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胸口感到伤心难过的时候,请人使劲在倍后敲敲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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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师座,我想去帮忙安排下陈排长的……”  “他都二十出头的人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你不用帮什么忙。”陈怀远打断梁冬哥的话,朝他招手道,“你跟我来一下。”  梁冬哥不禁腹诽,这戏做得也太全面了点吧。人都走出十来米了,你还演?但还是无可奈何地跟陈怀远进到他办公室去。  才进去,陈怀远就把门关了,回头朝梁冬哥咧嘴笑道:“怎么样,我演得不错吧?”  “师座,您真是……之前训得那么凶,差点把我也吓到了。”梁冬哥有点不知道该说好还是说不好,“陈排长刚是真觉得委屈了,气得眼睛都红了,就差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了。”  “军校里刚毕业出来,得杀杀他的傲气!他是我兄弟,别人不敢怎么样他,我得管。他有‘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气概就是好的,说明他对自己的本事有信心,而不是对自己的后门有信心。”陈怀远在椅子上坐下,不无得意和自豪地说,“我们老陈家这个小六,小时候是爱撒娇了点,家里也是宠了点,但人正骨头硬,这点没话说,将来肯定有出息!”  梁冬哥听着也忍不住乐了:“师座这话要是被陈排长听到,人指不定要乐成什么样了。”  “所以才不能给他听见,骄兵必败嘛!诶,对了,冬哥,玉玲说想带着孩子们来衡山,你看我答应不答应?”陈怀远忽然调转话题。  “夫人也要来?好事啊,答应不答应的自然是看师座的意思了。”  “没有,我就问你的意思。”  “我一个秘书能有什么意思啊?”梁冬哥有些莫名其妙。  “她一个女人家家的吧,我就怕来这里会不合适,或者生活不方便什么的。所以想看你的意思,这些都是你在打点,你最清楚不过,如果部队这方面的安排比较方便就让她们来,如果不方便就别来。”  梁冬哥沉吟了一下:“有家属来肯定会需要一些别的安排事项,但说不上方便不方便。有需要就去安培,没需要就不去安排,所以我个人对此没有意见,全凭师座决定……其实也没什么麻烦的,就是要师座换个地方睡。您现在跟大家同吃同住的,夫人和孩子来了就不能这样了。”  陈怀远一撇嘴:“也是,还是别来了。”  “呃,换个地方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挪个位置而已。”  “不好。”陈怀远摇摇头,随口道,“你早上要来叫我起床的时候就不好了。”  梁冬哥被陈怀远这么一说,脸上一阵尴尬,因为之前他就睡在陈怀远隔壁,每天早上也都是不敲门就直接进陈怀远房间的,要是家眷来了,自然不能再这样:“咳,师座,夫人来了我自然不会随便进您房间,有事也会先敲门的。”  “所以说不好嘛。”陈怀远心道:我跟玉玲还没跟冬哥亲近咧,两人明明没什么,但偏偏要装成有什么,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这也不好?”梁冬哥顿了下,补充道,“那以后夫人和师座在房里的时候我尽量不打扰就是了。”  陈怀远本来还在想说什么理由好说服家里别让玉玲带孩子来,听梁冬哥这么一说,心中暗道:糟糕,冬哥误会了,他这下要以为我不让玉玲来是因为他的原因了,以他的脾气肯定会坚决要玉玲她们来了。  果然,梁冬哥见陈怀远脸色阴晴不定,忙又道,“那个,我保证,夫人来了我绝对不敲师座房门,我……”  “好了好了,你跟我这么生分做什么。”陈怀远摆手阻止梁冬哥继续下去,“其实我的意思就是不想让玉玲她们来。玉玲她本身也不想来,她还想继续在学校教书呢,孩子也太小,还要上学,说真的也不合适来,主要是家里人催着。我就想从你这里找点借口出来回了他们,其他的跟你无关。不说了不说了,你待会儿又要跟我钻起牛角尖来了。”  “师座,”梁冬哥呐呐地说,“不提还不知道,一提我才发现我平时做事,对您挺没规矩的,我……”  “我有说过你不讲规矩了么?”陈怀远有些生气,也不知道自己在气啥,“再说了,是我让你不用敲门的。我让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做得好不好我心里有数,别七想八想的想别的地方上去。”  “是,师座!”梁冬哥嘴上应了,可心里还是暗自提醒自己以后要记住身份,在陈怀远面前不要太没大没小了。  其实梁冬哥真不大懂怎么做机要秘书。他基本上就是跟在陈怀远身边,陈怀远吩咐他或者他觉得陈怀远需要他去做的事,他就去做。刚到预五师的时候,陈怀远忙得焦头烂额,梁冬哥也是什么杂七杂八什么都做点。然后慢慢的,部队有了点样子,什么事有什么人专门来负责,梁冬哥也渐渐不插手军队士兵方面的事情了,转向后勤的统筹安排之类的事情,主要的精力还是集中在部队司令部的译电工作和陈怀远的私人生活安排上。  梁冬哥躺在床上有点睡不着,心里有点乱。陈怀远待下属好是众所周知的,陈怀远看自己年纪小,处处照顾着自己,这点梁冬哥心里也明白。于是自己就不知不觉中跟陈怀远之间的感情就亲近了,以之为兄父依靠,这是人之常情,但这里是军队,不是讲什么人之常情的地方。军队就有军队纪律,感情再好也不能超过上下级的之间的本质关系。  梁冬哥睡不着在床上翻了个身——因为陈怀远对自己太好了,所以造成错觉了,以为现在还是以前,是比自己大上好几岁的同学好友在照顾自己。可人家现在凭什么迁就你照顾你?梁冬哥,你十八岁了!你满十八周岁都半年了,还把自己当小孩子?还以为自己在家呢爹妈都宠着你?什么事都由着你惯着你?陈怀远是你上司!他说没把你当外人你就真这么不客气地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他说不用敲门你就真不敲门了?你看吧,人媳妇要来了,不管现在来没来,以后总要来的。要是人媳妇来了你做事还跟以前那样没眼色,人说你梁冬哥是干什么吃的,这点规矩都不懂!你是一个秘书!不是他媳妇也不是他保姆!  梁冬哥想着想着,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烦躁。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陈怀远不像往常那样是被耳边熟悉温柔的“师座”给唤醒的,而是被敲门声给闹醒的。  “谁啊?”  “报告师座,现在是早上六点,您该起床了。”  陈怀远听到门外梁冬哥的声音,从床上坐起来,穿着小背心就忙不迭地跑去开门:“是冬哥?怎么不进来?你给你的钥匙丢了?”  “报告师座,钥匙没丢,我就是来提醒你起床的。”梁冬哥见陈怀远开门了,也不进屋,就那么站在门口一板一眼地回道。  陈怀远愣了半天还是没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的伸手想把人拉进房间,嘴上嘟哝道:“冬哥你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梁冬哥拉开陈怀远伸过来的手,表示正义凛然坚贞不屈死活不进门:“师座,我站在门口等您就是了。”说完一副要走的样子。  陈怀远见梁冬哥这样,心下也来劲了,伸手几下擒拿,就把梁冬哥连搂带扯地拐进了屋子,顺便一把踹上了房门。  陈怀远把梁冬哥摁在门板上,跟他卯上了:“我还就是要你进来了怎么着?你今天这是抽的什么风?”  梁冬哥眼睑一垂:“报告师座,师座命令属下进来,属下就进来。”  “你……”陈怀远想反驳又反驳不出来,没错啊,梁冬哥这是正常的下属反应啊。  真是欲哭无泪,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这。想想以前多幸福,每天早晨冬哥都会悄悄开门进来,打好水带好早饭,拉开窗帘打开窗,然后坐在自己床边低下头来轻轻地在耳边叫自己起床,还给自己穿衣系带递毛巾送早饭……今儿个到底是哪路神仙忽然指点梁冬哥别这么干了的?  “师座?”梁冬哥一直被这么摁在门板上感觉很不舒服,看到陈怀远居然在发愣,忍不住出声提醒一下,“师座还是先穿衣服吧,早晨天气凉,着凉了就不好了。”  这么说还真有点冷,陈怀远瞪了梁冬哥一眼,放开手,转身去拿衣服。穿到一般感觉不对劲——冬哥居然就这么站在一边干看着,不来帮他穿。唔……窗户倒是帮着开了,被子倒是帮着叠了,但就是死活不会走近自己一米内!  陈怀远很不满,但不知怎么地面对梁冬哥一脸正直的表情,陈怀远发觉自己的不满有点难以表达。要怎么说?说你梁冬哥居然不伺候我穿衣服?人是你秘书又不是丫鬟媳妇的,凭什么伺候你穿衣洗漱啊?再说了,陈怀远你生活难道腐化堕落到非得人伺候着穿衣洗漱不成吗?自己没手啊?  陈怀远越想越郁闷,接下来几天脸都是黑的,低气压始终在头顶盘旋。看得周围一圈人都胆战心惊的,想问梁冬哥师座这是怎么了,不巧,梁冬哥头顶的气压也不高。和着预五师的大头头和小头头都不高兴哪,得,还是能躲多元躲多远吧,免得被伤及无辜。  “得闲,你说师座这是怎么了?”申震寒凑在林牧云身边嘀咕。  “我赌一顿早饭,肯定跟梁秘书脱不了干系。”林牧云小声回道。  “废话,瞎子都看出来两人之间有事!”申震寒道,“要赌早饭也说些有点诚意的内容,你说会不会是师座跟梁秘书吵架了?”  “吵架?那也得吵得起来啊。你看这俩人像是能吵得起来的主么?”林牧云鄙视道。  “也是,师座说一不二,粱秘书绝对不会有反对意见。”申震寒深深得疑惑了,“那这两人现在这种闹别扭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师座给粱秘书脸色看了?”  “我怎么知道?”林牧云摇摇头,心中暗道:陈怀远会给梁冬哥脸色看?都快宠成自己儿子了都。要也是梁冬哥给陈怀远脸色看。  “那咱不如赌他俩这样能持续多久。我也压一顿早饭,赌会闹一个礼拜的别扭。”申震寒压低声音道。  林牧云一推眼镜:“我赌不会超过三天。俗话说那啥没有隔夜的仇,咳,不够贴切,但总之就那个意思。”  “你可真够自信的。师座待梁秘书好是大家都知道,但越是这样,闹矛盾的时候越不容易说好。”申震寒颇有心得道,“真的,不骗你,就算是夫妻,吵起来那也是能掀翻屋顶的。”  “别把你家隔壁王二麻子和他媳妇的事拿来跟人师座和梁秘书比。”林牧云深切鄙视道,“看人那么没眼色,你活该被人小兰甩了。”  “林牧云!”申震寒咬牙切齿道,“你要再提小兰,小心我……”  “你们俩干嘛呢?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不准喧哗!”陈怀远黑着脸走过来瞪了林牧云和申震寒他们一眼。  两人忙噤声吃饭,心中不约而同道:师座你也有自己到食堂吃早饭的一天,活该!冬哥好样的!  低气压果真没有持续超过三天——梁冬哥心软了。他忍不住心想,陈怀远一师之长也不容易,有那么事情要忙,自己是他是私人秘书,理应对他的生活多照顾着点。至于逾矩不逾矩的问题,反正夫人现在还没来,自己先帮着照顾着点吧。  这天早晨,陈怀远听到房门开锁的声音就醒了,但没睁开眼睛。  他听着梁冬哥开门进来的声音,在小桌摆饭盒的声音,打水的声音,拉开窗帘的声音,打开窗户的声音,来到床前的声音,在自己身边坐下的声音……以及耳边那温柔熨帖的“师座,师座,该起床了。”  陈怀远冷不防的伸手搂住梁冬哥的脖子和腰,不等梁冬哥惊呼出声就一个翻身,把对方整个人都压在床上,又高兴又生气道:“梁冬哥,今天你又玩什么花招?一下子变样一下子又变回去,能跟我说说这是为什么吗?”  “师座,我是觉得这些事情本就不该是我来做。”梁冬哥黑白分明眼睛看得陈怀远有些心虚。  “那今天这样又是为什么?”陈怀远下意识的对梁冬哥的回答有些不安和期待,手上不自觉地箍紧了身下的人。  “我想,以前既然做了,现在忽然不做也没道理。”梁冬哥补充道,“等以后夫人来了,自然不用我来做这些琐事。师座,您手上轻点,疼……”  陈怀远闻言忙把手放开,手忙脚乱地把人拉起身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是手抽筋了我,你没事吧?现在还疼不?让我看看……”  梁冬哥推开陈怀远的手,感觉有些哭笑不得:“没事,师座,被您掐一把死不了人,我又不是纸糊的。”  司令部的低气压终于解除,林牧云赢了一顿早饭。  人吧,有时候就是这样。送到你嘴边的你不知道珍惜,直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失而复得的心情让陈怀远在高兴之余也有些不解:自己这是怎么了?
“师座,师座……”  陈怀远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叫他,好像是梁冬哥。  “师座,醒醒,军政部急电。师……”  梁冬哥看着把自己当抱枕的陈怀远,很无奈的想,自己要不要凶一点。  “奥!”陈怀远一下子清醒了,“冬哥?这什么时候了,你怎么在这里?刚是你在掐我?”  梁冬哥七手八脚的从床上爬起来:“不掐您您就要把我当枕头了。”  “这深更半夜的,什么事?”陈怀远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发现梁冬哥只穿了件衬衫,扣子也没扣好,“急急忙忙的,扣子没扣,外套也没穿,不怕冻着啊?”  梁冬哥闻言,一边扣自己扣子,一边蹲在地上找刚刚被弄丢的电报纸:“我也是急的。值班员忽然半夜敲我房门说有急电,我就匆匆忙忙去接了……是不是飘到床底下了?刚出来的太急都没用文件夹。诶,师座您让一让。”  “别找了,你还记得电报内容不?直接和我说就行了。”  “不成,不能坏了规矩……我看到了,师座您等一下。”梁冬哥说完就钻床底下了,悉悉索索了一会儿又爬了出来,在手里拿好了才双手递过给陈怀远。  陈怀远接过一看,登时睡意去了大半。  军政部电令预五师师长陈怀远立即率部驰援第七军!  现在是1939年的12月。此时的预五师已经在衡山完成整训并通过了军委会校检团的检查,正在湖北枝江等地的长江沿岸担任驻防任务。  陈怀远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冬哥,你怎么看?”  “我?我只是个秘书。”  “别跟我提这些有的没的,说说看。”  “报告师座,这次桂南会战,我军组织反攻,第七军现在正和坂垣第五师团在昆仑关正面对峙……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第七军是最新机械化装备的部队,是我军精锐。坂垣第五师团也是个狠角色,人称“钢军”。这次是硬碰硬……可是师座,南宁离我们师这大概有两千里,就算现在战事吃紧,但等我们赶到了,仗也要打完了。”梁冬哥终于忍不住说出心里的疑惑。调援军很正常,可满西南的部队哪个不合适,怎么就调到预五师头上了?要一个在湖北的部队赶到广西去,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不合常理了。  陈怀远拉过毯子把梁冬哥给裹住:“你说的没错,我也有点想不通。但这一趟,我们非走不可。一是上面有命令要执行;二是咱新组的预五师必须出鞘亮剑练练杀气,不能给陈赐休他们看笑话;三是黄埔同窗之情,大家能活到现在都不容易,老同学还是要救的。其他都好,就是这个许廷祥和万荣举有点难办。来,裹上,别冻着了。”  十二月的湖北正下着雪,梁冬哥这会儿也觉出冷来了,裹着毯子缩在床上,忍不住问:“许司令和万主任怎么了?”  “你也知道第七军是最新的机械化装备部队。许廷祥虽然是集团军司令,但心血都在第七军身上。”陈怀远伸手把梁冬哥露在外面的脚丫子也裹住,“我还不知道这种人的心思?估计一边又死脑筋只知道跟敌人正面死扛,一边又心疼伤亡太重为了想保存实力不肯下狠手。许廷祥这种态度也会影响万荣举。我担心万荣举会偏袒桂系,加上桂系跟我们中央军之间有协调问题,免不得会有指挥混乱的局面。”  “难怪,我们有三个军在主力战场,还是打成了这种状态。”  “也不一定,这也只是推测。”陈怀远揉揉梁冬哥的脑袋,“记住了,兵家切忌纸上谈兵,可以假设但不能轻易定论。”  梁冬哥听后立马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看得陈怀远一乐:“好了好了,别点了。多大的人了,过两天就要十九岁生日了,还小孩子样。毯子你就裹着,回去换上衣服,十分钟后全军集合!”  “是,师座!”  第七军是国军精锐,蒋的心肝宝贝之一,许廷祥的“干儿子”,军中将领是清一色的黄埔出身。这次本想以国军的优势兵力夺回南宁,让第七军打头阵,不料和日军几经激战,进进退退,不仅没有大作为,反而使得国军局势转攻为守,双方呈黏着状态。除预五师,其他的增援部队也在军部电令之下陆续奔赴桂南,对第八十三军团和第五十二集团军进行援助。  预五师日夜兼程,以急行军的速度赶往桂南战场。  在开往柳州的军用火车的一个包厢里,陈怀远、梁冬哥、戴胡吕三个步兵团团长,还有几个炮兵和工兵营营长,挤在一起开会。  吕方丹指着地图说,“昆仑关踞于五塘与芦抒之间,仅有一条琶宾公路通过,易守难攻。日寇占据其右侧高峰为主阵地构筑工事,火力齐备,防守严密。而在主阵地前沿两侧,左翼的441高地与中汉村,右翼的廖家村与湾塘,又分别建有侧面辅助阵地,互为椅角。作战时,寇又有飞机助战,我军实力被严重压制。①”  戴彬点头道:“没错,这次我军投入兵力不可谓不多,装备不可谓不优良,但还是被几千日寇打成对峙的局面,就是现在还没有占领优势高地,或者说占领了,但又被抢回去了。加上昆仑关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前面的第七军被高地上的倭寇压着打,后面的部队又摆不开,只能眼看着第七军在前面被打,想使劲也帮不上忙。”  这时候,陈怀远的“只求达到作战目的,过程基本不听指挥,尤其不听他看不上的人的指挥”的打仗风格又冒出头来了:“军政部只叫我们驰援待命,又没说具体怎么个援法。难道我们也和其他部队那样站在第七军身后看鬼子机枪扫射丢炸弹?然后倒下去一批再上下一批?当炮灰也不是这么个当法!”  在所有人都一副“果然”的表情中,陈怀远指着地图道:“我看了下,这块地方不错。这个高地地势险,日寇的防守没别的地方那么严密,只有一个联队的兵力驻守,而且据前线发回的情报资料看,防御工事也只拉了一条铁丝网。”  戴彬凑过去盯了好一会儿地图:“这不是435高地嘛,这地势可够险的,能上得去?而且日寇的火力点很隐蔽,不好打啊。”  陈怀远胸有成竹地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你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这些地方还是很有利于压制他们的火力和进行突击的嘛。”  经过商议,陈怀远最后决定,分左中右三路。胡滔率第十四团先从左路上,进行佯攻吸引火力。戴彬率第十三团从中路,也就是正面,组织敢死队,正面突破主攻435高地。吕方丹的补充团则为师预备队,暂在师部附近待命,一旦戴彬的正面突破力量受到敌人的大面积反扑,补充团就从右路上,对敌右翼进行攻击,以吸引火力来减轻正面突破部队的压力。一旦正面突破取得成效,第四团要积极配合对敌纵深。同时指出,部队的行进和进攻都在夜间进行,白天大部队都蛰伏,只派出为数不多的侦查员侦查敌情,要奇袭,要主动,不要正面硬挨,尽量减少与日军主力白天正面对峙冲突的局面。最后,三个团队435高地上的敌人形成三面合围的态势,争取拿下435高地。  地图上几个箭头,战报上几行字,在现实的战斗中,全是用战士的鲜血书就。预五师在迅速夺取高地后不久,就迎来了两个日军联队的援军,高地又被日军夺回手中。预五师浴血奋战再次从日军手里夺回435高地,两个主力步兵团向435高地的左侧高地进一步推进。  “糟糕!他们都冲文质那边去了!要把文质他们逼进山谷!”陈怀远急得在指挥部走来走去,“龙行和霞乙现在都分不开身,师部的警卫营也不在手边,能调动的只有后勤连了……”  “师座,我去吧。”一路上都在一边默默地看着陈怀远指挥军队的梁冬哥忽然开口了。  “你?!”陈怀远转身瞪着梁冬哥。  “我是中尉,指挥一个连够了。况且我跟后勤连的都熟悉,别的队伍我可能不行,后勤连我还是指使得动的。”梁冬哥腰杆笔直一脸肃穆地回答,“师部现在调不开人手,师座又要坐镇指挥不可以离开。原先是我一直帮不上忙,现在是到我出力的时候了。”  陈怀远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能出什么力?别胡闹……”  “我没胡闹!”梁冬哥第一次大声打断陈怀远的话,“师座您忘了您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吗?您说我只要满了十八周岁,训练水平合格了,就答应让我上战场的!再说您现在别无选择,只有派我去!”  陈怀远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梁冬哥。他还记得梁冬哥与他初遇时就说“官长,只要你肯带我打鬼子,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他能说什么呢?私心里,他是舍不得的。但作为一个军人,一个师长,陈怀远找不出反驳的理由。自己当年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没比他大多少。他能明白梁冬哥的心思,热血少年意气飞扬,怀揣着理想和激情,为了保卫国家和民族,甘愿献出自己的一切。况且梁冬哥说的没错,你陈怀远现在除了让梁冬哥去,别无选择。  陈怀远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正声道:“梁冬哥梁中尉!”  “到!”  “我现令你带领我师后勤连火速支援第十三团团部,军令如山,不得有误!”  “遵命!”梁冬哥抬手向陈怀远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军礼。  陈怀远看梁冬哥正要转身离去,还是忍不住道:“等等。”  梁冬哥才顿了下,便被快步上前的陈怀远一把抱住。  “师座?”  对上梁冬哥清澈的目光,陈怀远一时之间满腔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无论是“要活着回来”还是“要保重自己”,这都是对一个军人的侮辱。这么多年,当初的东征北伐也好,如今的抗日也罢,都是为了国家和民族的生存,青年人面朝着理想的方向前进,慷慨热血,无所谓生死。当年自己怀揣二十大洋,背着行囊,头也不回地远走广州参加革命的时候,身后的采娴可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  梁冬哥感觉到陈怀远的鼻息很温热,唇上的触感很柔软,像在被温柔地呵护和眷恋一样,教人迷醉。他怔了一下,当眼睛重新聚焦,看到陈怀远身后红蓝交错的战地地图时,一把推开了陈怀远。  战场上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危急。  当梁冬哥带着一个连的人赶到戴彬所在阵地的指挥部时,没有看到戴彬,只看到火盆里文件纸张被烧后的烟灰。  只有当一个部队将要全部覆灭的时候,为了防止重要的公文落入敌手造成泄密,才会有烧毁文件这种举动。戴彬现在人也不在指挥部,他自己也上前线去了!  梁冬哥看到眼前的一幕,登时全身的血液都冲到头上去了。  “彭珏!”  “到!”  “师座给了我们多少火力?”  “报告梁长官,我们连有九挺轻机枪。”  “很好!彭珏听令!我命你带领一排,拿好机枪,集中火力进攻敌人薄弱方面,哪弱往哪打,不要硬碰硬,以突破敌人防线吸引火力为主要目的!”  “是!”  “二排掩护,三排突袭。都给我听好了!待会儿我们要去救十三团的弟兄们,一定要拉住敌人的注意力,枪里的子弹打完了就拼刀子。胡团长教你们操练的刀法,还没给吞肚子里的就给我抄家伙,让那些拿刺刀瞎挥挥的鬼子们瞧瞧,谁才是白刃战的祖宗!大伙跟我上!”  梁冬哥那番话是为了鼓舞士气,日本人的刺刀自然不是瞎挥挥。抗战八年里,敢跟日本人正面拼刺刀,也没有多少队伍。  好在吕方丹的预备队此时发挥了作用,牵引了大部火力,使得敌军腹背受敌,部队收缩,这才使得梁冬哥付出了全连伤亡一半的代价解围成功,第十三团的大部能成功撤出山谷。  “文质大哥,接下来怎么办?”  “狗日的,欺负老子不认路!我们给他绕到后面去!想给我来个‘瓮中捉鳖’?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戴彬恨得牙痒痒的,“老子也让倭寇们尝尝被摁在墙角打的滋味!”  “文质大哥,先别冲动,如果我们后面还有日寇援军,那咱就要被两面夹击了。”梁冬哥忙浇冷水道。  “没事,我跟龙行兄联系上了,要来援军必经他的阵地,他正在那里堵路呢!”戴彬一脸轻松地拍拍梁冬哥的肩膀。  “嘶——”梁冬哥捂着左肩直吸凉气。  “哎哟我差点忘了,懋晴,没事吧?”戴彬着急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挨这颗子弹了。”  “没事没事,刚刚就是扯到了一下。以前就听人说了,三八式②的子弹不会散,一打一个血窟窿,这回见识到了,我没事,真的。”  “血窟窿那也是伤啊,搞得这窟窿不是开在你身上一样的。你打这么久没受伤,才和我接头就为了拉我一把给挨了一下,被师座知道了非揍扁我不可。”戴彬扯着梁冬哥在一边坐下,“坐着休息下,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可是文质大哥,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好。”梁冬哥拉着戴彬的袖子劝道,“就算我们背后有胡团长挡着,可也保不齐有没有别的小道可以走。这次你不就是因为不认识路,结果推进过度被鬼子引导山谷里去了吗?”  “我也知道……可是人就在眼前了,不打我忍不下这口气。”戴彬也不是没脑子,知道梁冬哥会劝住自己,但还是忍不住逞点口舌之快。  “现在不是做这种意气之争的时候。我们人太少,而且对地形不熟。”梁冬哥忍着眩晕继续道,“咱阵地刚夺回来,守备空虚,还是回撤比较妥当。我来之前收到消息,我们占下435高地对战局大有缓解,二零五师和新编五十五师也已经跟着上来占领了六塘和九塘,还毙了日寇一个少将,咱们只要再坚持一下,巩固住已有阵地,到时候和大部队一呼应,还担心眼前些不成气候的日寇吗?”梁冬哥不只左肩中枪,腰侧也挨了一刺刀,只不过他胡乱给自己包扎了一下,阻止了渗血。这时候伤兵太多,军医根本忙不过来,为了不添麻烦,梁冬哥装着没事人一样。哪个过来的兵不是灰头土脸满身是血的?戴彬没注意这些,所以一时也没看出来。  等回到师部,迎面就碰上了急得团团转的吕方丹。  “懋晴,文质,你们可回来了。有看见师座吗?”  戴彬大惊:“师座不在师部吗?”  “糟糕了,我一回来就没看到师座他人。通讯兵跟我说师座派冬哥去给你解围后又收到了龙行告急的电报,于是带了十几个卫士就冲出去了。可我问龙行,他回电说敌后有人出现断了日本人后路给他解了困,他估计就是师座,但事后没人来和他汇合。”  也就是说,陈怀远他现在有可能还困在敌后,生死不明!  “会不会给第十四团解围了以后被日寇反扑?师座那里只有十几个人,就算个个都是飞天遁地高手,但高手也挡不住子弹啊!”梁冬哥也急了。以前他总幻想着成为武林高手,能在战场上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但真正上了战场后才知道战争机器的威力和残酷,才明白以前陈怀远为什么老教育他别把拳脚功夫看太重,要练好枪法,人命有时候也就一颗子弹的事。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还是吕方丹先冷静了下来:“日寇已经退走,龙行已经在回来的途中了。刚刚收到军部电令,要求我师严守固有阵地,敌军师团的中村正雄已经被击毙,接下来我军大部队马上就要发起总攻了。”  “如果师座出事,那估计是整个会战里牺牲的最高级别将领了。”梁冬哥深吸了口气,开口道,“这种鼓舞士气的消息,如果有,日寇那边肯定会大张旗鼓的放出来。但师座是我出发后不久就离开的,算算他给胡团长解围的时间,到现在也过去了两天一夜了。但敌方至今没有这方面的通告,师座他,应该没事。”  戴彬深深地看了梁冬哥一眼:“没错,师座应该还是安全的。”也有可能真出事了,但日本人也不知道那是个中将级别的将领。毕竟战场上的军官,都是摘掉领章的③。  吕方丹显然也想到了,但这种时候,稳定军心以及配合大部队作战是当务之急。  梁冬哥还是没法说服自己,他转身对吕方丹道:“参谋长,接下来师部的事情都由您来主持,我会听您的。但在这之前,我能不能任性一回?我想带走您预备队的一个排去找师座……我发誓我不会不自量力地闯敌军的阵地的,您就当我是去打扫战场。”  吕方丹叹了口气,点点头道:“这次补充团都在当预备队,大部分在战场上都没使上力,我给你一个连怎么样?一个排我怕不够。”  “一个排够了,我这么做也有风险,毕竟要分散开找人,万一受到日寇攻击,人少点也能迅速后撤减少损失。”梁冬哥急是急,但没急昏头。  一个排也就三四十人,回到战场分散开来,基本上就瞧不见人影了。  梁冬哥左肩和腹部都有伤,伤得都还不轻,而且没有及时救助,本就已经大量失血,照理说早该躺在担架上哼哼唧唧的了,这时候还能到处跑,主要是精神一直高度紧绷,又仗着自己年纪轻,根本没注意身上的伤。要按往常,这时候早累得要趴下了,但现在为了找到陈怀远,还是撑着一口气。他也分不清这么做是为了任务还是为了自己,总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当他看到落在地上的一把银色短剑,认出这正是陈怀远佩戴的那把中正剑,胸中一口气没上来,软倒在地上,眼前发黑,险些撑不住。  这里离胡滔估计的、陈怀远给第十四团断后的地方已经有点距离了,梁冬哥看到中正剑受到打击之余,惊觉自己走太远了,再过去些就要进入日军的侦查范围了。  梁冬哥跪坐在地上,因为缺血而身体发冷四肢无力。不过既然看到中正剑了,人应该就在附近。他强打着精神,努力从尸体中辨认陈怀远,很快在不远处一个人堆里发现了要找的身影。梁冬哥看到陈怀远的胸口还有起伏,还活着,被打了一副强心剂似地手脚并用地朝陈怀远爬过去,想要弄醒他。  陈怀远当时看日本人已经退下,正准备撤退收缩,去和胡滔会合,不料此时头顶有日军轰炸机飞过。虽然炮弹没扔中他,但距离还是有些近,当场就把人放倒了。陈怀远的伤其实并不重,就是被弹药爆炸产生的震波给震晕了,加上脑袋上上被碎弹片扎了几个口子。这会儿被梁冬哥摇着肩膀师座师座地唤了半天,总算是清醒过来。  陈怀远后来一直记得,梁冬哥那天是怎样如同救世主一样降临到自己面前唤醒自己的。他那时候还很晕乎,连自己说了什么话都不记得了,但他记得自己眼前的那双水光潋滟眼睛,很清澈,带着疲惫和欣慰,眼角弯弯的有些湿润,像是在笑,在安慰,又像在哭泣。他想他愿意用平生所知的所有表达赞美的形容词去形容眼前的人。  梁冬哥吃力地扒开压在陈怀远身上的日寇尸体,把人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扶着陈怀远走了几步,就发觉不行。陈怀远看样子有些脑震荡,东倒西歪的根本走不了路。但现在这里不能耽搁,毕竟离日寇据点太近,必须趁着还没被敌人发现,赶紧把人带回去。陈怀远身材高大,梁冬哥远看着挺细瘦,但真比起来也不比陈怀远矮。梁冬哥觉得这么拖着不是办法,周围也没人照应,一咬牙,背起了迷迷糊糊的陈怀远就往回赶路。  梁冬哥本就已是强弩之末,是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背着陈怀远回师部。当他把人放下交给吕方丹,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眼前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军用医院,陈怀远所在的病房里,传来阵阵笑声。  “……你还别说,陈在峰精着呢!别看他当年在黄埔的时候,端着副眼镜,老实巴交闷头看书的样子,这小子,在战场上出的主意比谁都损。文质老弟那天和我说,说师座叫我们深挖战壕,要深挖!挖多深?深到挖战壕的人自己都爬不出来为止。我说自己都爬不出来了还有什么挖头?文质说,师座说了,每人都分个小板凳,大家在战壕里都站在板凳上开枪,等鬼子来了,大家后撤,撤的时候把板凳也带走,鬼子个矮,掉进战壕里就出不来了!”④
一旁的人听了又是一阵大笑。  “光鳞啊,我这还在养伤呢,和着你带大家伙来是专程来笑话我的。”陈怀远倚在病床上佯怒道。  “哎哟,你可冤枉死我了。你这次可算是帮了大伙一个大忙,就冲你千里救同学的这份情义,我哪敢来笑话你,这不是专程来慰问的嘛。”李亭宇笑道  “学长这是装的,其实心里早乐开花了。”黄埔四期的刘堂接过话茬,笑道,“这次学长可是大功一件。”  “正心,别说我,你还毙了一个师团少将呢。”陈怀远客气道,“不管怎么说,第七军这场仗是打胜了,我不过是个帮把手的。”  “帮把手的要都能帮成你这样就好了。”李亭宇话中有话地感叹了一句。  中间又聊了些许话,其他人有事先走了,就剩下一个李亭宇还在跟陈怀远有一搭没一搭地叙旧。后来聊起黄埔的几个同学和教官,说到陈赐休和姜定文的时候,陈怀远说了几句鄙夷的话,气氛又冷了下来。  “在峰,不是我说你,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也就只有郑宏运和黄庆云这等好脾气的人受得了你。”李亭宇摇头叹息道,“一期的老同学里,你当年是风头最盛的一个。首登夺旗,三军将士向你鸣枪致敬。那时候,连胡东昌都未必赶得上你晋升的速度。可现在呢?人都已经是战区司令长官了。我之前听秦良臻说起过,九江之后他就想调你去他那里当正规师师长,你不干。陈赐休要拉你去给他当军长,你也不干,还得罪了人一把。”  陈怀远把头扭向另一边,抿着嘴一脸不乐意的样子。  “你有这个才能,却偏偏坐冷板凳。你乐意,兄弟们看着也为你不值啊。”李亭宇继续道,“在峰,我知道,你心高气傲得紧。但你跟别人傲也就傲了,比如我老李,你给我白眼什么的,我再嫉恨你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但你跟校长和陈教官过不去算什么?还老跟姜定文较劲,你都不知道他在校长面前参了你多少本!”  “光鳞,别绕弯子了,有话就直说吧。”陈怀远笑道,“我这人脾气是犟了点,但脑子还是有的。你今天这番,当的是哪路的说客?预五师是不是又保不住了?这会子又想把我往哪调?”  “在峰,你这是什么话?”  “这是什么话你还听不出来吗?”陈怀远苦笑,“真厉害啊,知道我吃软不吃硬,硬逼我我只会跳脚,于是让老同学来出面说服我……光鳞,我不傻,真的,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看得明明白白的,但是我不乐意,我也不想憋屈。你说你们这样累不累?我看着累。庆云也累,宏运也累!我明白,但我不想钻进去,因为一旦钻进去就出不来了。我就想当个纯粹点的军人,什么派系啊关系啊的,我不管,也不想管。”  “唉,你是不想管,我也知道你不乐意管这些。十几年前你就这样,一点没变。可你就不想争点什么吗?我们同期毕业,同学里在北伐前就因战成名的只你一个。以前我是中校你是上校,我是上校你已经是少将,现在我都是军长了,你还抱着你的预五师到处跑。虽说这种事情是各凭本事,但谁敢说你陈在峰的本事差?”  “那你说我该争什么?我不争什么。有军阀就打军阀,有鬼子就打鬼子。总理说要联俄容共扶住工农,你摸着良心说,校长他自认总理学生,继承总理遗志,可做到了多少?我们的黄埔精神,不就是‘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么?横批怎么写的?——革命者来!我们是干革命的啊,光鳞。我就想不通了,陈赐休跟贺敬章这么斗,跟革命什么关系?姜定文自己没水平,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跟革命又有什么关系?大家在一起是为了抗日救亡,底下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是自己人,拉拉扯扯的,这些都跟革命有什么关系?”陈怀远说着,又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  “是没关系。但人人都贪生畏死,都想升官发财……”李亭宇叹息道,“你说得对,是我自己糊涂了,还以为是你糊涂,其实你看得比谁都清。既然是你自己选的路,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今日这话,我们私底下讲讲也就算了,断不好让校长听去。”  陈怀远扯出有些黯然的笑容:“我知道了。”随即不无担忧地说,“光鳞,别只顾着说我,你的处境也不妙。我虽然不听指挥脾气臭,但至少校长信我,可你……”  “好了,不说这些了,就这样吧。”李亭宇摇摇头,朝陈怀远使了个眼色,打断他的话,“我还有事,不能多呆。老同学,保重。”  “保重。我就不送了。”  李亭宇笑着拍拍陈怀远的肩:“行了,就好好呆着养你的伤吧。”  陈怀远休息了两日,正想着自己的几个手下怎么没来看他,觉得口渴了,身边也没护士,便自己起身去倒水。反正他陈怀远手脚也没什么毛病,就是脑子被震得有些晕乎,休息了两天也好多了。  “文质,你怎么了?昨天不是嚷嚷着说要来看师座吗,怎么今天忽然扭扭捏捏像个娘们似的,还得我拉你来?”胡滔嗓门大,老远就听到他的声音。  陈怀远下意识地往声音的传来的方向走近了几步,听到有戴彬有些沉郁的声音传来:“我……我这也是担心师座问起……”  “问什么?”  “还能问什么?我问你,懋晴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那小子的伤势我看过,不就是失血过多嘛,又没伤到要害,输几袋血在床上躺两天就没事了。”  “我原本也这么想,可今天早上去看他的时候……懋晴可能,可能走了。”戴彬的声音涩涩地低沉下去。  陈怀远感觉脚下一个不稳,又忙扶了墙站住。  “走了?!”胡滔的声音一下子提了起来,又在戴彬的示意下压低声音道,“开什么玩笑?现在的军医都干什么吃的?!老子当年挂了满身彩还差点被卸了一条胳膊,现在也好好的,懋晴也就肩膀中了一枪,怎么才两天就扛不住了?他平时也挺或碰乱跳一小伙儿的啊!”  “不只,腰上还挨了一刀,我去看懋晴的时候看到他周围护士已经在撤盐水和血袋了,我想进去,结果被军医给推了出来。医生说懋晴身上的伤是没什么大不了,但一个是失血太多,还有就是伤口感染没及时治疗,发展成败血症,基本是没法治了。那医生说的时候,还一直在摇头。”戴彬的声音有些飘忽,“我本来还想再看懋晴最后一眼的,怎么说他也是为我挨的枪子,结果正好有一批救治失败的将士盖着白布被抬出来,我被挡在一边,等我回懋晴的床位时,发现床已经清理了。我又想回去追刚刚抬出去的那批人,又被新送来的一批伤员的担架挤开了。”  沉默了一下,又传来胡滔安慰戴彬的声音:“文质啊,别难过了,大家都是上阵打仗的,生死都看惯了,懋晴虽然年纪小,也是条汉子,他带着一个连干了半个联队的鬼子,回本了。其实大家都一样,说不定哪天被盖着白布抬走的就是我们自己……”  后面的声音陈怀远没听到,或者听到也听不进去了,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的,头晕得厉害。第十七章 军人魂更新时间 15:04:46
字数:8002 军人魂,又叫中正剑,得名于剑柄上的“蒋中正赠”,就是一种从33年起开始泛滥于国军军中的军官服饰、礼仪性佩剑。除剑柄上刻的“校长①蒋中正赠”,剑身上还刻着“成功成仁”的字样。按照《陆军服制条例》上对正规军官列装式军人魂短剑的款式规定,这种短剑必须“全长三十九公分,剑柄长十一公分二公厘,护手厚三公厘,鞘长二十七公分五公厘……”②  这是诞生于33年剿匪期间的东西。蒋曾直言不讳地说,凡与红军作战必须勇敢杀敌;如杀不尽敌人,打到最后只剩自己一个人时,就要用此剑自杀,绝不当俘虏,即“不成功,便成仁”。于是此剑又有“成仁剑”和“自杀剑”的称呼。有人戏谑之为“杀敌嫌短,自杀嫌长”。③  陈怀远就有一把这样的短剑。  作为庐山军官训练团的一期学员,陈怀远是最早得到这种短剑的人群之一。梁冬哥记得很清楚,陈怀远的那把短剑的剑柄上,一面刻着“团长蒋中正赠”,另一面刻着“军事委员会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第一团毕业纪念”。黄铜质地,饰有梅花,作为最早的一批军人魂,总体上的形制比较粗糙简陋。  梁冬哥非常不喜欢那把剑,一想到那把剑的反动性质就浑身不舒服。所以他曾经很“恶劣”地把陈怀远的那把剑给“不小心”弄丢了。陈怀远一个人精怎么没瞧出来这剑是梁冬哥搞丢的?只不过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以为是他粗心。当时也就笑笑地揉了揉梁冬哥的脑袋,没说什么。再说了,陈怀远对33年至38年期间那段被拉进庐山受训又窝着给黄达当参谋长还被塞进陆大三年整的经历,也不是很高兴去回想和纪念,甚至还带有些埋怨和愤恨的色彩,所以剑丢了就丢了。
现在戴的这把,则是在这之后,陈怀远重新找专门做这种剑的地方定做回来的。毕竟这种短剑是军官的礼仪性服饰,连人地方保安团都喜欢搞个过来戴戴,你堂堂一个中将,要是没有也说不过去。  新的剑跟原来地不一样,不是原来那种镀镍的看起来像刚制但实际上是并不结实的黄铜质地,而是银白色的货真价实的铁剑钢刃,剑柄两侧也不是玳瑁,而是乳白色的赛璐珞。反正陈怀远把这事交给梁冬哥打点,梁冬哥想怎么改造就怎么改造,自然是要改得跟原来那把“反动剑”一点不像才行。当然,为了跟此时已经成熟的标准制式的中正剑不要有太大区,梁冬哥还是老老实实地让人把剑柄两侧和顶部镀了层金,,剑柄两面和鞘尾的装饰部分镀了层黄铜装装样子。  这种事情,只要不太出格,陈怀远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地由着梁冬哥去的。所以最后接到陈怀远手中的是一把远看着跟标准制式的军人魂挺像,近看发现完全不一样的短剑。连上面刻的字都给改了,一面改成“校长蒋中正赠”,一面改成“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剑身上“成仁”的下面还刻了一小行“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这下,庐山训练团的痕迹是被梁冬哥彻底抹去了,也强调了曾经国共合作的黄埔军校和国父的“革命”事业,“成仁”一词中那层“誓死效忠蒋中正”的含义也被刻意偷换了概念,而这把剑也终于被梁冬哥彻底改成了个四不像④。  但什么叫臭味相投,或者说知心体己?陈怀远看到新剑后满意得不得了,也没觉得梁冬哥在刻意抹去要效忠蒋的意味,而是觉得这剑改得太合自己口味了。剑握起来比以前有分量,钢制的明显比黄铜更硬,刃上都泛着冷冷的杀气,拿来捅人也不怕卷了刃。是校长还是团长,对陈怀远来说并无区别,而梁冬哥的笔迹圆润大气,“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几个字可比原本密密麻麻挤在剑柄上的“军事委员会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第一团毕业纪念”有气势多了。  陈怀远当时就拉着梁冬哥说:“还是你有心思,要不你也去弄一个来戴戴?”  梁冬哥对这个诞生自“剿匪”的军人魂可不感冒,于是推却道:“师座,还是算了吧,我的校长姓罗⑤,不姓蒋。”  陈怀远乐了:“也不一定要跟校长有关,到时候你的剑上就刻‘陈在峰赠’,好不好?”  梁冬哥还是不想自己戴什么军人魂:“我就一个秘书,戴了也没用,而且也不合适……”  陈怀远继续哄劝道:“大家都戴,戴着好看也是戴嘛。咱冬哥也是玉树凌风一小伙儿,正儿八经一军官,怎么就不合适了?”  梁冬哥推辞不过,含含糊糊的应了。但后来梁冬哥没提,陈怀远可能也没记着,也就不了了之了。  ……  “……就刻‘陈在峰赠’,好不好?”  梁冬哥坐在家中自己卧室的床上,右手伸往身后,轻抚枕下陈怀远的那把军人魂,想起那天自己领命离开去为戴彬解围时陈怀远看向自己的眼神,怔怔出神,腿上翻开的书被风吹乱了书页也不知道。  “冬哥?”  “啊?”梁冬哥一惊,忙收回手,抬眼道,“哦,娘,什么事?”  何宝云拿出体温计,甩好后用酒精棉擦过:“什么事?例行惯事!来,张口。”  梁冬哥乖乖张口han住体温计,一边解开衣服配合着伤口换药。  何宝云把梁冬哥腿上的书拿走放到一边,一边换药一边忍不住唠叨起来:“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叫你要休息要休息,没事看什么书?你看你,看书都看愣神了。你知不知道,这次你已经一脚进了阎王殿,差一点就拉不回来了。要不是那个护士长和毓秀以前认识,让我们派人把你接回来,就战地医院那种寒碜条件,根本没办法。你也不好好珍惜你姐生前积的德,劳神费力的不知道瞎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书……”  梁冬哥嘴里含着体温计,没法回嘴,只得老老实实地听母亲“训话”。  “……当初就不该心软由着你进军队。你爹也是,也不知道被那个陈怀远喂了什么迷魂药了。上次你高烧就该把你接回来,结果你爹不知道跟那个陈怀远在书房里说了什么,居然让你留在军队……”何宝云越说越气,越气话越多,话一多就又伤心起来,“都是我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可你们一个个,说句良心话,哪个对得住我?你大哥当年说自己要投奔革命,一去就是二十几年没个音信,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你这个做小弟的连你大哥的面都没见过。你二哥,也说要去革命,不让他去就一气之下出国了,现在回来就呆在上海,当医生,居然还取个不正经的歌女当媳妇儿,连封家书都不肯给家里写。你的两个姐姐,平日里乖巧温顺,日本人来了,非要留下来当护士,最后也没保住。我老来得子,如今就剩下你这么个宝贝幺儿了,天寒地冻的腊月里好不容易生出来的,五岁前大病小病的就没消停过,辛辛苦苦拉扯到大,你又自己背着包裹偷跑去参军了。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命苦……”  “娘,时间到了。”梁冬哥自己拿出了嘴里的体温计,打断何宝云这几天已经不知道叨过几遍的话。  何宝云一下子收了眼泪“来,漱口。”说着递过杯子和瓷盆。  “娘,我自己来。”  “听话!”何宝云不容反驳道。  梁冬哥知道争不过,只好乖乖地让自己母亲“服侍”自己漱口。  何宝云拿起体温计,看完就后才舒展开眉头安慰梁冬哥道:“乖,今天没烧。别怪娘啰嗦,娘就是心疼不过……好好躺着休息,别干什么劳神费力的事了。医生说,只要能保持十天都不反复,就不用闷在房间里,可以适当下床走动一下了,今天第六天,已经过去大半了。”  给儿子擦完嘴,何宝云端过刚刚端进来的托盘里的莲子羹,作势要喂。  “娘!我都多大的人了,有手有脚的,还要你喂。就算我没法动了真要人喂,家里不还有佣人,让郑嫂或者钱妈来也行啊。”梁冬哥终于罢工不干了,你说一个二十来岁的军人,手好脚好的,还让母亲喂食,实在是脸皮吃不消。  “你不是手上不方便么。怎么能乱动?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那也只是左手,我右手好好的。”  “什么左手右手的,反正都是手上不方便。害什么臊啊,小时候不都是我喂的么?这么多年,不差这么一下。唉……你说这人吧,老了老了,就容易胡思乱想。这两年没见着你,娘心里慌兮兮的。好不容易你回来了,身体不好,让娘喂两口吃食有什么关系?你就当是为了安娘的心,配合一下,啊。”  “娘,您这样让我心里不安……那个,医生说了,我现在要注意休息保持心情平静,我要心里不安了,加重心理负担,会不利于病情恢复的。”梁冬哥没办法,只好开始胡掰乱扯。  何宝云一听会加重儿子病情,马上就不坚持了。  又过了几日,梁冬哥已经能下床走动。  “在看什么?”何宝云问。  “信。”梁光松头也不抬地回答。  “什么信?”  “陈怀远的。他以为冬哥牺牲了,报信并致歉来了。说会战结束就过来一趟。”梁光松笑着摇摇头,“这个陈怀远,对冬哥也算上心了。”  “上心?真上心会连人死活都弄不清楚?真上心会让他上战场,受这么重的伤?”何宝云本来就对陈怀远满肚子怨气,这下一听,顿时就不依了,“他要真当冬哥去了,那又过来咱家做什么?不见不见!”  “夫人啊,也不能这么说。战场上的情况,我们又说不清楚。这次别说冬哥,陈怀远自己也受伤了嘛。况且信里也说了,人家是打听了一圈没打听到冬哥消息才以为冬哥出事了……也是我们疏忽,把冬哥带回来的时候没跟部队交代。再说,冬哥伤的也不重,就是这混小子一直憋着不说,结果不小心感染了,这也怪不到别人头上嘛。”  “老头子,瞧你说的,冬哥那时候就只吊着一口气了,我哪还有心思安排人跑去军队报备?”何宝云不高兴了,“到底是冬哥是你亲儿子,还是陈怀远是你亲儿子啊?”  “当然是冬哥了,这还用说嘛。我的好夫人,你就别在这儿跟我置气啦。我给人回信替你骂骂他就是了。”  “回信?正好。那个姓陈的不是以为冬哥走了么?那就装着冬哥真走了。你可别和他说什么冬哥在家这种话。”  “夫人,这恐怕不太好吧。那等伤养好了,回头怎么跟儿子交代?”  “不行就是不行!既然冬哥已经回来了,我就不会让他再回去!”何宝云也曾是巡抚的嫡女,温温柔柔的大家闺秀,但如今快六十了,也免不了脾气有些不好,尤其在子女问题上,蛮横起来也是相当不讲理的,“你就顺水推舟一下,有什么难的?冬哥那里,我自有交代。他年纪也不小了,等伤养好了,再介绍几个小姐认识认识,结个婚生个子,你再给他谋个清闲的差事让他做,不就好了?”  “哎哟喂,我的夫人哪,冬哥要是在军籍上被打上‘已故’的戳,你让我怎么给他在国府里找差事哟。”  “对了,你不说我倒没想起来,冬哥是小名,以前在学校也就算了,在外面可不能老冬哥冬哥这么叫着,太不成体统了。趁这个机会,你得给他改回大名。”  “改名归改名,身份是一样的嘛。”何宝云一个眼神瞪过来,梁光松只得投降,“好了好了,我替夫人回了那个姓陈的,这样总行了吧?”  梁家二老正谈论着,不知道梁冬哥正站在门外。  梁冬哥回房后抱着陈怀远的军人魂呆坐了很久,暗自定了主意。他主动打电话给正在国府行政院任职的鹿彚芹聊天叙旧。次日下午,鹿彚芹就来梁府拜访了。  “鹿学长,你可算来了。”今天已经过了可以下床活动的规定时间,梁冬哥只能坐在床上对鹿彚芹表示欢迎。  “能不来么!伤好得怎样了?我可真是被你吓了一跳。”  “还行吧,能稍微下床走动几下了,但医生说还要再观察。”  鹿彚芹看看四周,确定没人,才压低了声音道:“预五师那边传来的消息说你牺牲了,小五那边偷偷跟我说陈怀远这阵子正到处摔酒坛子呢。胡东昌给他补充部队的时候去看他,也被吃了闭门羹。结果你昨天忽然打电话给我,说你在家养伤。把我给懵的……奇怪,陈怀远不知道你在家吗?”  “先生并不知道,母亲瞒着他呢。说我当时人都到了鬼门关了,幸好姐姐生前认识的一位护士那时候就在桂南的战地医院,看我情况太糟就通知家里把我转移了……现在死活不肯放我回军队。”梁冬哥在军队以外都称陈怀远为先生。  “你啊,去当个机要秘书都能出这种事。就算不为自己的安全着想,也为你的任务想想啊。”  梁冬哥沉默了一会儿,道:“鹿学……不对,鹿政委,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你说。”  “我想过了,我要申请去延安。”梁冬哥抬起头来直视鹿彚芹。  “冬哥,你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我想好了,家里现在根本不同意我回部队,就算我去了,估计也只能被揪回来,还不如我就装成闹脾气离家出走的样子,趁机去延安。家里一下子把我从桂南转移回家,我跟组织的联络也断了,只好求你了。只是……组织上会批准么?”  鹿彚芹沉吟了一下,不置可否:“那你写申请吧,我帮你递上去。但去得成去不成,还是看组织上的安排,你自己一个人别到处乱闯。”  “我都这样了,也没这个力气乱闯去。”梁冬哥自嘲道。  “冬哥,我来还有一事。”  “嗯。”  “尚行初是怎么回事?”鹿彚芹更加压低了声音严肃道,“我知道他苏联留学回来,背叛革命投奔了KMT,当了特务,就在南岳当衡山站站长。我跟伯父也时有联系,凑巧听他说起。他说预五师在衡山整训期间,你被他‘误抓’了,还被他放出来了?”  梁冬哥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听鹿彚芹继续道:“我把情况上报,可组织上让我不要过问这事。我知道,你直属中央,我管不到。但咱几个当年都是同学。就当,就当我是关心同窗好友。行初的事,我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他真的跑去当KMT特务了,可又千真万确的。我……”  梁冬哥知道,尚际方,鹿彚芹和田愈忠三个同年同届,当年在央大是死党铁三角,关系好得形容不出来。要是其中一人当堂顶撞了先生,被罚站的也是三个人。虽然后来尚际方的思想有些激进和偏差,但谁都没觉出什么大问题来。因为那时候大家都在激进着,谁都会出现偏差,没有什么观点是一成不变一贯正确过的,党员之间的正确态度也应该是相互学习和促进。像梁冬哥,在他入党后就不止一次被批评有妥协主义倾向,有时候又被批评犯了修正主义的错误,但没有人认为他是反革命。
 现在忽然说尚际方反革命了,谁都接受不了。梁冬哥当时看到尚际方出现,脑子里也是嗡的一声懵了老久。鹿彚芹知道梁冬哥和尚际方做过接触,而且看尚际方放人的样子,猜测两人之间大概也没闹僵,所以忍不住开口打听。  梁冬哥默默地看着鹿彚芹,心理挣扎了好一会儿,艰难地开口道:“如果……你还愿意相信他,那就去相信他。”  鹿彚芹猛的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梁冬哥:“你,你说什么?”  梁冬哥对上鹿彚芹的眼睛,轻轻点头,但不再继续下去开口转移话题道:“我听说胡长官回重庆述职了,小五也回来了吧?大家好久没聚了,就叫上小五,今晚在我家吃,怎么样?”  鹿彚芹怔了下,点头笑道:“也好,小五刚从黄埔出来没多久,跟着胡东昌到处当预备队⑥,他正憋屈着呢,回头你给他言传身教一下。不过得让小五找个借口出来,否则你没事的消息传到胡东昌那里,隔天陈怀远就知道了。”  两人聊了会儿话,梁冬哥精力不济,又躺下继续休息。  桂南战场那边,昆仑关反攻胜利,虽然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对阵日军还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击毙了日军一个少将——在现在这种中国军队节节后退,败仗频传的恶劣的环境下,无疑是对民众和军队士气的一次鼓舞。国共两方,都少不得对此大书特书一番。但昆仑关仅仅是桂南会战的一部分而已。事实上,整个桂南的战局仍然不容乐观。  林牧云现在暂时接替了梁冬哥的工作,给陈怀远当机要秘书,当然,他的权限跟梁冬哥不一样,译电工作是交由吴骢负责的。即使是这样,林牧云还是忍不住感叹,以前不在那个位置上不知道,还想过挤兑梁冬哥,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梁冬哥在陈怀远面前说话能有那么大权威——陈怀远能接触到什么信息,完全由梁冬哥掌握。现在自己递上文件,陈怀远还会仔细翻看。林牧云可记得很清楚,梁冬哥给陈怀远递文件的时候,陈怀远根本是看都不看就签名的。有时候要不是梁冬哥坚持,陈怀远甚至连文件夹都懒得翻开,直接让梁冬哥复述或者自己看着办。要是梁冬哥有歹心,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也正因为梁冬哥没歹心,凡是都替陈怀远打点的好好的,所以陈怀远才会对他这么信任吧。  陈怀远发现他的佩剑丢了。据吕方丹回忆说,佩剑是被冬哥捡回来带着的,当时在师部也看到他别着那把剑了。但梁冬哥昏倒后大家手忙脚乱得送他去医院,忘记拿下来了。  以陈怀远的性格,本是不在乎佩剑这些东西的,但是这次不一样。在他看来,或许这剑就这么跟着冬哥一起去了。昆仑关大捷后有一段休息和调整的时间,陈怀远本就没什么厉害的外伤,休息了几天也恢复得差不多,于是趁空一个人跑去之前订剑的地方了。  走到店铺前,正愣神。  “哟,这不是陈长官嘛!您上次订做的那把短剑已经好了,要求跟别人的都不一样,可花了我们老长时间。您记性真好,我们几天前才弄好的,今天您就来了,不愧是个将军。”伙计牛头不对马嘴地拍马屁道。  “嗯,拿来给我看看。”陈怀远想到这把没来得及送给梁冬哥的短剑,情绪有些低落。  “您看好了,可是这把?”伙计递过一把银色的短剑。  与其说是把短剑,还不如说是把匕首,整把剑也是钢制,长度比标准制式的军人魂要短一些,剑柄跟陈怀远丢掉的那把一样,两边也是乳白色的赛璐珞,但没有镀金。剑柄两面,一面刻着“陈在峰赠”,一面刻着“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陈怀远一开始就看出来梁冬哥不是很乐意戴军人魂,于是特地还嘱咐不要和中正剑太像,弄成一般匕首的长度,权当是件防身的武器。  按住剑机,剑鞘自动退开。陈怀远拔出短剑,看到剑身上“成功”和“成仁”两列字,有些叹息:“在‘成仁’底下也刻首诗吧。”  伙计没明白这个“也”字是上面意思,但还是敬业地问:“长官,那您打算刻什么?”  “刻……”陈怀远怔了一下,眼前晃过梁冬哥的那张坚定却还带着稚气的脸,忍不住有些黯然,喃喃道,“就刻‘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吧。”  昆仑关大捷之后,第七军在昆仑关后退出战场调往别处进行调整补充和休息。而下一轮的进攻才正要开始。由于中国军队反攻昆仑关获胜,日军急调一个师团和近卫混成旅增援桂南地区,再攻昆仑关。  预五师这次不是外围部队或者增援部队,而是作为正式参战部队和主攻力量之一,被编号为一〇二师,安排在作战序列里。  陈怀远骑在马上,手拉缰绳,对预五师的全体官兵们动员喊话:“日本帝国主义者,妄图毁我家园,灭我中华,使我国民做亡国奴!今日我们站在这里,就是为了保家卫国,抵抗侵略!日寇不除,何以家还?!”  队伍中有人激动地回应道:“听从指挥,坚决消灭日寇!服从命令,誓死杀敌立大功!”  “消灭日寇!杀敌立功!”  “消灭日寇!杀敌立功!”  ……  腰间挂着的银色的短剑,雕饰着梅花的纹样,在冬日的阳光下,寒气逼人。  ----------------------  ①最早的一批中正剑颁发于庐山训练团时期,该期间的中正剑剑柄上刻的不是“校长蒋中正赠”,而是“团长蒋中正赠”  ②《陆军服制条例》对“军人魂”短剑的规格,是有明确框定的——全长三十九公分,剑柄长十一公分二公厘,护手厚三公厘,鞘长二十七公分五公厘,剑柄宽三公分,鞘口宽三公分,尾宽二公分二公厘;剑柄用玳瑁制,柄之两面中央及顶上均包铜镀金上镌梅花纹,玳瑁部分箍以斜形金线,护手亦铜制镀金不镌花纹,鞘身为魄镀镍但鞘口及鞘尾均包铜平镌花纹,鞘口包铜长三公分二公厘,鞘尾包铜长六公分,剑刃长二十六公分,剑柄与剑鞘相连接处置弹簧开关一。  ③记忆中这句话貌似是冯玉祥说的。  ④庐山军官训练团一期和黄埔八期(并不存在什么黄埔一期的中正剑)开始颁发“军人魂”。在年的十年间,“军人魂”进入了它的“黄金时代”,各类短剑呈泛滥之态大行于市,佩剑之风漫卷国军。年,随着国军军官定制佩剑,各种“颁剑”亦风靡国中。各实力派人物多有动作,蒋系势力下的东南及中南一带尤为盛行。各系统、各部门、各机构,武将自不待言,文官亦有凑趣,以至童子军之属,各色人等尝以颁剑为时髦之举。军队的部队长如师旅长,似都有颁剑之权,最小的见至保安团长。此际的剑事呈乱哄哄的繁荣,乃一时之洋洋乎大观。至抗战胜利,伴随着美式服装的出现,“军人魂”短剑运数告尽,基本寿终正寝。所以,总体上说,“军人魂”短剑整体呈现出的特点,是路数杂陈、品类繁多、高下参差,扑朔迷离。这正是国军自身特点的集中反映:当年的国军是一支装备窳劣、又从未真正统一过的军队。“军人魂”的杂陈现象,又是与当时中国落后的生产力水平、灾难深重的民族背景、四分五裂的内部政治基础,是对应一致的。(节选自黄埔军校网《国民革命军的“军人魂”——佩剑》,为连贯说明,小有删改)……所以,那把被梁冬哥改得面目全非的军人魂,陈怀远照样能戴出来,而陈怀远作为中将师长,是具有向属下颁剑的权力的。  ⑤中央国立大学期间的校长是罗家伦。蒋介石担任过央大校长,但那是在期间。  ⑥前面就有人猜出鹿彚茗和胡东昌的原型了,呵呵。胡宗南部是老将的心肝宝贝心腹队伍,总舍不得投入抗日战场,几乎就一直在当战场预备队
 夜深人静,灯影昏黄,梁冬哥披着外套坐在书桌前,举着紫毫,对着纸,半天也落不下一点墨。最后还是撂了笔,坐在窗前对着空中的上弦月发起呆来。  晚上鹿彚茗应约来吃晚饭,私底下和他说:“你要真想回军队,伯父伯母是拦不住的。你知道,我能通过胡长官通知陈怀远,可只问你愿意不愿意。”  临走前鹿彚芹也悄悄叮嘱了:“冬哥,不要试着瞒我,我看得出来,你有心事,但不管你有什么心事,想要说服组织批准你去延安,你得拿出真正的理由,并且是有说服力的理由。”  真正的理由?  梁冬哥又朝自己床上的枕头看去,恍惚了一下,又忙移开视线,阻止自己再想枕下的那把剑和那把剑的主人。  能说真正的理由是因为自己在害怕吗?  “害怕什么?害怕跟着陈怀远会生活腐化?”梁冬哥的申请受到了重视,组织上特地派来了一位在中央做政治工作的前辈,也是梁冬哥在央大认识的,曾在央大化学院任职的一位教授。此人借口来找梁冬哥联系以前的同学以及叙旧,暗中来做思想工作。高级知识分子嘛,梁父自然不疑有他地让他进了家门。  “厉主任说笑了,先生吃穿都和士兵没二致。虽然国军的条件比我们的同志要好一些,可也资源紧缺,不能因此说是腐化吧。”梁冬哥摇头自嘲道:“真要说生活腐化,我家才比较腐化。”  厉轸温言道:“我知道,所以我才问你。你的书面材料上说你‘有所顾忌’,却不说什么顾忌。组织上派我来,就是想了解你的具体情况,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厉轸这么说,就意味上面还是希望梁冬哥继续潜伏着。梁冬哥听懂了,他沉默地看着厉轸,眼里带着迷茫和救助的意味。  厉轸拍拍梁冬哥的肩膀,语重心长:“做内线确实非常危险,要随时准备牺牲自己,一点不比战场上的士兵轻松,这点大家都知道。梁同志,有什么问题和拿不定的,尽管说出来。”  “主任,不好意思还让您特地跑一趟。我……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梁冬哥试着组织语言,“就是感到很不安……您别误会,先生待我很好。可他待我越好我越是不安。”  “没关系,说出来就好。还有呢?”厉轸循循善诱道。  “还有就是,我以前在学校就被批评过说我对国民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革命思想不够彻底,会犯右倾错误。我现在发现自己越来越能站在先生的角度想问题了,我担心我哪天真的会犯错误。”  “没错啊,你是他副官,自然要站在他的角度想问题。”厉轸笑道。  “不是,不是那种刻意的,而是不自觉的就会这样。”  “不自觉地会怎样?”  “不自觉地会想为先生好,为之打算。甚至有时候,先生会表达一些很反动的观点,虽然我不同意,但也会站在他的角度去理解他……”梁冬哥皱起眉头,“在先生身边呆着,几乎没觉得有什么危机,感觉甚至很自在?我知道这种情绪是不对的很危险的。”  “就因为这个原因?”  “……差不多吧。”  “那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梁天舒同志。”厉轸顿了一下,迎上梁冬哥紧张的目光,终于忍不住笑了,“这种情绪是正常的,并不危险。”  “啊?”梁冬哥糊涂了,“你说我本来就应该这样?”  厉轸觉得眼前这孩子心思单纯得可以,也不知道当初是谁给安排他去当战略特工的,只得耐心解释道:“也不是‘应该’,而是‘无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也说陈怀远为人正直,且待你好,那你自然会感受于心,反过来待他好,这是正常的。工作归工作,人情归人情,只要能分得清,不因私废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再说,虽然两党政见不同,但现在毕竟是国共合作,既然是合作,就不应该总是相互仇视的态度。至少在抗日这点上,彼此的利益是一致的。他们仇视我们,是他们的错,我们不需要因为仇视而仇视,我们只需要客观。只有辩证地看待事物,才能真正地了解对手,解决问题。”  看梁冬哥抿着嘴皱着眉头的样子,厉轸又补充道:“你刚接到任务的时候,想必就知道,你的作用就是‘闲棋冷子’,说白了,不到关键时刻你就是一个不左不右的热血青年,一个国民党。对于党的信仰,深藏心中就是了,用不着整天拿来想三遍。”  “可……这样不会变成跟国民党同流合污?”  厉轸愣了一下,有点转不过弯来梁冬哥想表达什么。  “我是说,我觉得我现在在先生身边做事,干得挺得心应手的,完全没有什么不适……”  “为什么一定要不适?”  梁冬哥问:“我是共产党员,做一个国民党军官做的事,难道不应该不适吗?”  厉轸忍不住笑道:“小梁,这就是你想岔了。现在这种时候,一个国民党军官该做什么?抗日啊!既然都是为了抗日,你干嘛要不适?”  “我知道,可我担心以后。”梁冬哥不是傻的,他当然明白这些,不过他一开始有点不知道怎么表达。随着谈话的深入,梁冬哥也渐渐的能说明白怎么回事,说明白到底在“顾忌”什么了,“这么说吧,先生虽待我好,将来蒋要他剿共,我不会徇私。可其一,先生不是决策层,至少现在不是,他那种性格,估计也难进去。除了奇袭战,其他的我怕我也帮不上党的忙。其二,就算我发挥了作用,破坏了先生的剿共行动,可以后呢?先生本来就脾气倔性格烈,又不是蒋的同乡,在蒋面前并不讨好。一次不利恐怕会就此葬送仕途。我恐怕也没有机会再发挥作用。其三,之前宋老就交代过我,说如果能够争取先生起义投入我党阵营,就尽量争取。我在先生身边不算太久,但大致的脾气还是摸得准的,先生是有点左派思想,但太重情义,要说对蒋不满,他早就不满了,可就凭着蒋介石当年满广州地亲自找他并带他进黄埔的这份恩情,他就是再不满也绝难背弃蒋。”  “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主任您说的,私情上的问题。先生待我好,让我总觉得自己欠着他似的,有点……怎么说呢,我想来想去,总觉得公事上我发挥不了作用,私情上自己又过意不去。就觉得自己挺没用的。”梁冬哥苦着脸,“我担心再这样下去,迟早会犯错误。”  绕了这么一大圈,厉轸总算明白梁冬哥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梁冬哥毕竟年纪太轻,不是说信仰不够坚定,而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孤身一人去潜伏,当初的思想工作做得也不够彻底,导致他心理负担太大,缺乏安全感,对于未来不确定的事情有些过度忧虑,会依赖陈怀远又对这种依赖本能的抵制,长久下来,也确实会对地下工作的进行不利。  于是厉轸试着给梁冬哥解释道:“其实我刚拿到你资料的时候也有点意外。你没有经过任何特工训练,因此对很多情况没有事先的心理准备和可遵循的策略,全靠自己的判断。这会使你产生焦虑情绪。而且你也没有进行过系统的军事方面的教育,陈怀远又是个打仗很有一套的人,你进了部队对他产生依赖也是难免,在一定的程度上也加重了你的心理负担。这不是你的错。”  “那,主任觉得我以后该怎么做?”梁冬哥觉得厉轸说得很对,不由追问道。  “你接下来要做的就尽力养好伤,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厉轸宽慰道,“至于你的这些情况,我会向上面反应的。其他的不要多想,不要给自己增加无谓的压力和负担。”  梁冬哥沉默了一下,有些嗫嚅道:“主任,我这是不是有点任性,给组织和您带来麻烦了?”  “你还年轻,没经验,有问题想不明白也这正常。”厉轸爽快直言道,“我觉得你啊,不是任性,而是闹情绪,有想要逃避问题的倾向。觉着不爽快了,就想跑。但是呢,我想说,不是延安门槛高,而是党需要你,你要认识到自己工作的重要性——哪怕到最后什么作用也没发挥,也是重要的。”  厉轸又给梁冬哥做了会思想工作,交代了新的联络方式后,告辞离开了。  这是四〇年的一月下旬,农历新年快到了。梁冬哥这次本就没怎么伤到筋骨,在家这几日,外伤已养得差不多了。但血液里毒素还没彻底清除,人还有些虚弱。现在可以每天在家里随意晃荡了,就是容易累。  鹿彚芹看梁冬哥伤快好了,就请他来家里做客。何宝云看儿子伤好得差不多了,觉得多走动几下也好,便着下人带了家乡特产跟着梁冬哥去鹿家,当是给上次鹿彚芹来时带的药酒的回礼。  厉轸这次不是一个人来重庆的,他还带着一个“跟班”王学锋。来冬哥家的时候,王学锋被厉轸派出去有事,没有跟在他身边。王学锋虽然也是从延安跟来的,但只负责照顾和保护厉轸。而且他资历太轻,厉轸并没有告诉他此行的目的,只说是来寻亲访旧,试探虚实。加上厉轸在央大时,学生同事的结交广泛,所以王学锋也并不知道厉轸拜访的那么多人家里有谁是自己人,有谁不是自己人,还有谁只是厉轸的虚晃一枪用来掩饰目的。  梁冬哥到了鹿家,正好碰上厉轸带着他的助理在鹿家。梁冬哥第一眼只觉得厉轸身边站着的瘦高青年有点眼熟,也没多想,随即装着惊喜道:“厉教授也在啊!前几天才路过我家小坐,没想到又碰上了……还是学长面子大,我那时候想留教授吃饭都留不成呢。”  鹿彚芹得了梁冬哥的暗示,知道厉轸是组织上派下来的人,也不动声色表情自然地应了几句。  厉轸笑笑,心道有梁冬哥代劳,不用自己和学昕暗示什么了,这样也好,毕竟眼前两人保密等级都太高,王学锋在一边,他也不方便直接说什么。  鹿彚芹是化学院的,大学时就直接在厉轸的手里带着,两人表面上的关系是比梁冬哥亲密很多的。留着两人在那里叙旧、搞同学录,梁冬哥自己无事,把带来的东西让下人拿去,便跑去逗鹿彚芹的外甥去了。  “小梁叔叔,我偷偷跟你说个秘密哦。”鹿彚芹的外甥宫振业是鹿彚芹二姐的儿子,今年才8岁,一脸的鬼灵精,“这个秘密连三舅舅都不知道咧。”  “哦?阿业又有什么神奇发现?”  “小梁叔叔,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不信,那个王叔叔,其实是个阿姨。”  梁冬哥一口气没喘直差点没被呛死。等着眼睛佯怒道:“别胡说,太没礼貌了,你怎么知道是阿姨不是叔叔?”  “真的真的,三舅舅教过我的,凡事不能只看表象,而是要深入观察本质。穿裙子的不一定是姐姐,也有可能是奇装异服的叔叔。根据我长时间的观察,男女之间有个本质性的区别,那就是女孩子上厕所的时间比男孩子要长。惠欣妹妹就这样,磨磨蹭蹭的。这个王阿姨上厕所的时间更是不是一般的长。”  梁冬哥觉得自己的脸上肯定在抽筋,心道和着这小子怎么就不学好,尽搞些稀奇古怪的发现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当起厕神观察人上厕所的时间来了?  宫振业看梁冬哥一脸又气又笑的样子,撅起嘴巴:“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哼,我看这个人上午十点到的舅舅家,现在为止,已经上了三趟厕所了,每次起码在里面呆十分钟!他要不是个阿姨,我,我就把姓反过来写!”  梁冬哥心道:你那姓,反过来写还是个“宫”字。
不过五小时内上三次厕所,每次都在十分钟以上,这个确实有点不寻常了。电光火石之间,梁冬哥忽然想起来这个王学锋为什么眼熟了,他和去年五月的时候跟自己交手过的中统行动特工简直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眼前这个人老低着头,看起来乖顺老实的样子,让他一时间没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  梁冬哥还记得当时的情景,来人本是蒙着面的,但在打斗中扯掉了。而且这人的手上还被梁冬哥踢倒的盆景松的瓷盆碎片割到过。  梁冬哥想起从进门到现在,那个王学锋一直笼着袖子,也看不到他手上有没有伤。  “阿业,你既然看得那么仔细,那我考你一下。”梁冬哥转而对宫振业道,“那个王叔,咳,王阿姨的手上,有没有疤痕?”  “疤痕?”宫振业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当然有,感觉像是被瓷片割伤的!这我知道,惠欣妹妹就被割到过,我看着那个王阿姨手上的疤跟惠欣妹妹那个挺像的。就是长点,跟割腕似的……啊,我知道了,这个王阿姨肯定是以前被负心汉甩了,所以悲痛欲绝想要割腕自杀,后来被三舅舅的老师救了,于是从此削发明志女扮男装心如止水地跟着老教授……”  梁冬哥忍不住给了宫振业的脑袋一个暴栗:“臭小子,正经书没看多少,风花雪月的文章套路倒烂熟于心,小心我跟你舅舅妈妈告状去!”  “啊,小梁叔叔是好人,小梁叔叔是世界上最和蔼可亲温柔善良大慈大悲的叔叔了……”宫振业摇着梁冬哥的袖子撒娇耍赖起来。  梁冬哥连唬带吓地说:“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你也不准和人说你刚才和我说过的话,听到没有?否则我让你舅舅罚你抄诗经!”  宫振业一听要抄诗经,立即在一边忙不迭的点头:“我一定不说出去的!”  难道厉主任身边跟着一个中统的行动特工?如果是的话,就真糟糕了。梁冬哥知道此人的身手好,如果当场撞破,怕是在场的人没人是他的对手。值得庆幸的是,这个王学锋并没有认出自己,而且看样子他显然资历不够,厉轸还没有让他接触到什么。  “厉教授,上次你来我家只坐了会儿,还没来得及打听您来重庆住的哪里。前些天乡下亲戚托人捎了不少土特产,今天来送了鹿学长一些,没想到您也在,可惜我没那准备。您告诉我现在住的地方,过两天我让人给您送过去。权当是学生的一点心意。”  “不用不用,我也就老来闲不住,出来串串门,不用送什么礼。”  “教授别推辞了,就是土特产,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家多着呢,放着也只能坏掉,您拿去也就尝个鲜。”  厉轸看梁冬哥神色无异,但话里有话,估摸着可能有新情况和自己联系,于是也就应下了。  回去的路上,王学锋忍不住向厉轸打听道:“主任,这梁冬哥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执意要打听我们住的地方?”  厉轸自然不能跟他说出实情,只得糊弄道:“可能是我们的行踪引起了敌人的注意。”  “那您就更不该告诉他我们住的地方了啊,万一有人图谋不轨,半夜三更来使阴的可怎么办?”  “狡兔三窟,我们又不只一个住的地方。再说你身手好,也不用怕他。他只不过是个在家养伤的小兵,没那么大能耐。”厉轸这边在打发王学锋,另一边在苦苦思索,梁冬哥的意思,显然是要跟他接头,但他不好再回头去梁家,这样会引起注意,可又该如何瞒着王学锋跟梁冬哥再碰头呢?毕竟梁冬哥的身份不能暴露。王学锋是去年六月才投奔到延安来的,资历浅不说,忠诚度也需要考验,要不是看在他身手好的份上也不会带他来,所以不能让他接触到太多东西。  梁冬哥可顾不了这么多,他一想到这个王学锋可能是特务就头皮发麻。  入夜,梁冬哥悄悄摸黑起床,换上从佣人那里要来的黑色粗布衣裤和布鞋,打算去厉轸和王学锋住的地方一探虚实。想起那人身手不凡,自己总该带点什么防身,可枪械是受到管制的,他离开部队后就没摸到枪了。  梁冬哥犹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得逃避,拿开枕头,从褥子底下掏出被他藏起来的那把陈怀远的军人魂,用布腰带绑在腰后,悄悄跳窗出去了。  一月底,刚过了农历大寒,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好在这里是重庆,冬天不至于太过寒冷刺骨。第十九章 击杀更新时间 15:10:56
字数:6519 随着日军开始组织反攻,桂南会战的第三阶段正式展开。  但是战场总司令许廷祥却吩咐作战部队“打不过日军正面攻击的时候不必硬抗,可以留在广西打游击”。结果军心涣散,造成战场14个师大溃败的局面。  虽然有包括陈怀远在内的个别部队拒绝执行许廷祥的命令,但孤军作战实在无力回天,战果再大也无法扭转整个战场的局面。陈怀远再能打,预五师的官兵再如何浴血奋战,能两次逼近南宁,可都因没有其他部队配合,最后仍然因为被日军围攻而不得不收缩部队。预五师鏖战一周之久后,在全师七千多人伤亡殆尽仅剩百余人的情况下,军政部电令陈怀远必须撤退,这才奉命撤出战场。  随后在柳州召开的军事会议上,蒋介石怒火难平,陈辞修和万荣据被降职罚薪,均从一级上将降为二级上将,取消桂林行营,八十三集团军许廷祥上将以下八位将官都被撤职查办。  “这次是我们三十个师对阵日本一个军啊。”胡滔摇头叹道,“十倍之力,打不下一个南宁。”  “我们真正打得像样点的部队,也不过一两个军。”陈怀远黑着脸,冷哼一声,嘲讽道。  “我当老大你这会儿提刀去会许廷祥了呢。”戴彬有些无奈地笑侃道。  “端了他脑袋能换回一个南宁,不用我动手,老头子第一个宰了他!”陈怀远知道气也没用,可就是气不过,朝着桌子狠狠地甩下自己的军帽,“我们的军队,在战场上一触即溃,被日本人像赶猴子一个赶来赶去,这他妈还打个屁的仗!”  “两个字,憋屈!”一向温和的吕方丹这会子也没好话。  这仗打得,不可谓不惨烈,不可谓不牺牲,你要说国军没尽力,那也对不起无数战死的将士。可这么大的牺牲,投进去多少人力物力,换来的却是这样的成果,谁能高兴得起来?谁不觉得憋屈?  蒋介石也憋屈,国府也不宽裕,这么多的兵力投入物资投入,打昆仑关的时候第七军的损失就已经让他肉痛得不行了,结果比起后来的战场大溃败,这还算好的。蒋介石这会儿真是气得连“娘希匹”都骂不出来了。  值得一提的是,民国政府已经暂停了在抗战爆前一两年才开始的和德国的军事合作。第二次世界大战已于半年前爆发,为了让中国在远东战场上拖住日本、孤立德国,英法等国给予了民国政府大量的物资援助。南宁被日军占领,我通越南海防的国际交通线被日军阻断。而桂南会战的失利,将直接威胁到中国得到国际援助的桂越、滇越的国际交通线的安全。  重庆的一条小巷内,一路东躲西藏的梁冬哥,终于摸到了厉轸所住的旅馆处。  厉轸回到落脚的地方后,想起白天梁冬哥的话,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想不出对方有什么要紧事要通知自己,迷迷糊糊地熬到后半夜,正困倦地似睡非睡之间,朦胧地感觉隔壁王学锋的房间有动静。说白了厉轸只是个读书人,理论知识一把把,生理上并没那么大警觉性,如果不是白天的事,他这会儿估计真沉睡着完全觉不出动静来。  等厉轸披着外套开门进到王学锋房间里来的时候,趁着窗外的月色,他看见黑暗中的梁冬哥正蹲在王学锋的尸体旁用他的衣角擦拭剑身上的血。  厉轸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梁冬哥警觉地抬头,看见来人是厉轸,才松了口气。不过现在这副状况倒是有点难解释。
 梁冬哥为了防止厉轸误会闹出什么动静,忙从地上站起来,也顾不得手脚发软,倦声道:“这个王学锋是中统的人。去年五月的时候,我暗中跟他交过手。今天白天的时候我认出了他他没认出我,我实在是不放心,所以忍不住跑来了。本来想在装作中统的人从他嘴里套情报的,结果我对不出口令,只好趁他不注意击毙了……”  厉轸看着地上的人,点点头。本来王学锋的可靠程度就需要考验,也没让他知道多少保密性质的东西。可毕竟是被他打入延安了,若这人真是中统,那想起来还真有几分后怕。但即使是如此,厉轸还是抬头看着有些摇摇欲坠的梁冬哥,生气地批评道:“梁天舒同志,就算他真的危害极大,你今天这么做也实在是太冲动太冒失了!你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而且弄不好,不仅帮不到我和组织,还会连累自己?!”  “我……”梁冬哥噎了半天也回不出话,毕竟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选择这么做,确实风险太大,甚至可以说毫无把握。如果不是王学锋一开始被梁冬哥晃点了,他根本没法击杀对方。可是他不后悔,再来一次这样的情况他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厉轸看梁冬哥一脸知错不改的表情,叹了口气,走近梁冬哥身边,拉他在床边坐下,缓言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  这时,忽然从窗户里窜进一个人来。梁冬哥一惊,忙提起精神起身用剑刺去,不料却别轻易地挡了回来。那人力道很柔,并没有弄伤他的意思。  “星垂平野阔”。  梁冬哥愣了一下,不知那人在说什么。厉轸却回道:“山色有无中。”  那人看对上了暗号,松了口气,朝梁冬哥道:“刚才我在对面屋顶上就看见了你跟人打架了,看着挺惊险的。可惜我不会飞,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人,等你都干完了才赶到。”只见这人和厉轸差不多年纪,都是三四十岁的模样,但身材敦实,神色豪迈,透着狂放不羁的意味。  “金波?你怎么来了?”黑暗中虽然看不清人脸,但厉轸还是从声音里认出了来人的身份,转头对仍然一脸戒备的梁冬哥道:“别紧张,都是自己人。他是我以前的政工搭档,现在是位连长,姓金。”  梁冬哥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他现在实在没力气再从床上站起来,也不管礼貌不礼貌的问题了,直接坐在一边朝金波点头致意道:“金连长好。”  金波笑着朝梁冬哥摆摆手。“都是自己人就不用客气了,别叫我连长,我现在就是一叫花子。”  “别叫你连长?出什么事了?你不在后方呆着,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厉轸站在那里皱着眉头问,既不点灯,也没把人往自己房间引,完全没有要接待金波的意思。梁冬哥见状,也不多话,干脆坐在一边的床上休息。三人就这么站在一个黑乎乎的死人房间里讲话,凭着点月色勉强能看清人的神qing动作。  厉轸不问还好,一问起来金波就一脸扫兴的样子:“什么连长不连长的,别提了!最近后方鬼子扫荡得厉害,我们损失严重,我的兵都让老大收去填缺员去了,要整编队伍,暂时没部队给我带。说我反正以前混过乞丐窝,就打发我出来看看,打听打听消息什么的。中途接到指示说让我来重庆接应你,我这不才刚到,连地点都还没摸清呢,就在对面屋顶上看到这里有动静。阿轸,这小子就是王学锋?虽然花拳绣腿了点,倒是挺有急智的嘛。就是看起来不像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为了出任务谎报年龄了吧?”最后一句是朝着梁冬哥说的。  “躺在地上死了的那个才是王学锋。他的身份保密,你无权知道。”厉轸公事公办地回答,随后解释道,“这个王学锋是中统特务,刚刚被识破。”  “特务?他妈的又是个特务!”金波一听有特务,正想拍案而起,但在厉轸严厉的目光下憋了下去,但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爆了几句粗口,“桂南那边一片乌烟瘴气,仗打得屎一样,搞特务牛逼有屁用!”  “桂南那边怎么样了?”梁冬哥一听,虽然知道自己身份保密不应该跟其他人过多接触,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也来这里的路上偷偷蹲墙角偷听来的。”金波吸了吸鼻子道,“老蒋太黑,舍不得放他的宝贝第七军出来。才第一次打下昆仑关,马上见好就收,让第七军退场整训去了。八十三集团军的那个姓许的傻缺,交代底下的人打不过就撤,然后自己溜了。那个姓万的不是号称‘小诸葛’吗?也没见什么高明动静。现在桂南那边根本不叫打仗,除了个别部队还在坚持,其他的都他妈是日本人的孙子!”  梁冬哥听了,不禁叹道:“之前优势兵力优势武器,第七军还被打成那样,许廷祥心有畏惧不敢打了。万荣举虽然足智多谋,但和蒋介石又始终不是一条心。”暗自思付,不知陈怀远现在如何了。  金波看眼前的小伙子越看越满意,对着厉轸笑道:“阿轸,我看这小子不错,脑子灵,手脚快,对打仗的事情也说得头头是道……哪儿带出来的?”转而又对梁冬哥道:“小子,想不想参加我们敌后游击队?有群小兔崽子想进还没得进,怎么样,考虑考虑?”  “游击队?”想啊,一百个想!但是想也没用。  这边梁冬哥还没回话,那边厉轸连忙阻止道:“金波,别胡闹了,人家不是干这个的。”  “不是干这个的那干哪个?还搞什么身份保密,神秘兮兮的,难不成他是特科……”金波说道这里,忙捂住自己的嘴,转过身去碎碎念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不知者无罪啊……”  “多大的人了还玩这套,有功夫念这些还不如想办法把人处理掉!”厉轸对金波道。  梁冬哥看这两个三十多岁的“前政工搭档”拌嘴倒挺有趣。但也不敢多耽搁,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缓了口气,便开始搜王学锋的身。一按王学锋胸口,果然有东西,翻出来一看,是个小本子,上面写着一排的名字,名字后面点点画画的不知代表什么意思。  厉轸接过本子一翻,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这人把他进延安后接触过的都给记下来了,这次陪厉轸出来,连带着厉轸拜访过的每家人及亲友都标了出来,梁冬哥和鹿彚芹都赫然在列,甚至连鹿彚茗也在相关部分标了出来。这种“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的行事风格,还真是颇得蒋的真传。  梁冬哥想,宫振业口中所谓“每次上厕所都在十分钟以上”,恐怕就是这人在厕所里偷偷记笔记了。  金波没看到小本子里写什么,但见厉轸的表情也知道出大事了,遂自觉地搜索起房间里王学锋的行李,最终在他包裹里冬衣的夹层里找出了本联络专用的密码本,和一只间谍用的微型相机。  三人又稍微商量了一下,把毁尸灭迹的任务交给金波去做。  厉轸又拉了梁冬哥去自己房间,用左手写了份方子给他。  “这是?”梁冬哥拿着纸条疑惑地看着厉轸。  “药方,调养内伤的。不好意思,不能让人看出我的笔迹就只好用左手写了,字难看了点。”厉轸对梁冬哥含笑道,“我没看到你怎么制服王学锋的,但我知道他腿脚功夫很厉害,我也知道你在进部队之前从来没练过武。刚刚我拉你的手搭了下脉,你应该被他击中过几次,有内伤,这瞒不过我。”  “是打不过他,幸好带了剑。”梁冬哥嘟哝了几下,问道,“主任不是教化学的么,怎么还会诊脉开方?”  “算是……家传的一点手艺吧。”厉轸似乎不愿多言,转而道,“你今晚出来的事情要瞒过家里,可受了内伤又不能不治。我给你这方,你自己悄悄地弄药来吃就是。”  梁冬哥点点头:“好,若是一切无事,没人发现有异,三日后我会派人来送土特产来,以此为信。”  厉轸经验老道心思缜密,为防万一,他拉着梁冬哥又从各方面找漏洞并小心地串了下对应的说辞,这才放心地让梁冬哥离开
厉轸看这梁冬哥离开,心里有些自责。过了会儿,金波开门进来,朝厉轸点头示意处理完毕。这才让厉轸纠结的眉头舒展开来。  “你瞒得够结实,我连那人的脸都没瞧清。”金波想来想去,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问道,“刚刚那小子,真的是特科的?”  厉轸点点头,随即制止道:“别多问,今天他算是为组织立功,但违反了纪律,你本来就不该知道有他这么个人。”  “行,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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