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上"寻麻诊"己有两个多月,成日发作,到底天底下只有三件事有没…

回复:【原创】《西有鹿鸣》by楚危(古耽/虐恋)【事件记录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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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靠双脚从容城走到昆稷山,若不是已经去掉了半条命,我不禁要忍不住欣赏起眼前这漫山遍野犹如梨花盛开的雾凇美景。“你可以在这儿看一辈子。”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那押送我的官兵狭促地笑了起来,还指着远处冰封的淄河,“渡过淄河,翻过东边的山头就是东泠了,那里更冷,但景色更美。”“你见过?”我问道。“没有。”他挑了挑嘴角,不怀好意地笑道,“见过的人都死了。叛国之罪可是要株连九族的。”我一愣,“那你怎么知道那边风景更美?”他嗤笑了一声,答道,“我猜的。若不是那边更美,每年又怎么会有那么多不安分的人不计生死地想要过去?”他这是在警告我,我默然不语。那些人岂是因为东泠的景更美,怕只是在这里的劳役折磨得他们无法再活下去了而孤注一掷寻找生路罢了。可他多虑了,我同这里的犯人不同,我很快就能离开昆稷山回到容城。昆稷山人迹罕至,猛禽野兽时常出没,就算夏季也十分酷寒,几乎没有人会在这里安家落户,最近的城池也相距数百里。到了地方只一间小木屋突兀地立在官道上,旁边一块小小的界碑,上书昆稷二字,木屋上头挂着一面旗,屋前生着炉火,里头只零星一点火光,也没人加炭眼看就要灭了。一个穿着差拨衣服的老伯把我们带进了内堂,待那个官兵交了公文,将我验明正身之后,便由他将我带去昆稷山的牢城。说是牢城其实也没怎么修葺过,这种地方本就是个天然的牢房,只要进来了便是插翅难飞。我微微叹了口气,再看走在我前面领路的那个老伯,尽管佝偻着背,但他身材并不枯瘦,肩膀挺宽,手臂看起来仍是十分有力,步伐稳健,想必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否则又岂会派他一人来领新来的犯人进山。他一路上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连之前在小木屋里,面对那两个押送我的官差也没有开过口,沉默却手脚麻利,倒令我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了下来,不合时宜地欣赏起了眼前昆稷山的雪景。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我在这里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快到了。”他突然开了口,嗓音低沉沙哑,像是一面迎着朔风击破了的鼓。我喏喏地应了一声,忽听他问道,“带钱了吗?”“什么……”“若带了银两,可免去些皮肉之苦。”他的声音低低的,仿佛说上一句就要花很多气力,若是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见了管营大人,便得领那二十杀威棒,我瞧你……”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瞥了我一眼,那双眸子令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我也惊讶地发现这个人也许并没有他表面看上去那么苍老。光看背影大概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可那双眼睛却有着比年轻人还要锐利的目光,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连强壮健硕的汉子挨上二十棍杀威棒也得在床上趴两个月,我瞧你这副身子骨怕是一棍子下去,气儿就上不来了。”我低下头,问道,“那该如何是好?”他瞅了我一会儿,伸出了一只手,摇了摇,“十两。”我身上是有些钱的,临出城时父亲偷偷往我怀里塞了一些,也不知有多少,这一路上,带着木枷铁锁赶路就耗去了我几乎全部的精力,我早就忘了自己身上的那些钱。经这差拨一提点,我忙伸手往怀里去摸,手早就冻得没有知觉了,手指更是僵硬连简单的弯曲都变得异常困难。我哆嗦地掏出了一叠银票,抽出一张交予他,“全是百两的。”他却没有接,只是盯着我,忽然叹了口气,道,“你若是寻死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寻个简单的。”“你什么意思?”“财不露白,在牢城里也是一样,这些钱在你身上买不来安逸,只会令你死得更快一些。”我偏过头去,心想,我留在这里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他轻轻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了什么东西,唤了我一声便抛了过来。我没有伸手去接,木楞地立在那儿,看着那晃眼的物什从我眼前落下,直到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清了地上的钱,才终是清醒了过来。我弯腰将那几块碎银拾起,那上头还带着他温热的体温。“你为何要帮我?”我拿着银子问他,还有些不可思议。这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每年来昆稷山的囚犯那么多,我可不认为每个没有钱要挨杀威棒的犯人他都会出手相助,更何况,我显然不是个没有钱的。他的举动太不寻常,我又一次仔细地打量起了他的模样。他头上戴着一顶十分常见的毡帽,但是有些旧了,脖子上围着一圈狐貂的围脖,也不是什么上好的毛色,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得那双眼睛看得真切。我的记忆中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倒是那双眼睛叫我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你是要在昆稷山待一辈子的人,可不能那么快就死了。”我觉得他的说法十分好笑,“一辈子?”他笃定地点了点头,转过了身去继续走,并没有想要再解释的意思。看着他沧桑的背影,我忽地心中一沉,想要快走几步,可腿脚实在不听使唤,只得在后面大声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他依旧背对着我,只是伸出了手朝我摆了摆。我不死心,又问道,“那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他也不答,可脚步却慢了下来。“我不能平白受人银子。你想要什么?”闻言,他终是停下了脚步,我连忙跟了上去,忽听他微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转过脸对着我苦笑了一下。我没有看错,尽管他的脸被遮挡住了大半,可眼睛中流露出的些许无奈的笑意却是无法隐藏。我微微一怔,只听他反问道,“除了你身上那几百两花不出去的银子,你还有什么?别想这么多,我不是坏人,也不图你什么。你只要……”他的目光移到了我的脸上,但很快地就移开了,我看到他飞快地眨了眨眼,停顿了半晌,直到牢城的吹角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淡淡地说道,“你只要好好地活下去。”tbc其实是个前面出场过的熟人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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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昆稷山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高,那高山像是直插天幕的利剑,又像是连绵不绝的屏障。这里苍青色的天空高得不可思议,没有一缕云彩,整片都和山连在了一块儿就像是个巨大的笼子,抬起头看一眼便觉一阵晕眩。我始终都在茫然的状态中,只因为那个差拨说的话一直在我心中盘桓。幸好管营大人对我并没有太大的兴趣,除了递上银子的时候他稍稍抬了抬眼皮瞥了我一眼外,一直都眯着眼抱着手炉小憩。我木楞地被带走,跟着差役穿过一个小小的校场,还来不及留心四周的景物便已经站在了牢营的门口,来时的路上有些积雪,我走得小心翼翼,浑身都紧绷着,生怕脚底打滑,所以到了地方,反而令我松了口气,我回过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却发现自己实际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迹。当我还没来得及记住自己的牢房番号和位置的时候,我人就已经被推进那间昏暗潮湿的房间。这里面四处漏风,同在外头一样冷,我只是站在原地,直到无孔不入的来自昆稷山的寒意快要将我冻僵。我抬起手捂着嘴呵气,掌心终于有了些许暖意。牢房外面摆着一个暖炉,我慢慢朝那里挪动步子,想要过去取暖让身体快点暖和起来。忽然,脚下一绊,我猝不及防摔了个踉跄,只听有人怒喝一声,“你他娘的没长眼吗?!”我还在踩到旁人的慌张之中,便突觉小腿上一痛,是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脚。昏暗中,只见一个人影从地上跳了起来,看轮廓身材十分魁梧动作却十分敏捷,看不清脸只听得见他嘶嘶地倒吸着凉气,紧接着我身上又重重挨了几脚,那人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嚷道,“哪儿来的龟孙子,扰了你爷爷我的清梦!”我被冻得浑身发僵,倒在地上,又被不分青红皂白地踢上几下,连日来无处宣泄的一腔怒火和委屈几近要满溢出来,忍不住争辩了几句,“明明是你横在那里,怎可全都赖我?”那人啐了一口,骂了一声娘,抬起脚就要往我身上踩,牢房内十分昏暗,我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和具体位置,可凭着面对危险时的本能我还是就地滚到了一旁,若是被踩实了,恐怕我小命也快没了。那一脚果真势大力沉,光听到那闷闷的声响就令人后怕,我确实不够冷静,不该招惹那人逞几句口舌之利,他占着最近暖炉的地方,想必是这牢房里的霸王。我捂着胸口,大喘着气,叫道,“你这无赖!还想要动手吗?”他岂会就此作罢,冷笑一声,走来揪住我的领子将我从地上拉扯了起来,我这才看清,那人是个宽额扩面的黑胖子,只见他轻蔑一笑,道,“呵,我还以为是何等人物,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有个屁用?!今儿爷爷就教教你这昆稷山的规矩!”他离得我有些近,一口浊气喷在我面上,令我觉得恶心,我怒目圆睁,心中忿忿不平,这连日来我吃尽苦头受尽白眼,如今竟连这等腌臜匹夫都可以羞辱我,这等足下草芥、池中蜉蝣也配站在本少爷面前同我这样说话?!我放弃了想要掰开他那双令我感到窒息的手,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我极少动手打人,从不欺辱家中的下人,对待外人更是彬彬有礼,这一巴掌下去只听见一声干脆的“啪”,我的掌心就立刻跟着发热发麻。他怔了一怔,旋即大怒,一拳挥了上来,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脑门上,我应声摔倒在地上,眼前一黑,剧烈的疼痛几乎要将我的头劈成两半,与此同时,四周一片寂静,而我知道那只是因为我失去了所有的感知。我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无望又无助,无论我如何挣扎、如何愤怒都无济于事,我内心疯狂地在呐喊:快站起来、快杀了他!一瞬间身体深处从未有过的暴戾残忍的念头破土而出占据了我全部的神思,就连我自己都感到无比陌生,仿佛这已经不再是我,但很快的,我思考不下去,就连保持清醒都无法做到,疼痛最终变成了麻木,而我也随之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我是在月升中天的时候清醒过来的。头痛并未缓解几分,但令我意外的是我的额头上缠着一层白布,隐隐透着一股清苦的药味。“你醒了?”身旁忽然响起了一个很轻的声音,我的视线在黑暗中还无法聚焦,只依稀分辨出坐在我身旁的瘦小身形。“哎,你可别乱动了。”我刚想要撑起身子,肩膀就被人轻轻地按了回去,他的动作并没有多少力度,却温柔得令人无法拒绝,“你好好睡一觉吧,明儿早上还要干活的,你新来的,怕是不知道,挖寒铁可是个力气活儿,他们可不会管你有没有受伤。”他有些唠叨,声音听上去十分年轻。我笑了笑,满嘴都是苦涩,竟没想到还会有陌生人关心我。“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他被人呛了一声,立刻便闭嘴噤声了。我躺在烂草席上沉沉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我的动作惊动了他,他却只敢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想做什么?别再招惹韩四了。”我转过头,问道,“我头上……”一开口就令自己吓了一跳,嗓音十分沙哑,像是被灌了一大缸的醋,说不出一个字来。“是张差拨亲自为你包扎的,”那小子随后更是压着嗓子,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那仍霸着最靠近炉火位置的黑胖子,“韩四还被罚了呢。以后只要你别再去招惹他,他定不会来招惹你了。”他眨巴着一双眼,看起来还像是个纯真的孩子,我摸了摸头上纱布粗糙的质感,觉得他不会说这些话来戏弄我。我细细一想,到昆稷山牢城的第一日,前后遇到的差拨如此关照我,必是家中打点过的,想来我离开这鬼地方也是指日可待。“你叫什么名字?”我问眼前的少年。“林愈。”他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在黑暗中也十分显眼。他非常年轻,骨架还没完全长开,看着有些瘦小,毫无任何威胁性,他的声音轻快活泼得听不到一丝对现状的怨怼与对未来的怀疑,音调更是蕴含着孩子特有的无忧无虑,我猜想他不过只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不知道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竟然也被流放到这种地方来。“我叫鹿鸣。”我躺在冰冷的干草席上,在昏昏欲睡之际才想起自己似乎并未报上姓名。“我知道。”他的声音极低,那句回话隐约是这三个字,又不像是,我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细究,便已被拉进了沉沉的梦乡。tbc
二十冰冷清澈的河水清晰地倒映出我的脸,我伸出双手将那张已显得陌生粗糙的脸孔搅得支离破碎,掬起一捧水扑在面上,刺骨的寒冷足以令我麻痹所有的痛苦。林愈在我身后咯咯地笑得不停,把一只豁了口的破瓷碗敲得咣咣作响,提醒我,“若你只顾着梳洗打扮,恐怕来这儿的第一顿就得挨饿了。”我平静地看了一会儿水中自己的影子,很快就接受了自己这时人不人鬼不鬼的邋遢模样。我拆下裹在头上早已沾染上冷汗和血渍变得脏兮兮的布条,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昨夜刚刚认识的少年,摇了摇头。“哎,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不信?这里吃饭若是去晚了,可连谷糠粥都没剩下的。”他在我身后喋喋不休,正处在变声期的嗓音显得格外地嘶哑,“你新来的不知道的事儿可多着呢!再过几日这淄河就彻底冰封了,到那时可不能再像今天这样随意靠近了,免得惹上嫌疑,谁叫年年都有人想要逃跑。”他遥遥一指大山,那昆稷山的背面就是东泠的国境。他说的我都明白,因而令我愈发烦闷,为了放过自己的清净,我最终选择妥协,顺从地跟着他回去。刚刚扑面的冷水并没有令我恍惚的神智回归身体,我发现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容易走神,为了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我强迫自己注视着走在前面那瘦小的背影,却发现林愈年纪小小竟然有些佝偻,说话也十分老练,能够熟练地应付着差役的质询,正在为我们这一不同寻常的举动开脱。我无法想象自己总有一天会变成像他那样,被这牢笼关到驯服,殚精竭虑想要的不过只是一餐温饱。不,我绝不能就这样过一生。“新来的!”那个差役一声低喝,我猛然抬头,一根用旧了的马鞭已经指到了我的眼前,我不敢轻举妄动,瞥见一旁的林愈正在给我使眼色。只是那差拨看见我的脸时似乎有微微的愣神,但在我还未觉察出他异样的原因之前就恢复平常,使我怀疑那不过是我自己的错觉而已,“你就是昨儿来的那个不安生的?”昨日到昆稷山的确实只我一人,可天地良心,昨夜和那个狱霸起冲突绝非我所愿,我只求在这多事之秋少惹事端,等待父亲上下打点能将我救出这场从天而降的灾难。“听老张说了,”他放下了马鞭,跟着语气缓和了许多,说话带着些上京的口音,“你昨儿夜里被韩四打得头破血流的。”这话听起来令人有些恼火,他的语气又十分肯定,仿佛我是个没用的废物。我无从争辩,只得点了点头。他嗤笑了两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以后我保证这里没人敢再欺负你。”“我……”他像是看出了我一脸茫然的狐疑,解释道,“你是孙将军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的朋友。”他顿了顿,我瞥见他对着远处的群山微微蹙起了眉,露出略带自嘲的轻笑,“将军大概绝不会想到我们烈风军现在的处境,是呀,谁又能想到呢?不怕你笑话,我们这些当差的以前都是跟着孙将军出生入死一块风光过的,可惜……呵,到如今咱们这帮兄弟算是废了,只能待在这种鬼地方,知道的说咱们是在这儿当差的,那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帮人也被流放昆稷山了呢。可是,皇上还是念情谊的,好歹留了咱们兄弟一条命没有赶尽杀绝。”我顿时明白过来,昨日那个姓张的差拨帮我,今日这个也对我说这么许多都是因为知道我被发配昆稷山是与孙行秋有关,将我当作了孙行秋的朋友。我内心五味杂陈,因为这个孙行秋,我非但要承受这祸从天降的一切,我的前程、我的未来更是因此晦暗不明,我的人生兴许已经彻底改变,就算我不爱去学堂,不想上京赶考,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可如果我的未来是成为一个被流放的囚犯,那是完全偏离了我对未来所有的预想。我想过,也许我会度过碌碌无为的一生,但一定会像每一个普通人一样儿女成群,待我老了,不求我的名字可以留在青史中,鹿鸣这两个字只要能镌刻在一块不大不小的墓碑上,在这西津的砂石泥土里有我的一席之地就行了。然而我却无法怨恨孙行秋。他只是送了一朵花给我,这一切对我而言是我同他的缘,也是我的劫。“我姓曹,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我就在采石场,一会儿你们干活的时候就能见到我。”我连连称谢,想我虽然倒霉,苦没少吃,罪也没少受,但也算是遇上了不少贵人,有缘自要珍惜,将眼下的日子过好,方能再图将来。可这种想法很快地就彻底破灭了。林愈说的没有错,等我赶回去的时候,留给我的是清可见底的残粥。我只得用勺子一点点将木桶壁上挂着的那点儿刮拉下来,送到嘴里。那味道实在难以言说,粗糠秕屑无法下咽,更无法填饱肚子,我心中叫苦,可这全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我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一不痛快就使性子,毕竟那时在我身边的是霍缜,他总是会让着我,因为在意我而妥协,他并非真的怕我,而是真心地对待我,以至于能够容忍我无良的少爷脾气。可这里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在意我了。我将两只粥桶刮得一干二净,摸了摸肚子,还没有半分饱,可我能得到的已经没有更多了。几缕晨曦透过山岭的间隙照射了过来,照耀在我手中拿着的陌生工具上,而我正学着身边人的模样挥动着手臂将可能蕴藏着寒铁的石矿挖出来,然后再用冻僵了的手捧起那一块块沉重的石头,想象着它们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一柄柄利剑、长枪。从这一日起,它们绝不会再无人知晓地被埋没在这一片大山之中。tbc
二十一所有在昆稷山被流放的犯人都要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将寒铁从大山深处挖掘出来,然后再装运送回上京。这种寒铁在西津十分少见,他处更是无处可觅,但在东泠却遍地都是,那个贫瘠极寒的土地上盛产这种特别坚硬的铁石,加之他们特殊锻造方法制造出的各式锋利武器,那个孱弱的小国借此才能在这东川大陆上偏安一隅。我的掌心微微发热,握紧铁锹的时候犹如有千百根针扎在上面,尽管这样的疼痛还不足以令我无法忍受,但绵长得仿佛在提醒我它将常伴我的左右。当我以为自己最多不出三日就会被这枯燥繁重的劳作逼疯时,却已在一恍惚间过了十来日,而更令我恐惧的是自己的身体竟然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一开始我还会在那昏暗潮湿的烂草席上被冻得失眠,过了几日只要一躺下一闭眼就能立马陷入昏睡中连梦都不会做一个;清晨牢房外击打在地上的响亮鞭声能令我瞬间清醒,睡意了无,丝毫没有从前躲在被子里赖在床上的毛病;一双手不再握笔,被冻僵的手指保持着微微的弧度,手背上的皮肤龟裂开来,沾了水生疼生疼,不知还能不能写出那一手飘逸俊秀的字。那些高床软枕、金裘氅衣、山珍海味连同四五月间烟波浩渺的淄河一样遥远得仿佛前世的梦。我并不是一个能吃得了这种苦的人,只是心里憋着一口气,才撑下了这些日子。离开容城时还是秋末,如今已悄然换季,冬日寒风凛凛,尤是这极北苦寒之地,对我而言简直就是煎熬,三五日还行,眼看着都快过了半个月,容城那里依然没有传来什么消息,叫我愈发绝望失了耐心。我的床位还是在离火炉最远的地方,今日入睡前刚下了一场大雪,我浑身都透着寒气,冷得睡不着,遂睁着眼透过那通气的小窗看着苍青的夜空。身后有窸窣的声响,我挪了一下位置,只听林愈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鹿鸣你怎么不睡?”“赏雪候月。”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立刻用双手捂住嘴。我见状不禁叹了口气。少年见无人被吵醒,才慢慢放下了手,也学着我的模样,躺平在烂草席上,跟着沉重地叹气。我看着他稚气未脱的侧脸忽然有些好奇,小声问他,“林愈,你还这么小犯了什么事被流放到昆稷山来的?”他眨了眨眼睛,反问我,“大少爷,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会犯事儿的人,你又是如何来的呢?”一路而来无人肯信我所言的冤屈,现在被他这样问起,令我眼窝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一时更是思绪万千,分外想念亲人。堪堪咽下心头涌上的委屈,将事情一一道来,这两个月以来,我并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倾诉,如今有了个宣泄的出口,竟对着还不曾熟悉的少年说了许多。可惜他听完对我境遇毫无同情之心,倒是对孙行秋和宁察郡王多了几分兴趣,追问了我一些问题,可我自己若能窥得一二,又何致落得如此下场?我有些生气,“我同孙行秋当真只有一面之缘,在官差找上我之前,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晓。那宁察郡王更是何从谈起……难不成你也不信我,真以为我勾结朝廷通缉要犯?”他支起胳膊撑着脸侧卧着身子,同我说,“我当然信你。表面看来,你同孙行秋、郡王爷都没什么关系,可若是细究……”“细究如何?”“郡王爷捉拿朝廷钦犯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若你与孙行秋是同党,他大可以你为饵诱他出现,可他却急急地将你打发到老远,我看他才不是要捉什么孙行秋,他想要对付的根本就是你。”我大惊,仔细一想,觉得有几分道理,可这样一来,更让我困惑,宁察郡王乃当今国舅,圣上面前的红人,他的亲侄子乃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这是何等身份,何必同我过不去。“他手握生杀大权,想要你的命也是易如反掌,可他却不杀你,而是将你放逐。”林愈在我耳边低低垂问,“会不会是他认错了人呢?将你当作了别人,一个他想杀却不敢杀的忌惮之人?”“怎么可能呢。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宁察郡王,还有无数精明强干的手下,想要弄清我的身份岂不是易如反掌?怎会将我当作他人?”“说的也是……”他若有所思地接道,“看来还是同孙行秋有关。”我头痛欲裂,连绵的睡意席卷而来,与他随意敷衍了几句,基本都是他问什么我答什么,白天的劳累终于令我支撑不住,半梦半醒之间才恍惚想起,这小子似乎还没告诉我他到昆稷山的原因。“来日方长,我会告诉你的。”他在夜半的低语更催得我入睡。我喃喃了一句,说自己很快就能离开,他似是不信,轻笑了一声,在我一边睡下了。兴许是同林愈倾诉过的原因,我不自觉地和他更亲近一些。虽然他年纪比我小,但对昆稷山十分熟悉,就连哪儿有哨卡,哪儿能偷懒歇息一会儿都一清二楚,不仅是囚犯,就连管营、官差他都了如指掌,这让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总觉得这个少年兴许不如他外表那样的单纯,他偷偷记下这么多,我暗自怀疑他可能是想要逃走。我想没有人是想要在这种地方挖一辈子寒铁的,见不到亲人朋友,没有未来,眼睛一睁一闭又是一模一样的一天,我知道这会逼死人的,林愈那样年轻,他想要逃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冬至那日,不上工,难得一日得闲,我嫌牢房里拥挤难受,更不想面对那些人,只得受点寒倚在破柴门外看雪。我还在上京的时候,一到冬日就在我家的大院里同阿缜疯玩,常弄得自己一身的汗,回了容城后岁数见长,性子也沉了下来,整个人都懒了,泡上一壶茶可以闲坐一下午,有兴致了就给阿缜念念书,他常常被我念得昏昏欲睡,想睡又怕我生气,那强撑的样子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可怜。而如今我终是明白,冬日里那些情趣全都立于我的衣食无忧。我站在门外,只觉得身上有彻骨的寒冷,那件破棉袄根本无法御寒,即使眼前苍山负雪美景如画,我也无心欣赏。“鹿鸣。”我看见曹差拨朝我走来,低头向他行礼。“容城来了一个人,说要见你。”他面无表情地向我陈述,“戴上铐子脚镣,我们走吧。”tbc
二十二脚上的铁链在雪地上拖曳出一条长长的灰线像是大地被劈开的裂痕,它限制着我的步伐,却无法制约我雀跃的心情。我等了那么久终于等来了容城的人。“是鹿家的人吗?”尽管马上就能见到,可我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向曹差拨询问。“不知。”“那他叫什么?”我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没问。”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嘲笑道,“我真不知道你在高兴些什么。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破地方,何人会来探监?一年到头也盼不来一个亲人,真有家人来,反倒不敢见了……”他一顿,翘了翘嘴角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对着前面的屋子扬了扬手,让我自己过去。我困惑地望了他一眼,方才心头的狂喜慢慢淡了下来,他欲言又止令我有些忐忑。昆稷山牢营的房子都十分的破败,就连管营大人的住处也不比我们待的牢房好多少。会客的那屋子也是灰石砌起来的,但屋顶上不但铺着灰瓦,还垫着稻草,地上不平整,但铺着石板,比别处讲究许多,只是那两张椅子看起来四脚都掉了漆,蒙着一层灰,看起来摇摇欲坠,确实很久没人用过了。来探望的人十分陌生,我站在门外打量了半晌依然想不起他的名字,同样,他在看到我时也思忖了一会儿,才试探地问道:“可是鹿鸣鹿公子?”“还叫什么公子,我现在是戴罪之身。您是……”“真是鹿公子,”他朝我一拜,“小人是宋府的护院,受我家少爷之托送封信来。”我疑惑地接过宋珉的信,还未及拆开,便听他说道,“公子被官兵带走后,鹿夫人一病不起,怒极攻心,终是药石不灵,撑了十日还是熬不过,宾天了。”他语气平静,我却是“轰”地一声,眼前一黑,不能思考,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连在一起却令我无法理解。“夫人头七过后,鹿老爷就上京去给公子疏通,可这一去却不复返……”我强忍着泪,问道,“什么叫一去不复返?”他皱了皱眉,看了我一眼迅速低下了头,似有不忍,“鹿老爷……”“我爹怎么了!”“鹿老爷散尽家财,可惜根本于事无补,不是打了水漂就是人家压根不收。鹿老爷最后无计可施,去了上京府击鼓鸣冤,上京府收了案子,一开始还是公正严明,眼看此案就能重审,可不知怎么的,府尹大人却突然拒绝再见鹿老爷,与此同时,那些曾经帮过鹿家的人都开始遭殃,就连我家老爷的复职都被搁置下来,似有无法推动的大石堵在前路。”我咬牙,字几乎是从齿缝间迸出,“定是宁察郡王!”他叹了口气,“鹿老爷不甘心,还在上京走动,可好景不长,上京巡尉缉拿流民,结果将鹿老爷给捉进去了。我家公子听说了,使了银子想把鹿老爷保出来,却不想,鹿老爷已经……”我双手捂住了耳朵,宋珉那封未拆的信被揉得乱七八糟,可它现在于我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了。这个宋府的家丁接下来的话我几乎可以猜到一二,可意识里却是拒绝去听。我知道,这一刻我已经失去了一切。不,事实上在我还在白日幻想时就已失去了。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跌跌撞撞地从那扇破旧的门出来,霎那间完全认不出自己身处何处。我用尽全力去撕扯拷住我双手的铁链和限制我步伐的脚镣,那封还没拆开的信被我抛在一旁,很快就被地上的冰雪洇湿。有人冲过来抱住想要制住我,我认不出他的面目,于是拼命地反抗,甚至将束缚我的铁链缠上对方的脖子,我从未有过的凶狠,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远处有人影朝我奔来,他们着皂衣,惶遽地看着我,我嫌恶极了,丢下了一切虚伪的迂回,再也无法假装容忍,我尖叫着让他们滚开,却发现自己只是张大着嘴,什么声音都没有从喉咙里发出来。有木棍有皮鞭落在我的背脊上,炙热钻心的疼,很快我在围困中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血在胸腔内翻滚着,最终从我嘴中喷涌而出,落在凌乱的污雪之上,黯淡得看不出来颜色,只有一股血腥气弥漫在其中。身体的伤害随之停止,可后续疼痛却绵长得愈演愈烈。我想要咆哮,想要哀嚎,可我却无法发声,徒劳地瞠视着天空,我所有的痛苦与悲伤无处可泄,全都深深地困在我的身体里。天空是灰色的。我被人倒提着双脚在雪地上拖行,那是唯一落在我双眸中的景色。还是那间熟悉拥挤的牢房,各种气味混杂,现在又多了血腥味。而我直观的感受就是眼前的一切变得更加阴暗不明。我躺在差拨们抛下我的地方,离暖炉很近,但我的躯体和四肢却冰冷得没有知觉。我听着他们骂骂咧咧敲敲打打弄出的响声直至离开后四周如同一潭死水的寂静,这才无声又肆意地流淌属于我的眼泪。依然没人敢靠过来,他们似乎是有些害怕,就连那个被我占了位置的韩四都没有出声叫我挪地方。“鹿鸣,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林愈小心翼翼地爬了过来,解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了我的身上,面容满是忧色,“你是逃跑了,被他们抓回来了?”我没理他,目光甚至没有转向他。我到这里来的第一天时心里就没有在意过他们,就连林愈也没有什么分别,如今我更是连虚情假意都不需要演。“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你要是难受要是疼,就哭出来吧,别这样憋着忍着。”简直可笑,我有什么好忍耐的?我哪里有忍耐过?我明明是个娇生惯养的,是个吃不了苦的,我哪里能够忍耐?我只是哭不出声来也喊不出来。我也想要大声地咆哮,用撕心裂肺来表达我失去双亲甚至不能见他们最后一面的痛苦,可我只能在这偏僻阴暗的牢房里默默地流泪。狂喜无法与人共享,如今我终明白,极致的痛苦也是如此静默。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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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有人一直在我的耳边低语呢喃,那絮絮叨叨的声音忽远忽近、时急时缓,我在漆黑的深渊中紧紧跟着它,直到意识慢慢地恢复清明。我睁开双眼,待蒙在眼前的水雾慢慢褪去才看清那是曹差拨的脸。他的嘴唇上下开合,像是在急切地说着什么,表情过分激动,可刚才那低沉温柔的声音像是冰封的淄河下缓缓流淌过的水流,与他那嗓音相去甚远。我记得,这就是阿缜的声音。又闭上眼,想要将眼前所见彻底遗忘干净,任由那深沉的声音包裹充盈我的心。可是它并不能缓解身体上随之苏醒的疼痛,也不能让我忘记自己刚刚失去双亲的痛苦,在我醒来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现实依旧那样残酷,只有那声音是我此刻唯一的眷恋。“操,你这混账终于醒了,阎王怎么也没收你?!”我的脖子忽然被人狠狠掐住,顿时喘不过气来,那些恍惚缱绻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被迫睁开眼睛,只见鼻青眼肿的曹差拨正凶神恶煞地瞪着我,“老子他妈差点被你这畜生给勒死了!没死在战场上倒差点毁在你的手里,想必是我平日里是待你太客气了,教你以为老子是个好欺负的!”我本能地反抗,想要去拨开扼住我咽喉的手,挣扎的过程中蹭到了身上的伤,几乎又快痛得昏过去。“这会儿倒知道要求饶了?!呵,你那么能耐能以一敌十啊,我可真没瞧出来,你这只兔子咬起人来还真他妈的疼!瞧瞧你曹爷爷我这脖子!你睁开眼瞧瞧!”“放……放开……”我的声音卡在嗓子眼里完全出不来,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他大概是气急了,几乎是在朝我怒吼,“这会儿由不得你了,老子就是要你的命!从来都只有旁人巴结我的份儿,今儿却叫个犯人爬到我的头上来拉屎撒尿了!他还当自己是矜贵的少爷?我呸!我告诉你,鹿鸣,你今日若是死在这儿,也不过是拿张烂草席裹一裹扔进山里,没人替你收尸,更没人记得少了你这么个人!不对!你这混账不能算人!狗都比你有良心!”尽管他嘴中还不停地骂骂咧咧,可掐着我脖子的手却是慢慢松开了。我好不容易缓上了一口气,按着发闷的胸口大口肆意地掠夺昆稷山冰冷的空气害怕下一刻又被他掐住了脖子,同时,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也不知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卷土而来的悲伤。“阿晖。”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内里着一件同曹差拨一样的皂衣,只是多披了一件青毡衣,上面沾了几粒细雪。那人放下扛着的那半箩筐炭,揉了揉肩膀,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刚才曹差拨激烈的举动,平静地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外面的暖炉我已经加过炭了,这些你们留着。”曹差拨彻底松开了手,也没有再接着谩骂下去,可我已无暇去探究他停下的原因,身上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挣扎再次迸裂,疼得我时而清醒时而恍惚,额上冷汗直冒。身边有窸窸窣窣拖动铜炉的轻微声响,我扭过头,微眯着眼,看清了来人——送我上昆稷山又给了银子贿赂管营大人以避杀威棒的那个老差拨。他其实看起来并不算老,大概是他所呈现出的暮气沉沉的状态令我每次见他都会混淆他的年纪。“看来我是白白浪费了十两银子。”他叹了口气,像是在可怜我,又像是早就预料到了我的今天从而没有半分意外的从容。“我……”我想说自己并非寻死,却也无法解释自己那刻癫狂的行径。我清楚明白地知道那样做的下场,却仍然没有克制和收敛。除了同我说了那句话之外,直到离开,他都没有再开过口。曹差拨不知何故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就匆匆追了出去,全然把我给忘了,我倒不是真的害怕他要报复掐死我,只是现在冷静下来对他心有愧疚。“鹿鸣!”窗外有人小声的叫我,我望过去看见了林愈的半张脸。他鬼鬼祟祟地往远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悄悄地摸了进来,见了我,显得异常欣喜,“唉,你可终于醒了,真是吓死我了。”看着少年被山风吹得红扑扑的脸蛋,我忍不住笑了,“你怎么来了?”“我放心不下你啊,所以这些天一直偷偷来看看你。”他蹲在我躺的那块木板边,摊开手靠近铜炉取暖,“云城来的大夫说若你七天之内不醒,恐怕就醒不来了。”“云城?”林愈点了点头,“咱们这儿一向没大夫,谁要是生了病挨不过死了那都是自己命不好,说起来还多亏了曹差拨,找来了云城的大夫上山来看病,顺便就把你给一起治了。”他说的让我心头一热,有些恍惚,还没细想又听那活泼的少年唠叨上了,“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瞧见曹差拨好像同那个送炭的吵了起来。”“送炭的?”林愈指了指堆在一旁那半箩筐的炭,“那个不是他送来的吗?我瞧见他挑上山来的,怕被他发现,我没敢靠近,直到他和曹差拨都走了才敢过来的。这差事可不好做,山下那个麻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的话令我云里雾里,他见状叹气道,“你可真是个眼里没人的人。就你刚来的时候,带你上山的那个。不管是谁,上来可都被他扒层皮,他要是心情好,留点银子给你逃过那杀威棒,要是他心情不好,一个铜板都要摸去。听说我们这儿的差拨都很气他,银子都到了他的兜里去了,可也没办法,谁让那麻子是管营大人的大舅子呢。”“麻子……管营大人的大舅子……”听了他的解释,我更是困惑不已,一时千头万绪又无法抓住关键,可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在这座平静高山的掩护下,有些事正在悄然发生,对我而言,这也许并不完全是坏事,一个大胆又冒险的计划慢慢在我的脑海里清晰了起来。tbc
二十四 我身上的伤不过只是些皮外伤,还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养了几日就叫我跟着他们去干活了,只是山里极其阴冷,雾气又重,这连番折腾之下我落下了病根,又不像以前在家里如珠如宝地有人伺候惦记着,所以这病一直拖着没有好透。一晃又是半个月,我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一些,从那巨大的悲伤中缓了过来,可是,从昆稷山离开的愿望却愈发的强烈。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这个念头,但不得不说,我也从来没有真正努力为自己争取过什么。这二十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令我对家族拥有盲目的自信与乐观,我以为不用我自己做什么,只需要安静地等待,我就能洗清冤屈,还我清白。而事实证明,这只是我一厢情愿天真的想法。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不再有可以依靠的家族,上京也好容城也好,多的是王孙公子、世家名流,而我会很快被遗忘,从那个所谓的名流公子圈里清洗出去,除了我的姓氏,我再无其他,留给我的只有一笔父母双亲的血债。 我也许没什么太大出息,现在更是一个孑然一身连自由都没有的囚犯,我什么也没有了,可同时我也没有什么能再失去的了,除了这一条命。 昆稷山是个风景壮丽的好地方,但我不愿意在此度过我的一生。如果我到现在还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一切只是个误会,那活该我永远待在这里。 我那日伤心过度大闹了一场,在原本就已经遥遥无期的刑期上又续了一段,平常日子里也必须全天都戴着手铐和脚镣,就连吃饭和睡觉也不例外,旁人避得我远远的,连带着林愈也跟着受了排挤,叫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而最令我过意不去的,就是曹差拨了。 他的名讳还是那天那个老差拨叫他时我留意的。曹晖一直避着我,一脸懒得搭理我、万分嫌弃我的模样,可我知道他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我是心怀愧疚的,尽管我并没有伤害他以及其他人的意思,可我确实差点把人给勒死了。可我做了如此过分的事,他非但没有远离我、迫害我,竟还特意花自己的银子瞒着管营大人从云城请了大夫来,个中最得益的是我。虽然他冷着脸叫我少自作多情,他恨不得我死了少去祸害他们,可我心里清楚得很。 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我对孙行秋的情绪更为复杂,不知该对他是怨恨还是感激。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是越简单越好,如果只是你对我三分好,我也还你三分情世间大概就会少了许多曲折,所以尽管曹晖依旧对我冷言冷语,差拨们对我横眉冷对,我还是揣着少有的热忱义不容辞地包揽了他们所有的家书,为了保证每一份都不一样,每一份都言之有物,我拿出了比以前做功课写文章还要认真的态度,恭恭敬敬地为他们书写每一份家书。 人总是容易遗忘美好,却对仇恨和伤害记得十分清楚,一旦吃了痛了,付出了真心被人作贱了,便很难再对伤害过自己的人敞开胸怀、不设防备,也许可以原谅,但心中始终都会横着一道无法弥补的沟壑,小心翼翼处处提防,唯恐再在同一处栽第二次。他们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向他们示好已经是令我感恩戴德,念自己上辈子积德,遇到的都是善良宽容的人。 过年前,昆稷山营牢唯一的书令史卸任回乡了,新委任的要年后才能来。也许是因为我家书写得好,也许是听闻我曾是太学院的学生,管营大人指我来暂时补着一段漏,帮忙誊写整理一些文书。 流放的囚犯做起了官爷的活儿,说起来真是啼笑皆非。别说我那教了一辈子书,张口便责当今天子失德的邬先生,就连我这循规蹈矩十二年的纨绔子弟也是惊愕不已。 山高皇帝远,这里老子说了算。脑满肠肥的管营大人月余不见,肚子又大了一圈,拍着我的肩,打着哈欠,不以为然。 这样一来我每日只要劳作半日就好,其余时间只需要枯坐在那四处漏风的小屋子里为管营大人记录当日寒铁的产出,为他写公文歌功颂德。 我忽然每日就这样多出了许多时间。 西津的冬天同样漫长又难熬,日日大雪没有停歇,庄稼作物难以存活,但我们与东泠不同的是,伽戎人有遍地的牛羊,在这样的雪日里,平民们每家每户都会拿出腊肉,细火炖上一锅,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得热乎又舒服,然后在雪停的日子里再备下来年的食物。西津人并不怎样讨厌漫漫长冬,这或许便是因由,可那些富贵人家,却是一年四季不曾变过,这时反而衬得淡漠,吃惯了山珍海味,那点温情犹如鸡肋。可我现在就连这点淡漠也无处可寻了。 这让我不由地又想起了过世的双亲,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已经家破人亡。我最近常常做梦,有时梦见有一日忽然一道圣旨宣我无罪,令我回乡,我回到容城之后,父母双亲都在城门口等我,阿缜还是那样沉默,却只对着我温柔的笑,就连二娘也在,她看起来也不再面目可憎。有时还会梦见我拿着一把刀,在空无一人的宫殿内砍向一个男人,他浑身是血地跪在地上向我求饶,而我冷笑着斩下了他的头颅。梦中的团圆并未让我有丝毫的慰藉,只衬得现实中一地破碎的冰冷,而我也绝没有那样机会向宁察郡王报仇,我甚至不知道这个几乎毁了我一生的男人长什么样,即使在梦中,我也想象不出他的脸。可尽管如此我没有比任何时候还想要离开昆稷山。 淄河冰封千里,在这个季节里可以轻易地横渡,跨过它就是东泠,然而在我到达昆稷山的第一天就被告知这是一条严防死守的死路;下山的路只有一条,即使侥幸逃了出去,外面也是一片无人山林,在去云城的路上不是饿死,就是等着被野狼们分食;就算命硬活着到达距离昆稷山最近的云城,却也是绝难入内。只因云城毗邻苍那关,位置特殊,所以一直以来都是重兵把守,进出都要被严加盘查,以防东泠的奸细混进来。我越想越感到绝望,我要的是万无一失,而不是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我的命确实不值钱,可我还想活着。tbc请个假 接下来要忙cp17了_(:з」∠)_
二十五总有人熬不过这一年里最冷的日子。运气好的,等上一两个月能等来家人魂归故土,运气不好的,就像曹差拨所说那样,临了得一张草席扔进大山深处,没人哭一声,也没有两件体面的衣裳,穿着单薄的囚衣去阎王爷那儿报道。 这样夜晚我总是不敢睡,害怕自己睡下去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和十几个囚犯挤在一起,谁也别嫌弃谁,时间长了囚房里总有股挥之不去的臭味。这还是最紧要的,要命的还是这能叫人去了半条命的天气。韩四那家伙依然霸占着整间囚房最暖和的角落,嚣张又凶恶,虽然我早就看明白这人不过是欺善怕恶之辈,遇上曹差拨那样的凶主也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可我也绝不会去主动招惹他。我现在变得惜命得很,越是活在污泥里,越想要活下去,不甘心也好,复仇心也罢,反正再也不会有比我现在更糟的时刻了,我像是早就输光一切的赌客,手里攥着的最后的筹码就只剩下我的一条命而已。 天气是越来越冷,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雪,别说用手握住铁锤就连露个指尖都能将整只手冻得发麻,加之再过几日便是除夕,管营大人终于开了恩下令放了大假。虽然不用上工,但待在那牢房里也很难熬。在这样寒冷冰凉的地方枯坐一日,入目的都是些面目可憎之人——兴许别人也是这样看我的,只能闭上眼浑噩度日。昏天黑地不知时辰,过了一天我就几近崩溃,这时林愈那小子凑过来跟我偎在一起,突然问我以前都是怎么过的年。 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甚至是有些厌烦这样的日子因为爹会有老长一段时间都在家待着,我束手束脚的只能规规矩矩,打心底就不怎么快活,可现如今自然是完全不一样了。我沉默不语,林愈倒是先开了口,“我们那儿和东泠很近,所以风俗习惯也和他们很像。冬天过年的时候一大家子人会围坐在一口大锅旁,锅子下面用小炉子一直煮着,然后把食物都放进去,吃什么搁什么,又暖和又舒服。” 他一边说一边双眼发光,我能听到明显的吞咽的声音,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管林愈再怎么少年老成,可到底还是个孩子,抵挡不住吃的诱惑。 “既然得不到,就不要再去想了。”我劝他。 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忽然压低了嗓音,眼睛四处乱扫,唯恐被人听到,“鹿哥,你有没有发现韩四他们最近有些古怪?” “什么古怪?”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他的话。 他张了张嘴,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苦着脸说,“不好说,我就是觉得他们最近鬼鬼祟祟的,干什么都避着人。” “他们干什么不避着人了?”我不以为然,懒懒地反问道。 他支吾了几句,我没听清,很快就迷糊了起来。 我睡着的时候,常常会做一些十分美好的梦,下意识中那些想要离开这里的心思竟是如此强烈,我并非没有想过,可是认真盘算了近半个月仍是毫无头绪的结果。我越来越少地会抬头看头顶的那片夜空,越宽广越辽阔越美丽的东西只会让我一直刻意保持的愤怒心情平静下来,不,我此时此刻并不需要平静,我只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我必须活下去,我必须让仇恨充盈我的心才能够在这种没有未来的日子里依然保持着希望。 除夕那晚天冷得几乎滴水成冰,吃过那顿不成形、掐进了点肉沫的饺子后,我蜷缩在那堆烂絮棉袄里面和他们挤在一块相互取暖,白天断断续续迷糊过一会儿,这会儿并无睡意。我环视了一圈没见林愈,也不见韩四那几个人。林愈年纪小,又胆小怕事,晚上天一黑他就往营牢里钻,再也不肯出去,这会儿亥时都过了,不见他人影,必然是有什么事发生。我心里担心,怕他在外面遇着什么不测,便寻思着想要去外面找找。我向来是个不管闲事的,就算是在这里流放也没法改变我这二十年来养成的性子,可林愈算是我在这里唯一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我没有办法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牢房的看守们早就不在了,这种日子里谁还会愿意在如此冰冷的地方面对这一群苦哈哈的囚犯,只怕来年没有个好兆头。我裹紧了衣服在牢房外已经溜达了一圈,冷得只想问候林愈那小鬼的祖宗,可转来转去别说他一个大活人了,就连个喘气的活物都没瞧见。就在我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猛地,在一片漆黑中我似乎嗅到了一丝腥味,像是血。 我立刻警觉了起来,这昆稷山中时常会有野兽出没,虽然不太会来我们营牢这种聚集着很多人的地方,但也难保它们饿极了,想要饱餐一顿。 我拔腿就往回跑,结果在牢房门口撞上了来巡视的曹差拨。曹晖从不是个敷衍的人,他带了两三个人要我带路。我心里是极不情愿的,可一想到林愈那小子生死未卜,只能一口答应下来,想要快快找到他,狠狠地骂他一顿。 “你确定是这个方向?”曹晖跟在我后面走了一段,突然出声问道。 我应了一声,“你没闻到吗?” 火把照亮了他的脸,我回头瞧见他蹙起了眉,脸色有些凝重,半晌才道,“再往前走,就是淄河了。” 我心一跳,顿时明白了过来。此时的淄河早已冰封千里,前路宽阔,而跨过淄河便是东泠的地界。自从我来昆稷山的第一日起,便不停地有人提醒我,不要靠近那里,每个试图逃到东泠的人最终都会死在这片冰河之上。如果林愈真的在那里,即使他未逢意外,他也绝逃不掉这嫌疑。 “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曹晖的声音像鬼魅一样在这时候突然响起,带着些微的十分难以察觉的愉悦。 我摇了摇头,放眼望去,忽然停下了脚步。 尽管是被夜色笼罩着,但前面是白茫茫的一片,反射的光使得那个正在朝东奔跑的人影是如此的明显。曹差拨抬起了手,带着异常的兴奋,声音微颤地嘶吼了一声:“放箭!” 我闭上眼,听到耳边被箭羽穿破空气的声音,像是破灭时的哀鸣,在空寂的淄河上空回荡,提醒着我那些不舍得放弃的心思总只是在混沌中编织的关于人生与未来的美梦。
碗——??天上有云  ?     ?  ?  ?  地上有树 ??   ? ? ?   ??海里有萤火碎流光δ? —————————————————————— ?(?òωó?)?自制无良软萌小尾巴十九点五号,艾特我可看全集,不要捏呦
二十六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愈发浓重,令我有些作呕,我闭上眼不敢看那具从冰河上拖回来的尸体,曹晖却像是个得胜的猎手饶有兴趣地摆弄着他的猎物,声音轻快地对我说,“没见过死人吗?这么害怕。” 我睁开眼发现他正用带着点戏谑的目光盯着我,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厌恶感,“我并非害怕死人。他又不是我杀的,我为什么要怕?就算他真的瞎了眼要我的命,也无所谓,一个人最坏的结局无非就是死,可是谁又能长生不老?更何况……” 更何况现在这样的活着除了比死人多一口气外还有什么分别?死人还不用受罪干活。 他半晌说不出话来,脸上那不怀好意的笑也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是韩四。 尸体的衣服被剥了个精光,除了背上清晰的血洞之外再无其他伤痕,那张脸也是干干净净,绝不会有认错的可能。曹晖的人把韩四的尸体拖了回去,就这样拎着他的脚在地上拖行,仿佛是一袋毫不重要的稻草。我忽然想起那日,自己也是这样被他们在雪地上拖着走,活人和死人对他们而言并无分别。 “你说的对。”曹晖站在我的身边,也同样目送着差拨们将韩四的尸体拖回营牢,今晚恐怕谁也别想睡了。只是他此刻的表情竟显得有些迷茫失神。 “人终究是要死的。”他忽然回头看向我,狡黠地一笑,又恢复了他原来的模样,仿佛他刚才那一瞬的怅然只是我眼拙的幻觉,“可我知道你现在还不想死。”他指了指身后那片茫茫的冰河,“看到吗?就是这条河,现在越过这条河不需要坐船,靠双腿走过去也不过是眨眼的片刻功夫而已,今晚除夕之夜巡防最为薄弱,是个好机会,韩四只是运气不好,可总有人是有好运的。” 他在诱惑我,我眨了眨眼,不为所动,“可你曾经说过,没有人能跨过淄河到东泠,没有人活着逃离昆稷山。” “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我不想和韩四一样,像个箭靶让你们练箭。” 他笑了起来,似乎抓住了我说法中某一部分重要的东西,显得有些得意,“你看,你怕死。” 我不说话了,因为我确实怕死。然而这并不与我之前所说的矛盾,人生总有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就算是先哲大贤也参悟不透,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我呢。 淄河的岸边就只剩下我和曹晖两个人了。我看了一眼对岸,并没有流露出多少遗憾或者憧憬,这像是与曹晖的预计有些不符,我没有想要再开口的意思,他终于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说道,“我可以让你活着离开昆稷山。” 我立刻转过头看着他,他对我的反应应该十分满意,因为他笑得如此胸有成竹从容不迫,“不但可以活着离开,还可以摆脱流放犯的身份堂堂正正,下半辈子锦衣玉食高枕无忧——当然不是这样偷偷摸摸放你过河到东泠去。” 我听了忍不住笑了,却没有半分当真,“这么好。” 他却用十分认真的口吻说道,“你甚至不用开口,只要站在那里,站在那个人的面前。” “哪个人?”我竟然对他疯狂的想法还有点好奇。 他冷笑一声,“杨牧晨。” 这个名字还是出乎我的意料,我皱着眉思考他竟敢用如此语气直呼天子名讳的隐情。这让我直觉不妙,我忽然意识到,他并非胡言乱语,而是他确实真正这样盘算过。这样的推测令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背脊发凉,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想要远离这个偏执疯狂的男人。 可曹晖却一步步逼向了我,眼中闪着炙热又危险的光,可渐渐的,他离得我越近,看着我的表情就越迷茫,像是透过我在看另外一个人,“你像冯幻。就算杨牧晨再怎么不在意他,只要你有机会能让他看到你的这张脸,他就不会放任任何一个关于冯幻也许未死的可能。杨牧晨从一个卑贱的伽戎奴隶一跃成为西津霸主一代帝王,甚至还想要鲸吞东泠一统东川四国,如今功成名就,又岂会轻易放过冯幻这把好弓?他太危险了,可杨牧晨却又舍不得杀了他。你的出现一定会带给他无尽烦恼,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里看着,不敢轻举妄动。” 他伸手用两根手指小心地捏住了我的下巴,端详了一会儿,又遗憾地摇了摇头,“仔细看又不太像了,你要静下来,沉下去……不过,那种深不可测、胸有万壑恐怕你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像。” 我瞬间恼了,猛地拍开他的手,大概是在这寒风刺骨的夜里站了太久,身体有些发僵,就连声音也在发颤,“谁说我要装得像他?!” 曹晖丝毫不在意我的恼怒,悠悠地说道,“你自然可以不愿意,没人能强迫你做任何事,万事皆是心甘情愿……若你也心甘情愿地待在这昆稷山,虚度余生。” 可他的提议将我置于何地?如此荒唐可笑可他竟一点也不自知,理直气壮地说出来,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会同意,仿佛我是自轻自贱之人,可以任由他的摆布与捉弄。 冯幻。又是这个名字,我的心彻底凉了。他于众人而言就像是高岗上的明月,而我只是地上那洼倒映着月辉的水池。 真是可笑至极,我越想越觉得荒谬,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那你又有什么好处呢?”我听着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 曹晖敛起了脸上的笑意,“替孙将军平反,替烈风军正名。孙将军从未与东泠里应外合背叛过大爃,我烈风军也绝不是毫无还手之力任人宰割的废物草包!那场葬送十万大军的大败之战须要彻查,朝廷里绝对有东泠的内应,甚至连冯幻的死都是人精心筹谋的结果!” 我慢慢地将目光挪到了他的脸上,心底在冷冷地嘲笑,“用我这张与冯幻肖似的脸去迷惑陛下,是你的主意还是孙行秋的主意?”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若是平时我也许会感到害怕,我从一开始就对这个喜怒无常偶尔残酷的男人有所畏惧。可此时,我早已被刺得麻木,只是冷冷地看着曹晖脸上变幻的表情,只觉得有趣,“我知道,山脚下那个小木屋里的引路差拨就是孙行秋。他总是避开不让我看到他的脸,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他一脸麻子怕被人瞧见,后来发现他只躲我,大概是怕我看见他,认出他来。你们对他太过恭敬,尤其是你这样的人竟也会对他俯首,这绝不像是对一个管营大人的草包亲戚应有的态度。” 看着他铁青的脸色,我就知道我猜对了。河边的风很大,我觉得再这样站下去我明日一定会得病,那一刹那,我发现自己竟有些喜欢那个肮脏阴冷的牢房,毕竟我头无片瓦,衣不蔽体,如今更是体无完肤,一身鲜血淋漓,谁还记得我,谁还认得我? “他不知。” 我一摇一晃地朝牢房的方向踱步,只想快点去贴近那温暖,依稀听到身后的人挫败低沉的声音。 “若是他知道,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那是自然。”我努力地做出微笑的表情,“毕竟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冯幻。” 可谁又在意这世上也只有一个鹿鸣。tbc
碗——从前有片海?海里有个坑?坑里有个老水比?在给小水比讲故事?讲的是什么呢?从前…………?总之讲的是关于上古水比萤火碎流光的故事δ—————————————————————— ?(?òωó?)?自制无良软萌小尾巴二十点五号,艾特我可看全集,不要捏呦
二十七我站在牢房外的阴影中,听着里面传来管营大人暴怒的呵斥,那些带着毫无意义的情绪的字词被我完全屏蔽,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也不知已经过去多久了,不仅思维,就连感知都已停止。我稍稍转动了一下眼珠,外面巡视的差拨比以往多了三倍,而此刻天明微曦那点点亮光正破云而出,正慢慢地将侵占已久的黑暗驱逐。又一日,又一年。有差拨终于提我进去,我默默地跟在后头,一脚迈过门槛发现一向昏暗湿冷的牢房被两边的火把照得通明,我走在去审讯堂的通道上只觉得两边跳动的火光强烈刺眼,我举起袖子想要遮挡,可一夜未合的眼睛还是抢先流下了眼泪。我曾发过誓,再也不要为任何人、任何事而落泪,我安慰着自己这不过是身体自然的反应,因为我内心平静,没有任何悲伤和痛苦。“又是你!今夜守岁也不叫人省心!”管营大人语气不善,看见我颇不耐烦。他坐在堂上,披着外衣,内里衣服还未穿戴整齐,应是在睡梦中被人叫醒匆匆赶来。他的身边置着两三个暖炉,我跪着的地方挨得有些近,烤得我愈发困顿,勉强打起精神听他继续说,“说说,你怎么知道韩四要逃跑的?”我抬了抬眼皮,答道,“小人不知,只是与曹差拨无意撞见的。”他的嗓子眼里逸出了几声轻蔑的干笑,我余光瞥见他朝曹晖看了两眼,脸色阴沉,出声询问,“曹差拨怎么说?”曹晖面无表情地低头作揖道,“下官刚刚已经禀告过经过了,确实是无意中撞见的。”管营大人又问,“那个林愈呢?”这时张差拨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回了他的话,“刚找回。被野狼伤了手臂,命大未死。”他说话一贯言简意赅,没有半点描述,可那两句话令我犹如从梦中惊醒,我连忙直起了身盯着张差拨,期望他能再多说一些林愈的情形,结果还不及他再开口,曹晖抬腿就在我的背上踹了一脚,“大人让你起身了吗?老实点!有空关心别人的死活,不如担心你自己吧。”我慌忙低头跪好,觉得曹晖这明摆着是话中有话,偷偷瞟了他一眼,换来他含怒一瞪,我便立刻老实不敢再造次。“先把鹿鸣单独关押,其他犯人们也要一一询问,有一个韩四就一定会有第二个,心散了,一个个都蠢蠢欲动,都给我看紧点儿,跑了一个,你们当差的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就连我也无法向知曹大人交代。”差拨们都不说话,但脸色都不好看,看着曹晖像是在等他的意思。曹晖喏了一声,其余人也跟着纷纷低头,却见管营大人脸上一阵白一阵青,看起来是被气得不轻,一拂衣袖气冲冲地走了。他们这些烈风军的残兵游勇对管营大人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尊重,但是如今出了越狱叛逃的大事,就算他们再如何不服、无视,也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恐怕之前那些松散的日子是要一去不复返了。可惜我自身难保,没来由还要担心其余人是不是过得舒坦。单独关押我的屋子没有窗,也不点蜡烛,冷如冰窖,比普通的屋子要低许多,躺下来无法伸直双腿,吃喝拉撒全在里面,说是囚房,其实和笼子没有太大的分别。我只能坐在那儿,时间一长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我刚到昆稷山之时尚接受不了这种犹如牲畜的对待,可现在,对这样的侮辱我已没有了一点知觉,麻木到只能就连身体上的痛苦也感知不到。除了曹差拨没有人来看我,可他来也不同我说话,更不问我任何关于韩四的事情,他只是开着门闲坐在外面,冲着笼中的我阴恻恻地怪笑。他其实长得不错,只是性格偏激又阴沉,就连笑起来也令人感到害怕,我偏过头不想看他,他倒也不恼,毕竟于他而言我就像是只被拔光了尖爪与利齿的猫,尚有些戏耍的乐趣罢了。他对我的妥协势在必得,而这点我与他都十分明白。我重见天日那天几乎是爬着出那个小囚室的,被差拨们直接带去了石矿场,扔下一把铁锤锹头就要开始干活,其余人对我视而不见,只有林愈站在那里久久地注视着我。那小鬼不知怎么回事,原本叽叽喳喳唠唠叨叨的人突然变得十分安静。原本我以为是他被野狼袭击后还没缓过来,毕竟他也只是个十四、十五岁的少年,可之后数日他都没有主动与我交谈,像是在躲避我,但又拿他那双明亮的眸子远远地盯着我。我忍不住主动问起他的伤,他倒没有不理我,撩起了袖子给我看,只见上臂裹着厚厚的纱布,说是被咬掉一块肉,但看他挥臂自如的样子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好许多。可除此之外,我与他竟再无他话。林愈的变化令我心中像是堵了一块大石般难受,我这人过去自恃清高,就算现在这毛病也没完全改掉,所以没有几个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林愈算是我为数不多亲近的人了。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让林愈躲得我远远的。唯有一件事是值得高兴的。韩四不在之后,牢房里那个靠近暖炉的位置不再是不可接近的地方,大家像是有默契似地对韩四闭口不提,在那片温暖的风水宝地都能找到自己的一个角落相安无事。而那几个常跟着韩四狐假虎威的爪牙这些天被差拨们格外“关照”,自然不会再动想要承袭韩四之位、“称霸”昆稷山营牢的心思。至少眼下是没有的。我揣着手站在积雪难消的山岗上一边看着那个身着蓑衣的人影在山道上朝我走来,一边暗想。他走到我面前,足比我高一个头。我沉默地看着他摘了斗笠,解了围脖,露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以及那双深沉如海的眼睛。今日他没有绝世名花相赠,可我依然无法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曹差拨说你要见我?”过了半晌,还是我强作镇定先开口。他点了点头,忽然伸手撩了一下我的头发,当我意识到他是在看我额角上的金印,连忙偏过头躲避。他粗糙的手指蹭到了我的脸,有些疼但也有些热。“下次曹晖再说那样的话,你可令他面朝东南下跪自裁。”他收了手,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我向你保证,绝不会有下次了。绝不会有任何人再为难你,也不会再有任何人要求你做任何事。”山岗上的树林在风中沙沙作响,他低沉的声音混杂在其中显得并不是那么清晰响亮,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个几乎令我失去一切的陌生人他的几句话便像这一阵山风吹去了我心头的愤怒与恨意,只留余酸涩的委屈跟着喧嚣。tbc
二十八天彻底黑了下来。孙行秋支了一小小的火堆,驱赶掉湿冷,地面变得温暖又干燥,我席地而坐,呆呆看着远处月光照在山岗上的蜿蜒小路。“所以,后来你就一直再没回过上京吗?”“回去作甚?我与陛下已无话可说,君臣萧墙,他不信我,我亦心如死灰,我前半生为别人而活,后半生总该给自己留点时间吧。”他看了我一眼,问道,“你还是觉得冷吗?要不要去我那小屋?那里烧炭,暖和一些。”我摇了摇头,指了指身上的囚衣,“这不合规矩。”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世间的规矩总是会变的,新的规矩会代替旧的规矩。”我偏过头看着他正在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一些零星的火子飘在风中,很快就变成了不起眼的灰烬,落在泥土里,再也寻不到了。跳跃的火舌似是在舔吻着他的侧脸,我盯着他下巴处冒出的点点青青胡茬,风雪犹如锋利的寒刀,将他的脸削刻得异常坚毅,一时间忘了自己想要用来反驳他的话。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慵懒随性,很难想象一个一身筋肉结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猛将军如今更像是个腰间一壶酒独钓寒江雪的孤舟蓑笠翁了。“为什么一直看着我?”他偏过头,盯着我的眼睛,直白地问我。我慌忙低下头,避了过去,急切地否认道,“没,没有……”他笑了笑,没有太过在意,只有我觉得尴尬,心跳如鼓,连忙想要重新找个话题:“你打算就这样一直在昆稷山待下去吗?管营大人早晚会发现的。”他看着我没有回答,我们两个彼此无声对视着,有一瞬间我甚至天真地认为他或许是因为我才想方设法进入昆稷山。“其实我不应该来这里,但我无处可去,”他突然开口,给了我一个答案,“也不想离开。”“为什么?”“因为昆稷山营牢的大部分差役都是烈风军幸存的旧属,陛下留下他们的性命,甚至让他们当差都是有所图的,我们彼此太过熟悉对方秉性,我是绝不可能放下昔日部属不管的,他完全可以守株待兔,待我同曹晖他们联络之时,将我抓住。只可惜,他到底还是不懂人心。那个管营有把柄捏在曹晖手中,而他自己最常说的一句话不就是‘此处天高皇帝远’吗?我深以为然。”“是吗?”我下意识地轻声问了一句,其实并非真的对他这段话有多少怀疑,而是觉得其中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他只回答了我“不应该来这里”的原因,对于后面那半句却是刻意地回避了。他愣了愣,看着我半晌,直到眼中的火光慢慢黯淡了下去,方才站起身,背着手在山岗上来回踱了两步,最后立定,面对连绵如海的白顶青山,松枝婆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的埋骨之地离这儿很近,我舍不得离开。”孙行秋提到那个“他”的时候,语气意外得透着同他外表不符的温柔。这或许才是他来昆稷山还不愿离开的真实原因,我心想。我站起来走到了他的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内心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在缅怀他的冯幻,与他并肩而立的我却没有什么人能让我如此深刻地去纪念,可我依然觉得我能体会到他此刻的心情。“你和我不一样,我会送你离开昆稷山的。”他顿了顿,一丝尴尬从他的脸上一晃而过,“当然绝不会有曹晖所说的那种条件。”我黯然地垂下头,“离开之后我又能做什么呢?找宁察郡王报仇吗?”我额角上的金印此生都无法再去除,我那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的双亲也绝不能再重新活过来,我惶惶不敢遗忘仇恨,否则我于这天地间何有立足之地?那个宁察郡王像是我的一块心病,日夜折磨着我,只可惜我日思夜想琢磨的报仇眼下犹如蜉蝣撼大树,他可能早已忘了我这个被他随手打发就被毁了一生的无辜可怜人,甚至不知道这个世上的某个角落里还有这样一个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人。“宁察郡王……”孙行秋冷笑了一声,“你知道为什么他的胞妹荣妃明明诞下唯一的皇子却始终无法晋升皇后之位?他一直以来都以为是阿幻的缘故,所以陛下才一直不肯立后,可情爱对于帝王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如果杨牧晨真的对阿幻……当初又怎么肯娶他的胞妹?”他望向群山深处,目光悲切又充满怜惜,“情深不寿,世间多少痴情人皆不得善终。”此情此态就算我再懵懂迟钝也明白了,这三个人的感情我只是管中窥豹便觉其中恐怕有更深的爱恨纠葛。我不敢问,如果孙行秋愿意说,我做个旁听者也无碍,若他不愿说,那么这些当世人杰的故事与我又有何干系?“我只听说当年陛下起事危难之际,若不是有前朝三公之一的夷岚氏相助,如今恐怕还是瓛朝陵氏的天下……”孙行秋闻言哈哈大笑,我困惑不解,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发笑。虽然那时我尚年幼,但这些事并不算太过遥远,还不至于以讹传讹。“问题便在于此。我记得那会儿宁察郡王夷岚珣的父亲还在世,他家在前朝世袭太保,地位显赫,夷岚珣更是一骁勇的少年将军,可谓风光无二。陛下当年确实得他相助,娶他胞妹不过是寻常的笼络人心之法,可如今大局已定他又大权在握功高盖主,就连鹿公子都知道若没有他便没有杨牧晨如今的天下。天子榻前岂容他人酣睡,不封他胞妹为后的原因就算有那么一点阿幻的因素,也不过寥寥,大抵还是自欺欺人罢了。”孙行秋在地上生的那堆火已经黯灭了,风一卷,只剩下地上那焦黑的痕迹。我觉得有点冷了,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站在山岗上目送我回去,我沿着蜿蜒的小路下山,看见了一直在等着我的曹差拨,他看起来脸色并不好。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低着头跟着他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回头望了一眼远处山岗上的人影,心情多少有些复杂。这个时辰牢房里的人大多已经睡下了,我悄悄摸到自己的席子,刚躺下就听到耳边窸窸窣窣的声响,我转过头,看见林愈支着上半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的目光平静甚至还有些冷漠,完全没有往日的憨厚与怯弱。“怎……怎么了……”我想要坐起来,可林愈一只手按住了我的肩膀,这个看似瘦弱的十四五岁少年竟有我无法挣脱的力气。“你是答应曹差拨了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点情绪,我觉得他一夜之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令我有些害怕。“答、答应他什么了?我……我没有答应他什么……”“是吗?”他在昏暗中微微眯了眯眼睛,直视着我,旋即倒头睡下,翻了个身背对着我,闷着头轻声说了一句,“早点睡吧。”我没有回应他,被他按过的肩头还在隐隐作痛,背脊上直冒冷汗,这种动弹不得的感觉令我头皮发麻,我用余光瞟了一眼少年后脑上那个小小的发旋,确定那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林愈。
二十九尽管第二天起来,林愈并未有任何的异常,仿佛昨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可我心里很清楚,林愈的变化并非只在这一两天里,从那天他被野狼咬伤开始,他不仅变得沉默寡言,对我疏远也起来。现在回想起来我有点懊恼自己的粗心,只当他是被野兽袭击后惊魂未定,他这种种举动分明是对人再也不信任了。我不知道他这一转变的根本原因,但笃定他必有事情瞒着我。而他那晚提到了曹差拨,也让我不禁猜测了一番,可任我左思右想也无法将他们二人联系在一起。说到曹晖,近日里不知怎么都瞧不见他,那日他带我去见孙行秋之后便很少再见他监营了。这倒是让我松了口气,并非我真的如何怕他,而是他那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和他相处久了就算不说话也浑身不自在。他人不在,但巡防的差拨却未见减少。恐怕还是之前除夕之夜韩四企图逃狱使得他们至今不敢懈怠。管营大人自那夜恐怕是彻底明白这昆稷山营牢已不再是自己说了算的地方。我不知道他是自此屈服,安心继续吃他的皇粮继续欺上瞒下,乐得逍遥,还是恼羞成怒,蛰伏以待打算将权力从曹晖手中夺回。无论是哪一种,近期恐怕他都不会再出现在昆稷山耀武扬威。这其实倒是个不错的时机。我想到孙行秋说过要让我离开的承诺,心里仍是惴惴的,并不是我不信任他,而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我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明白自己的性命绝不能依仗在他人身上,而要自己把握才是。一想到自己当日竟以为发现了山脚下麻子差拨的秘密,以为是曹晖将管营大人的大舅子给狸猫换太子,安插了自己的人,可以以此要挟曹晖让我离开,就觉得有些可笑。不过是几月光景,我的心境已大不相同了。虽然机会并不是那么容易就会出现的,但关键仍在于有没有这个心。营牢里又有人死了。我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过去还感到害怕,晚上不敢睡,害怕自己也会像这样哪天睡着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天气如此酷寒,每日还要干活,吃得又不好,身体弱一些的自然抗不过去。如果我仍是每天这样杞人忧天,恐怕没病也要思虑过重而病倒。我裹着破烂的棉衣麻木地看着差拨们把那个我还不知道名字的可怜室友抬了出去,他们刚一离开,那死人留下来的被褥、棉衣就被其他人给分抢了干净。没有任何兔死狐悲之情的流露。即是如此残酷。天已擦黑,抢完了晚膳在校场上点齐了人数由差拨押着回牢房,我瞥见早上死去的那人被草席裹着,放在板车上,一旁一盏白灯笼里面点着一支白烛,证明仵作已经验完了尸。之后的几日那尸体一直放在那里甚至还置了口纸板棺材,不像曹晖所说的那样即将弃置荒野。我们都有些好奇,打听后才知,他的家里人愿意来领他的尸身,带回家乡安葬。听闻后,囚犯们都不说话了,各自内心唏嘘。打听到那人的家人这一日便会到昆稷山,但不知道他们来的具体时辰,只知道不会太晚,因为夜里山路不好走,差拨们会按规矩叫他们等了天亮再上山的。我捂着肚子多跑了几次茅厕,佯装下泄,好时时掌握动静,只是趟数多了难免引人注意,差拨们烦了,便叫我待在茅厕里久一些都全都解决了再出来。我摸着后窗翻了出去,幸好不算高,否则我这一点儿也不利索的身手恐怕都得跌在茅坑里。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小时候过于听话,老实地待在学堂念书,不跟着他们爬树掏鸟窝。幸好那尸体还没被运走,我掀了棺盖几乎要被其中涌出的恶臭熏晕过去,即使是在这寒冬腊月里,尸身不致完全腐烂,但尸臭却是在所难免。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其中的尸体连同包裹的席子一起背出来,一路上翻来覆去默诵心经,被人发现的紧张多过了背着一具死尸的恐惧。我把那个短命鬼搬进了一旁的林子里,拿落叶枯枝盖一盖,现在冬天日头下得早,四周昏暗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收拾妥当之后,我连忙裹紧衣服,躺进了棺材里。我原本以为这是个好主意,只要我能挨到他的亲人来把棺材带下山,我便能逃脱升天了,可我没想到的是在这数九隆冬的昆稷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外头很快就让我四肢僵硬,冻得嘴唇发紫,那口棺材的木板比纸还薄,里面还闷着久挥不散的尸臭,只怕到时候,这棺材里真是一具尸体,可惜里面躺着的不是他们的亲人。大概是人临死之前难免会回顾此生,可惜我刚刚做了一件坏事,心中有愧,不知到了阴曹地府阎王会如何判我,反正不管怎样我都要告那宁察郡王的状,让他也快快下去,断了他这富贵福禄命……忽然,我觉得身下一动,整个棺材被人抬了起来,接着还有人交谈的声音和稀稀拉拉的抽泣声,我连忙猛掐自己的手臂,希望疼痛能帮助我保持清醒。棺材像是被搬上了一辆板车,山路有些颠簸,身下的木板硌得我浑身疼,我不敢出身,只能咬牙忍着,计划着熬过这一段离开昆稷山的地界便要脱身。外面说话的是一对兄弟,来领他们的大哥,家中老母已年过八旬,想要再见长子最后一面。我躺在棺材里把该听的和不该听的全都听了去,可心里却没半点波澜。若是以前,我听到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故事,难免惆怅嗟叹一番,如今所思只是一片茫然的空白。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过是万物因果循环的道理,不值得有什么难过的。“停下!!”身下的板车骤然停下,我的额头险些撞上上面的棺盖,但更糟的并不是这些,果然一阵脚步声在身边响起,我心道不好,还没来得及动作,头顶上的棺材盖便被人掀了去,只听熟悉的阴冷笑声在耳边响起:“鹿鸣,你现在的胆子可真是不小。”我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被曹晖从棺材里面拽出来的时候我瞥了他一眼,却让他顿时恼羞成怒,一拳打在我柔软的腹部,“居然还敢挑衅!你难道一点都不害怕吗?你难道忘了韩四的下场了吗?你不是怕死的吗?!”我躬下身捂着肚子,内里疼得几乎绞在了一起,但对于他的提问我只有冷笑回应。我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大概是因为我竟然没有吓得跪地求饶惹恼了他,曹晖伸手攥过我的衣领,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狠辣,他压着嗓子用几乎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声音,“不要以为我还能对孙行秋言听计从!他想要枯守青山就由他去好了!老子才不愿意!老子当年跟着他可是要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岂能陪着你们在这里守那死人的几把骨头?!笑话!”我闭上眼,不想再看他。他气得连揍了我几拳,仍不解气,把我拖回了昆稷山,倒挂在校场的旗杆上,我微微睁开眼,看见底下点起了火把,亮如白昼,隔得太远我看不清那些被曹晖集聚到校场的囚犯们脸上的表情,兴许是惶惶不安的吧。而我在半空中却有种格外的安谧,尽管曹晖的声音还能不时地传进我的耳朵里,但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夜空如此之近。繁星犹如会发光的宝石镶嵌在蓝黑色丝绒幕布般的夜空上,如此辽阔宽广,即使风声喧嚣,也无碍眼前如斯的美景。我还从未这样心平气和地欣赏过昆稷山的夜景。倒掉着令我气血逆行,头几乎要涨破,所有的感官都在迅速退化,伴着耳鸣与晕眩我眼前渐渐开始变得模糊,直至我听到了一声狼嚎。紧接着又是一声。我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夜空,听着狼嚎声此起彼伏,我试着转动着脖子向下看去,只见那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在树林中亮起,犹如鬼火,一个人骑着一头白毛的巨狼横穿过冰封的淄河,他的身后有黑压压的人影,数都数不清。我看不见那来人的模样,那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可我却听到校场上有人用我熟悉的“林愈”的名字来称呼他。
三十林愈——或者是别的什么名字,骑着巨狼在冰面上缓缓走来,那猛兽的巨爪踩在冰河上,发出“咚咚咚”的脚步声,沉重得犹如九天十地外的魔钟被磨骨撞击发出的催命钟声。他仿佛一夜间褪去了天真与憨厚,脸上的表情平静淡漠,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不应有的镇定与从容——也该如此,毕竟他的身后有千军万马,树林里还有他的群狼猛兽,至此我才终于如梦初醒,不得不相信我这位短暂的“朋友”绝非寻常的少年。校场上经过一阵短暂的慌乱之后,我听见了曹晖的鞭声伴随着他尖利的咒骂声在凌空炸响,有皮鞭划开空气的尖锐声响还有囚犯们皮开肉绽的痛苦哀嚎声,那声音勾起了我的回忆,背上的伤好像还未愈合,正隐隐作痛。不仅如此,血液逆行令我几乎快要休克,浑身上下一阵阵从内及外的阵痛使我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去关注林愈的一举一动。在曹晖粗暴的压制下,那些囚犯们很快安静下来,不敢再四处逃窜,他们被驱赶在一起,我从半空中俯视,在那些火把的光影中,他们犹如怯弱又无力的羊群,随时可能被任何一方所吞噬,就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护。而我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而已,我甚至比他们更孤独,因为临到尽头,连个相互依偎的人都没有。除了曹晖那个疯子,差拨们明显也有些慌乱,神色惶惶,任谁都能看出林愈来者不善,曹晖倒是没有半分惧色,在岸上喊道:“过了这淄河便是西津大爃地界,犯我边境者,斩!”他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中阵阵回荡,传到我耳中时有些微的飘摇,我却觉得那并不是因为他感到畏惧而心中摇摆,反而是由于血液中嗜杀的喜好在作祟而感到兴奋。林愈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他驱着胯下的巨狼依旧径直不疾不徐地走来,见状曹晖搭弓上箭,毫无半分犹疑,只听“嗖”的一声,那支箭隐在夜色中朝着林愈飞驰而去,只闻声不见凶,我亲眼见识过曹晖的箭法,能在百步外直中韩四的后心。骑着巨狼的少年从背后抽出一柄刀,我隔着远看不真切,只看到刀刃似被如水月华浸洗,沁着冷光,紧接着,那支飞驰而去的箭犹如脆弱的朽木被轻易地从中一劈为二,丝毫都没能阻缓他们的步伐。这下我立刻就能断定,林愈的这把刀必是寒铁所制。东泠尽管地薄人稀,但盛产这种特有的坚硬金属,孱弱的小国还能苟延残喘至今,坚不可摧的武器以及视死如归的英勇士兵便是法宝之一。尽管一箭未中,但曹晖显然不会就此作罢,他争强好胜的性子反而会令他更为亢奋。果然,他手中的弓弦发出连续不断的泣音,一支支箭矢朝林愈飞去。昆稷山营牢的守卫们此时终于如梦初醒,这些烈风军的残部在放下兵器的几年之后再次面对敌人,那些在血液中沉寂多时的火种,在曹晖凶狠猛烈的前奏里重新迸发出了光和热。他们纷纷提着手中仅有的校棍就毫不犹豫地朝林愈冲了过去!林愈的那头巨狼突然仰起脖子发出一声长啸,狼群的嘶吼在风中变了声调,像是在回应首领的嗥叫。林愈被迫退了一步。可紧接着,那些躲在树林里的狼开始行动,它们绿莹莹的眼睛像是地狱的鬼火忽明忽暗,令人心胆皆寒。有人大声喊了一句驱狼烟,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那苍白的浓烟冉冉升起,熏得我几乎睁不开眼,就算紧闭着眼睛还是被刺激得流淌下泪水。突然失去视界之后,耳边猛兽的低吼与人的哀鸣变得格外清晰,身体上的疼痛也异常明显,我觉得浑身的骨骼都在错位。“啊——”我痛苦地呻吟,睁开双眼,泪眼迷蒙地看着颠倒的世界。刹那间,那些殊死搏斗的呐喊声都停息了,狼群在挂着我的旗杆下面分食着刚刚咬死的死人。那些犹如鬼火般的绿莹莹眼睛终于彻底烧了起来。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仅仅只是在冰封的淄河上混乱了小小一会儿,已经又恢复了平静。与这条流淌过千百年的河相比那不过是短短一道光影,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的光景。林愈驱着他的巨狼慢吞吞地踏上了岸,这时已再无人能阻挡他了。他停了下来,从巨狼身上跨了下来,走了几步,似是一直在犹豫,直到走到旗杆下,他才像终于打定了主意,抬起头对上了我的眼睛,问道:“要不要和我去东泠?”“不——不要——”我几乎是在歇斯底里地怒吼。与我的激动相比,他异常平静地看着我,“为什么呢?你不是一直都在计划着想要从这里逃走吗?穿过淄河就到了东泠,与现在跟我走又有何分别?”“你这个骗子!你这个东泠的奸细!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是贪生怕死,可我活着是想要报仇,即使要走也绝不会这样不明不白地走!更不会跟一个东泠人走!”他一怔,轻蔑地一笑,“那倒是。毕竟你有更好的选择,可以让曹晖放你走,进宫去做一个替身玩物,不仅能好好地活着,还能尽享荣华富贵,若是伺候得好,你的仇……”就在我双眼通红恨不得卸下自己两条腿冲下来咬死他的时候,一双血淋淋的手突然从他的身后冒了出来。曹晖抓紧一截断鞭猛地套住了他的脖子,毫无防备的林愈顿时被他克住要害,痛苦地挣扎了起来。曹晖那张满是血污的脸慢慢贴近了他涨得通红的脸,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他要去享他的荣华富贵,干你什么事?嗯?”我骤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无法回答只能紧紧地抓住那根横在他脖子上的皮鞭,狠狠地朝前蹬着腿,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弹出,濒死的面容令人恐惧。而我几乎也快跟着窒息了。忽然,那头巨狼一口咬上了曹晖的手臂,他吃痛尖叫,眼见着便被撕下一块皮肉,却不肯撒手,要将林愈的最后那口气全都勒死在他的咽喉下。狼看准了曹晖的脖子,在想要扑上去的那一刻,有一人横里飞出,校棍落在那巨大的畜生背上竟将它打趴在了地上。赵差拨浑身是血的挡在了曹晖的身前,方才那击已耗去他全部的气力,此刻连说话都只剩下气音:“快走……你快走……”“你——”曹晖松开手,接住了无力支撑身体正慢慢下滑的赵差拨,待看到他眼角有晶莹的水珠逸出,我几乎要怀疑那不过是我一霎那的错觉。可他终究是认命了,他埋首在那不再起伏的胸膛大哭,就连巨狼危险的靠近他们也没在意。我的心已掉到了嗓子眼,大叫着提醒曹晖,却仍然唤不醒他。巨大的悲伤笼罩着昆稷山,萦绕着我,萦绕着淄河西岸还活着的人,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品尝绝望的滋味,可终究没有什么能比步步逼近的死亡更令人感到压抑与绝望。这个时候,谁能,谁还能救救我们呢?巨狼忽然转动了脑袋,将注意力从曹晖身上移开,凝视着远处,那头即使被人袭击都不声不吭的畜生突然发出一声充满威胁的低吼,我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即便悬在半空中仍望不尽那条上山的路。直到马蹄声渐近,我才发现有一道黑影正骑着马飞奔而来,那人一匹黑马毫无畏惧这狼嚎四起的昆稷山直冲上山。风疾,令他褪去那黑色的斗篷,露出其中锃亮的白银铠甲,他看着我,在我颠倒的世界里,他的目光始终都注视在我的身上。我几乎没看清他的动作,一旁的巨狼就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一支箭射瞎了它的一只眼。可我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我看着他提着长枪下马,看着他冲进狼群厮杀,看着他一枪挑断我的绳索。像是在梦中。我默默闭上眼,强忍着腹内的不适,再度睁开时,我那颠倒一夜的世界终于映着他的脸。我的霍缜。tbc
三十一从半空坠落至地面的这点时间尚不够我做完这场梦。幽深极寒的夜、逼仄高耸的山以及浓腥稠密的杀意从四面八方而来将我团团围困在自己的幻想迷梦中。若非如此,我为何竟能在此时此地见到阿缜?我落了地,并没有意想中粉身碎骨的疼痛。尽管阖着眼,但头晕目眩的感觉依然强烈;五脏六腑刚摆正位置,还极其不适,腹内一阵绞痛,我强咽下想要呕吐的感觉;被吊久了四肢软绵无力,关节酸痛几近脱臼,双腿已没有知觉;外加耳鸣嗡嗡,尽管能依稀辩听到一些声音——有嘈乱的马蹄声、士兵砍杀的呐喊声还有野兽的嘶吼声,可我神智已经趋于迷糊,分不清到底什么是幻觉什么才是真实。身体已撑至了极限,这小半年的劳役艰辛几乎快磨去了我大把寿命,方才又见识了那狼群袭击的骇人场景,身在绝望与死亡的威胁中,我依着本能寻找到一点点温暖与安心便不敢再放开。我在这世上仅剩的最在意的人如今也已共我团聚了。他依然还是那样的沉默,将我背了起来。他的肩膀比印象中又宽厚了些,我歪着头靠上了他的肩,张开双手箍紧了他的脖子,胸膛紧贴着他板直的背脊将我心口的惊惧与苦痛都熨烫到融化。我眯着眼睛,昆稷山上火光冲天,可我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小时候总是冲他撒娇让他背我死活不肯自己走路,事实上那会儿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孩子,却也像现在这样闷不吭声地背着我走得又快又稳。我想不起来从何时起我再也没有像幼时那般与他如此亲密无间了。我渐渐长大,同那帮公子哥们混得多了,开窍得也早,会开始在意旁人的目光,懂得了“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不再同他钻一个被窝,把他赶到了外屋去住,看着他不解困惑又以为我嫌弃他而受伤的眼神,我心虚不已却又无从解释。“抱紧我。”我依言。有温热的血溅到我的脸上,有人在痛苦的哀嚎中倒下,可我这会儿却一点也不害怕,我还有阿缜,即使夜再黑暗,我也不是踽踽独行。我迷迷糊糊地昏睡了很久,直至四周鼎沸的人声又如潮水般涌了下去,安静得令人心慌。我像是做了一场很久的梦,待我醒来一切厮杀都已经结束,只剩下血流满地、万马齐喑。我睁开眼,转了转眼珠,发现自己还在牢房里,停滞的思维还没完全活跃,若不是看到不远处正在包扎手臂上伤的孙行秋以及空荡荡的牢房,我真会以为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强迫自己慢慢回忆了一遍,总觉得似是少了些什么。“醒了?”孙行秋看到我已经睁开了眼,问道。我“唔”了一声,想要坐起来却没有成功,心中的烦躁更甚。“只有你吗?”我问道。“只有我。”我不吭声,可心里却叫嚣着哪里出了差错。“你别乱动,曹晖把你吊得太久,腿脚有些关节脱了臼。”“不是……”“不是什么?”我喃喃地说着“不是”,可总也想不起来那个救我下来的人究竟是谁。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孙行秋啐了一声,一边骂我不老实一边把我扶了起来。营牢里的暖炉已经快要熄了,大铜炉里头只透出星点的亮光,我即使坐在离那儿最近的位置也不觉得暖和。挪了挪屁股,揉着酸痛的腿,发现自己身上其实没什么外伤,这让我更加笃定,不死心地问道:“你有见过救我的那个人吗?他叫霍缜。”孙行秋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奇怪,反问我道,“你认识他?”他的反应证实了今晚阿缜确实也在,这让我欣喜若狂,至少那并不是我在恍惚中给自己编造的梦境,连忙急切地追问道,“他在哪里?我要去找他!”他手上一顿,低着头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不知道。”我“啊”了一声,顾不得更多,连滚带爬地朝门口摸了过去,他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有些恼怒,“你现在这样还想去哪儿?”“我要去找他。”我忍不住提高了嗓音,声音有些迫切。我知道现在外面一定是一片混乱,可我更担心阿缜的安危,我不能再失去他了。他看着我隐隐地叹了口气,说道,“他受了重伤,恐怕现在已经被郡主带回去了。”我只听到前面一句,便“嗡”的一声眼前发黑,孙行秋宽慰我道,“没伤着性命,他年轻壮实能挺住的。”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点点头,心里一团乱麻担忧他的伤情。他从小就跟着我、陪着我,就连当年他还未除奴籍时,也有我撑腰所以从来都没被人欺负过,也是个没怎么吃过苦的,这会儿受了重伤,我还瞧不着,又难过又着急,就连刚刚重逢又要再次分离的大喜大悲都被冲淡了,个中酸苦滋味只能独自下咽。“他是伽戎人,你同他是什么关系?”孙行秋在我身边坐了下来,问道。我有些憋闷,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便只说自己与他是结拜兄弟。孙行秋似乎有些不信,可我已经懒得再去揣测他到底是如何想的。“你可知他投了宁察王府?”我一怔,抬起头瞪着他,他脸上似有不忍,露出犹豫的表情,“他是为了救女扮男装混入云城守军的翎珂郡主才受伤的,是郡主将他带去云城医治。”他顿了顿,补充道,“翎珂郡主夷岚珂是夷岚珣的幺妹,巾帼不让须眉,同男儿一起冲锋陷阵固守家园。”我听完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虽然构补出了一些事情,却还是有许多不明白,“云城的守军怎么会到昆稷山来?虽然云城离这儿不远,但最快的脚程也起码一两日,怎么……”像是早有准备。孙行秋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我的肩,“东泠吴王三皇子郁霖托了个假名混进昆稷山营牢记下各处部署,还以为鬼神不知可以暗度陈仓,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能做到如此确有几份胆魄,可还是嫩了些。”我一惊,“你们早知道林……他的身份?”“那倒也没有。”他笑道,“这件事以后再同你细说,现在东泠军已经退了,但外面还很乱,反倒是这里安全些,我在这里不能久留,你要不要跟我走?”“跟你走?”我抬起头望着他,无意识地重复他的话。孙行秋点了点头,“现在你若想走,是个好时机。”我明白他的意思,只要我现在走名字就会出现在死亡的簿册上,并不会有人去深究我这个手无寸铁囚犯到底有没有在这场乱战中已死,孙行秋说的对,这是我梦寐以求、毫无后患的良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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