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亦凡是在出门的时候遇到那孩子的。

已经是深冬，空气萧索得不得了。颤颤巍巍的枯枝败叶在树上做着最后的挣扎，暖气管道排放口突突突地冒着水蒸气。一脚踩在地上，都恨不得像是踏上了冰砖，冷气飕飕地从脚趾头向发梢蔓延。

吴亦凡穿着家居裤，套上了件大衣，哆哆嗦嗦地下楼倒垃圾。

Bingo！垂直入箱，得意地打了个响指，扭身准备上楼。这鬼天气，在外面多呆一秒都是煎熬。

转过身刚要迈步，就被脚边不知何时多出的不明物吓了一跳，赶紧一个急刹，稳住身形，以免自己撞上去。

吴亦凡微弓着背，眯起眼睛，正仔细端详着，却被突然明显的一片红闪了眼。

圆圆的脑袋裹在白色的绒线帽里，不听话跑出来的刘海随着主人猛然抬头的动作轻晃两下。巴掌大的脸被一条大红的围巾遮住了一半，大概是觉得不舒服，又伸手向下拉拉。

吴亦凡看着面前的一张小脸懵懵懂懂，微翘的鼻头布满着细汗，两颗门牙无意识地咬在下唇，一双水样的大眼睛怎么就带着股无辜的意味。到了嘴边的“请让一下”在舌尖滑了个圈就又咽了回去。

“鞋带。”小孩儿低头指指自己的脚，“鞋带缠住了。”

直到走上楼，开了家门，换好垃圾袋，坐到沙发上，吴亦凡都没想明白刚刚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地给那个小鬼头理了鞋带，又重新系好，甚至还意犹未尽地打了个蝴蝶结。

吴亦凡一手扶额，轻叹一声。是看那孩子太笨了吧，竟然能把自己的鞋带搞成那副模样，大概真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吴亦凡没想到还能碰见那个漂亮孩子。

十二月刚过去，一月出了个头的样子，年味儿也越发地浓重，不过好像跟自己不大有什么关系。

这是他来北京的第三年，每次春节都是一个人。倒不是说家里关系冷淡，只是妈妈在加拿大那边生活惯了，节日也沾上了点洋味儿，基本上就是过圣诞了。前几天刚飞了趟家，陪妈妈过了一周。这才刚回来，趁着钟点工打扫卫生的功夫，出去买点必需品。

换好鞋，从玄关抽屉里拿出钥匙，吴亦凡走了出去。前脚刚迈出家门，惊诧地发现对面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堆出了一摞纸箱，旁边还散落着零零碎碎的垃圾。乱七八糟的场面还伴随着屋里吵闹的电子音乐，呃，听起来像是韩文。

邻居不是个老头吗，怎么这么能折腾。

思索间，那一堆快要高过人的箱子动了动，窸窸簌簌地露出个黄脑袋。

那脑袋像是终于摆脱了什么束缚，猛地一抬，却因为冲力过猛，眼看就要往前栽。吴亦凡赶紧上前一步，两手稳住那人的肩膀，开玩笑，老人家的身板哪敢随便摔。

“啊，谢谢。”咦，声音有点年轻。肩上的小脑袋抬起来，咧着嘴冲他一笑。

“……鞋带又缠住了？”

呵，看见这张小脸，吴亦凡忍不住轻笑，原来是他。

“哎？”小孩儿显然有点迷瞪，歪着脑袋，睁大眼睛看他，“是你啊，大个子！”

看着终于反应过来的某人，吴亦凡表示很欣慰，就选择性地忽略了那个不太雅的称呼。

“上次还没好好谢谢你呢。”不见回应，那人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你是要去买年货吧。那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我去拿个钱包。等一下啊！”说罢，便刺溜窜回屋里。

吴亦凡听着里面哐哩哐咚，想着那人翻箱倒柜抓耳挠腮找东西的样子，眼前就不由得浮现那张眼睛弯弯的笑脸，那句拒绝的话还是说不出来。

四十多分钟后，吴亦凡站在位于市中心的大型商场门前，恨得牙痒痒。

他只不过是想在家门口的超市买点生活用品，怎么就跑了这么远的路，还带了个拖油瓶呢！

从家里出来后，那人以门口超市不够大货不够全为由，就要拉着他往地铁站跑。还是自己拦着他，去车库取了车，载他过来。

那人看到自己开车过去时，脸上那惊奇又夹杂着一点不服撇嘴的样子，真是好笑。他当时说什么来着，哦，“还以为你跟我一样，还在朝九晚五地奋斗呢，哪想原来是高富帅。”

他哪来的自信跟自己差不多大啊，小屁孩儿。

“哎，那个！”得，又朝他招手了，“你站门口干嘛呢。那么大个儿杵那儿跟柱子似的，多碍事啊！”

真丢人，这么一喊，周围一圈人都在看自己。认栽，赶紧朝他走去。

“别走那么快呀，腿长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对了，你叫什么呀？不能一直老叫大个儿吧。”

祖宗您终于想起来这茬儿了！在车上你那张嘴就没闲过，喜欢什么颜色最爱哪个球队甚至家里有几个足球我都知道了，现在才想起来自我介绍了。是有多缺心眼啊！

“怎么哑巴了？算了，我先来。”绝对是不甘寂寞的孩子，怎么都能找着话接着说。

“你好，我是鹿晗。长颈鹿的鹿，晗就是天将明的意思，所以我是清晨的小鹿哈哈哈哈哈。咳，呛住了…咳咳…虽然不是初次见面，但还是请多多指教！”

“哦，吴亦凡你好。你话真的很少，以后我们可是邻居了啊！你是自闭吗？”

自闭你妹！是你话太多。

“我话不多啊，老人家可喜欢我了，都说小鹿又活泼又开朗！”

废话，老人家都寂寞得不行，最喜欢你这种话唠！

“不过兴兴说我是话唠……”

等等，这小子是我肚里的蛔虫吗？

“就是这种表情！吴亦凡你说，你刚刚腹诽我什么了？告诉你，我最擅长观察你这种话不多的面瘫了……”

“那老大爷去哪了？我是说原来住我对门的。”为了避免耳边一直嗡嗡嗡的吵闹，吴亦凡开口打断了鹿晗的话。

“张爷爷啊，爷爷他儿子叫他回老家享清福。我跟他孙子是发小，就正好搬来了。”

“不是啊，我北京的。”小身板一挺，拍了拍胸脯，“京城鹿少！”

那你干嘛不好好在家呆着，大过年的出来瞎跑什么。

吴亦凡想了想，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疑惑，没问出口。这种情况不是跟家里关系不好，就是二逼青年闹独立。万一是前一种，不是揭人家伤疤吗？

“嘿，我这不是想着要追求独立吗！正好有空房子，就搬出来了。”

靠，当我刚才没说= =吴亦凡头上爆出几根青筋，果然不能指望二逼。

得知了好心大个儿的姓名的鹿晗显然更加亢奋，从食品柜窜到年货区，又从年货区跑到日常用品卖场。到了女性用品专区，要不是吴亦凡一把拉住他，估计这货就一脑袋扎进去了。

几个来回下来，吴亦凡觉得自己已然心力憔悴。看着正在水产品那儿，使劲戳着水箱里的鱼的鹿晗，长舒口气，总算清闲会儿。

哦不对，老子真不是来买年货的啊！老子只是想填充一下空了一周的冰箱，就一个人过哪门子的年啊！

等吴亦凡回过神来，向前走了两步，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周围好像过于安静了些。

凭借着海拔的优势，吴亦凡四处张望了一番，就在家居那儿找到了一撮黄毛。

快步走过去，看清鹿晗面前的东西，抽了抽嘴角。

“呀，大个儿你来了，你看这个好吧？就我们面前这个！”

丫的刚刚的自我介绍到底意义何在！大个儿你妹！

“对啊，多舒服啊，又大又软，弹性也好！”

亲爱的那是kingsize的床垫，你确定你能搬得进你那房门？就算搬得进，你确定能放得下？乖，可长点儿心吧T_T

“这不好吗？我们买回去呗，最喜欢大床了，随便折腾!”

是是是，看你那样就知道。要不是店员在旁边死盯着你，估计早就在上面滚几圈了吧。

“哎你怎么都不说话的，不喜欢这个吗？”

亲，重点不是我喜不喜欢好吗!

吴亦凡觉得自己真心累，还不得不回应小孩儿亮晶晶的眼神，“……太贵。”

好像有什么碎掉的样子。

吴亦凡眼睁睁地瞅着对面的一朵花瞬间谢掉，一个皱巴巴的团子突显出来。嘴角微微下撇，眼角迅速耷拉，皱起鼻头，活脱脱一个受气小媳妇。

“喂，不至于吧。”这变脸速度。

“……高富帅都是坏人。我要画个圈圈诅咒你们。”鹿晗简直要蹲到墙角种蘑菇了，他们太坏了!

这算是中枪了吗？吴亦凡瞬间黑了脸，小白眼儿狼!

原本在不远处观望的店员，当然吴亦凡坚定地认为她是在防鹿晗真的躺上去滚几圈，大概是见不得那张无辜的小脸，犹犹豫豫地走过来，慢吞吞地开口,“呃，先生，我们这张床垫是展品，不卖的。那边还有些不错的，弹性非常好，在上面跳绳都没问题的。您要不要和您…咳…朋友去看一下。”

很明显，鹿晗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那句“弹性非常好”上。踢踢踢你大爷啊!

而吴亦凡，下意识地打量了店员几眼，总觉得那副红光满面的脸泛着不怀好意的光。你那句停顿，几个意思啊？

注意到吴亦凡不满的目光，小姑娘瑟缩了一下，怯怯地回望回去。

【就你认为的那个意思啊。】

【p!跟那小崽子？怎么可能？!】

【哎怎么不可能？你们看起来好配啊。】

【我像是那么没眼光的人吗？】

“呀吴亦凡你快过来帮我看看啦，买完赶紧回家睡觉!”

【看，我就说吧!╭（╯_╰）╭】

结束了艰苦卓绝的眼神交流，吴亦凡宣告败北。恨铁不成钢地拉起一脸忧伤的鹿晗，拎到普通床垫区域，“就这儿，你买的起的，快给我挑！”

三十分钟后，吴亦凡一滩烂泥状瘫倒在一旁的休息椅上。

不是自己效率不够！是这祖宗真的太难伺候啦啊啊啊啊！

来，让我们情景回放一下。

“这个怎么样？灰色的。”“死气沉沉的，丑死了！”

“这个呢，浅绿，挺清新的。”“不要，招虫子呢！”

“那个白的！”“恩......太硬了，不适合翻滚。”

“你怎么这么多事。旁边那个，席梦思，够软吧。”“太软了，对发育不好。我还长身体呢。”

“次奥！最后一个，最远处那个，棕榈垫！不硬不软，清新环保，行不行？！”“额，太......”

鹿晗刚要开口反驳，就被吴亦凡充满杀气的眼神吓了个半死，“没、没问题，”使劲地咽了口水，“就这个吧，挺好的。”

吴亦凡满意地点了下头，对着一直鬼鬼祟祟跟随在他们周围的导购员，“就这个了，带他去结账。”

吴亦凡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听到旁边房子里传来嘈杂的东西挪动的声音，想着刚才帮那孩子提着大包小包地上楼时旁人差异的眼光，更是一阵胸闷。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扯开衬衣，拿了条浴巾，快步走进了浴室。

“叮咚叮咚。”大概20多分钟后，门铃欢快地叫了起来。

“马上就来，稍等。”吴亦凡拿毛巾胡乱擦了下身子，披了件浴袍在身上，然后把毛巾随意地搭在脖子上。

拉开了门，一盘饺子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铛铛铛铛~surprise!我来送饺子啦。”原来是黄毛小鬼，“今天也累了一天了，想着你应该也没吃饭，所以我就来献爱心咯。”

“哎？就是速冻饺子煮一下呗，”那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能力不够啦！你就凑合吃吧，反正不会死人的。呐，今天谢谢你了，陪我跑了这么久，还当免费劳力，真是太好了^_^恩，你赶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盘子明天我再来拿，晚安~”

吴亦凡看着小孩儿蹦蹦跳跳地回到自己屋里，关门前还意犹未尽地冲自己敬了个礼，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嘛，好像也不是那么烦人。

至少饺子还是很好吃的。

把一切收拾妥当后，躺在床上的吴大少咂了咂嘴，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