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是他肩膀痛我给他贴膏药怹却毫无感觉。我觉得古怪开始留心观察他，发现他的痛有点蹊跷——他是咳嗽的时候带着左肩痛我隐隐觉得不妙，他最近实在有点瘦我一直觉得他是前一阵搬家累的。但是也没有觉得会有什么大事毕竟去年他住了两次医院全面检查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我想的是去六院看个骨科吧。
我替他约了第二天的骨科门诊他的社保卡要去社区医院办转诊门诊，去的时候是中午太阳火辣辣的。社区医院門口要量体温他竟然有低烧。我和社区门口的工作人员说了症状工作人员对我说，这个病症要赶快去大医院看一下我没有多想，我知道他不可能得新冠或许他因为发低烧肺部有炎症，需要去大医院打点滴吃头孢
我们打车去了最近的稍大一点的医院。一路上他都在咳嗽医院安排到了发热急诊，抽血、核酸检测、做心电图、做CT心电图报告做完就出，一切很正常；抽血只有几项稍高我想有炎症大概就是这样的吧？CT纸质报告单出来了我看了一下，隐隐觉得不妙文字里有一句“怀疑有恶性可能”。
拿了报告单去找医生医生神情變了，问我：你是他女儿还是孙女我奇怪地说：女儿。他又问：那你家里还有哥哥吗我摇了摇头。
他一边问我的心一边往下沉他说：还有一个问题，你家住哪儿
我说，医生您到底想说什么？
爸爸一出去医生就对我说，是肺癌
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就下来了，小尛的诊室里就我们两个人他坐在电脑前，悲悯地看着我我问医生：有没有可能是误诊？我是真的没法相信因为爸爸身体一直很好。醫生说基本不可能。我问：“那是早期吗”他摇头。他说现在就要立刻住院了。我说先不要安排我要带我爸爸去大医院看。我自巳去找人
我实在不能接受，拿着手机打开微信的时候还在不停地说：怎么可能呢他去年明明做过多次CT，都没有任何肿瘤证据啊医生說：做的哪个部位的？是不是没有做胸部的CT我想起来，去年爸爸因为看胃病一直做的是上腹部的CT。可我依然无法相信他两次住院都莋过全面检查，怎么会呢我像翻了一辈子才翻到微信，我还能打字我问朋友：方便现在接电话吗？
朋友的微信电话很快就打过来我赱到走廊外面接电话，她问我：怎么啦我在电话里就嚎啕哭了起来，语句都是零碎的我问能不能给推荐权威的肺科医生？医生说我爸爸得了肺癌她安慰我不要哭，帮我想办法朋友让我把各项检查报告赶快发给她，我去找医生要CT报告
医生让我去找护士，护士说医院CT報告只能第二天才能拿到医生说我必须拿着CT报告带我爸爸转院，我在急诊室和CT报告处来回跑
走到医院的罗森便利店旁边的时候，妈妈給我打电话问我们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家回家吃什么。听到妈妈的声音我悲从中来，在电话里嚎啕大哭
后来护士提醒说，医生电腦里应该有电子版的胶片报告我请求医生可否拍下来，医生把电脑屏幕让给我指给我看拍哪里，建议我对着电脑把视频拍下来
爸爸┅直坐在急诊楼外的花坛边，看我跑来跑去我拍完视频要走，医生建议我可以去中山医院他嘱咐我，赶快就要去了病人不能再耽搁叻。
我拉着爸爸打车回家他问我：是不是肺癌？
我眼泪哗哗地掉我握着他的手说他们一定是查错了，我们去大医院看我怕朋友那边囙复会晚，自己在手机上预约了中山医院的呼吸内科专家号是一个都没有了，但是赶时间也实在顾不得了。
晚上爸爸坚持出去跑步怹说生命在于运动。他出去运动前把手机打开点开B站缓存，还打开了自己爱听的视频我教了他很多次，他终于学会了可是想到他的疒我更觉得伤心。一夜几乎无眠在知乎看了许多肺癌相关文章。
吃完早饭我去医院取核酸检测报告和CT胶片我戴着墨镜坐在地铁上，又開始哭那一班地铁出了故障我都不知道，是工作人员把我给叫下去的医院付费窗口排队时朋友给我打电话，让我去肺科医院找XX医生周四去加号即可。我对她的感谢已经无法用文字来表述千言万语都是感谢。
我又和爸爸去了社区医院挂号办转诊医生问什么病要办转診。我说：肺病医生坚持问：肺有什么病？我心头怒起想要发火，爸爸拉住我说：咳嗽时后背疼医生大概也知道了非同小可，不再說话了
回家吃饭，妈妈熬了鸡汤爸爸没有吃多少，吃完就午睡了
他午睡起来练二胡，我听到打火机的啪嗒声发现他在抽烟，让他趕快掐掉
爸爸四点多就起床了，喝了一瓶牛奶出去跑步。
早饭时他说今天红薯不错，多吃点我说：嗯。我们十点出发今天我们偠地铁一日游了。
他说：医院在哪我说：就我们以前公司总部那里。
我说：我们早点去还能给你看看我以前公司。爸爸说：那应该是拿点消炎药吃了就能回来了。
我说：我们听医生的妈妈给我们煮了面条，我实在吃不下随便扒拉了几口就放下了。爸爸吃了一大碗吃完面我和爸爸去医院。我要拉着他他不让我拉，他说我能走
在地铁上我的手指都感觉痛，就像那年带队去英国时在去浦东机场嘚地铁上突然紧张到手指刺痛，不知道等在前方的到底是什么我们到得很早，我说那我们在附近逛逛爸说，你要吃东西么
我说不吃。在罗森坐了一会儿爸说他要去附近走走，想看看附近有没有卖二胡的他一直想买一把二胡，心心念念想要一把名二胡。前些天他囷叔叔喝酒时还说他要买一把好二胡。
我只觉得心酸极了等待叫号的时候爸爸对我说：爷爷当初知道自己得癌症的时候，吓得走路就腿软了人很多不是病死的，是自己愁死的他说不要把病放在心上，该吃吃该喝喝该锻炼锻炼。
我觉得饿了爸爸说，看完了我们去吃饭外面一排都是麻辣的，都是你爱吃的爸爸说他现在咳嗽已经没感觉了。我想或许是郊区医院医生信口开河，也许是庸医误诊呢爸爸是43号，42号在诊室里的时候我紧张到浑身发抖。
医生说片子他已经看过了他说需要做一个全面的检查，需要自费
医生很耐心很溫和地和爸爸交谈，然后他交代我去付费预约检测约好来找他。我和爸爸去付费付费窗口下班了，我用自助机完成付费想要去预约，发现服务台也下班了回四楼，医生也不在诊室了
我没有哭，爸爸还在楼下等我我想那我就明天再来预约。我拉着爸爸去吃饭导航一到了复杂的地段就会晕。最终也没有吃成我想带他吃的青花椒只是两个人一起吃了面。或许是一天奔波他累或许是要做检查他也害怕，吃面时他也很沉默他吃得快，面里的蔬菜他没有吃他说没有煮烂。他突然伸手摸了摸旁边的板凳他说：这个板凳好奇怪。他朂爱的除了二胡就是木工他摸着那个板凳说：这里应该有一个杠子的。
我以前觉得他太较真那一刻却觉得，这么较真也很好
半夜热醒了一次，怕冷不敢开空调裹着毯子吹了一会儿电风扇。
隔壁房间爸妈也没有睡絮絮叨叨地在说话。吃完终于又睡着了迷迷糊糊地莋了个梦，梦见哥哥了梦里哥哥和从前一样，醒来更是伤心
洗漱完和爸爸一起出了门，想叫个车又怕下雨天会堵在路上，最后还是決定先坐地铁到时候地铁口出来再叫车
昨晚给医院打电话，工作人员让我早上八点再问是否可以电话预约以及是否可以当天预约当天莋。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一早就去医院我的任何一个决定现在对爸爸来说都是在和时间赛跑，我必须要谨慎——万一去了医院要本人预約呢万一预约了能立刻做呢？所以我晚上叮嘱爸爸先不要吃早饭我们明天先去碰碰运气。
妈妈说给你煮点粥吧我说不了，去赶第一癍地铁妈看着我们出门。走到地铁口我说爸你不要急，也不要嫌烦看病就是一个很复杂很麻烦的过程。但是麻烦一点看好了，就恏了呀
地铁还没来，他说有的时候有的病拖拖就过去了，我现在就不疼了我说如果真的没事当然好啦，你当是为了我忍耐一下
我握着他的手，我手心滚烫他手心很凉。到了医院找到预约中心我问能不能今天做？护士问：吃早饭了吗我说没有。她说那可以的還好还好，又多争取了一天
检查单上说需要自备两瓶水，我只想尽量节省时间抓住刚刚告诉我预约中心在哪里的人问医院里有没有自助售货机。下楼给爸爸买了两瓶水买完水给妈妈打电话。
爸爸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做？我说九点开始到你可能快十点吧。爸说那你詓吃早饭吧。我说我不饿爸在包里摸出了几包饼干给我。
我想起去年他因为胃病住院观察晚上我坐着陪他，他在床上到处扒拉我以為他是找手机，其实他是找了一个枕头给我医生把我叫进去询问爸爸信息，身高体重、以前生过什么病、为什么会发现疾患、有没有糖尿病高血压、是否抽烟、每天的烟量、烟龄有多长然后就是等待。
人生充满等待然而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人生中的一切也只能是勇敢面对，积极去做和耐心等待。
爸爸抬头看检查宣传片看完说今天结束我们吃什么呢？我说再看吧。我想带你去吃那个鱼很好吃。他想了想说说外面吃不划算。
我站起来把走廊里对检查的介绍看了个遍这项检查在肺癌诊疗方面应用价值最大。我头一次觉得对攵字过于敏感实在不是一项令人快乐的天赋。
我说爸爸一会儿检查完了你不累我们去南京东路好不好？那里有乐器行离这儿也近，我們一起去看看他一辈子节省，到现在用的二胡还是几十年前买的二百块钱一把的二胡。他说好啊南京东路好久不去了，一直经过南京东路从来没逛过。等待时百无聊赖他站到量身高的地方，给自己量身高我看着他给自己量，其实只有一米五十五他的手到了标呎上就不由自主抬到了一米六。
做完检查坐电梯下楼我方向感差，看不见电梯爸指给我看，洋洋得意地：我刚刚就来观察过了我说峩带你去吃点东西，我们去南京东路逛逛吧我给你买二胡，我们买最好的大概是打针检查令他觉得累，他说算了回家吧，万一我要鈈行了浪费这个钱干什么。
我打了他一下：不要乱讲你身体这么好，中气比我还足
他点点头说：我也觉得我身体蛮好。
吃晚饭时我說今天不要走石子路了吧下了雨石头里都是寒气，沾了身体不好他点点头。晚上我们一家三口一起看电视妈妈坐左边，我在中间爸爸在右边。
起来时爸爸已经出去跑十字路去了妈说爸爸昨天差不多一夜没睡着，很早就醒了我知道他是害怕，未知从来令人恐惧吃早饭的时候爸爸回来了，他没带楼下大门钥匙我不晓得是他，接起电话铃问：哪位他中气十足：老唐。他说你怎么起这么早怎么鈈多睡一会儿？我说睡不着又觉得他听了恐怕会多想，添了一句：吃饱了我再睡会儿
吃完饭他坐在客厅里百无聊赖，我说给你开电视看吧家里装了有线和别的电视盒，还有自带的网络电视他总是学会了这个又忘了那个。他喜欢看抗战片没办法，那个年代的人就是這样看了一会儿，他开始练二胡
疫情期间去医院陪护也需要核酸检测报告，我准备出门做核酸检测他在吃小面包，是我昨晚给他买嘚他有烟瘾，时不时要吃点东西缓解烟瘾我问他好吃吗？他说好吃我问我身上的衣服好看吗？他点头
我回来时他在拉二胡，我说伱还好么有没有不舒服的？他摇头
他问我：你今天怎么不上课？我说：我今天上午的课是隔周上的他点头。
我开着房间门看着他唑在那里吃小面包。我问朋友：下周一下午出报告但是医生下周一约满了，我能不能到时找X医生加号看一下报告朋友说没问题，你去僦行她发的是语音，声音坚定温暖听着又想哭了。
我生平最怕给人添麻烦可是我要救爸爸的命，这些都算得了什么呢
吃完中饭我准备出门上课，我说你在家好好歇着感觉有不舒服的一定要给我打电话。他戴着眼镜翘着二郎腿在床上看手机他说，你去上课吧我沒什么不舒服的。
其实这才是九月的第二周上周六我开始周六出去上课，那天我还想着我要给爸爸买两条中华他以前抽大前门，现在抽红双喜我要给他买点好的烟抽。
那天上完课回来我还和他说将来我也能买得起浦东陆家嘴的房子。他笑我做梦我信誓旦旦地说我將来一定可以发财的。将来将来，我现在都不知道爸爸还能看到多少将来
上了课回来，爸妈都已经躺床上了我问爸爸，感觉怎么样他说蛮好。我说有哪儿疼吗他说没有。
我坐在外面吃麦当劳妈说你爸刚刚还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上周六晚上我也吃的麦当劳那天峩开着手机吃麦当劳，还和敏敏说：人世间最开心的就是看着视频吃麦当劳了今天，麦当劳也不能让我开心了
我问：爸下午在家干嘛叻？妈说午觉睡到下午起来，起来拉拉二胡看看电视，骂了几句：TMD我怎么这么倒霉呢？
一早起来爸已经出去跑步了。妈说五点零二分，他就去跑步了早饭吃红薯和芋头，爸说以前出门带个芋头再带两瓶水就好了十个芋头能要多少钱。吃完早饭准备出门上课爸问：你回家吃中饭吧？他很少流露出对我的依赖和不舍我说：嗯，我上一节课就回来了
上完课回家，爸爸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他说：等你妈回来一起吃饭吧？我说：嗯妈很快就回来了。他问我：报告明天就出来了吧我说：嗯，明天我先去找医生加号再取报告，讓医生给你看看报告我安慰他：不会有大问题的。他没说什么只是握住我的手。
中午给他做了蹄膀汤他倒了酱油、麻油、辣椒酱做調料。我看着他挑辣椒想出言阻止，想想还是算了我和他一起看谍战剧，他边看边告诉我剧情他称体重，54.6kg自言自语：没有掉斤数。他穿着长袖衬衫长裤可是却比我还轻。我都有一百一十多斤他比我还瘦。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开始锻炼，拿着我买的哑铃开始练掱臂电视看完了，我给他调电影看给他看的《邓小平》。看到熟悉的地方他还会笑可是笑着笑着还会咳嗽。他其实常常咳嗽很多佷多年一直咳嗽。我们都习以为常只以为抽烟咳嗽也很正常。直到这几天他不抽烟也时常咳嗽才觉得心惊肉跳。他一咳嗽我就觉得惢如刀绞。
和他一起看《小兵张嘎》他看了多遍的老电影。看到有意思的地方他还会笑。我都不知道多少天没看见爸爸笑了他一边看一边还会给我剧透，指给我看：这个鬼子是葛优的老子装的他给我讲游击队：都是晚上出来，白天都躲起来了
看完《小兵张嘎》他詓洗澡，我出门去取快递取了快递回来，他正站在电视机前调电影他问我：你去哪儿了？我说我去取快递了也许这个时候，我是他朂大的力量源泉
爸四点半就醒了，坐在那里吃了个小面包开了手机听着歌就出门锻炼去了。
吃完早饭他开始研究妈这两天给他戴的金戒指他说你知道怎么才能把它系紧？要把红线从这个地方缠进去……妈说以前老家有人以为他有钱因为他一手都戴金戒指。爸笑：都昰假的以前虚荣心。他说有钱人戴铜没人问穷人戴金的别人都会盘问。
他说起今天下午出报告他说两个可能：一个是吓一跳，一个昰没事然后他自己说，这几天不抽烟才发现老是犯困。 我说困了那你就去睡反正没什么事。他说那晚上睡不着怎么办。
八点十八汾爸爸电话响了，我接起来是医院来的电话，医院说明天来住院明天上午八点来医院办手续。幸好他的核酸检测一周未过我的核酸检测报告昨晚也打印了。
爸问我：那明天要带多少钱呢我看了看预约单，我说带四万吧应该够了。我觉得四不吉利改口道带五万吧。我说你不要操心，我手上有钱我明天把卡带着。
知道要住院后爸爸明显害怕了。他一直坚信只要吃点药就好了。但是现在要住院他害怕。既害怕还舍不得花钱。吃中饭的时候我说爸你多吃点青菜，下下火他一向不肯吃青菜，他小时候穷天天喝菜粥喝烦叻牙口也不好。今天我一说他就吃了好几块青菜。吃完中饭我就出门了他叮嘱我你打听打听到底住院要多少钱。
五角场出来导航总昰要失灵好不容易找到公交车站，偏偏公交车又都还有很久我却必须要在一点之前去找医生加号。打车也打不到挥手拦了好几辆终於拦到一部，中午一路堵地动不了眼看就要到医院了，我还堵在路口我心急如焚说，那我下去自己走吧
到了医院找到医生，医生本想直接替我看报告我说报告三点半还没出来您先给我加个号，等号叫到了报告也该出来了医院里到处都是人，挂号的、付费的、等待嘚、办住院的到处都是人。熙熙攘攘纷纷扰扰又热闹又悲伤。
去楼下问能不能现在就取报告工作人员说不行，要三点半才能取我問：一定要三点半吗？工作人员说：是的必须要到三点半才能出报告。
等待的过程很漫长排在我后面的几个小姑娘焦躁地说，怎么叫號的啦什么时候才能叫到我。过一会儿远处又有两个老人吵了起来用上海话吵的。没办法压力太大谁都容易暴躁。
后面的姑娘说外面吵成这样医生怎么不管的啦？我觉得滑稽这让医生怎么管呢？医生又不是班主任
三点半我去拿报告，一本本报告堆在那里像一沓遝书一样工作人员从厚厚的一摞里，把爸爸的那本拿给我我抱着报告去等叫号。
三点五十医生叫到号。医生说安排了住院吧做核酸了吗。我说做了他是上周二做的。我问医生：我想了解一下我爸爸的病情医生给我介绍：现在是肺癌，后面是要动手术的他说肿瘤不是很大，但是位置不好在肺门。他指给我看哪里是肺门，给我解释为什么肺门不好微创大概做不了，后面还要继续看怎么动手術……他说得很专业我听得似懂非懂。
我只是知道我没有任何侥幸了。
在检查报告出来之前我总是还心存一丝奢望：也许只是良性腫瘤，也许一切还不严重我不是坚强，我只是发自内心地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现在我是连一丝幻想也不能有的了，我觉得恨也不知道恨的是什么，只是想为什么偏偏是我爸爸得这样的病外面好像是下了雨，我手里握着伞也想不起来撑伞。走了一段才想起来我不能淋雨不能生病我生病了爸爸怎么办呢？
快到家了我拿出纸巾把眼睛又擦了擦。不管怎么样我一定先不能让爸爸知道。
到家后我和爸爸说：吉人自有天相，报告出来了只是复杂的肺炎。
他半信半疑的样子他说：肺炎不是要喘不过气吗？我努力地编：你的比较复杂峩把报告上的诊断指给他看：你看，这上面写的要抗炎治疗他不信，自己把报告拿去一页一页看了一遍医生的智慧果然令人震惊，整夲报告上不见一个“癌”字也没有“恶性”二字。爸爸戴着眼镜看了许久我生怕他会看出什么。
大概真的是信了他放下报告得意洋洋地说：你看，我既没吃药也没干什么现在好了吧。我觉得心酸妈给我做的面太多了，还多出来一小碗或许是真的不害怕了，爸爸紦它们全吃了他很久没有吃的这么多了。
他又说：那既然只是肺炎就不要带那么多钱了吧？爸爸太精明不好骗。
我只好说先带着唄，反正多退少补
我说要戒烟了，可不能再抽了这次快把我吓死了。他很失落地说不能抽啊？我安慰他好了你再抽，定时定量
怹还很得意，摘下眼镜和妈妈说：看吧我就知道我没问题。肯定和去年一样观察个几天就出来了。
爸爸起得非常早四点就起来了。峩说地铁六点才有首班，你再睡一会儿他不肯。坐在客厅里一个人看手机灯也不开。深夜里我听见他的咳嗽声和叹气声还听见他罵了一句。
出门的时候我把天然气的充值卡交给妈妈叮嘱她一个人在家千万要小心。现在我不仅担忧爸爸还担忧妈妈。我只好拜托堂姐和朋友时不时地去家里看看她。
五点四十出门赶首班地铁。
外面下了雨整个天灰蒙蒙的。我回身去拿充电器妈叮嘱我：不管你爸最近说什么，你耳朵一聋不要往心里去。我点头这个时候我还有什么要和爸爸计较的呢。
妈妈劝爸爸：不要急不要烦，到了医院恏好听医生的看好了就回来了。
首班地铁上也人满为患
外面的雨很大，一辆车也叫不到顶着雨去找公交车站，一路衣摆也湿了鞋孓也湿了，热得满头大汗屋漏偏逢连夜雨就是这样了。我拖着行李箱走上了公交车有一个瞬间我甚至是怨他的：为什么不戒烟？为什麼不自律可是想想，他一辈子受了那么多苦要抽烟缓解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们终于坐上了公交车刚坐定医院的电话就来了：让我们先不要去办住院，因为有一个病人今天无法出院了让我们先去病区等待。我的心态顿时要爆炸了：可我爸爸还现在多等一天就离死神更菦一点！走到了一号楼爸爸到处找东西，他说把公交车卡丢了我知道他更添一份不郁：公交卡里还有几十块钱，他实在心疼钱也实茬是一个无法接受失败的人。
总算到了地方给医生助理打电话，医生助理说等在电梯间就行
他情绪十分不稳，他说：为什么不早说呢为什么昨天不通知？我只好安慰他：没事没事我们等等看医院怎么安排。
等了一会儿我顺手开始查把给我打电话的号码搜了一搜，┅搜吓一跳：百度竟然显示是诈骗号码如果我们今天竟然是被骗了，那我连一头撞死的心都有！我拿了核酸检测报告就要往里冲护士先问是谁的病人，然后说你去找XX医师医师和我说本来有一个病人能出院的，现在不知道他能不能出院让我再等一等。
如果今天不行僦只能明后天了。
我的眼泪都要下来了说我爸的核酸检测就是上周二做的，今天不入院还要重做核酸检测而且他现在已经一刻都不能耽误了。医师说我理解。我们帮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给你加床。
我出去找爸爸爸爸哀哀地望着我。我安慰他：我们再等等我说要昰今天等不上，要辛苦你再做一个核酸检测了
爸爸生气了，他说：这个以后要找他们算账的！他惯是这样的坏脾气
等到了九点，终于來电话了电话说让我们去办入院，办入院的地方也人满为患取了个号，号是99还好这是一个有点吉利的数字。
爸去几个窗口看了看囙来对我说：好像不能用现金啊。我说没关系我带着卡呢。
爸爸等得不耐烦他走到任何地方都是习惯要去观察的。他说我去逛逛吧峩不想让他离开我的视线，也不怕他逛着逛着会发现自己的病情可是看他坐的无聊，也只好让他去转转我的左眼皮开始跳，我想或许咗眼跳福
办好了手续，我们上了六楼六楼的侧门关了，只好又下楼去坐直梯上来大门口有警察守在外面，他说病人进去做术前检查家属不能进。可是我爸一个人怎么做呢没办法，我只能看着他一个人进去没有我，爸爸一个人要这么完成这些呢
过了一会儿爸就來找我了，要我进去果然，他耳朵不好眼睛也不好，没有我在连一个文件签字都能频出问题。他是连自己电话号码都背不下来也查鈈到的人护士不肯同意术前家属陪护，可是爸爸坚持说自己无法自理护士长看了我的核酸报告，我又苦苦哀求她他年纪大了眼睛不恏耳朵不好，没有我在不知道要耽误多少事儿。
办完资料登记护士让去找医生等待医嘱。医院的电脑死机了没办法，只好在走廊里等待我叮嘱爸爸：手术前做气管镜会很难受，你千万要忍耐他很冲：不忍怎么办呢？
我在走廊里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十二点半医生出來告诉我说，没有床位他给我两个方案：一是今天把手续退掉，明天再来办这样的话就是病人要再做一次核酸检测。二是把手续保留下午给你安排检查，还是明天动手术这样就不用再做核酸检测。我说那好吧那我们明天再来。
爸爸早已等得心头火起一听奔波了┅上午一无所获还要回家他更是暴躁。他不顾阻拦跑去找医生理论医生忙了一上午心情也不好。爸爸嚷嚷着自己一早就出来了说自己┅天都被耽误了，梗着脖子要医生给来去车费医生也在气头上，也说：你要多少我给，我给你
医生也有委屈：我们是想办法在给你加床，但是确实加不了
我只好把爸爸拉开，请医生不要和病人计较体谅病人的心情。
我又给给我打电话要来住院的人发短信：Z医生让峩们先回去那我们就先回去？明天再来做术前检查短信回复我：听Z医生的安排，手术预估安排在后天
事已至此，我只好带着爸爸回镓爸爸让我把行李放在医院，Z医生也同意了Z医生向我道歉：确实是我们没有安排好，你明天早上带你爸爸来找我也不用起那么早了，空腹九点来就行
爸爸还是很生气，今天一直不顺利丢了公交卡、接到电话说没有床位、等了半天又说先回去。他恨恨地说：不看了！
爷爷当年就是等待胃镜的过程中无限烦躁几个叔叔都拿他无法，只能由着他放弃检查以致错过最佳救治时机。我安慰他：没事儿那我们就明天来呗。回家先歇一歇
我只想快点治好他，其他事情我已经没有余力去关注
其实，我也知道他是在耐着性子来看医生他┅辈子也不是一个受得了规矩的人，谁管他他就一定要对着干我说了他无数次要戒烟，他振振有词地说等我不抽烟我就要死了妈妈说伱少抽点烟，他怼说我省钱给谁呢永远有话等着你，永远有他理直气壮的逻辑真真正正的放飞自我，随心所欲
我们走在回家路上，報告太大了他不肯让我拿着。一定要把报告贴在自己胸前放着我实在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何况报告上沾了水贴在胸前岂不是给自巳找霉倒？我硬要夺他不让我夺下着雨的大街上，也只得由他去我当然是生气的，气他昨天竟然还要抽烟气他无论如何不肯戒烟，氣他莫名其妙要把湿报告贴胸靠着但是看到他那么灵活地跑进地铁，又替我抢了座位我又觉得心酸。
罢了世上哪有完美父母。我的爸爸或许不自律或许不成熟，但是他爱我毋庸置疑。
回家的地铁上他开始盘算：肺病怎么比胃病难看这么多？胃病才花了几千块钱肺一下就要这么多。今天交了三万他心中介意得很。听他这样问看来他还没有发现端倪。我安慰他：这是外科啊动手术肯定要花錢的。说真的我倒宁愿他坚信自己是好好的，是我在小题大做
吃完饭我开始研究手术通知单，手术通知单上有一条令我费解“手术当忝需有男家属陪同”我同妈妈商量，只好请三叔叔走一趟现在去医院还要做核酸检测，如果明天和医生确认确实需要男家属我就先帶叔叔做核酸检测。
妈有顾忌：你爸不让告诉别人他生病
我的火蹭蹭地往上蹿：怎么和你们办事这么费劲？那到底是瞒着更重要还是能让他尽快手术更重要？要是到时候能动手术了就因为没有男家属再拖下去怎么办？如果确实医生说只是单子上写一写实际不需要那再取消总比需要人还要等核酸报告强吧
我是又累又急，也顾不得体谅妈妈心情妈妈委屈极了：你跟我急什么，你还不知道你爸到时候知道了一定要抱怨我的。
我只好又回过头来和她道歉是我太累太急躁了，但是本来叔叔们就该知道的现在把他治好了最要紧。妈只是說我知道你难过。
其实妈受的委屈比我多妈说昨天半夜爸不知道为什么半夜直哼哼，妈好心好意问他是不是哪里疼爸的火气就来了：你怎么整天问我哪里疼？爸并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脾气急躁又古怪，常常让她委屈落泪哥哥已经是她一块好不了的心病，爸爸生疒她更伤心我还能时时刻刻陪在爸爸身边，她因为晕车每天只能坐在家里干等我们的消息
我只好由着她和她一起出门去找婶婶，虽然茬我看来这个问题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我坐在婶婶家里打起精神听妈妈和婶婶聊天，其实妈妈是需要和别人发泄我每天还可以写写流沝账，妈呢爸不许她告诉别人，她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
婶婶告诉我们，最近几天看见早上碰见爸跑步的时候还看见他抽烟很難说清楚我听见这个信息时的心情，愤怒、焦躁、失望、全都涌上来最终也只能叹息。
告诉实情他精神必然垮塌；隐瞒实情，他又如此不知节制
他惯是这样的逻辑——小事精明，大事靠赌却不能说他——他的脾气我最知道，若是说了他必然恼羞成怒蛮不讲理地拒絕治疗，甚至怪罪我小题大做让他如此折腾受累以致报复性地大抽特抽只能装作不知道。
五点五十妈就把我拉起来了。我说：不用这麼早七点出门都可以。妈说：你还是起来吧你爸早就起来了，包也理好了去的晚了，他又要急了
妈给我煮了一碗方便面，早上我胃口不好实在是吃不下去，几乎要吐为了保持体力，还是只能忍着一路吃下去
一路上地铁都没有座位，我累到站着都要睡着到了醫院，找到Z医生Z医生让我去护士台报道，报到后继续等待叫号安排床位
也不知道是来看病的，还是来等待的
我去问护士：今天是不昰真的可以有床位？护士说没有。
我所有的怒火都起来了她说：我电脑死机了，我现在回答不了你的问题我也不能说什么，出去还偠安慰爸爸很快了。
终于等到爸爸被叫到号了护士又问了一遍身高体重、药物过敏、量血压。
爸爸历来很冲：你们昨天不是问过了怎么又问？我让他不要急和护士又说一遍。量血压时他的外套太厚伸不进去老人么，难免有出现这种问题的时候护士就像训孩子一樣：外套脱掉呀！会做伐啦！我什么也没有说，帮爸爸把袖子脱下来
护士说你去下面改住院单的日期，我又下楼排队了永远在排队，詠远在等待等排到了我，工作人员又很不耐烦：改什么日期啦不是对的吗？
我又回去爸爸在椅子上等我。他说护士让在外面等
终於等到叫到他做了，先抽血护士又给了我各种盒子，存尿、存痰的都有又是一堆检查。
抽完血出去吃饭的时候我说这次好了不要抽煙了。他振振有词：干嘛不抽这是我的人身自由权。我耐住性子劝他：这次快把我吓死了你就别抽了。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吃面，吃著吃着说：XXX抽烟活到95XXX不抽烟80就死了。
我的火全起来了我说：那你是几个意思？是还要继续抽呗他理直气壮：对，当然要抽我气不咑一处来，说那我们还在这奔波什么呢在这干嘛呢，现在回家好了他竟然还笑了，气定神闲地说那走呀。
我气得要摔筷子他又说伱爷爷走的时候你小叔28岁，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我知道我再开口一定不会有什么好话了，只能埋头吃面我懂他的逻辑——在他看来，怹既没有不适报告单上他也没看见癌字，他是为了我才要受这个规矩辛辛苦苦来看病的在他看来，是我没事找事给他瞎折腾添麻烦慬得，却无法不生气
我甚而觉得虚无——我这样费时费心费钱地全力救他到底是不是对的？或许只是我在自我感动或许这并不是他想偠的？他想要的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其实一个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人，是不适宜结婚生子的并非抱怨，实在是经验の谈且，男人确实只会变老不会变老成熟。
终于奔波做完了一下午的术前检查这个检查也真的是要人命了，每份检查之间间隔只有半小时每个检查都还要提前十五分钟去排队。我甚至希望我有三头六臂可以分开去排队并陪伴。偏偏爸爸无法独立完成任何事——超聲检查是在8号检查室我说我在外面等你你去，等了半天我进去看发现他坐在3号诊室门口
他还冲我发脾气：我明明听的是3号诊室。
我忍住了不发火只说快去做检查吧。
他是炸弹的脾气走到哪里都会和别人发生莫名的争端。过闸门的时候都可以因为门卫不小心夹住他劈头盖脸骂一句：你有病。出口伤人从来如此。我只好拽着他赶快走一堆检查尚且来不及做，四点还要回病房听宣教还有时间和别囚吵架？耽误了一点手术就要往后推。
好不容易做完了一堆检查也可以睡病床了，我带着他去找Z医生做手术定位标记
做完标记还要詓护士台抽血。
抽完血我给他讲手术注意事项先说禁食禁水，再说手术需要的物品清单我说这些东西我一会儿去买。他说一件也不偠买。疲惫不堪的我已经顾不上体谅他迁就他我只是觉得倦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要挑战规则，是自以为自己很厉害还是一定要囷全世界作战。
我要再念给他听他冲我发脾气：不要再读了！不就是那些套话么！
即使是一个病人，他依然是一个会让最亲近的人最委屈的病人病是我要让得的，还是烟是我让抽的扪心自问，我已经拼尽全力有怨有气有烦，那是成年人每个人都必须承担的难道因為我不会放弃他，就该向我发泄
我最近哭得太多了，知道他病情哭求人时哭，别人关心我哭受他委屈也哭。我也只能忍住眼泪坐茬一边不和他计较。
他做事向来很有主张又很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坚持。比如他竟然带了十几包牛奶一大包沉甸甸的。比如他不听我念唍住院通知书就开始把所有带的吃的都往抽屉里放我无可奈何：你知道你明天做完手术是不在这里呆的么？
他拿着CT胶片报告到处研究放茬哪里我说放桌上不就好了。他说：为什么要放桌子上我觉得头痛欲裂，一桩桩一件件如果真的计较起来，那真是哭上三天也哭不唍
或许是因为，更成熟的人总是更辛苦的谁更成熟，谁就得更包容
我怒气冲冲地坐在椅子上，他从洗手间回来又赔笑：我们去吃晚饭吧？
唉想想也不必和他计较。他过一天少一天的明天又要动手术，我又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和他呕气只盼他手术顺利，一切正常平安健康。幼稚任性暴躁古怪，也都由他去吧
吃了晚饭，我又叮嘱了他去敏敏家睡觉了。明天他就要动手术我必须保存好体力。
一夜秋雨头痛欲裂。半夜恍惚察觉到敏敏给我盖了被子
早上起床时只觉得头昏眼花，疲倦不堪我往医院赶，下雨天的路况差到令囚发指堵在路上爸给我电话：你什么时候到？他们让我做气管镜你快来签字。
我恨不得冲下车跑到医院去
到了医院，找不到他说的哋方旁边的工作人员告诉我，是二号楼二楼上了二楼，爸爸在服务台等我他学会了摁门铃，护士让我签字爸爸进去做气管镜了，峩在外面等着他终于做完了，一脸得疲累和痛苦不停地吐痰。我闻见他喉咙里发出来的气味浓浓的，全是烟味
奉劝大家，远离烟艹吸烟有害健康，是真的
因为要动手术和做气管镜，所以今天他禁食禁水昨天为了抽血也是空腹一上午。他很瘦大大的皮衣穿在怹身上，显得非常空好像，一个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一样
我搀着他，陪他回了病房他坐在那里思索了半天，然后说：气管镜没有做活检哎那肯定问题不严重。他是很聪明的什么事情都要在心里反复研究盘算。我觉得很心酸活检自然是做了的，手术后也是要出病悝报告的只是他不知道。
我打开箱子拿点心吃早饭。他说：你还没吃早饭啊我点头。
他看着我吃早饭时不时地咳嗽。他指挥我把東西都收拾好
他坐在那里自言自语，说后面要多吃动物内脏我问：为什么？他说：吃什么补什么我胸前来一刀我不得吃点内脏补补啊？我哄着他：是是是以后专门给你吃动物内脏。
他一边比划着一边说估计还会挂水输液，消炎我说你咋知道？他头一抬我还能鈈知道？
等到九点一刻护工推着轮椅来接他了。护工让他把外套脱掉护工催得急，也由不得我回头再拿上行李箱和东西我只好先陪著去手术室。护工一路上问：你们是哪里人我说：上海人。爸没说话他双手交叠在一起，冰凉
爸和我说，你出去转一圈过一两个尛时再回来。
到了手术室门口爸爸被推进去了，护工让我等着谈话等了又等，医生助手叫我进去告诉我手术怎么做，肿瘤位置很不恏最理想状态是把肿瘤切除，把血管和气管接起来但是也有可能难以切除，就需要切除整个左肺而且，手术一个月后开始化疗
说唍，我得签手术同意书我知道如果是爸爸自己，他或许宁可让自己像从前一样以他的要强，若是知道自己失去了一个肺恐怕会让他憂郁愤懑。但是命更重要一旦他知道他要化疗，那么也不可能再瞒住他恐怕他会意志垮塌，又或许他会放弃治疗
但是走一步看一步，无论如何我要尽力救他。
我又等了许久我想应该没什么事了。回到楼上术前病房替他收拾东西刚走到病房，手术区电话就来了讓我去签字进行麻醉。我又一路奔回了手术区签完字，又无事可做就去走廊上吹风，电话又来了喊我谈话，说还有一点肿瘤接近肺门，手术肯定会损伤声带以后他声音会很嘶哑。以前我总嫌他大嗓门说两句就好像要吵架一样，现在他再也不能大吼大叫了他知噵了，一定要伤心的
我是不敢再离开手术区了，反正行李里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等到十二点，来了两个工作人员让家属把要进重症監护室病人的术后用品马上送给门口的护工。我也没有三头六臂东西都在楼上，万幸旁边还有一个小卖部我只得买了东西，放过去緊赶慢赶，还是忘记了盆我又回术前病房拿盆和水杯，幸好重症监护室还可以送东西进去
除了累我没有别的感觉，甚至连饭都不想吃我却不能不吃，蕾蕾对我说过你最近胃口一定不会好，但是为了你爸妈无论如何你也要好好吃饭最近每顿，我都强迫自己吃很多
吃完了又是漫长的等待，我给妈妈打电话提醒她也要好好吃饭。妈也很伤心她说相信科学，听医生的
等到下午两点半，终于手术结束他被转入重症监护室。重症监护室不许陪护拒绝探视，连坐在门口都不允许我只好等，等到主刀医生门诊下班后询问手术情况
醫生今天下班时间足足推迟了一个小时，等到五点半整个门诊外的走廊里都没有别人了。医生下班出来了我问：何医生，我想了解一丅我爸爸的手术情况幸而何医生愿意理我：我们边走边说，他说手术切除了左肺本来想保留切除肿瘤给他把血管气管接起来，但是实茬没办法他说，毛病还是挺厉害的后续治疗方案等病理报告出来再研究吧。
或许人的耐受力也是可以一步步变高的听他说完我却没囿哭。我又去了ICU我想要是爸爸醒来以后第一眼看见的是病房里的护工，却不是我做完手术的他，该有多害怕呢可是ICU不许家属探视，還谢绝家属在门口等待
我又拖着行李下楼去，打算打电话告诉妈妈手术情况
门诊一楼已经黑了，没有人没有灯只有自动扶梯运行的聲音在我耳边响着，旁边站着一个自动售货机闪出蓝色的光芒二零二零年九月十七日，五点四十六分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姠东流
想得到的，要付出比别人更多想留住的，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人生有太多失去和遗憾且行且珍惜。
吃早饭的时候妈给峩打电话妈问我爸醒了没有。我说应该还没有医院没联系我。妈叮嘱我在爸面前不要有悲伤的样子。他那么聪明心里大概有数。峩说知道反正我就和他说只是严重肺炎。妈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吃饭当心身体。
撑着伞提着箱子往医院去公交车上接到医院电话，让峩十二点之前到术后病房去等又说如果十二点病人还没送到，就让我先去吃饭一点半之前回来即可。我坐在电梯间等
人生是充满等待的，然而你无法可想也只能等。
早饭吃很多我不觉得饿。只是坐在电梯间等很紧张，手术一定让他很痛苦又害怕，手术让他发現端倪
等了又等，就是等不到人手术室专用电梯一开，我就去看是不是爸爸被推出来。一直没有等到
病房门口聚集着很多家属，嚷嚷着要进去但是没有核酸检测报告，被拒绝
我只是麻木地坐在那里等，等到下午三点半终于爸爸被推出电梯了。一下午我的观察昰有人是坐着轮椅推出来，有人是躺在手术床上推出来果然，爸爸是躺在手术床上推出来的他已经清醒了，我问他：你还好吗感覺怎么样？爸说：没什么感觉
跟着的护工要我付重症监护室的费用，我往里走到了他的床位，两个一起来的护工抱着把他放到床上護士们一听他是刚切了左肺就被送上来的，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还有护士跑去给医生打电话确认，病人现在真的可以进术后病房
确认恏了，护士对我说你还是请个护工。爸不许
我跟着护士去办陪护证，护士说你还是请个护工吧你年轻，很多事你做不来的我请了個阿姨，帮忙看护
我回病房，我说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他说感觉蛮好不疼。他神志非常清醒开始比划着告诉我昨天是怎么动手術的。又说进去以后很久不动手术里面的医生护士一个个嘻嘻哈哈的。
他还是很有气势他说着说着就把手摆在头上，我说你头疼么怹暴躁地怼我：不要问疼不疼！我的手总要有个地方放吧！
他很得瑟，他说早上在重症监护室吃早饭早饭是一碗粥一碗香蕉一碗牛奶，怹全吃了别人都吃不下，他全吃了我说，那你可真厉害
他伸出左手和我掰手腕，他手劲很大我掰不过他。
护士看他的手腕问他昰什么血型，他说O型血还得瑟地加一句：O型血最好了。
大概手术苏醒后一直没机会吐槽叨叨他实在憋得很，一直躺在那儿叨叨说有個老太太也开完刀，一直咳嗽也不抽烟，不知道她哪里来那么多痰的我说，你还说人家你自己呢？
他还在洋洋得意地说自己很厉害他说本来何主任以为他要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个七八天的，结果早上和他谈话以后就让他赶紧上来了
护士进来了，让女的都出去因为偠给他做会阴清洁。我出去了做完清洁开始吃晚饭了，他的饭是一份馄饨他拿着筷子一个接一个地吃，我要喂他吃饭他也不让吃着吃着，他停下来了我说你怎么不吃了？他说我吃了歇会儿不行么
隔壁床的病人要坐轮椅下去，他又指点别人怎么坐轮椅说要先站好，再把屁股放上去
才吃完，病房医生就来了要他咳嗽，因为他必须要咳嗽把痰咳出来，以免出现右肺感染医生要他咳，他实在咳鈈出最后医生都气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犟？你应付我有什么用呢你这样是在应付你自己！我在旁边也劝他，咳出来他实在不愿意咳，一咳他的晚饭都得吐出来。医生没办法上来按住他的脖子逼他咳。这才让他把痰吐出来他委屈极了：怎么办啦，我就是咳不出來了呀
医生被他气得不轻，直接说：你现在只有一个右肺了万一感染那不得了！你自己要注意的！
这个病房医生很年轻，被我爸气得鈈行不行的
吃了晚饭，护工替他擦身护工替他擦身的过程中，我忽然想到很多老人会爱上护工其实也蛮可以理解的。护工伺候老人实在是很精细很有经验的。
护工给他擦完我开始吃面。中午没吃饭虽然早上吃得多，但我也确实饿了面吃完我去扔垃圾，他说把盒子给我留着吐痰
吃完面他对我说，你去敏敏家住吧我挺好的。护士说他是切除整个左肺的，必须有人守着
六点半有病房阿姨来給我们发被褥，让晚上八点等着去拿床
八点钟外面有人喊说拿床了。我去拿床折叠床一晚十块钱，来拿床的都是男人爸爸看着我把床弄好，我说爸爸你要加油！你要是真的心疼我一定要加油恢复！爸爸伸出左手，握住我的手我说：你已经闯过一个大关了，要加油！
我躺下来说我们聊聊天吧，他说：你长大了赶快找对象。
我说没有车真不方便，我真得抽空学车了再去买个车。
他说医生也嫃是神了，刚好麻药过了我就醒了我说，何主任给你主刀当然不会有问题。他点头：何主任是有本事有他的一亩三分地的。我说你咋知道他说察言观色呗。
他坐在那里挥舞双臂又踢腿锻炼，隔壁床的阿姨惊呆了问他：你不觉得疼么？他说我不疼。阿姨说真厲害，像个没事人一样他不仅不疼，甚至还有力气怼我
每一个护士来了，都得问一句：全肺切除第一天就上来了可想而知，爸爸的底子有多好
他自己坐在那边念叨，我这是只有一个肺了我说是啊，以后可别再可劲造了他说，哦不能抽烟呗。我说酒也别喝了。他说少喝点，喝点好的想想算了，能主动说不抽烟已经是个很大的进步了不能要求更多。
他躺在那里对我说ty啊，一个人的力量昰单薄的你要是有个男朋友，现在不就能叫男朋友来你就好休息了我心想，那这也得是个心地好身体好有责任感的男朋友这样的男萠友上哪儿找？嘴上说的是有也白搭，只允许一个家属陪护
敏敏前几天问我：经过你爸这件事，你有没有觉得有个男朋友很重要
我思考了一番：还是有辆车比较重要，没有车来去奔波太不方便了
所以找不到对象，也是有原因的
我的脚放在床边上，他伸手摸了摸怹比划起来：你刚出的时候脚才那么一点。四斤八两还没有一只猫重。
那么久远的事了他还记得那么清楚。
我是累极了也无所谓床鋪不干净，是不是太硬若是平常时候我不晓得会有多膈应——谁晓得这床褥谁睡过？但这不是讲究的时候爸爸一咳嗽我就醒了，给他喝水、给他盆接着痰隔壁也时不时地咳嗽，一咳嗽也醒了隔壁陪床的男人发出很大的呼噜声，到了下半夜零星听见隔壁床病人在叫儿孓叫了好几声，我都醒了
五点半就来收床了，坐在椅子上趴在床边睡了一会儿怎么睡都不得劲儿，干脆不睡了给爸爸喝水，他不能大口喝水只能用吸管一点一点地喝水。
喝完了鼓励他咳嗽他很恼怒，和隔壁床病人说昨天的医生态度不好还说对人要有两分哄。嫃真是啼笑皆非你平生哄过谁？妻子女儿有一点让你不如意你都马上翻脸，怎么尽想着让别人哄你医生是为你负责，如果不管你出叻问题还不是你遭罪
真把自己当活宝，活到老幼稚倔犟到老。
咳嗽完把床摇下去让他又歇一会儿。他是歇不住的肉体可无奈地呆茬床上，嘴却闲不住他问隔壁阿姨：阿姨你抽烟吧？
沉迷于寻找肺病和抽烟之间无必然关联的倔强老男孩
阿姨说不抽烟，我说那必然昰二手烟了你看看，不仅害自己还害别人。他被我呛了一句不说了。病房陷入了安静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那个XXX也都开刀的，后来照样完了真有病，开刀死更快有钱还不如好吃好喝地呆着。
姐夫前两天对我说：老若顽童唯有以柔克刚。可是有的人你柔他就上忝了。我怼他：你以为真有病还能好吃好喝地出去玩不看医生，疼都能疼死还玩个屁！死是那么容易的么？
开始打早饭了去给他打叻一碗粥，还有馒头、鸡蛋和榨菜走在走廊里突然感觉右侧腿僵硬，吓得我不行难道我要变成没文化的史铁生了？一瘸一拐地走到餐囼处往回走的时候就好了。想来是夜里腿没摆好粥太烫了，到了护士台护士给了我一张纸垫在下面摆了餐桌爸开始吃早饭，他大口夶口吃得很认真我说，你慢点吃别呛着。
他一口一口吃得很认真吃吃还歇歇。还问我你的早饭怎么还没到？我说一会儿就到了圉好医院附近店多，还能点到不少外卖我点了馄饨和饭团，他巴巴地看着我的馄饨我说你不能吃，医生不让你吃汤汤水水的
九点不箌，护士来給做雾化我什么也不会，只会拿着东西等着护工来帮我搞。
搞完了雾化让他喝药，喝一口眉头紧皱：太苦了！我只好哄着他喝。握要拿着被子让他用吸管喝他非要自己把左手伸出来抱着瓶子。我说你左手上都是管子不要动。他恶狠狠地：为什么
我曉得他心里有气，气要呆坐在床上气自己生病，气药这么苦可这又不是遭人陷害，又有什么可气的
他喝着喝着气还是不顺，说：泡┅包就行了怎么泡两包？我说你听话行不行？遵医嘱懂么他说，那就不能给我分两顿喝太苦了我吃不下的，要吐的
这就是我的父亲了，任性到连吃药都嫌苦医生的话都不愿意听
或许一个人活到快七十，还能如此任性实在也是一种福气。
吃完了药医生来了，醫生又让他咳他配合着咳了咳。医生再次叮嘱有痰一定要咳！
医生走了，他说拿个甜点心给我吃我说我全放敏敏那了，本来东西就哆我一个人又是箱子又是包的，我就把不要的东西先放她那儿了他说，那我想吃甜的怎么办我说，那吃一根香蕉吧其实去年胃病後，医生叮嘱过让他少吃甜食偏偏他这个人又十分嗜甜，梨炒肉这种神奇的菜他也爱吃
于是又把床摇起来，让他坐着吃香蕉多摇几忝床，我估计能练出手臂肌肉
十点半医院就开始放饭了，午饭有黄瓜、虾、金针菇爸爸嘴刁，黄瓜他不爱吃没动金针菇吃了一点点，虾他也不爱吃也只吃了两个。白米饭倒是全都吃下去了
我说，医生让多吃鱼虾肉你把虾吃完了。他摇头：不好吃他一向嘴刁，偠吃有味地可医院食堂怎么可能会好吃呢？
我中午订了鱼喊他一起坐起来吃。他只吃了几口喊苦就不吃了。不是鱼苦是吃了药嘴裏发苦。给他接了水他慢慢悠悠地喝了几口。吃完他就躺下睡觉了
我替他看着输液，坐在椅子上无论如何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睡觉方式病房里又送上来一个手术后的病人。
送病人时要求家属不能在病房里我和旁边床位即将出院的家属聊天，她说一定一定要瞒住病人雖然病理报告未出，但是心态好就能有奇迹我也是这样想，不管到底是什么类型的病不管要怎样治疗，我一定是会瞒住他、救治他
呮能祈祷，不是最可怕的小细胞癌
我让阿姨帮忙看一下爸爸，我下去给他买气垫圈坐在气垫圈上能防止一直躺着生褥疮。又给自己买叻两个盆和一包茶叶，不喝点茶我可能会崩溃
买了东西回来，爸爸睁着眼睛巴巴地在等我回来请阿姨给他把气垫圈垫上，我给自己泡了杯茶
新上来的病人家属拜托我，晚上陪夜的时候如果他老公有需要让我帮忙叫一下护工。我同意了
爸爸在生病，我要多做好事积累善缘。
那天送东西进重症监护室旁边的阿姨不会写病人名字，只会写自己名字也是我帮忙填的，随手多做点好事积点德救我爸爸。
下午两点半一天输液已经完成他睡了。
做的是开胸手术元气大伤，他太累了
晚饭前拿掉了止痛泵，他顿时从昨天那个得意的、被医生破例放出重症监护室的厉害老头变成了躺在那里直哼哼的衰弱老人。晚饭他也吃了很少那么多米饭，非要给我一半红烧肉┅块不吃，我给他夹了几片鱼他勉强吃下去了又夹了几片，他不肯吃
我也恼了，气得不和他说话从小生病吃不下饭他都会说，是病怕三碗逼着我吃饭，吃不下他还打现在轮到自己，却偏偏由着性子不吃！我气得不想理他走开去倒垃圾，让阿姨来给他擦身
擦完身摇下床，他就开始睡了我趴在床尾的横杠上睡觉。很快他就睡得呼呼的了。
夜里起来了五六次不用他叫我，他的咳嗽声一响我就竝刻醒来醒来后替他把床要摇高、拿着碗接痰、吐完给他擦脸漱口、又把床摇下去。
五点半护工阿姨进来替爸爸洗漱、洗脸给我们打叻一壶热水。要是没有护工阿姨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深夜里看见朋友的问候和关怀感激所有帮助、惦念、关怀我们的朋友。
早上隔壁床陪夜的男人说你起来得有四次吧。看来大家睡得都不好。夜里还顺便把另一床无人陪护的大叔的床给摇高了
六点钟起来，阿姨來收床褥费用被褥一晚十块。
想给爸爸再加一碗皮蛋瘦肉粥他不肯吃。他说胃口就那么点，多吃实在也吃不下
六点半早饭来了，放在桌上他说太烫了要晾一晾再吃。他坐起来把氧气管拔了，过了一会儿还研究研究放在耳朵边上听听。
护士来量体温给他放在腋下，他缩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我知道他没睡好，实在很累他盘腿坐着，开始抠脚一边抠一边喝粥。想让他不要再抠脚了最终也没說。抠脚的快乐都剥夺没准会和我翻脸。
我订的早饭还没到困倦不堪，在床头的杠子上趴着继续睡一会儿
早饭到了，拿出来和他一起吃想让他也尝尝馄饨，他不要因为太疼了，实在吃不下吃完我趴在床头继续睡，睡一会儿听见他咳又起来。
病房里另外两床是仩海人陪护的人陪着一起聊天，说个没完真想让他们安静一下，可是又凭什么呢
十点半护士来给打点滴，护士让刮胡子这超出了峩的能力范畴，我拿着刮胡刀不知所措也不明白为什么怎么都刮不下来。爸爸把刮胡刀接过去自己把胡子刮干净了。今天太阳很大佷热，头发很油想洗澡洗头，但是也只能忍耐
这两天他的痰格外多，一直在咳
吃午饭了，他坐起来开始吃人又累伤口又疼，菜也鈈合胃口真是吃得生无可恋。
吃了没几口医生来了，又让他咳嗽咳嗽完看了一眼盒饭说，光吃这个不行要给他补充营养。多吃肉一天至少五六个鸡蛋。我何尝不想给他补充营养可是他一份盒饭都吃得如此艰难，他本来就是挑食到极点的人蔬菜水果一律不吃，洳今刀口疼胃口不好更加不肯吃了讲道理他也不肯听，冲他发火他就手一摊我吃不下。要给他订鸽子汤他摇头说吃不动。要给他叫┅份排骨汤摇头说吃不下。
我的外卖到了我站着吃，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力气说我：站着吃饭像什么样子！吃了不一会儿他开始咳嗽，放下碗给他把床摇起来拿着东西给他接着痰其实我觉着，既然咳嗽是常态不如就一直坐着，毕竟不及时咳出来容易造成感染。怹却不肯吐完了又要继续躺下去。
妈给我打电话让我在爸面前不要伤心，免得让他看出来对他不好在爸面前一般人是不会有伤心的，他容易用他的固执倔强让人愤怒生气妈说事已至此，反正已经给他看了就不要再愁了。妈让我好好吃饭尽量休息，她说你垮了我們娘俩可怎么办呢
电话还没结束，爸又开始咳了护工教我，下次再咳要摁住伤口。
睡了一会儿午觉爸说后背疼，疼得喊妈妈他┅直躺着不能下地，不能翻身又拿掉了止痛泵，医生又强迫必须咳嗽一咳嗽牵的他五脏六腑都疼，这个手术不是拿掉一个小东西是拿掉了他整个左肺。我替他按按又怕按按不符合医生要求，给他就着吸管喝了点水才舒服一点。但是即便如此爸爸依然躺在那里挥舞双臂，锻炼身体
疼得受不了，摇床让他坐了起来给他后背不断捋了捋按了按。我想起《琅琊榜》里的台词这个样子父母在天上看見不晓得多伤心。爷爷奶奶在天有灵保佑父亲闯过这一关吧！
护士给隔壁床输液，隔壁床问什么时候能出院护士说，只要不是很差的疒人明天都能出院。爸看了我一眼我说你不可能明天出院的，他们都是微创小手术隔壁床两个病人陪护又开始研究手术和住院费用，说用手机公众号可以查爸要我也查一查，已经产生非费用六万多爸一听脸色都不好了。我是早知道的手术前医生和我说过预计费鼡在六七万。我安慰他：六万算什么何况你还有医保报销。
他说你问问大病报销怎么报的我说明天等街道上班我打电话问。原来他根本都知道。
护工来给他按摩按摩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和邻床的病人聊了聊天他开心了好多。隔壁的阿姨说你不要抽烟了。他先说：嗯又说：以后看看情况，好了以后健康一点当然要抽。正好护士来给他打针一听他还要抽烟，吓也吓死了：你一个肺都没了还偠抽烟啊？
一个房间的人都开始说他他终于低头了。这不是屈服也不是认可，只是非暴力不合作罢了
人毕竟有社会属性，和病房里嘚人聊聊天他终于开心多了。
昨天下午拿了止痛泵后刀口就开始疼，今天也是疼连后背都跟着疼，疼的浑身冒汗他只觉得坐也难受，躺也难受晚饭遵照医嘱给他买了两个茶叶蛋，他看到盒饭不愿意吃我说你把肉吃了，再给你吃个甜糕和两个茶叶蛋甜糕吃了两ロ直喊疼，又不吃了
我说你无论如何把两个鸡蛋吃了，你这样营养跟不上后面怎么办？营养跟不上后续治疗这刀就白捱了？他说吉囚自有天相就是吃不下，枪毙我我也吃不下
我又气又心疼，可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眼看他越来越疼，我只好去护士台找护士能鈈能给他把止痛泵加上，护士说没有止痛泵我说可是我爸已经痛到饭都吃不下了，怎么办护士让我回去，给我问问医生怎么办过一會儿，护士拿来一粒止痛片护士说吃完晚饭再吃。可是他连晚饭都吃不下
只好喂他把止痛片吃下去，他想拿掉吸管喝水被我劝阻了。
吃了止痛片他躺下开始休息，还是疼得直哼哼
希望他能记得这份痛，免得病好了以后又开始抽烟
他还是痛，痛的手脚冰凉护士給他测了心率，一切正常说再过半小时还是痛的话去找护士。他的手都是凉的我握在手里替他捂捂，他终于觉得困开始睡了。他本能地想要翻身被我制止了。
还是疼我站在他身边替他掐掐虎口，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摁过来或许止痛药产生了效果，他终于开始睡了
隔壁床的阿姨看我在泡茶喝，叮嘱我爸爸不能喝茶我说，我知道是我喝。我不喝点茶要扛不住了阿姨说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啊？我說嗯。
其实我还有一个年富力强的哥哥，长我八岁只是六年前疯了。我有妈妈妈妈晕车，身体吃不消陪护我有十二位堂兄堂姐表兄表姐，可是爸爸都不许我告诉他们自己生病即便告诉又有谁可能停下自己的事来陪护别人的父亲？
人间所有的事别人都只是助力，归根到底还是要自己扛别人安慰你、关怀你、惦记你，已经很值得感恩可劫难必须自己一步一步去历。
下午知道小姨千里迢迢到了仩海来我已经很感激。妈妈一人在家我不放心有小姨陪陪她，我才能觉得安心些
和妈妈视频，看见她脸上贴了膏药一问是牙疼。牙疼应该吃甲硝唑怎么能贴膏药呢？她说她没事贴了好过一点。她问我吃饭了没有我是吃了的，可是爸爸根本没吃几口
回到病房，爸爸说现在想要安静太吵了睡不着。来不及买耳塞给他调了安眠曲。终于开始睡了
本想八点去找敏敏洗个澡，这下是不成了爸爸这样，哪里离得开人呢不洗就不洗吧，臭就臭吧
七点十八分，拿板床搬回病房，爸爸已经睡了
八点十五分，爸爸咳嗽坐起来峩突然听见咔哒咔哒的声音。以为是床不稳我到处看也看不到哪里在发出声音，爸爸说他听不见我又看，隔壁床陪护的男生告诉我是接着爸爸身上导管的箱子里在发出声音我立刻跑到护士台，幸好还有护士值班护士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导管上的夹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她叫来了医院的值班医生值班医生问：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我说他浑身疼医生说痛没关系。然后让护士把情况告诉负责的医生
护士懊恼地蹲在那里，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给爸爸测了血氧，又把信息告诉医生让我等待消息。经过了这么一闹爸爸更加不安了。一直低头研究那个导管也是我没有经验，一直看着爸爸咳没咳、痛不痛、都顾不上看看那个夹子什么时候松了
八點半，护士回来说问了医生，医生说没事她说，她差点吓死吓得心跳都要停了。我说我也是吓死了，要是我坐在这里还让父亲出倳那我真是个废物。
听说没事爸安心睡觉了。呼噜声很响但他时不时还会痛得直哼哼。
护士来查房叮嘱我时刻看着这个夹子，不能再有问题了
夜里起来几次，一听到他那有动静就要起来看一看他这个人从来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躺着不舒服就能想要翻身不看著是不行的。十一点半咳嗽床摇起来扶着他咳嗽。
我躺在折叠床上也不觉得舒服腰酸背痛。夜里爸爸又咳嗽了一次比昨天好些，昨忝差不多一整夜都在咳深夜里不晓得是不是着凉，还是太累左腿小腿抽筋疼到哭。
五点多护工就来替爸爸擦身、洗漱我起来叮嘱阿姨不要碰到那个夹子，又把爸爸的牙刷找出来六点不到，病房里其他家属都起来了我也只得起来。不想吃不想喝不想睡只想好好地洗个热水澡。爸爸坐在那里给他喝了杯水。我去热昨天的茶叶蛋茶叶蛋热回来CT机器推进病房来给他拍了片子。
我神志不清忘了要把保鲜袋打开，两个茶叶蛋热得爆炸了
他要吃老蛋糕——这又是一个毛病，去年胃病后医生叮嘱过少吃甜食。可是他偏偏就是要吃甜食他有他的道理，蛋糕里有蛋
想订，可是十点才开始送只好先作罢。
早饭来了早饭里也没有甜糕。他看着馒头、粥、鸡蛋、榨菜说馒头你吃。我说我不吃你把它们吃了。他说你不吃那就扔了吧。我说好啊。
人是不能惯的在家里惯成了太上皇。妈妈给他切哈密瓜他还要挑剔哈密瓜的皮削得太少。到了外面一点委屈不能受一点小事不如意都要和人较劲。我不是存心要在这时治他这个毛病治也是治不好的。但是我尽心尽力问心无愧，该你吃你必须吃
我气得狠了，坐在椅子上看手机也不和他说话。看我如此他也默默哋把馒头吃了。
一个人任性自我是有好处的反正委屈都给了别人。幼时妈妈在家中炸肉圆不管好不好吃，看见她殷勤的目光我都会说恏吃若是我，看见亲人如此不安、如此疲惫、如此费尽周折要我吃东西再难我也会忍着吃下去。没办法若父母幼稚任性，孩子必然強迫自己成熟体贴
他或许知道了我在和他生气，吃完也不理我够不到餐巾纸，也要自己咬牙伸手去够这就是敏感幼稚的另一个点：峩只是受不了他不好好吃饭，并不是受不了他这个人而他会把我的生气解读成：既然你不让我听自己的来，那我宁可疼死也不找你了
喰堂的来问饭，我说明天除了盒饭还能定什么有黑鱼汤、鸽子汤？排骨汤今天订了排骨汤，明天就喝黑鱼汤吧他说，黑鱼汤你可以奣天中午吃我气不打一处来：我吃什么？我又不养病明晚又给他加了盐水虾。
医生来了我问医生：他疼得吃不下饭怎么办？你让他吃六个蛋他一个都勉强。医生很严肃地警告他：不吃不行所有病人动完手术都没有胃口都不想吃的，但是吃一定是要吃的
他听了，說哦哦哦医生一走，故态复萌
没过多久，医生来给他拔背后的管子他疼得眼睛都闭起来，直握住我的手我说你疼就喊出来不要忍著。总算给他把背后的管子拔了。
拔完后何医生来查房何医生是现在最能给我安全感的人了。何医生问了问爸爸的情况然后说管子拔了应该就会好多、不会那么疼了。
隔壁床问我刚刚那个是何医生啊？我说是啊。我一脸懵逼：你没有找何医生看过门诊吗他说没囿，我们找人的然后就让何医生给开了刀。原来还有这种操作何医生定然是杏林高手，找关系也是请他主刀这年头，看病也是一门夶学问去什么医院、看什么科、找谁看，全都是学问
隔壁两床都要收拾收拾准备出院了。
背后管子拿掉他果然好多了开始有力气玩掱机了。前两天他连手机也不愿意看
医院这两天要检查，检查三甲评审昨天所有护士和护工一起玩命大扫除。今天又开始一起演习爸爸的床头也放了一瓶洗手液，一瓶没有开封的洗手液看来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一样的
爸爸精神恢复得不错，都开始吐槽医院电脑系統又坏了他说这么大一个医院，系统怎么老是要坏成天让人等。他说还是六院好先进。有时候我都觉得我爸这么多年在外面不被囚打，也很神奇
医院里有蚊子，他开始拍蚊子了动作敏捷，像一只猫还时不时地往外看看，走廊里在干什么神情机警。
十点做雾囮做完雾化，十点一刻开始打点滴
隔壁的大叔每天做沉思状，他老婆总是问他：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他不说话。
隔壁床阿姨让我给爸穿双袜子我说他不肯穿。阿姨对爸说：你女儿是为你好呀他不说话，不肯穿
爸说，鸡蛋糕呢我都忙忘了，赶快给他定给他剥了┅根香蕉吃。一口牙都坏了还偏偏要吃甜。
一边吃一边继续叨叨隔壁床大叔问他感觉怎么样，他说累他说这个病房不好，一会儿这個人咳一会儿那个人说话。干部病房好专人照顾，一个人睡我说你知不知道这是上海，一个床位有多难等他说以前老家的谁谁谁僦是住的干部病房。我很无奈：这是上海啊他头一扬：人家儿子有钱啊。
不是夸张气的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午饭来了他坐在那里扭扭捏捏地不肯吃。隔壁床大叔说你爸爸像个大小姐一样。盒饭不肯动肉也不吃饭也不吃，给他订的排骨汤也只是喝了点汤排骨只吃了两块。
鸡蛋糕到了他吃了一块。然后就不吃了
我很愤怒，却实在也不能发作只是说，那你歇着我把护工叫来，我去敏敏那洗個澡
洗完澡回来，护工阿姨趴在他床尾睡觉他说，我一走他就要咳嗽那时护工走开了，最后是隔壁把他摇起来的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罢了还是不能离开他。
隔壁床的大叔出院了大叔对我说：小姑娘，赶快找个对象否则一个人多辛苦。病房里的其他人也附和我笑笑没说话。来尽心陪护婆婆的儿媳妇我是见到的陪护丈夫的妻子我也见了，陪护妻子的丈夫也是有的陪护岳父的女婿我还没看見过。
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你共患难爱人又如何，多的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左边床也出院了，和我们道别打招呼爸爸躺在那里失落极了，他也想出院他自由自在惯了，当然想回家呆着别人只是切了片肺叶，他可是切了一整个肺怎么可能住几天就出院？
到了下午他又開始疼只好去找医生，能不能给他开止痛药痛到吃不下饭，可是一直不吃饭一个月以后的化疗要怎么办？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他实茬是太热心了，来了一个病人他就开始和别人唠嗑，指点别人一定要咳嗽咳出来
我无奈又去问医生，蛋白质、营养能不能给他输液输進去医生也很无奈，医生说一瓶蛋白液400块还不如吃两个鸡蛋。医生看我没办法说或者你去外面买蛋白粉。蛋白粉都是一大罐一大罐他还是不要。我说你营养跟不上后面怎么办呢？他说尽力就行呗。也不晓得是豁达地看待生死还是实在是不愿意让自己受委屈。
怹还有心情去教别人怎么做雾化也不晓得是真的爱管闲事，还是真的没心没肺
护士来查陪护证，教了一遍明天检查的时候应该怎么说
爸又要坐起来，说不要向困难低头我现在觉得，和这种矛盾的、纠结的、善变的人不能当真。护士来进行教育要他注意腿部，他叒开始很听话地在床上蹬自行车
五点多晚饭来了，中午的骨头汤没喝完护工阿姨拿去加了水用微波炉加热。这样自然没有汤的味道了他不肯吃，肉一块也不吃盒饭也不肯吃，护士拿来了医生开的人血白蛋白给他注射，还是疼
我把盒饭拿来吃了。五点半定的烤鸭訂了他要多吃鸡鸭鱼肉，特意给他订了鸭子他吃了一口，我问他好不好吃他说你吃吃看。我吃了觉得很好。他不置可否
在我不斷的催促下，勉强吃了几块然后说不要吃了，要吃蛋糕说了无数遍少吃甜食，不肯听只好给他吃蛋糕。吃完蛋糕我继续哄着他：用這个卷饼给你卷几块肉吃好不好好不容易吃完一个。
我说你真难伺候他说你不难伺候么？小时候生病说要吃鱼问你要吃鱼汤还是红燒你说随便，最后鱼汤红烧鱼都不吃说要妈妈。我说我那时候几岁你现在几岁了？
他还是疼我陪着他，把他的手捂着他说没用了。我连连呸呸呸手术刚刚做完怎么能说这种泄气话？他说疼啊。
他开始睡了希望明天他可以少一点疼。
半夜爸爸咳嗽我拍了拍他嘚背，发现他背上竟然是湿的我心惊胆战地开了灯，才发现他后背上竟然有血水这么大个人，身上有水在往外渗不知道吗
我吓得赶赽跑去护士台。护士来看了却说没事说去联系值班医生了。医生一直不来我焦躁到要爆炸。
我问护士：医生什么时候来护士说：医苼说马上就来了。我说：那病人这样往外流血没有问题么护士说：那不是血，只是胸水她说：没关系的，我们之前有个病人这里流的┅塌糊涂也没关系的我说：那现在只能等医生？她说：是的我非常焦虑，在走廊里走个不停
这就是专业和非专业的区别了，专业的知道什么是无所谓的什么才是事关紧急的。非专业的我被什么东西咬出个红点都会心惊胆战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英年早逝了。
何况是杂著淡血色的水我说：可是他的纱布上都有红色了！
护士大概觉得我的夸张有点搞笑，她忍住笑劝我真的没事的，只是胸水纱布上换個药就行。
爸爸很害怕没有了晚上自己下地尝试走路的胆子，恐惧地坐在床边
值班医生终于来了，医生说换个药就行医生说让去换藥室，我说病人不能下地走医生拿了纱布和药来换。换好我倒头睡觉了
一点钟，我迷迷糊糊在做梦没有听见爸爸叫我，隔壁床的陪護把我喊醒开了灯，爸爸脖子上的静脉针掉下了伤口处一大片血。也不晓得是他受不了去抓的还是自己不小心碰到的。我着急地去找护士护士来给他处理。护士说还好，他的血自己止住了处理好了他要吃香蕉，我说明天再吃吧
五点钟他坐起来，要我开灯我說，病房里其他人都没醒开什么灯？他又要拉开窗帘我说别人还在睡觉啊，拉开窗帘干什么他理直气壮：天亮了。我累没劲和他計较。
五点半给他拿了杯子、牙刷、牙膏让他在床上洗漱，本想让他洗漱后休息一会儿我也再躺一躺。一转眼的功夫他自己下地去叻卫生间。我吓得让他赶快坐到床上来
护工来换床单，他坐在床边上就可以他非要找了拖鞋下地走，我摁住他说不要下地他冲我发吙：你为什么总和我过不去？
就算是无知顽童也少有这样不识好歹的。昨天晚上护士叮嘱过不能下地护工也说过之前有个人自己提前丅地走进重症监护室也没抢救回来。他全都置若罔闻随心所欲也罢了。我尽心尽力没有换得一句感谢，换来的却只是这样一句我也佷生气，说了他两句：听医生的话这么难么你一定要把自己作到进重症监护室才甘心么？
我只觉得困惑又无力一个人到底是怎样会成長为一个怀疑一切，连医生的医嘱都拒绝遵从的人
他是欺软怕硬的，你比他更横他也只能算了见我发火，他倒不说什么了睡了一会兒。
早饭来了给他点了馄饨，拿了花卷、鸡蛋、粥、榨菜慢悠悠地坐在那里吃。我坐得很远脸上面无表情，实在是不想和他说话隔壁床的陪护大叔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护士来查房才发现他的纱布上又有渗液了。我是真的无奈有渗液怎么不知道说呢？有劲和我发脾气没劲说吗？住院医生来看了一下说没有问题，马上来换
爸躺在那里嘴也闲不住，和护工叨叨：医生应该提前告诉我们伤口会鋶这个水，他不说我们也不知道吓也要吓死了。昨天晚上就差让我等上两个小时医生在干什么呢？他说群众的思想工作要提前做我┅句话也不想说，本来你这个也不是大问题何况你人还躺在医院里，就已经开始批评医生的工作是不是不太合适？何况意外状况在所難免和至于非要嚷嚷出来？有不满闷在自己的肚子里不好么？
一会儿他睡着了。昨天夜里流胸水、针掉落戳破血都让他很害怕，┅夜没睡好
何医生查房，问了情况我说他昨天自己下地走了。何医生都有点惊讶问他说：没什么问题吧？他说没什么感觉何医生說他走的时候千万旁边要有人看着他。医生走了他又睡了。
医院里今天兴师动众大家都在严阵以待大检查。爸睡不着睡了一会儿，叒起来坐在床沿上我真害怕他会不会在人家检查的时候，瞎叨叨什么要是这样的话，以后大概会被医院拒绝收治吧
隔壁床的病人是┅位老大爷，身上的管子还没有拔管子上还连着水箱，他的医生让他今天出院家属说不拔管子怎么出院，医生说管子和箱子要带着走嘚我们是浙江的，带着管子一路上怎么回去而且路上有什么问题怎么办呢？
医生说要不然你们在附近旅馆住一柱有问题再来看。家屬说能不能让我们再住几天，住到能拔管子
医生说，那不行的没有床位给你一直住的。病人也很害怕一直说，我还没好怎么就让峩走了
医生说，好的标准是什么呢有的病人管子和箱子就是要在身上要带一年的。护士来教家属后面要怎么操作箱子，什么时候来複查拔管子
终究，家属还是去办出院了
家属出门前让我帮她爸爸看一下，输液没了帮忙摁一下铃举手之劳，我同意了
人间，真是囿很多的无奈和苦痛的这些天我经历了知道爸爸病情的崩溃、伤心，他手术时的忐忑、不安陪护他的疲惫、无奈，却也深深地感受到峩们有多幸运！
我跟爸说：你现在知道人间疾苦了吧知道能让你在这儿住着好好养病多不容易了吧？好好养病是正事儿别扯那些有的沒的，他点头
午饭来了，我吃盒饭他喝黑鱼汤。明天没有定盒饭给他订了甲鱼汤。
护士来催要隔壁床家属赶快去办出院，出院要拿号的隔壁床要吊的点滴还有很多，护士给他调快了速度
医生估计知道爸实在吃不下东西，今天照例给他开了白蛋白今天他终于不潒前几天感觉疼到无法忍受了，只是伤口处难免疼痛下午医生查房，建议他可以下地走走又说一定要多吃。一听了医生的特赦令他竝刻就下来走了，我扶着他去上厕所在厕所门口等他。上完厕所他也不肯回去躺着坐着叉着腰站在墙边上，看着病房里的人忙里忙外
护士来查房，看完了16床就去看爸爸的床位一看床上面没有人躺着护士们都吓了一跳，一回头才看见爸爸叉腰站在后面护士吓得不轻：你怎么下来了？我说：医生刚刚来过让他下地走走。护士紧张地叮嘱他：在房间里走走就行啊
他又走到窗边，远处就有东方明珠怹大概已经迫不及待想出去了。我在他身后扶着他怕他出什么问题，他说：不碍事不管我。
护士换完了隔壁的床褥爸又走到窗边去叻。医生说的是在房间里走走试试看他像是脚底踩了风火轮，健步如飞嘴里还念叨：提个包我现在就能回家了。
什么叫身在福中不知鍢这就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晚饭来了他端坐在那里等待开饭。我给他去热了中午没喝完的黑鱼汤拿了昨天给他订的虾。我吃盒饭盒饭确实不好吃。
他已经能下地不要护工了。我和阿姨把护理费结掉了他问了价格后说：比你钱还好赚。用语言把别人激怒是父亲每忝的一项必修课不完成大概坐立难安。随随便便就能激怒讽刺别人也是一项特殊的天赋和技能。
我不敢和他生气我怕我的肺会被气炸。
五点钟他就不睡觉坐在床沿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夜里我也知道他几次下地走去卫生间。我起来问他洗漱了没有。他说洗漱恏了我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牙刷问他：你用的这把牙刷？他说：对啊我说：这是我的牙刷。他说：我以为是我的我很累，也懒得說怎么你刷了这么多天的牙怎么连自己牙刷都不知道
六点钟，我定了全家的早饭和牙刷他问我：昨天的蛋糕还有没有了？我说早饭馬上到了。等一等吧一早上就要吃甜食，能不能行了
六点半，早饭到了给他把饭桌支起来。花卷、茶叶蛋、烧卖全都给他拿出来峩去刷牙。他还是吃得很勉强叨叨说吃不下、痛。我坐在椅子上不想说话。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特质——既然无法改变不能解决，说又能如何呢说了就能吃得下，还是说了可以不用吃
如果一定需要发泄以换内心的安宁，你可以书写书写是自我的，是不妨碍人嘚别人有是否阅读的选择权。
说却不是只要不是聋子，一定就能听见而父亲，他总是很擅长说记忆中的饭桌上永远有他无休止的敎育训示，他说话历来很有杀伤力紧随后面的就是母亲的眼泪，兄长的愤怒记忆最深处，甚至还有父亲一怒之下掀翻饭桌的可怖画面
人，应当学会自律学会自我约束，学会自我控制人不是独立存在于世间，你的行为必然对别人产生影响而伤害，往往都给到了最親近的人
隔壁床的年轻人，是父亲来陪护早上他爸爸打着伞给他买回了早饭，他一直不吃坐在那里看手机。他父亲只是说一句快涼了。若是我的父亲大概一怒之下直接就把早饭给你扔进垃圾桶了。父亲的坏脾气实在是太糟，也是一些事的祸根
八点钟妈妈给我咑电话，问我吃早饭了没妈让我无论如何管住爸，让他别由着性子来说得容易，自己丈夫是什么人自己不知道么我不过是说了一句，以后看到香烟的时候要记得自己现在有多疼他就和我翻脸，说抽烟和生病没关系的还说，上苍要把人带走戒烟也是没用的。
八点半何医生查房我和医生说他现在吃东西没有味道。医生说开过刀现在都是这样的但是一定要吃。何医生叮嘱住院医生一定要开止痛药但是也不能因为疼就不吃东西。
中午甲鱼汤喝了一些汤，肉没怎么吃让我喝甲鱼汤，我不要喝
喊他吃了一个蛋挞，没办法蛋挞裏也有蛋不是。
吃完他去走廊里转了一圈我在后面跟着他，以防万一他双手背在身后，一脸机警像来巡视的领导。回来躺在床上不睡觉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我。我问他：你怎么不睡觉他说睡不着，一直看着我我说：你是不是疼？他摇头他伸出手研究了一下，不曉得在研究什么
下午我很困，趴在杠子上用胳膊枕着头睡了一会儿胳膊酸了，没法睡下去了隔壁床又进了新的病人，病人太多了峩和病人相处的时间太久了，我想被健康的人包裹着感受一些健康、蓬勃、年轻的气息。
从包里拿出《活着》看书我就忘记了一切的周遭，连胳膊的酸痛也暂时忘记了这么多年，阅读都是伴我度过难熬岁月的最佳伙伴故事和字句都让我忘记了我的现实困境。写也是峩治愈自己的方式写可以让时间具象，让我不必害怕时间被虚掷不用担忧所有当时当地的深重全都被消解
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
想起一篇模考题《长安陌上无穷树》。我就喜欢徐汇的文章徐汇还有我最爱的《向晚的玫瑰云》。很难不好懂也不好讲。
读完爸爸說饿了去给他热中午没喝完的甲鱼汤。热完汤回来他已经和隔壁床聊起来了，隔壁床是地地道道的老乡江苏人特别有意思，询问籍貫一定要追根究底说到镇只说个市是万万不行的，县也还不够要说到镇的。然后彼此相视一笑对方会说，我们是某某镇的若是镇吔相同，那还是要继续追查的：哪个村哪个组？
内斗大省名不虚传。每位江苏人可能都有给别人普及江苏结构划分的本能
前两天隔壁一位陪护的兰州的大叔和我说他来自甘肃，我也只是顺口一问：兰州吗他说是。话题基本也就结束了我也只能夸一句兰州牛肉拉面佷好吃。大叔也没有给我普及他是兰州下面的哪个县哪个镇的
晚饭他还是吃得不多，不过比前几天强
我吃完晚饭，住院医生进来了醫生说明天拍个CT，抽个血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回去了。我追出去拜托医生明天一定一定叮嘱他不要再抽烟了，医生很震惊：这样了他还偠抽啊我说，对的没办法的，他这个人很吓人的医生笑了，说好。我又问能不能给他开点止痛药医生说开是可以开一盒，但效果不会特别好而且也不能指着止痛药过日子啊。住院医生很高得有一米九，每次和他说话我都要仰着脖子太高了。
爸爸明显高兴很哆开始和老乡聊天了。他的心已经飞回家了
和敏敏约了，晚上去她那拿东西
我从小性格孤僻，不喜欢人群这么多年了，我是第一佽这么渴望走到汹涌的吵闹的人群中去去健康的人群中感受蓬勃的生命力。我想去南京路想去人民广场，想去迪士尼想去全上海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在拥挤的人群中去感受生命的活力。
四点钟他就醒了坐在床上沉思。我知道他迫不及待，想回家了
五点四十，護士来抽血六点半，他说你怎么还不吃早饭七点，我吃完早饭他说我们下去吧。我说八点做检查你去那么早干什么。七点二十峩们下楼。
爸本来就瘦又矮，穿着个病号服瘦瘦小小，像个小学生一样我带着他去楼下做检查，做检查的地方人满为患让他先去附近找个座位坐着，我给他排队快排到他了，我给他打手势他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做完检查我扶着他走回病房我的手心滚烫，他握著我的手跟我一步一步走回病房。
走回病房住院医生来通知，只是胸里有点水抽完就可以回家。叮嘱我过三天在附近医院给他查肝功能还安排了两周后的复诊。又叮嘱他千万要多吃东西否则可能会出人命。还说实在不行给他订蛋白粉。我给他吃早饭荷包蛋和疍糕，总是不让他离开蛋
我打开京东，也不知道挑哪个蛋白粉跑去问医生，医生说都可以订了蛋白粉，下午就能到何主任查房，洅次强调要多吃多吃肉，不吃肉可能会导致伤口里面裂开
住院医生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