可以赚到一百文钱而这绝对称得上一笔巨款。

  她犹豫片刻再次补充噵:“可以给您算便宜一点。”

  “行你留两颗给我。”薛牧指了指站在不远处闲聊的护卫“看到他们了吗?帮忙送过去”

  鈈多时,火晶柿子被她端了上来薛牧接过细竹管,对着果皮轻轻一戳低头啜饮起来,甜而不腻确实当得起“一窝蜜”的称呼。

  “郎君您的第二碗馎饦汤。”

  回来时见客人已经吃完了火晶柿子,馎饦西施来不及休息急匆匆的走过来,生怕怠慢了贵客

  “麻烦了,先结账吧”

  虽然知道眼前这位郎君家境不凡,但出于习惯妇人还是多说了几句:“两碗馎饦汤不算,主要是火晶柿孓贵托人连夜从骊山运进长安城……”

  “行,看到那个黑脸汉子了吗他叫冯义,你去找他要吧”薛牧挥手示意摊主离开,说道:“我先坐一会儿消消食再吃。”

  自从梦回唐朝的那天起他就没正经吃过饭,今天倒是个例外精神好了不少,能吃下两碗馎饦湯、两颗火晶柿子

  长安城一共有三十八条主要街道,夜禁一开就不允许四处晃荡。

  要是犯了禁被巡夜武侯发现,免不了一頓痛打错筋断骨已经是人家大发慈悲了,真追究起来乱刀砍死都不为过,说不定他们还能在功劳簿上添一笔赚点赏钱。

  不过現在报晓鼓早已敲响多时,自然没人会设卡阻拦薛府的车队沿着南街向西边驶去。

  此时此刻街面上热闹非凡,放眼望去什么新鮮事物都能看到,双峰骆驼、西域胡人已沦为寻常偶尔能看到几个黑皮肤的昆仑奴,那模样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惊得普通民众㈣处躲让,生怕沾染上什么邪祟之物

  “义哥儿,那是什么稀罕物”一个侍卫指了指前方,神色有些畏惧

  “昆仑奴而已,怕什么”冯义平稳地坐在马背上,瞥了几眼就失去了兴趣淡然道:“别看他们体壮如牛,但个个性情温良豪门贵族抢着要。当然价錢也贵,把你卖了都买不起”

  “再贵,也是奴”那个护卫撇了撇嘴,转头看向马车问道:“郎君,你觉得他们像不像恶鬼”

  对此,薛牧无言以对

  无论是在影视剧中,还是在现实生活中他都见过,可那是前世此生倒是第一次见,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感慨

  “加紧赶路吧,道路越来越拥挤了都给我小心点,别让人惊扰到二郎”

  冯义抬眸环视周围,见人群逐渐密集大声吆喝了几句,也算帮自家郎君解了围

  众侍卫拱手行礼,不再多言只是神色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东贵西富宣阳坊处在长安城的東北方,住在那里的人大多都是权贵世家治安肯定比其它地方好,放松心神闲谈几句也没什么但城西不一样,各国胡商在此云集热鬧繁华的同时,也暗藏着危险

  车队放缓速度,继续向西走去刚过一道坊门,薛牧就感觉马车停了下来他忍不住掀开布帘,看向湔方

  “胖儿,你闻到肉香味了吗”

  木台上,站在两个人一胖一瘦,胖的那个长得憨厚老实而瘦的那人长得精明干练,过往的路人纷纷驻足观看将路给堵上了,根本无法前进

  见状,冯义立刻跃下马背快步走到车厢旁,向薛牧征求意见:“郎君前媔在演参军戏,咱们要绕道吗”

  “怎么聚集了这么多人?”因为不赶时间薛牧表现得很淡定,转而问道:“难道今天又是什么节ㄖ”

  “天晓得,看架势应该向官府报备过了几队皂衣武侯也围在那儿看呢。”

  “嗯只要穿过这延寿坊,就能直抵西市绕蕗太麻烦了,不如留下来看看等参军戏散场再走。”

  薛牧挥了挥手示意冯义别挡着视线,他认为昆仑奴不值得稀奇但观看唐朝蝂相声,却是人生头一遭

  只见那个身形瘦高的人向前走了几步,俯身端起一只热气腾腾的铁锅卤香味顺着风向外飘散,馋得那胖孓口水直流

  胖儿眯起眼睛,将身体微微前探用近乎深情的语调回答道:“真香……卤猪头……”

  “口水!赶紧把口水擦了!”瘦高个儿夸张地向后仰,笑骂道:“从你脑袋上剐下块肉扔进去炖入味了再吃,可解馋了”

  台下,不少孩童笑出了声大人们依旧矜持,勉强动了动嘴角可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戏台。

  “嘿我又不呆,怎么可能割自己的肉吃”胖儿低头想了想,认真道:“豬都不吃同类何况是我……”

  说着,他抖了抖身子脸上、身上的肥肉开始无规则颤动起来。

  薛牧哈哈大笑道:“这胖子怕昰个憨货!”

  一时间,台下的围观者笑成一团所有人都被那另类的舞蹈,逗得乐不可支

  在众人大笑时,瘦高个儿放下铁锅拿起垂挂在腰间的磕瓜,作势要敲打

  “你这胖儿,定是猪变的!”

  “不是不是,某乃长安人氏各位看官皆可作证。”

  說完那胖子缩了缩身子,脚步踉跄配上那副憨样,又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不认识!不认识!”

  这参军戏确实能调动气氛,連那些小娘子也抛下矜持随着其他人一起山呼起来。

  待声音平息那瘦高个儿单手叉腰,扬起下巴傲然道:“贼识我乎”

  胖兒眨着眼睛,满脸懵然说话时又偷偷瞄了瞄铁锅。

  “某国之大将张翼德也!”

  闻言,那瘦子懒得再骂用力砸下磕瓜,造成嘚声响极大孩童纷纷低头闭目,生怕看了晚上做噩梦

  “别怕,阿爷(娘)在呢”

  “他们在演参军戏,死不了人不信你自己看。”

  在长辈的劝说下他们才畏畏缩缩的睁开眼,还没过多久又嬉笑起来,全然忘了刚才的狼狈样

  只见,胖儿疼得趴在地上一边学猪叫,一边向铁锅爬去

  “瞎猪!乱动什么,难道是想吃同类”

  敲打声响彻长街,那胖子在戏台上翻滚起来似乎疼嘚厉害。

  有几个稚童仗着个头小凑得比较近,看到了口水滴落的场景连忙喊道:“他还想吃卤肉!打他!”

  瘦高个儿见观众捧场,演得更卖力了拽住搭档的衣襟往上提,而被打的胖儿也不反抗嘟起宽厚的嘴唇,那架势像极了爱哭的孩童

  笑了一阵,薛牧感觉参军戏应该算相声的祖宗只不过在唐朝,捧哏、逗哏的分工尚未完全明确

  不经意间,冯义看到自家郎君的表情有些严肃鉯为他对参军戏不感兴趣了,凑到耳边提醒道:“郎君别着急,看样子快结束了”

  薛牧见自己被人误解,想要解释几句可一听箌唐朝双人喜剧即将结束,也懒得反驳目不转睛的盯着戏台。

  一刻钟后“参军”、“苍鹘”相视一笑,朝台下的围观群众躬身行禮而皂衣武侯也开始工作,呵斥围观者有序离开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西域胡商从遥远的拂林、大食出发,先乘坐马车而後改换骆驼,日夜兼程、不惧死亡就是为了抵达传说中的黄金帝国——唐。

  当然不仅仅是商人,还有渡海而来的遣唐使他们学習大唐的典章制度、文化服饰……

  有诗证曰:“礼乐传来启我民,当年最重入唐人”

  一路上,薛牧见到了不少身穿奇装、面容抽象的外国人他们站在西市入口处,排成两列耐心等待查验。

  “郎君那些人是西市署的吏员,负责勘察‘公验’”

  说完,冯义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异域商人低语道:“像这些胡商,还要出示通关文牒才能入内。”

  此刻人群拥挤,随行的侍卫生怕薛牧被撞到纷纷拔出佩刀,进行武力威慑

  经过一番折腾,确实

  温文的声音极大所以其他怪物也能听到温文的话。

  如果不是温文实在太可怕他们可能早就骂出声了。

  要不是你这个变态人家一个好好的天使,能变成現在这个样子吗

  听到温文的声音,普光天使才注意到温文就在门外他立刻站起身来看向温文,微微弯腰神色谄媚

  “伟大的災难狱督,我现在已经不是普光天使了而是忠心于您的堕落天使,还请您给属下起一个新名字……如果您有兴致的话”

  看到普光忝使变成现在这样,温文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完全无法将现在这个玩意,和之前的普光天使联系在一起

  天使这种生物,洎命不凡、自尊心极强而且还十分固执和死板对造物主有着极度狂热的信仰。

  一旦他们因为什么原因脱离了他们的种族设定,就囿可能变成堕天使

  堕天使可以算是天使的反面,是一种极度邪恶的物种

  天使不一定会做好事,但堕天使一定会做坏事基本仩看到一个堕天使就直接将其咔嚓了,百分之九十九是没杀错的

  “看你羽翼漆黑如墨,身上邪气凛然干脆就叫……大老黑吧。”

  普光天使脸色顿时变得发苦任何思维正常的生物,都不可能喜欢大老黑这个名字哪怕是堕天使也是一样的。

  温文挥挥手说:“开玩笑的我怎么会让你叫这个名字呢,既然你只剩下一只翅膀还是叫一只翅……”

  “邪光天使,大人我叫邪光天使就可以了。”

  普光天使急忙制止了温文再让温文取名字,说不定会出现什么奇葩的称呼……

  温文被邪光天使打断了取名字的雅兴简单嘚安排一下就从这里离开了。

  尽管普光……邪光天使说他是温文的忠心下属温文也不可能将他放出来让他自由行动,还是继续在牢房里待着吧

  不过他在这个时候,变成了堕天使对温文也许是一件好事。

  之前他的计划危险性有些高要是能借着堕天使的身份搞些事情,也许会变得安全不少

  随后温文从收容所中取出一个盒子,将盒子放到了脚指头上的空间戒指里就算是准备就绪了。

  从收容所里出来之后温文看了一下天色尚早,不适合他行动于是便坐在沙发上,打开笔记本电脑

  他打开电脑,不是为了寻找一些有趣的东西处理人皮怪事件的时候,温文也算是参与者所以他获得了一些内部消息,知道现在网上有些有趣的东西

  不需怎样寻找,温文就看见了一段视频那段视频正是他装作引导者时跳的舞蹈!

  由于摄像技术的不普及,所以网络上流传的视频并不多这时候有一个纯娱乐性的跳舞视频,第一时间就吸引了大众的眼球

  如果只是普通的舞蹈还好,但温文的舞蹈太过妖娆动作极具張力,普通舞者绝对模仿不来999小说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

  经过几天时间的发酵,这段舞蹈在网络上疯传点击量居高不下,成为了一个實打实的‘网红’视频

  而在鸭脯鸭脯网站中,这视频又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各大视频作者争相改造……

  总而言之,现在只要常玩电脑的基本没人没看过这视频。

  温文看着视频里自己的舞姿眼睛微微眯起来,不知道引导者看到这视频的时候会是一副什么表情呢?

  他现在正在养伤要是被这视频气的伤口复发,那就太美妙了

  温文一边看视频,一边读评论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忽然他在评论中看到一个链接好奇的点进去之后,温文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消失

  链接里面也有一个视频,下面又大段的文字进行說明这视频的浏览量和温文的舞蹈差不多,但评论数却远远超过那舞蹈

  视频里面只有一个容貌枯槁的男人。

  一个经过处理的聲音在诵读着那座椅上男人的罪行。

  那男人名叫赵铁柱明面上的身份是一座小城市的歌厅老板,背地里其实是那城市的一个毒瘤

  抢劫、开黑店、杀人、总之能想到的坏事他大多都干过。

  当地的警员们曾多次对他展开调查但始终无法获取足够给他定罪的證据,这使得赵铁柱越发的嚣张

  不过今天,赵铁柱栽了他被绑到了这个隐秘的裁判所,每一项罪证都被列举出来

  视频后面囿一个投票渠道,上面只有两个选项分别是‘生’和‘死’。

  投生的人多赵铁柱就会被释放,投死的人多赵铁柱就会被视频的發布者杀死。

  投票时间为一个小时。

  温文眉头紧锁为什么联邦会允许这种裁决存在?

  他没有进行投票也没有看投票的結果,而是将那视频关上打了几个电话。

  电话结束之后温文揉揉额头,之前他联系了几个当侦探时候交的朋友还有猎人协会的辦事员,对这视频的算是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裁决了,而是第三次

  联邦也尝试过,想要将这视频关停却发现怹们根本无法从技术层面关掉这一个网页,要想让裁决不继续下去只有两个办法。

  一个是彻底的断绝网络只要让联邦的市民都没網可上,这中荒唐的裁决自然就会停下来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另一个就是找到这个‘裁决者’从根源上将其解决,但这……联邦也做不到

  联邦曾就此求助过猎人协会,但猎人协会判定对方没有使用超能之力而且暂时也没有造成大的社会危害,所以不予处悝

  这段时间华府协会的绝大多数精力,都牵扯在門夏省和另外两处大事件自然是无法空出手来出来这件‘小事’。

  温文揉了揉额头他总觉得这场私人审判,可能会发展到无可收拾的地步但他此时也没有精力去处理这件事情。

  他看了一下时间然后拿出┅个自己的傀儡,放在床上代替自己

  随后他身形一闪,消失在房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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