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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上行走》(第八章:浮生若梦(下))_新浪网
《圆上行走》(第八章:浮生若梦(下))
.cn 日&13:35 新浪论坛
&&&&作者:九重阳
  第八章:浮生若梦(下)
  校对部这些时日比较忙,先是文化特刊,增加了一倍的版面,参访了河南的著名作家,一部分人是文联的那帮人,这些人闲着没事,自己为自己立传,然后将写好的稿子交给编辑,算是编辑采访的;编辑也乐得清闲,二者都有收益,自是欣喜,结果只苦了校对部。这些稿件要看三遍,一个星期下来累得不轻,雷荆铭直骂娘;宗同俦面目僵硬,如同带了面具,毫无表情;顾冰清、琴诩、苏敢怒不敢言,老老实实干活。接着是《拾级报》建社一周年,又增加了一倍,五人难以承受重负--幸亏,星期六是报庆日,报社要在四星级酒店锦河宾馆请客,这给五人增加了精神食粮,宛如挂在驴嘴前面的萝卜。
  好不容易等到星期六,正好是圣诞节,顾冰清临来时,给苏买了一束花,祝她圣诞快乐。苏眉开眼笑,说无功不受禄。冰清说你的美丽让别人赏心悦目,就是大功一件。苏嗔笑,说冰清的嘴真甜,比花还甜。冰清一本正经地说花香,不甜。苏背过脸去会心地笑。琴诩在一旁视若无睹。
  顾冰清、琴诩、苏三人到锦河宾馆三楼时,见宗同俦和雷荆铭正陪着一个老头说话,那老头前额高突、天庭饱满,一看便知是饱读诗书的老学究,他的才气蒸发到头上,导致头顶上一块块的脱发,宛如琉球群岛。老远便听见那老头说道:“校对就是炼字。而炼字,历来为诗家词人所重视。贾岛的‘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的‘敲’字,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绿’字,鲁迅的‘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的‘忍’--原为‘眼’,和‘丛’--原为‘边’等。这些已为大家所熟知。新诗中也不乏这样的例子,比如臧克家有首题为《难民》的诗,头两句:
  日头坠在鸟巢里
  黄昏还没溶尽归鸦的翅膀--
  这里的‘坠’和‘溶’,我以为都是极好的炼字。‘坠’本也可以用‘落’、‘掉’、‘垂’等,但惟有‘坠’才写出黄昏时太阳的特点--大而显得沉。‘落’、‘掉’则很难表现这层意思,似乎黄昏时太阳的分量也轻了许多;用‘垂’又不如‘坠’字那么富有诗意,而且‘垂’仅指东西的一头向下,是静止的,‘坠’则含有向下慢慢滑动的意思。至于‘溶’,就更富有诗意了。藏克家有一次跟我说--”仿佛他跟诗人是同室密友--“这一句开始是‘黄昏里扇动着归鸦的翅膀’,后又改为‘黄昏里还辨得出归鸦的翅膀’,最后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当时我看了这两句,给她说有些单薄,这‘溶’字是在我的启发下改的,臧克家还邀请我吃饭呢--呵呵,换成‘溶’字后,情景就大不一样了。不仅写出乌鸦的翅膀一霎一霎地模糊,更写出黄昏的颜色一霎一霎的暗淡,最后终不可分,两者渐渐融化在一起。”
  宗同俦笑道:“雷主席果然不愧是研究诗的。”
  顾冰清三人见这老头就是雷未央,慌忙向前打招呼。大厅里有十来张圆桌,已按各个部室坐了,宛如诸侯纷争,军阀割据。校对部人少,雷未央就不请自来,宛如大国元首访问小国,令宗同俦受宠若惊。
  冰清听得惊奇,忍不住问:“您老--认识臧克家。”
  雷未央轻蔑一笑:“岂止认识--同窗好友,一块写诗的,只是风格不同,过一会儿,让你们看看我写的诗。”雷未央吩咐顾冰清三人坐在左右,笑着说:“臧克家人老了,也不来看我了,我倒闷得慌,就到《拾级报》来了,承蒙文联看得起,让我做了名誉主席,我哪里有这个能耐?”
  宗同俦笑道:“雷主席谦虚了--雷主席这是老骥伏枥。”
  雷未央一挥手,阻止了宗同俦的谄媚,说:“炼字与炼意是有区别的,炼意才是根本,炼字一般只是最后阶段的修饰。白居易有所谓‘炼字不如炼意’;在《红楼梦》第四十八回中,作者借林黛玉之口说得更为清楚:‘词句究竟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
  雷荆铭笑道:“叔叔,苏也写诗呢,她是中文系的,研究西方诗歌的--”苏插话说,是研究西方哲学的--“那是我记错了--反正你会写诗。”
  苏指着顾冰清和琴诩说:“他们也写诗。”
  雷未央注视三人片刻,说:“有点儿像。眼睛是灵魂之窗,乃是心灵的要道,耳朵则居其次,它依靠收听肉眼目击的事物才获得自己的身价。我们一般人的眼睛仅仅具有一种生理上的视力,而诗人的眼睛还有着另外的视力:看东西的是人,而不是他们的眼睛。诗人的眼睛,像在八卦炉中烧炼了的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一样,是能够穿璞见玉,洞幽烛微的。--譬如:不会写诗的人,尽管他对月亮司空见惯,但它可能仅仅停留在‘月光如水’或‘明月如镜’这样一些比喻上;而诗人密茨凯维支却这样写:‘月亮已经照过了蓝宝石似的草地,/它的脸色在改变,眼睛一闪一闪。(《康德拉?华伦洛德》)是脸又是眼,而‘眼睛一闪一闪’,多么形象地写出了月亮急速地穿过薄云的情景。这是何等独特的发现啊!我国诗人梁上泉写月又是不同,你看:‘晚霞,笑红了脸;/新月,笑弯了美。’(《喧闹的夜》)那弯弯的新月,是像咧开的嘴在笑,还是笑弯了的眉毛?写得多有情趣!--看你们的眼睛就知道你们会写诗--”喝了一口茶,众人连忙夸奖雷主席见解果然非凡;雷未央只是摇头--“现在离仪式开始还早,我这里有几首诗,你们看看能知道其中的含义吗?”说着,从外兜里掏出几张纸,分给雷荆铭、顾冰清等人。
  雷未央看了看苏手中的诗说:“这是一首关于恋爱的诗。”
  语言,富有光泽的叶子
  拂来绿色的风
  年轻而纷乱的思绪
  在绿风中轻轻梳理
  树荫下
  有一对恋人的倩影
  苏说:“意境很美。”雷未央说:“歌德曾说过他只在恋爱中才写情诗。诗,好比一位纯洁的少女,写诗犹如恋爱。”
  琴诩低声对冰清说:“这首诗的意境是抄袭王前锋《课堂里的树》。”冰清说:“天下文章一大抄--你手里的诗呢?”琴诩将纸递给他,纸上写着:
  我要守护、我要爱护
  你的身体
  正如一个给瘟疫
  --对什么人都没有用处--
  侵蚀了的身子
  守护着
  最后一口呼吸
  冰清正要说话,见雷未央眼光扫了过来,忙说:“一首真正含蓄美的好诗,它的深广内含却又是依靠鲜明的语言表现出来的。就像苍翠欲滴、充满汁液却又未从叶子里溢出来;也像美丽的花朵刚开而又未盛开的时候,新鲜旺盛,可见可感,可尚可玩,总叫人捉摸不透。所以,诗的含蓄,就本质而言应是鲜明的,而不是把诗写得扑溯迷离,吞吞吐吐,含糊其词,说一半留一半,像是说谜语一样地让人猜。--这首诗的风格是象征主义加幻想主义加--”
  雷未央笑道:“你也甭加了--这首诗是我在睡梦中完成的。”琴诩低声问:“冰清,你在哪儿背来的。”冰清笑着说:“我本想背给苏听的--让雷老头占了便宜。”
  雷荆铭说:“我在《诗的技巧》中见过臧克家的话:诗思来潮,半夜五更,便扭亮了小灯,急剧提笔,恐怕稍一迟疑,诗情跑了。”
  雷未央会意地说:“这就是灵感,费尔巴哈说:灵感是不为意志所左右的,是不由钟表来调节的,是不会依赖预定的日子和钟点迸发出来的。--灵感是诗的受孕--高濂说:只有触发了灵感,才能‘天机偶发,生意勃然,落笔趣成,多有神助’。谢榛说:尽日觅不得,有时还自来。戴复古说:有时忽得惊人句,费尽心机做不成。这都证实了王夫之所谓的灵感有时‘才着手便煞,一放手又飘忽去’,好像和人捉迷藏,希望它来时它不来,不想它时它却偏偏来。”扭头见服务小姐正在发放蜡烛,伸手接了,又说:“古代西方的哲人常把它看成是神的恩赐。在英语里,灵感inspiration一词指的是一种‘灵气’,宗教的解释既是‘神的启示’,宣扬灵感似乎是与诗人无关的一种‘神力凭附’或是‘先天禀赋’。近年来,美国脑科学家和心理学家还提出了‘思维的大脑神经回路说’,认为大脑神经元组成的神经回路是思维产生的生理基础,那么灵感很可能就是神经回路的突然接通。这同样证明了人的心理和生理现象是相联系的,并不是什么‘神灵附体’。”
  苏说:“音乐家柴可夫斯基说灵感是‘一个不喜欢拜访懒汉的客人’。”
  雷未央点了点头说:“清代的袁守定有诗说:灵感是‘得之在俄顷,积之在平日’--这等于储存了大量容易燃烧的干柴在那里,一旦受到某种外界刺激而接通‘思维回路’。不过,灵感这个鬼东西也很调皮,有时来了又突然回去,你怎么找也找不到。苏轼就有诗说:作诗火速追亡逋,情景一失永难摹。灵感一旦降临,它就会使你立即沉浸在一片新美的创造天地之中,心念意象纷至沓来,佳句纵横若不可遏,好比是一个受孕的妇人一样,一个新的生命已在你的脑海中形成。一个诗人要是没有灵感的话,就好比月亮离开了太阳的光芒立即便会陷入晦暗的夜色之中--有一些意趣,李白饮酒赋诗,李贺驴背寻诗,美国的爱伦?坡鸦片觅诗,英国弥尔顿做诗喜欢躺在床上,德国诗人席勒在创作时常常喜欢嗅烂苹果的气味。--这是一种境界。”
  冰清念自己手中的诗--
  犹如平地耸立起来的巨人
  望着布满灰尘的大地
  不断地吸着烟
  思索着
  --为什么大地上满是灰尘?
  琴诩说:“这诗的比喻好。”
  雷未央说:“好的比喻,就像《天方夜谭》里的神灯一样,具有无比神奇的力量,哪里有它的映照,哪里就会即刻出现奇迹:深奥变得浅显;晦涩变得明朗;无形成为有形;抽象成为具体。譬如:孙贻荪写的皱纹:‘一张奇特的密纹唱片/珍藏着母亲的痛苦的呻吟’(《皱纹--致一位音乐家》)把皱纹比作一张唱片,寓意深远。泰戈尔写山,山在诗人笔下像人一样欢跃:‘山峰如群儿之喧嚷/举起他们的双臂/想去捉天上的星星’(《飞鸟集》)王静之写悲哀与欢乐:‘悲哀是无边的天空/快乐是满天的星星。’,‘悲哀是无数的蜂房/快乐是香甜的蜂蜜’(《无题曲》)。”
  宗同俦半天插不上话,忽然瞧见宾馆的宣传手册上的内容,忙说:“比喻是天才的标识(亚里斯多德的《诗学》)。”
   雷未央笑了笑,从雷荆铭手中取回诗,说:“这首诗当年我和艾青同时写过,当时我们说好,他写长篇,我写短篇,这不他就有了《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我这首诗--当时我只有十来岁,没有发表。”
  众人忙伸头去看--
  像一个被遗弃了的孕妇
  紧紧地跟随着
  伸出寒冷的指爪
  拉扯着命运的衣襟
  用着像土地一样古老的话
  一刻不停地絮聒着
  众人看了膛目结舌,说艾青没有雷未央写得好。雷未央心怀大畅,要顾冰清、琴诩、苏、雷荆铭现场写诗。四人起初推辞,但经不起雷未央引经据典的关怀备至,宗同俦谄媚巴结的妩媚眼神,便趴在桌上写。过了十几分钟,总算写出来了。
  雷未央先看了雷荆铭的诗:
  Form the is?let--in the stream
  The ju-jiu Calls--“Coo Coo”
  A sweet--ret?ir?ing girl
  The prince?ly man--will woo
  雷未央皱着眉头说:“这是什么诗--”雷荆铭说:“是我翻译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眼光瞥向苏;苏心不在焉地笑。雷未央哼了一声:“你写了这么长时间的诗,就这--我不赞成翻译诗--哼--”
  琴诩的诗--
  急急的鼓点
  狂暴的交响曲
  一夜狂欢
  海棠是否依旧
  秋风秋雨
  秋煞古人
  雷未央看了看说:“这首诗,还算比较形象,没有初学者的拖泥带水。但你却把自己完全排除在作品之外,对听雨的感受不过袭用了古人的普遍情感。真情,是诗人纯真的感触,是自然的流露,不是硬挤、硬写出来的。一个女人怀了孕,如果不把孩子生下来,是会憋死的。一个诗人有了非写不可的内在要求时也得写出来才好受。可是明明没有怀孕,却要装作生孩子的样子,这就不禁令人好笑了。”
  苏的诗--
  飞来铃声飘来时
  爱情掠过睡梦
  瞌睡的痴人,说:
  “我快要疯了!”
  铃声回应着:
  “你就疯吧!”
  顾冰清的诗--
  细腻的肌肤
  在淡薄的月光上
  歪着脸
   挑衅粉色性情的
  飞来铃声与玫瑰一同讪笑
  那淫荡的清癯的铃声
  而一阵柔
  雷未央看了看诗,笑道:“你们在谈恋爱?”
  苏心里高兴,脸上轻蔑一笑:“才没呢!”
  冰清红着脸说:“我倒是想,可她不愿意。”
  苏哼了一声:“这话说的--好像你说过要和我谈恋爱似的。”
  雷荆铭脸色铁青:“冰清--你好样的。”
  琴诩笑道:“苏,你瞒着表哥?”
  苏眼睛一挤,好像要挤出眼泪来,以证明她的屈辱,可眼皮光打雷不下雨,索性睁开眼来,说:“你们都欺负我!”
  雷未央摆了摆手,笑道:“诗的意境: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气象混沌,难以句摘。《周易?系辞上》所说的‘圣人立象易尽意’,我想已包含了这个意思。--诗的意境渗透着诗人独特的情趣和性格。譬如:同样写‘落叶’,王静之借此烘托爱情中的诗意情趣:‘温暖的明眸冷淡了/我心上落叶纷飞’(《秋之歌》);泰戈尔则是‘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精美’(《飞鸟集》),给树叶的枯萎凋谢赋予了一种崇高之美;陆游是‘无端木叶萧萧下,更与愁人作雨声’(《落叶》),落叶像雨,寄寓了诗人无限的愁思;当代诗人傅天琳笔下的‘落叶’,又是别有一种‘意境’:‘落叶死了吗?不能那么说/不要再唱秋风落叶悲凉的歌/此刻,它又听见春的召唤/要紧的,是赶快与泥土汇合……’(《落叶》)”
  苏说:“我们写不好,我学西方哲学,虽是中文系,但写作不行--冰清在写小说呢?”
  雷未央扭头问:“是吗?小说我没有过多的研究--你写什么?”
  “《圆上行走》。”
  “风格?”
  “幽默讽刺--钱钟书式的。”
  “这类小说我也挺喜欢看的,不过写起来难度较大,必须有渊博的学识--以你的年龄写恐怕不易。在另类小说中,我比较喜欢‘钱、王’的作品,钱就是钱钟书,钱钟书的《围城》,堪称经典;王就是王朔,王朔的《过把瘾就死》、《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也别有风味。其余的小说--都是匹夫之语。”
  “不能加一韩(韩寒)吗?”
  “韩非子?--他不配!”
  顾冰清心里赞叹雷未央的狂傲,喝了一口茶,看见苏在揣摸自己的诗,低着头说:“这都是你惹的祸--怪不了我。”
  “我惹什么祸了--你说。”嗔着脸说。
  “你那晚打电话给了我灵感,让我有一种欲望。”
  “什么欲望?”明知故问。
  “喜欢你的欲望。”庄重地回答。
  苏扭头不说话,问琴诩什么时候能吃饭,刚才连表哥都欺负我,我一伤心就饿。琴诩说你这鬼精灵,你心里想什么我还能猜不到,你要是惹了我,我就告诉你妈。苏一脸的怒相,说你要敢告诉我妈,我以后都不理你。琴诩笑着说你要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能说什么,这是怀璧自罪。苏气得直哼。顾冰清伸头说:“琴诩,你可不能欺负她。”
  琴诩揶揄说:“我那敢--先前不敢,那是舍不得;现在不敢,是因为有你这个帮凶。”
  “我才不希罕呢--”虚伪地一哼。
  “上菜了--主持人上台了。”琴诩打断苏的哼。
  主持人说了千篇一律的话,引得想吃饭人的掌声,算是饭前的洗手。陆罕玉亲自开香槟酒,泡沫喷了他自己一脸。主持人连忙说陆总编双喜临门,这么激动,肯定是因为令千金回来了。陆罕玉笑着说正是。雷荆铭顾不得吃顾冰清的醋,脸皮像刮台风的海浪似的一个劲地跳。主持人接着邀请陆罕玉的女儿陆婉清上台说几句话,又说陆婉清这次从英国回来,给报社捐了二十万。报社的人热烈鼓掌,雷荆铭脸上发笑,心里发颤,不愿见陆婉清。陆婉清款款上了台,向众人先是一笑。
  顾冰清惊呼:“柳絮--陆婉清是柳絮。”再看琴诩,只见琴诩的目光宛如白光照在白纸上,散淡得似乎没有了光,鼻孔像抽风的风箱,破鞋似的抽了两抽,忽然眼珠一转,瞪着雷荆铭说:“咱们倒是情敌。”
  雷荆铭“啊”了一声,问:“你说什么--我没心情和你说话,我心里烦着呢。”
  “我也是--咱们喝香槟。”
  雷荆铭举杯,杯子像地震时的劣质房屋:“ch--ch--ch--cheer--”
  雷未央低声说:“不要失礼--还没开始呢。”
  琴诩冷笑道:“Go away--失礼!”(滚他妈的失礼!)
  雷未央问:“你说什么?”
  雷荆铭说:“我们想喝酒。”和琴诩碰了一杯。顾冰清小心着琴诩的举动,暗地里拉苏的手。苏还以为顾冰清色胆包天,将手欲擒故纵地退后三厘米。冰清一急,扯了苏的手说:“陆婉清就是柳絮。”苏啊了一声,紧张地看琴诩,低声说:“表哥--”琴诩置若罔闻。
  苏转了三十六度问冰清:“她就是柳絮--这么漂亮、高贵的女人。”
  “先前没有这么高贵--这是在英国训练的结果。”
  陆婉清随便说了几句,先是看到了雷荆铭,脸不由自主地红了,更显得娇艳妩媚;后来看到了冰清,出其不意的惊慌,慌得忘记了打好的腹稿,忙学英国人生活上的简朴--说那些钱是她的一片心意,说完便处世不惊地下了台,话音的余音融进了她的脚步声中。
  琴诩见陆婉清和谢荫棚说了几句话,便一个人走了,忙放下杯子,追上陆婉清。陆婉清望着琴诩说:“还好吗?”
  “还好--只是想--想你!”
  “你真傻--我有什么好想的?”
  “可我就是想你!”执著地说。
  “我知道你很爱我,可是--说实话,我很想回国,这次可能要和他离婚。”
  “那我等你--永远!”
  “For every--”陆婉清冷笑,“我不相信永远。”
  “你不用相信--你可以见证。”
  “我--爸爸--”
  琴诩回头看见陆罕玉满脸酒气地走过来,忍不住双腿一软。陆罕玉指着琴诩说:“这就是你要回国的原因?”
  “我--”陆婉清嗫嚅着不愿回答。
  “是!”琴诩大声说。
  陆罕玉脸皮一抖说:“那--你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琴诩冷笑道:“我正好不想上了呢!”扯了一下陆婉清的手,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扭头走了。走到电梯口,见雷荆铭神情沮丧,拍了拍他的肩,说:“再见!”
  “再见--我佩服你,送你下楼。”
  顾冰清见雷荆铭回来,忙问见到了琴诩没有。雷荆铭黯然神伤地说:“走了--他被开除了。”
  “被谁开除了?”吃惊地问。
  “陆罕玉。”
  “他妈的--陆罕玉。”
  苏嘘了一声:“你小声点--我们也走吧。”
  顾冰清和苏叫了一辆出租车追赶琴诩,到了住处,发现琴诩没有回来。苏让顾冰清再回头找找,冰清说琴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让苏不要担心,可他自己却担心了起来,埋怨苏不该抛砖引玉。苏不理他,说琴诩会不会自杀,他可是受了双重打击。冰清说:“哪有什么双重打击--离开报社,我看他高兴来不及呢,就咱们的报社,一来工资低,二来环境太压抑,宗同俦的脸就像一块顽铁,咱们再努力工作,他也不满意,倒是证明了他是个人--人是永远不满足的动物。”
  “你也不想干了?”
  “我要是有其他的事干,早就走了。和你不一样,干得有兴趣,宗同俦还给你加了工资。”
  “我--我还是担心琴诩。”
  二人等了几个小时,不见琴诩回来。苏看了看表,说学校的楼门就要关了,她要回去。顾冰清见他要走,竟然想留她,心怦怦地乱跳,扯了她一下手说:“今晚别回去了?”
  “你干吗--不回去了,这里可是狼窝--说笑呢,我真得回去了。”
  “你这人不解风情--”在心里说。
  顾冰清送走苏,心里还是怦怦地跳,想要是苏真的留下来,他该怎么办?真的要脱她的衣服--这更使他心跳得厉害--抱她上床吗?那自己不就成了禽畜了吗?但想到苏那红嘟嘟的唇,心里早已把自己看成了禽畜。
  琴诩第二天中午才回来。冰清见他一身的酒气,屁股上还有两个手掌印,想是差一点摔在泥坑里,两手却在劫难逃弄了一手的泥,摸屁股造成的。琴诩要冰清为他煮一锅米粥,喝了和衣睡觉,接着一连两个星期没有去学校。查教授问了苏几回,苏说琴诩失恋了,查教授点头说琴诩真是性情中人。第三周期末考试,“红颜祸水”和“祸不单行”都能应用到琴诩身上,补考了三门,补考时心情没有调节好,三门无一幸免。顾冰清这一次也差一点被挤垮了,他自从兼职后,很少学习,又要学两年级的课,任重而道不远。但想到重修生若补考,则意味着学业快到尽头了,若再重修,就只有退学的份了,便咬牙冲过了两门,还留有一门重修,肖克瑾本想严一些,可顾虑了几次,不忍下手,动了恻隐之心,放了他一马,警告他说这学期若再有一门补考,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顾冰清虽侥幸拣了条性命,但七魄已散去了一半。琴诩说他们都是给这爱情闹腾的,又说也怨不得他人,毕竟轰轰烈烈地爱了几场,哭过、笑过、悲伤过、兴奋过、心跳过,但这已是到此为止。他虽给陆婉清说他会永远等她回来,可他心里没有一点底儿。对于爱情,第一次算是与柯静,刚刚想起“爱”字,便给封杀了,最后“爱”没得到,留下的只是沉重,找不到一丝的甜蜜回忆。第二次是与陆婉清,爱情要完成的接吻、拥抱与上床一次都完成了,有过美好的回忆,但这回忆却是凄美的,差一点可以载入史册了;可这时爱情仿佛结束了,脑子里只是一片空白,用力挤也挤不出一点多余的记忆;但回首一看,这一切也许都算不得是爱情的。琴诩请人看了手相,说他的感情线很曲折,真爱不会一下子得到,这样自欺着,加上寒假就像夹心饼干,中间夹着春节,总算熬过了寒假。开学后的第二月是花明柳绿,自是冲淡了伤愁。
  顾冰清对苏说喜欢她,是在一封信中,也可算作是情书,只不过这“情”字并非是“真情流露”,而是“情非得已”,因为那封信是琴诩所写,并亲手交给苏的。苏见字迹颇是熟悉,追忆在哪里见过,可记忆仿佛被尘封在纱布里,挤得露出些残光来,只能照亮个模糊的记忆。接信半天想起是琴诩的,还以为琴诩要追她,暗骂琴诩变态--要搞乱伦的事。读完信才知道是顾冰清,兴奋得宛如捡了一块金子,想让人知道,又怕人知道,正自彷徨,却被室友撞到了。室友笑得捉狭、,问她怎么办。苏苦笑道:“挺有才华的,只不过是个重修生?”室友怂恿道:“那就mushroom,算是sympathy(那就蘑菇蘑菇,算是同情)--反正你也没有男朋友,多无聊啊--刚开学,功课也不紧,也不耽误你兼职。”观察了苏的脸色,又说:“难道你不想尝尝谈恋爱的滋味?像我,我就同时和两个男生交往呢?”苏怔了怔:“你都和他们接吻么?”室友鄙夷:“时机成熟,上床都可以,何况是接吻!”苏迟疑道:“这怎么可以?”室友冷笑:“你可真是老土--”室友的冷笑宛如逼良从娼的老鸨手中的皮鞭,苏受不了她的“淫威”,心里恐慌着答应了。
  顾冰清就这样被“欺骗”着进行了一场恋爱,琴诩先斩后奏,这也趁他的意,机不可失地打电话给苏,没想到苏一口答应。冰清忽然有一种从悲哀中爬出来的惬意,这种惬意几乎将他的理智湮灭,竟有了和苏接吻的念头,吓得他恐慌了几天。周末的天气还算不错,浅浅的阳光欲露还羞,在初春已算是好天了。忙碌了一周的学生都在想着怎样打发时间,可又不知该如何做,这时的心态宛如坐了十几年牢的囚犯,面对前途,茫然无措。顾冰清前天约了苏今晚见面,午休时睡脱了力,醒来便邀了几个人去打篮球,篮球宛如强劲剂,竟将他遗失的精力寻了回来。冰清的球技还不如《水浒传》里高俅的右脚,他进化了双手,还是不能随心所欲。打完球,浑身腥臭,仿佛跳进了被污染的河,出来便“臭不可耐”了,慌忙借了张澡票去洗澡。洗澡回来,田光红着眼告诉他苏打电话说她先去上会网,这使他好不容易积攒的精力被她“先去”了一大半,然后搬张椅子坐在那里发呆,这时仿佛变成了那亡国破落的李后主月光下悄然独立的淡影,整个人仿佛随时可以隐去。吃过晚饭,等得心急,怕自己真的变成了“隐形人”,便去机房找苏。到了那里,苏已被电脑彩显的光先淡化掉了,消失不见。
  刚回到宿舍,苏打来电话说:“我这就下去,你在操场等我。”
  顾冰清到了操场,只见皓月当空。半个小时后,苏翩翩而来,一袭素衣衬得她清秀可人,莞尔一笑:“让你久等了--”
  “嗯--不,没有,我也是刚到--”冰清嗫嚅着,满肚子的话一瞬间都被胃酸消化了,只冒出一句:“你做我的女友吧--”冰清说出来后,立刻就后悔了,宛如十恶不赦的坏蛋突然良心发现去投案自首,当看到监狱比自己想像的还要糟,忍不住的后悔--哪有第一次约会就提出这个要求的,仿佛这场恋爱是国家首脑会议,一上台面,便要言不烦、深中肯綮。
  “行啊--可是我没有做过人家的女友哎,也没有恋爱过,不知道怎样谈,你呢--”
  顾冰清没想到她这样坦白,宛如吃肉时被鱼刺扎了一下,不由慌了:“我也没有--”想到和云雪也算是恋爱吧,因为他也曾伤心欲绝地说“我失恋了”,只是这恋爱还没有“恋”,怎能谈得上“失恋”呢?就像还没有上过班的待业青年说自己失业了一样--“不过,咱们可以互相摸索着--嗯--互相摸索着来嘛?”
  顾冰清想知道恋爱是什么滋味,可这时的感觉却像人渴极了喝水,难以尝出水的好坏,只觉奇奇怪怪的,但又没有对云雪那种让人心跳的感觉。他想这也许是第一次约会--第一次应该有Romantic才对--可为什么这么无聊呢?好像是饭后的擦嘴,无所谓的;总觉得不可能爱上这样的女生--爱和喜欢是有层次之分的--但又舍不得就这样放弃,忽然想起“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由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奇奇怪怪的--”
  “我在想恋爱的感觉--让人情不自禁的心跳,忍不住的想拥抱对方--”
  “啊!你想抱我--这可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哎--不过,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跪下来求我,我就让你抱。”
  顾冰清宛如被马蜂“长此以往”的蜇,这时习以为常了,头大脚肿地笑道:“那我可真的跪了!”
  苏认真地倚在栅栏边等着,高傲而任性,宛如女皇要赏一介平民一个吻,要平民先凑过嘴去。顾冰清尴尬地笑,宛如行贿被拒绝的脸红,他上跪天地,下跪父母,没有留下空余的地方给苏。苏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仿佛发现她的吻一文不值,又要顾及女皇的身份,只有用拂袖而去来遮掩愤怒。冰清跑过去拦住她,将她的手稳稳地攥在自己手中,她的手就像入网的鱼,挣扎着要脱网而出。冰清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系住网口,伸出另一只手来抱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苏冷静地让冰清别碰她。可冰清忍不住--她一下子贴得那么近,两眼瞪得大大的看着他的眼;目光中射出诱人的慑人魂魄的夺人双目的笑--像西门庆第一次见到潘金莲就要吻她的唇。苏左右晃着头,熟练而自然地躲避着。冰清没打算放过她,终于触到了她的唇,细腻而光滑,强烈的心跳迫使他放下了理智,将她抱了个结实,隔着衣服要摸她的胸。苏被他抱得快要窒息了,只觉全身的力量渐渐消失,泪便涌了出来,哭着要冰清放手。冰清宛如侵略中国时的日本,不达目的不肯罢休,可她的胸被衣服隔着,就像白菜的心,要剥好几层才能看到,只好打边缘战争,隔着衣服摸也叫摸;见苏不住摇晃,索性将手定格在某一部位,也不说话--沉默是金,他要用这“金子”去迷惑苏的心智,可苏对这“金子”的含金量表示怀疑--就用手掐他,以验证是否是“真金”,坏就坏在她没有用力,不足与证实,反而更增长了他的气焰。
  苏就像网中的鱼,越是拼命挣扎,网就收得越紧。冰清僵持了片刻,见缝插针地说让她别生气。苏嘴上嚷着不答应,可双手竟然出其不意地环住冰清的腰,仿佛是情不自禁,撅着嘴哼了一声:“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苏力小,是逃不掉的,这时便听天由命了,何况她本来就没打算要逃走的意思。冰清觉得幸福,有一种抱住一切的感觉,这时仿佛回到了古希腊战场,变成了斗牛士,赛场上只是一个劲的说“我爱你”--只是这“我爱你”好像也是对牛弹琴,苏听不懂。在柳树旁,苏拉着一根柳枝充当尚方宝剑,说你再不放手,我就毁容。冰清听了,竟真的怕她想不开,忍不住的在脸上割了几下,这时忽然升出“英雄救美”的想法--立刻抱她走了。苏宛如绑架的人,见失去了人质,忙稳定情绪,先冷笑几声,再还击:“看你动作那么纯熟,不知你糟蹋过多少女生了!”冰清宛如被冤枉了的人,忍不住发怒,推开她说:“我绝不是那种人!”苏站在远处咯咯地轻笑。
  顾冰清的冤情无处申辩,这时只有与冤枉他的人“同归于尽”,冲上去从后面抱住苏。苏扬手打冰清的头,却温柔得如同老和尚的“晨钟暮鼓”,冰清虔诚地接受。打第三下时,冰清不留意的一动,她的手掌竟患了后天性失忆症,不再认识它的主人,竟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委屈地大叫:“我的脸打破了!我的脸打破了!”冰清像做错事的人,要以美丽的谎言来遮掩恐慌,闭了一只眼睛瞧了瞧“安然无恙”的一半脸,说:“你看,没有破!”苏指着被打的地方,对着路灯下,要他验明“正身”。冰清只是抽象性地看,象征性地摸。
  顾冰清第一次与女生肌肤相亲--那次与云雯他还没有什么感觉,便昏厥在那片桔黄色中了,是算不得数的--没想到自己的胆量这么大,竟敢抱住她,摸她的胸。初始觉得她太清高,宛如镜子里面的东西,让人无法接近,可渐渐地觉得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需要被别人去爱的女人。爱意就像冰封在土地里的杂草,遇到春日暖意,便慢慢地滋长着,虽不高雅却也有野性的美。想起琴诩说的“爱情不但要有精神上的慰藉,还要有性上的沟通”--拥抱、接吻是性的外延,可以证明它是爱情的旁枝,不致扯不上关系。
  顾冰清回到宿舍,所有的爱意都化作了饥肠辘辘,吃了些东西,才将爱意从身体中挤出来一些,怕它再流失,索性全施舍给苏,打电话给她。苏温柔地说并不生他的气。第二天晚上,顾冰清竟然病了,盖了三床被子,还冷得发抖。徐迟说恋爱中的人最容易感冒,看来真理是毋庸置疑的。这时,苏打电话说她宿舍里就她一人,孤单得很,要冰清陪她。冰清还没有达到“直叫生死相许”的地步,也不忍心让她“已带渐宽”,就“舍身取义”地陪她聊了一会。次日早晨,他的病竟出乎意料地好了。徐迟说这都是爱情的功劳,恋爱可以治百病,这好像也是真理。冰清心里高兴,买了一袋奶粉,又怕她喝时感到腻,就附带地捎了一袋白糖--送给苏,一壁说:“看你瘦的,要补充营养,吃胖一些。”
  “我还瘦--哎,你连说假话都不会--嗯--你不是说你喜欢我现在的样子么?”撒娇地说。
  “呃--是,不错,我是喜欢--呃--呃--”冰清一扭头,发现她的下唇居然开了,宛如石榴上长了一个疤,醒目得很;忙问她出了什么事。苏扭头不让他看,一壁说:“别看,难看死了!”
  “瑕不掩玉--可是前天晚上吻你时,我并没用牙齿啊!”
  苏羞红了脸跑了。冰清的鼻子宛如受过“特殊训练”,对苏的气味特别敏感。他只跨了一步--只不过这一步好像是在扩大了十倍的地图上走的--便成功地在女生宿舍楼前截住了苏,将东西放在她手里,然后心满意足的又倒退了一步。
  顾冰清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是爱上了苏,虽然接吻了,但接吻并不等于爱,就好比订了婚的人未必一定要结婚,何况只是一吻。这几天,冰清一直想着此事,只觉自己无法控制欲望和理智的冲突,再加上琴诩、徐迟等人替他决定了一个饭局要他请客的鞭策,这爱情好像来的身不由己,不由生出“人在江湖”之慨。
  顾冰清到刀光剑气阁找琴诩,见他神采飞扬,不禁吓了一跳,说:“我活见鬼了--你怎么还会笑?自从陆婉清回了英国,我见你似看破了红尘,原以为你已经六根清净,视万物如浮云,心如止水了呢?”
  琴诩见顾冰清不战自败,笑道:“《逍遥游》完工了,昨天晚上的事,再修改一遍就可以出版了。”
  “恭喜了--嗯--你怎么不打印出来呢--电脑坏了没有修?”
  琴诩苦笑:“好电脑是我的梦中情人,在梦里经常抚摸它,可一睁眼,它就像不爱我们的女人,变成了‘失踪者’,尽管知道这不是梦,是不可触及,可我们仍然期待,期待着重温旧梦。”
  “呵,你还是没有忘记陆婉清?”
  “你忘了云雪?”反问道。
  “忘记了么?呃--我也说不清楚,是淡忘吧--不过,这几天我可是把她忘记得干干净净!”
  “唔--你爱上了苏,只有这个解释--有人说,爱情可以转移,就像愤怒和忧伤可以感染他人一样。”
  “可我对苏的爱没有半点牵强,若说她只是填补了我这阶段感情的空白,那可就侮辱了我这份爱了。”
  “有的人与人之间,就像磁石和铁一样,一旦遇上就很难分开,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
  “我不懂什么缘分--我昨晚吻了她呢!”
  “呵呵,看样子,你真是爱上她了--你从来没有给我说过你吻过谁的。以模糊学来说,这样的吻才算是你的初吻,初吻是带有感情的。小时候被人吻过,也吻过别人,可那不叫生命的吻,只有吻心爱的人时才叫吻的,其他的只不过是肉碰肉而已--你知道么?我很后悔没有去英国找婉清,我没有money,英文又那个样子,一无所有,想去也去不上--这几个月来,我终于搞明白一个问题:什么都可牺牲,惟独爱情不能!因为爱情不是私产,它是属于两个人的,你若牺牲自己,就等于牺牲了你的爱人!能够拥有心爱的人时,要好好地拥有她,切莫让她像流星一样的消失。我对李敖的‘惟有恋的短暂,才能爱的永恒’很是赞同,但不欣赏--你觉得流星美丽,是在见到它的时候,流星消失在夜空中,也只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爱情在拥有它时才是最美丽的,你懂唔?”
  “嗯,你说得有理--嗯,陆婉清给你联系过么?”
  “前天来了一封信,她说她准备写一部小说。”
  “她定是受了你的感染,或许你还是她小说里的主角呢?”
  “这次你猜中了,那小说的书名可是《仲夏夜之梦》?!”
  晚上的饭局设在刀光剑气阁,饭菜都是现成的,拎两件啤酒就凑成了一桌盛宴。徐迟和冰清的酒量可处伯仲,只弱于杨斌。琴诩只能吸烟,几杯酒下肚,便“脸上彩云飞”,气得杨斌骂他“言行不一”,缺少豪气,还写武侠小说呢?田光还可喝上两杯,颜鸣鸿比琴诩还差了点,一闻酒味便瑟瑟发抖了。男人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女人。杨斌准备问冰清是怎样追上苏的--这时冰清的呼机不适时宜地响了,是苏打来的。冰清丢下众人出去回电,气得众人骂他“重色轻友”,徐迟老气横秋地引用歌德的话说:“能使人幸福的东西,同时又可以变成他痛苦的根源。”冰清回来,给众人简略地说了。
  徐迟听了,说:“这都是琴诩的功劳--她答应做你的女朋友了吗?”
  顾冰清道:“还没有呢--中国的姑娘含蓄,要悠着点儿,这事可急不来的。”
  颜鸣鸿道:“爱情是什么东西?冰清,你没发现你变了许多么?”
  田光插话说道:“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东西,只知道爱情一来,两张嘴就粘在一起,这是黄说的,现在已变成我的座右铭。”
  琴诩道:“《道德箴言录》(拉罗什福科著,法国。)中说:给爱情下个定义是很难的,在灵魂中,爱是一种占支配地位的激情;在精神中,爱是一种相互的理解;在身体方面,它只是对躲在重重神秘之后的我们能承受的一种隐秘的羡慕和优雅的占有。”
  顾冰清笑道:“我不懂这个,经历过几次所谓的爱情,我渐渐明白了:男人的温柔就如同坚硬的地壳下的岩浆,只有在一定的时候才喷发出来,这个时候,也必然是他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
  琴诩笑道:“你可真得悠着点儿,情人们在一起不感到厌倦是因为他们在使自己不断沉沦。”
  顾冰清想让自己沉沦下去:“我问过苏,你们猜她是怎样回答--她说爱情是桑椹。”(希腊神话中因见证了匹勒姆斯和西丝比的爱情,白色的桑椹染上了他们殉情的鲜血才变红的。)
  之后的一个月里,顾冰清觉得以往是过日子,现在是日子过他,一不留神,日子便从身边溜了过去。他在新作《Utopia--乌托邦》--为苏写的札记--上写“有凤来仪”四个字,用不同的笔,写了十几遍,这时每个字都仿佛有了灵性,长了触角,搔得他心里发痒。这一个月的雨依旧照例,成了规律,午后两点左右必将冲洗囤积半天的暑气;黄昏时,便特别的凉爽,彩虹也经常光顾天空。苏虽然没有答应做他的女友,可是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是男友才有权利做的。他们下班后,都步行着回来,在黄昏里散步,夕阳的余辉便照在他们手腕处刚买的情侣表上,这时他们的心跳与表的嘀嗒声渐渐融为一体;夕阳散尽时,霓虹灯便知趣地亮了,他们照例在怡园里长吻后牵着手走进教室。
  雷荆铭发现顾冰清和苏在谈恋爱时,心里就像烧了一把火似的难受,拿着版面问冰清:“这是你改的板面吗?”
  “是。”
  “你改的算是什么东西!”
  “出了什么事?”
  “这一句都没有看出来--董事长,这里写成了懂事长,好像这个老总像个小孩子,是个刚刚懂事的班长?!--真是的!”
  宗同俦凑过头来,问:“这么白痴的错误!”
  顾冰清先是忍耐,这时忍耐不住,恶狠狠地说:“不就是一个小错误么?”
  苏站起来说:“冰清你别说了。”冰清低头不语。
  雷荆铭更是妒火中烧。“小错误?”皱着眉又说,“蚂蚁蠹船的故事你没有学过--”宗同俦不说话,默默地走来走去,一双皮鞋刺耳地敲击着地板。这声音传到顾冰清的耳中,变成了蚊子的尖叫,一阵阵的不舒服,第二天一脉相承,宛如地震的余波。第四天,宗同俦带来了三个兼职校对的,都是他在《大河报》的同事,一个个杀气腾腾,胸藏沟壑,冰清这时的不舒服宛如牛反刍似的,零星断续,升级成了胸闷,说不出的压抑。冰清知道这是宗同俦解聘自己的前奏,不过他心里倒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惬意,自琴诩走后,他便觉得在报社里干不长,幸亏苏的魅力足够让他留下来。冰清趴在办公桌上,觉得自己是骈拇枝指,强忍住宗同俦等人的眼神煎熬,满肚子不痛快,想宗同俦对自己的态度一天坏似一天,报社不是久留之地,自己得赶紧逃离出去。又想与其让宗同俦炒自己的鱿鱼,倒不如自己先炒他的鱿鱼。这天下班后,宗同俦要冰清留下来,冰清心里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见苏满脸的担忧,男人似的一挥手让她先回去。宗同俦关了门,神神秘秘地问:“你和小苏在谈恋爱?”
  “是!”理直气壮地说。
  “嘘--小声一点,隔墙有耳--”冰清插话说,这有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知道雷荆铭的叔叔雷未央是报社的名誉主席,社长谢荫棚的老岳父,雷荆铭将你们的事反应到陆罕玉那里--你也知道,陆罕玉早就有这个规定,不准报社的人和报社的人谈恋爱,前几个月,她女儿陆婉清--你知道的,唔?”
  “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要炒我的鱿鱼,若是的话,那就不麻烦宗主任拐弯抹角了--今天一来,我就想和宗主任说我要辞职了。咱们也没有签什么协议,也省了不少麻烦--我这就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这是陆总编的意思--我不怪宗主任。”
  “小顾,你还真是年轻,不会说话--你这样说,不是暗说是我炒了你?”铁青着脸说。冰清心虚地说:“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宗主任多疑了。”
  “我是有点多疑--你的学习情况如何?”
  “不怎么好--我正打算辞职后恶补呢。”
  “我也是有这个担忧--你不是学中文的,和苏还不一样,她能应付得来,你就不行了。”宗同俦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冰清,你别误会,我只是不能再耽误你的学习了,至于这个月的薪水,你可以照拿--”
  “谢谢你,这钱我可不能要。”
  “你听我说,你还是个学生,需要钱--”
  “我不要这钱,我有钱。”冰清说话的神气,就仿佛国有四大银行的金卡都装在他的口袋里,没等宗同俦说完,昂首挺胸走出去,只可惜校对部太小,走不上两步,他那高傲的背影已不复能供宗同俦瞻仰,而且气愤之中,精神照顾不周,忘了开电梯的门,硬是一头撞在上面。
  宗同俦摇头,讥笑冰清年轻,还有文人的傲骨,他本来打算等冰清接了钱,便哈哈大笑,拍着冰清的手或背或肩,看他身上凸起的部分那时候最凑手方便,说:“等你毕业后,这位子还是你的,你要是应聘这个岗位,我立刻就录取你。”自信这一席话委婉得体,曲尽政客所谓“顺水推舟”之妙,职业秘书起草的稿子也不过如此,只可恨这番好话被冰清搅坏了,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暗骂冰清是粪土之墙不可g,又想冰清这小王八羔子的一张脸长得没有福相,好好的给他面子下台,他偏抓破面子顶撞自己,真不识抬举,莫怪自己尖酸刻薄了--掂量手中的钱,想陆罕玉还算有点良心,只可惜这钱归了自己,心中盘算今晚携老婆到一品香吃火锅去。
  苏到刀光剑气阁,好似神话中的普赛克(Psyche,古典神话中人的灵魂的体现者。又说她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引起维纳斯(美神)的嫉妒,派其子丘比特(爱神)去激起她爱最丑的人,但丘比特却爱上了她,后来二人历尽艰辛,终成眷属。)去寻找山洞里的潘神(God Pan,希腊神话中畜牧及繁殖之神,后为自然之神。),却得知顾冰清被炒鱿鱼的事,脸上呈现出少有的妇人表情,幸亏前日才看了冰清写给她的《Utopia--乌托邦》,前日的柔情延续到今天,缓和了她的愤怒,嗔骂道:“你那么不小心?”
  “这也怨不得我,宗同俦看不惯我,这只是其一;关键是雷荆铭--谁让你长得漂亮,雷荆铭醋吃得像喝光了整个太平洋!”
  “红颜祸水--你这是说怪我了,是我故弄风骚,才招惹了雷荆铭--”带着哭腔说。
  “才不是呢--是我招惹了雷荆铭,不该在他面前得意洋洋。可谁让你那么漂亮,我像得了个大元宝似的,脸上总是喜不自胜。”一壁抱住了苏,吻她的唇。
  苏被他抱住,身子渐渐软了,怒气也一并消失。冰清继续吻她,在她的脸上、脖子裸露在外边的地方循序渐进地吻。苏环住冰清的腰,将身子像钉子钉入海棉似的陷入冰清的怀中。情到浓处,冰清慌乱地解开苏的衣扣,这时已是初夏,苏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罩,胸口起伏得仿佛胸要迸出来。冰清解衣服像用镰刀割麦,一镰下去,所有的麦秆皆倒,苏的外罩上的扣子被他扯落了三个。苏忙护住胸罩,不让他解。冰清不理她,双手在她的胸附近打游击。苏忍不住推开了冰清,嗔怒道:“你这人真坏--”
  冰清道歉说:“我是爱你,才这样做的。”
  “你真Love me?”
  “真的。”抱紧苏的腰,吻她的唇。
  苏推开冰清,一壁说:“冷静--我需要的是Caving Love!”(我需要的是无限关心的爱!)
  冰清听不懂,以为这是要他山盟海誓,忙指天誓日地说:“我真的爱你--”
  苏眼睛一阵潮润,将头埋在冰清的胸间:“这里不行,要是琴诩回来撞见,那怎么办?”
  冰清欢喜得直跳起来:“你同意了--明天我就再租一套房子。”那神态宛如他是纳西修斯(Narcissus,希腊神话中的美貌少年,因自恋自己的水中倒影溺水而死。)。
  “随你!”
  被炒鱿鱼的悲伤被爱的潮水迅速地淹没了,冰清给苏披上外罩,拉她坐在床上,亲密地抚摸她,在她身上触手可及的地方忘情地亲吻着。十分钟后,琴诩回来,见苏和冰清像陌生人似的端坐着,二人的距离宛如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在边境线站岗的警卫之间的距离--老死不相往来--暗暗好笑。
  冰清第一句话就是:“祝我节哀顺变吧--我被宗同俦炒了鱿鱼,确切地说,是我炒了他的鱿鱼。”
  苏虚假地冷笑:“被炒了鱿鱼,还这么开心,我看你是病入膏肓,没得治了。”
  琴诩笑道:“那你不就成了杨门女将了吗?”
  苏佯装大怒:“瞎说--你这个狂暴性精神病患者(患此病者,疯狂奔跑,见人就杀。),动不动就想到了死!”
  琴诩打趣道:“冰清是爱死你了--这是他给我说的。”
  苏深情地看了冰清一眼,迂回曲折地说:“我才不要他爱呢!”
  琴诩问冰清:“我不该介绍你去的。”
  冰清说:“介绍得好--若没有你的介绍,我也不可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苏红着脸说:“Quelle horreur!Mon Dieu!(法语:老天爷,真太可怕了!)”
  茂密的枝桠上,垂下无数淡红的小花。月儿微露出脸来。一轮圆月静静地高悬在紫色的天空上。此刻,花儿仰望着月亮。月亮也俯视着花儿。地面上诸如飘红的纸灯、篝火的火焰、杂沓的人声全都消失了,成了只有月亮和花儿的天地。爱情到了要同居的地步--冰清和苏只能算是同居,苏答应冰清每天晚上可以陪他,但十一点钟必须回去;这对冰清来说,已经足够--天地之间便只有月亮和花儿了。一切喧闹的卑俗的丑陋的东西都销声匿迹了,他们的眼中除了月亮和花儿这些美好的事物,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除了幸福和甜蜜。
  冰清帮苏洗头。
  “你真是温柔。这不像你。”苏感受冰清的柔情,忍不住说。
  “我一看见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因为你是我生命中的唯一,我这心,就像投共了的国民党,忍不住高举共产主义旗帜,就想对你好,没有别的想法。”
  “你骗人?”
  “真的--你为了我,辞了职,我心里感激,自然就温柔了。”
  “还说那干吗--你说,我的头发好看吗?”
  “特好看,特柔顺,特漂亮。”
  “你是在夸我。”苏娇嗔道。
  “我不是在夸你,你的头发本来就是好看。”
  冰清用温水给她冲了冲头,又洗了一次,然后用干毛巾帮她擦干了。
  “我可告诉你,我特喜欢你的头发,就这样的,长长的,特像个女人,你可不准剪短了。”
  “那可说不准,你要是对我不好了,我准去剪,这叫削发明志。”
  “我怎么会对你不好呢?”冰清笑着将苏抱了起来,放到床上,“你听好了,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他们住的地方不算小也不算大,一室一厅,三面窗户,透气、采光都比较好。窗帘三种颜色,一蓝一紫一白,白色的窗帘挂在卫生间,显得简约、干净,又透着清新;蓝色的窗帘挂在客厅,显得宽阔、舒服,有种优雅的氛围;紫色的窗帘挂在卧室,显得温馨、甜蜜,情调浪漫。这都是苏布置的,这些都是女人与生俱有的气韵。
  冰清脱去苏的衣服是顺理成章的事。他虽然吻过苏很多次,可他是第一次脱苏的衣服,所以这衣服脱得不能算是顺利。虽然刚至初夏,晚上还是很凉,但还是急出了一身汗。苏害羞地躺在被子里不敢抬头,可她很想帮助冰清将这一件对她来说轻而易举但对冰清来说难如上青天的事,可她没有勇气。等到一切就绪的时候,苏却将被子裹得严严的,虽然她知道这是她人生必须经历的一遭,可她忽然觉得自己将要失去什么东西似的,下意识里死死守住。但最终这种意识还是被巨大的来自身体里某种神秘的诱惑给击垮了,于是在这千娇百媚的月光下,一缕柔情爬满了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她的双臂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这个或许一生要伴随的男人,她的意识忽然被一股异样的情怀占去了,致使她昏厥在一团紫色的光影里面。
  “你会爱我一辈子吗?”激情过后,苏张开眼睛的第一句话。
  “爱,”冰清吻她的唇,“爱你一辈子。”
  “你会背叛我吗?”
  冰清皱了皱眉,看紫色的窗帘外一墙的月色:“你傻了吗?”
  “你才傻了呢!”苏微怒。
  “好好好,就算我傻了还不成吗?”
  “什么就算,本来就是。”苏嗤的一声笑了,“我是不是有点无理取闹了?”
  “亏你还知道你在无理取闹。”冰清将她搂在怀里,吻了她一下,“你看那月亮,多美!”
  “给月亮比起来,我丑多了吧?”
  “别逼着我夸你。”
  “你不夸我,我也知道我自己长得什么德行,我就看你说不说真话。”
  “那我就说真话了。”
  “你说--我承受能力强着呢?”
  “你美得看着你我就不用吃饭了,包括这月光晚餐。”
  “你就是罗嗦,你直接说秀色可餐不就得了。”苏笑嗔道。
  “我偏不说,就像我爱死你了可我就是不说我爱你。”
  冰清夸苏是画家们眼中的世界第八大奇迹是在琴诩的生日宴会上。冰清说:“画家把古埃及金字塔、阿尔特弥斯神殿、哈利卡纳斯墓、巴比伦空中花园、奥林匹斯宙斯雕像、罗得岛太阳神巨像以及亚历山大城的灯塔定为七大奇迹,现在要加一奇迹,那就是苏的美丽。”酒气被吹得满屋都是。
  田光听不懂冰清的胡言乱语,皱着眉问:“是吗?”
  苏红着脸说:“他是在Narcissism--”不好意思地用英文为冰清解围。
  田光受丰倩的言传身教,已耳濡目染,听得懂这个单词的意思,嘴巴像复读机上的重播健,上嘴唇和下嘴唇吧嗒一声,放出了声音:“他就是自恋!”
  苏瞥了他一眼,说:“你真像被砸碎了脚的赫耳玛佛狄忒的塑像!”
  冰清脑子一混,问:“赫耳玛佛狄忒是谁?”
  “是希腊神话中兼有男女两性的神。”
  “啊--那不就是两性人吗?”
  田光借着酒胆说:“你们俩在唱双簧,骂我!”
  苏哼了一声,说:“Sinistras sagis involvunt,gladiosque,distringunt。”(左手用大氅包裹,挡住刺来的剑。)
  冰清问:“什么意思?”
  “凯撒大帝的搏斗方式。”
  田光哼了一声:“你是个女孩--我和冰清是老朋友了,开不得玩笑么?你横插什么嘴?真是--”
  苏翻了翻眼,说:“他是我男人,谁也不能欺负他!”
  冰清情浓,搂住苏说:“田光--你再说我的女人,我揍你--”
  田光换了座位,嘟囔着说:“这是刚恋爱时的热烈--看你们这股热火能烧到什么时候,一个月--哼,以我的经验看,一个月后就完了。”说着只是摇头。
  田光这句话一语成谶。六月份的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天气眉开眼笑的虔诚的毒晒。顾冰清、苏和琴诩到商场购物,进商场的时候,天仍是泼辣地热,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天空中风情万种地掠过几丝凉风。苏出来后,感觉身体不舒服,去了商场的厕所。苏走后,琴诩挤眉弄眼地说:“你猜我刚才见谁了?”
  “不会是陆婉清吧--”
  “Shut!不要提她,免得我伤心--”冰清插话说,你不是要永远等她的么?琴诩瞪着眼睛说:“我是要永远等她--只是等她。刚才我见了云雪!”
  “云雪!”冰清吓得一跳,回头不见苏,略微放了心,“云雪,她看见我了吗?”
  “没有--我以为是云雪,可结果不是。”
  “你吓了我一跳,这玩笑你能开吗?”
  “那你刚才为什么提婉清,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好了,我不追究了,以后你要是再开这种玩笑,我就一辈子不和你说话。”
  “刚才我真的以为那个女人就是云雪,我还跑过去和她打招呼呢,谁知道不是?”
  “是云雯?!”
  “你猜对了,她说她是云雪的双胞胎姐姐,又问我认识云雪吗?”
  “怎么那么巧--你怎么说?”
  “我说我是顾冰清的同学。”
  “就她一个人吗?”
  “还有一个,好像是她的丈夫--看样子,她是结婚了,打扮得像个小媳妇,花枝招展的,倒是挺漂亮的。她听说我是你的同学,就打听你的情况,最后还神神秘秘地背着她丈夫给我说,她挺想你的--我这时明白你为什么和云雪分手了,是不是因为云雯;她挺想你的,你们是不是睡过--说?”
  “嘘--小声点,别让苏听见了;我才没有和别人睡过呢,苏是我的初爱。”心虚地说。
  “我才不信呢?”
  “信不信由你--苏相信。”
  “我也不信--”苏幽灵般的出现,脸色像被白漆刷过,又遭纱布打磨了一大部分,纤细小巧的鼻孔被忿气堵塞着,只有哼的功能了。苏连哼了几声,扭头向站牌走去。冰清连忙追上,一壁对琴诩说:“都怪你!”
  琴诩耸了耸肩:“怎能怪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你都不懂!”
  冰清追上苏,扯住她的衣服,劝他不要生气。苏挣脱,生气地说Allez vous-en!(法语:你走!)知道冰清听不懂,又说:“大街上,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冰清说你要是不生气,我就不拉扯你。苏眼睛里仿佛要冒出火来,一壁说:“倒是我要服从你了,好像你才是受害者,让我来迁就你。”冰清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得理不饶人地说:“我要走了,从此再也不见你--我伤透了心;你说我是你的最爱--这就是最爱,你不但喜欢云雪,还喜欢她的姐姐,更可气的是,你和她们都--”冰清提高了声音说:“别胡说!”苏眼睛微红,掐了一下冰清说:“你太欺负人了,我真的伤透了心--”指着胸口,仿佛要冰清看;冰清要看,苏手一翻,捂住胸口,作了东施效颦第二,眉头微皱,仿佛真是伤心欲绝。冰清心里一颤,低声说:‘别生气了,我求求你还不成吗?”苏哼了一声,说:“瞧你的口气?!是在求我吗--你恨不得要杀了我。”这时公交车来了,苏奋力上车,冰清尾追其上,为苏占了一个座位,要苏坐。苏不理他,眼睛里都是座位的影子。冰清不敢拉她,但这位子就像是公园里的风景,没有可申请是自己的权利,冷不防要一个小伙子坐了。冰清扯着小伙子的衣服说:“起来!”
  小伙子看了看冰清,甩脱他的手,眼睛瞥向窗外,不理他。冰清一把抓住他的胸口,说:“我让你起来,这是我女朋友的座位。”
  苏见冰清无理得很,脸上代他蒙羞,哭着说:“我不坐!”
  小伙子冷笑道:“看嘛--人家不坐!”
  冰清眼睛冒火:“她不坐,你也得起来。”
  小伙子说:“要打架吗?”
  冰清揪紧了他的衣服,说:“就是要打架--”
  苏扯开冰清的手,在下一站下了车。小伙子见冰清下了车,恶狠狠地说:“真是他妈的衰--碰到一对闹分手的了。”冰清听见,站在车外骂道:“他妈的,你说谁要分手了!”
  小伙子伸头出来,要冰清上车来打架,苏连忙拖走了冰清。公交车开走了,苏哭着说:“你真是丢人现眼--在公交车上你发什么横?!”冰清说:“还不是为了你--你消消气,别生我的气了,我对天发誓,我和她真的没什么;云雯是我家里为我张罗的对象,可是我不愿意--那时,我心里想,她不适合我,我心里也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一个人在远方等着我呢--”
  “这个人可不是我!”
  “就是你,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高兴,也很幸福。”
  “你不用多说,我是个冷血动物,不受你的蛊惑。”
  “可我就是喜欢你这个冷血动物!”泼皮似的纠缠。
  “你少花言巧语地哄我--我可是一块冰,冷冰冰的冰。无论你说什么,我就是不信你。”
  “你要是一块冰,我就是火--不--头顶上的骄阳,晒化你!”
  “哼,这也怪不得你,是我太容易满足了,你一追就追上了,便宜货--难怪人家不在意了。”伤心欲绝地说。
  “我哪里不在意了--我差一点和别人火拼呢!”焦急地说。
  “哦--你埋下伏笔,是在这里等着我呢?你不珍惜我,自有人珍惜我,你从此不要理我--不--是我从此不理你了!”顿了顿脚,扬长而去。
  冰清追上,扯住她的手:“我给你买冰激凌降降火--”苏昂着头说:“你当我是小孩子,用这来哄我。”冰清肃容地说:“如果我只用一两封信就能让一个女生做我的女友,我同样会异常惊喜,像一个穷光蛋意外地捡到一大块黄金一样地想哭,因为对于一块黄金,得到黄金的难易并不影响其价值,那喜悦自然一样。”苏摇着头偷着微笑,表示她不信这句话可潜意识里又企盼这句话正确。结果,苏吃了三个冰激凌才降了火。回到住处,冰清激情燃烧,要和苏做爱。苏嗔着脸说:“你这人真坏,招惹了人家的心,又要招惹人家的身--反正是给你招惹了,也不在乎了。”冰清臆马难栓,搂着苏吻她的唇。这一场吵架就算和解了。
  苏虽然原谅了冰清,可是下驾冰清住处的次数像和平时期的战争越来越少了。天气依然引人地好。苏的心像给虫蛀空了,丢失了先前的感情,不复前几个月的萌芽生意,再也不问关于他和云家姐妹的事。冰清也深怕她再问,仿佛一种不良嗜好,只怕它戒绝不断。这个美中不足的感觉,在以后的三四个星期里,只有增无减。并且发现发现苏对于肉体的亲密,老是推推躲躲,不但不招惹,并且不迎合。就是机会允许拥抱、接吻、做爱,这接吻也要冰清去抢劫,从不是充实的、饱和的、圆融的吻和性爱。仿佛苏天生不具有骚辣的刺激性或肥腻的迷醉性,她本身也不易被激动迷诱,在恋爱中还不失幽娴。她的不受刺激,对于他恰成了最大的刺激。她的淡漠似乎对他的热烈含有一种挑衅的藐视,增加他的欲望,搅乱他的脾气,好比一滴冷水落在烧红的炭炉子里,'嗤'的一声触起盖过火头的一股烟灰。云雪的态度使冰清渐渐失去了耐心,也渐渐有白费心思的失望,空落了一个男朋友的名号,而其实全没有什么,恰像包裹挂号只寄了一个空匣子。这种恋爱又放不下,又乏味。总不能无疾而终呀!务必找或造个机会,整个占领了苏的身心。离考试的两个星期,苏竟然主动要和冰清亲热,使冰清受宠若惊,复有回光返照的恐惧。性爱的和谐令他有种达到目的以后的空虚,苏在放任时的拘谨,似乎没给他公平待遇,所以这成功还是进一步的失败。清醒过来时,觉得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有稍微的痛,脑子里也有些微痛,坐在床上自嘲:“谁让她是‘冰’呢?对于一块冷冷的冰,如果想融化它,就只能用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如果用手去砸,那手焉有不疼之理?”下午见时间尚有剩余,便如从海绵里挤出水似的给苏写了一封信,信上说:
  不知你信不信:一个人爱上一个同时也爱他的人是一个奇迹。--人们说刚出生的婴儿只具有神性,长大之后才具有人性,尤其在十六七岁,刚刚“少年初识愁滋味”,因为那是神性向人性过渡的阶段。不是么?年幼时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眼中的一切都有灵性,可是渐渐长大了,也就要沾染其他。因为人要生存,人有社会属性,所以不免屈服于世俗形成的条条框框和金科玉律--这时人的神性也就渐渐消失了。这就是人们喜欢清纯女生的原因--我不止喜欢你的清纯,我还喜欢你的任性你的一切--有时想爱情就像大海,有波涛汹涌,也有风平浪静!可我真害怕自己的热情被你这块‘冰’给封杀或耗尽,从此成为一座死火山。可转念又想这一点也不可能--火山所孕育的能量岂能是你一块小小的‘冰’所能耗尽的!
  期末考试结束了,冰清破例的一次全过了。冰清还未吃惊,肖克瑾就已经震惊了,暗叹“浪子回头金不换”,心里却忽然生出一股失落感,理想中冰清这一次要被劝其退学,所以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词,什么“天生我材必有用”、“条条道路通罗马”、“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可现在这些只能供他自己的五脏六腑交流了,造成了腹胀,不由得气馁,见了冰清就眼红,仿佛感动得要流泪:“你终于挽回了我肖克瑾的面子,我在校长面前提过你,说你一定能考好,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理想中冰清会感动得一塌糊涂,甚至想到了晚上冰清会带着礼物去感激他。那知,冰清拿了成绩单,在阳光下照了照,说了句“真的”便扬长而去,仿佛他在验证这是不是假钞。气得肖克瑾引用《韩非子》说:“以肉去蚁蚁愈多,以鱼驱蝇蝇愈至。”
  顾冰清将这一切全归功于苏,记起《欧叶妮?葛朗台》中的两句“爱情是我们第二次的脱胎换骨”、“少女的同情与温柔,真有磁石般的力量”,便硬拖着苏去吃糖醋鱼。这两天,他拼命地请苏吃饭,仿佛不如此不足以表达他是爱她的。回来时,他们坐在操场的台阶上,相拥着谈话,天上的星星格外的亮,大部分学生已经回去了,这星星便只属于了他们二人。苏看了冰清写给她的信,才知道自己做得有写过分,心里已原谅了冰清。看信的那一宵,苏失了大半夜的眠,听室友倦懈地酣睡,自己周身感觉还很紧张、动荡。先前对恋爱的懒洋洋的不发生兴味,忽然像惊蛰后的蛇探出头来,蠢蠢欲动得使她失了睡眠,竟生了要和冰清同居一世的想法。第三天,雨下得特别大,苏要回家了,冰清舍不得她走,冒雨送她上了火车。候车室里,苏抱着冰清哭得一塌糊涂;坐上火车,火车的汽笛声震散了相爱人的不舍,苏伸头出来,哭着说:“我以后要对你好,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我永远做你的girlfriend--”火车作了最后一次深呼吸,憋足了劲儿风驰电掣般走了。
  顾冰清站在月台上,突然而来的幸福像潮水地一般涌向他,他还来不及高兴,这潮水又唰的一声退了回去。火车远去了,带走了苏,但留下了她的心,宛如在做梦。这时想起了费洛伊德在《释梦》中的一段话:“梦不像其表面显示的那样只是一堆毫无意义的表象,它是通向无意识的捷径,是打开人格最深层的钥匙。”恍惚中又觉得他拥有了一切。冰清伸了伸双臂,觉得苏还在身旁,还在心里,望了望眼前密集的雨和远方从一家工厂上方冒出的虚无的烟,心满意足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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