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波:是不是就是对着异性眨眼睛,放电纽约

娟花是大四学生,临毕业的时候,她突然鬼使神差地搞起了网恋。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这次网恋竟然出奇地“顺”,两人仅有几次的网聊,就像磁铁般强烈吸引,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对方在一个小县城的机关上班,从视频上看,小伙子长得相当“帅”,简直“酷”毙了,健硕的身体、方方正正的脸膛、宽宽大大的肩膀、厚厚实实的胸脯,那双黑黑亮亮的眼睛,怎么看都招人喜欢。小伙子所在的县城,距娟花大学千里之遥,要横穿几个省份。娟花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和渴望,非要同小伙子见个面。如果放手丢了这架风筝,似乎会落下终身遗憾。五一小长假,娟花先坐火车,后又转乘汽车,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才来到位于塞北边陲的小县。娟花下车时已到了晚上八时,天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因为路上遇到一场车祸,为此耽误两个小时行程。娟花见一个小伙子撑着伞站在车门口。一下车小伙子就把娟花拥进伞下,很甜蜜地说,你是娟花同学吧,我是高玉诚。说着他一手撑伞,一手紧挽着娟花的手臂。娟花见高玉诚在雨中足足等了自己两个多小时,不免心头有些发热,鼻子酸酸的,眼里顿时噙满了泪水,不由自主地更挽紧了高玉诚的胳臂。高玉诚告诉娟花他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宾馆。这是一个很僻静的宾馆,一楼是接待厅、会议室、小食堂,二楼是客房。客房分为东西两排房子,中间是一条不太宽的走廊。娟花就被安排在东侧靠里边的房间,房间两面有窗户,显得很亮堂。娟花朝窗外看了看,雨已经停了,被雨水洗涤过的楼房和街道,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片水灵灵的清新,让人的呼吸也骤然间欢畅起来。高玉诚把娟花安顿下来,才说,您跑这么远来看我,一路鞍马劳顿,令我过意不去。你先洗把脸,然后咱们去吃饭,我要为你接风洗尘。娟花忙说,虽然路途遥远,但坐的是卧铺,并不劳累,再坐一会儿吧,吃饭不忙。路上独自一人坐车,觉得有些郁闷。高玉诚笑了说,其实你不该郁闷,一路上有那么多村庄和田野,有那么多树木和鲜花,路上的灯,天上的星,闪闪烁烁的,多让人开心呀,只要人的心情好,看啥都是明亮的。有些人产生郁闷,好多都是无缘无故,因为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无需为生计操心,心情反倒郁闷起来。一个人如果当了乞丐,吃了上顿没下顿,他就没资格郁闷。所以说郁闷也是木匠戴枷,那是自作自受。他笑着问娟花,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经他这么一说,娟花真觉得是此道理,心情果真跟着豁然开朗起来。两人虽然是头次谋面,但网聊的时间已经不短,双方还是颇为了解的。高玉诚就问娟花,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娟花沉思片刻,轻轻摇了摇头,矜持地说,还是举棋不定。摆在面前的有三条路,一是考研究生,继续深造;二是考公务员,参加工作;三是出国留学,增长见识。我这次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我为此焦虑,几乎到了焦头烂额的地步!大可不必!你这是自寻苦恼。高玉诚满脸阳光地继续说,有句俗话讲,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根据你的条件才学,这三条路都是可以走得通的,根本用不着焦虑。再说了,现在也不是预测能起作用的时代,人算不如天算,索性不去管它,到时候看自己的心情,喜欢哪条路就走哪条路。娟花听了倒也觉得对,现在没影儿的事,又何必为它焦虑。娟花看了看窗外,浮云已经全散开了,一轮明亮的圆月悬挂在空中,没有热力的光线落在街道上,腾起一片片淡蓝色的反光,幽深的光芒像层薄纱轻盈地将大地覆盖。等娟花洗漱完毕,高玉诚带她去吃饭。他说,虽然宾馆有食堂,但这里的饭菜没有什么特色,我带你到风味狗肉店吃手把肉,那是一绝。娟花说,客随主便。她嫣然一笑,觉得有种甜蜜流过心头。去狗肉店穿过一条马路,这是县城里最繁华的路,人多车也多,来往车辆络绎不绝。要横穿马路时,高玉诚蹿到靠近车流的一侧,一只手架着她的胳膊,一只手抬起示意要通过。虽说过马路没有真正的危险,但他那种要撞就先撞自己的精神着实让娟花感动,觉得在他身边有一种安全感。这让娟花不由得想起自己的那些男同学,其中追求自己的不在少数,但没有一个像他这样保护自己,连做样子的保护都没有过。现在被人保护,才发现以前未被保护过,不由得把身子轻偎在高玉诚身上。进入狗肉店,高玉诚向娟花介绍说,这是朝鲜族人开的正宗狗肉店,做出的狗肉别具风味,有烤肉、酱肉、炖肉,有甜口的、辣口的,问她喜欢吃啥?娟花还是那句话,客随主便。高玉诚要了一盘红烧肉架,一盘凉拌肉丝,又要了两碗狗肉汤。菜端上来以后,确实是色香味俱佳,娟花夹了一口,忙说好吃。我还担心你不愿意吃狗肉,没想到你竟如此喜欢,这让我很高兴。高玉诚甜甜地笑着,眉眼里都带着满意。他眨了眨眼睛又说,你隔着上千里地来看我,让我好生感动呀!说这话时,他的目光忽然像两根绳子似的要缠住娟花。娟花那灿烂的目光倏地化作一汪明晃晃的春水,只是她没让它溢出眼睛,忙转身抹去了泪水,这才轻盈地说,你是不是认为我有点傻,又犯贱。现在会网友也好,相亲也罢,男女第一次见面,从来都是男的来见女的,哪有女的跑到男的这里来呀,你是不是感觉我轻浮呀?高玉诚的心头仿佛流进一眼活跃的山泉,娟花的话儿就像那水泡一样,咕嘟咕嘟往外冒,滋润着高玉诚的心田。他忙说,你这一行动让我非常感动,令我感动的并非是千里之行,我还深感你是个性情中人,总是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理解别人的苦衷和难处。我是机关公务员,请假外出是很难的。大四学生面临毕业,需要联系就业,相对来说就比较自由。所以你打破常规,远涉千里来到我这里,让我好生感动呀!这些谈吐说不上精彩,言辞也算不上风趣,但在娟花听起来竟是那样的受用,她淡淡地一笑,我有那么高尚吗?你以为我是故意夸你吗?玉诚赶紧声辩,好像用心被看穿了似的。又说,这是我的真实感受,感觉到了,就顺口说出来了。不管是奉承,还是赞美,在娟花听起来,都像喝醉了酒一样,身上的每块肉都在发热,有些自持不住地战栗。她又想起在校园,那些男同学还不如女同学,不用说赞美,连蜻蜓点水式的夸奖都没有。男同学追女同学无非是约出去玩,到公园里借台自行车,搭载着女同学满园跑,很少有一句赞美词。其实女孩子都愿意听赞美,听了褒奖的话就像喝了蜜水一样甜。娟花也是一样,她不习惯谦虚,却习惯被恭维,恭维得再离谱也不反感,好像女孩子天生就是要人来疼的,要人来赞美的。高玉诚偏偏就是一个嘴甜的人。那天晚上,他在饭桌上不停地赞美娟花,一会儿说,娟花的头发又黑又长,很飘逸,像一道黑色的瀑布;一会儿又说,娟花的眼睛像月光,既湿润又多情,有种勾人魂魄的神采。说得娟花咯咯地笑着,仿佛在奇异的幻景里看见了敞开的天堂。这顿饭他们整整吃了两个多小时,也唠扯了许多话,回到宾馆时已经深夜了。娟花看了一眼那张宽大的席梦思床,又含情地瞟了一眼高玉诚,那一眼,傻子都能看得出,娟花是要留他住宿。高玉诚却佯装不知,端了端水瓶,水是满的,又帮她打开电视机,把声音调得适当。忙完这一切,笑着说,你旅途劳累,早点躺下休息吧,祝你做个美梦。说着,招招手,退出了房间。高玉诚走后,娟花有点失落,有点沮丧。她百思不解,我千里来会网友,又明确给他表达了爱慕信息,可他为什么不在这里留宿呢,又为什么不同自己缠绵呢?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她有些猜测不透。娟花虽然很疲惫,人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此刻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任课老师。老师是美术系毕业的,比娟花大不了几岁,人也长得很帅,爱讲些奇谈怪论。例如,他说到人生,就讲人活在世上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就像一切动物一样,以生存为第一要义,既不想死,又不敢死,那就只能争取活得好一些。她明显感到老师这观点不对,但仔细想想却又在理。她觉得老师是一个扒开肚皮让你看到心的人,她喜欢这种坦荡正直。娟花喜欢老师,老师也爱慕娟花,两人经常一起逛夜市,进酒楼。有一天傍晚,两人在路边大排档吃烧烤、喝啤酒。这个地方的气氛很粗野,许多男人赤胸裸背,拿着酒瓶子对口吹,一仰脖一瓶子啤酒就灌了个底朝天。几个男人喝起酒来旁若无人,吆五喝六,咋咋呼呼。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娟花却喜欢这地方,喜欢烧烤摊上那刺刺啦啦响着的烟雾,喜欢那打着旋儿飘浮着肉香的浑浊的夜空,更喜欢老师此刻说的那些掏心窝子的话。她对老师说,你随口说的话,我怎么听着倒比课堂上讲得精彩。我原来以为大学讲师个个都是满腹经纶,讲出来的话也一定是舌峰如火,妙语解颐。事实上讲课都很平淡,都很沉闷,也没有什么新意。这令我们很失望,感到你们也不过如此。老师说,你这就不懂了,大学是重科研轻教学,衡量一个教授或讲师有没有水平,不看你讲课如何,而是看有没有论文发表,有没有科研成果拿出。这样谁还把心思用在教学上,只要能敷衍过去就行了。娟花这才恍然大悟,像不懂事的孩子听大师上启蒙课一样,她更觉得老师是个透明的人,隔着肚皮都能看到他那颗心。而且还觉得他那颗心和自己那颗心紧紧贴到了一起。那天在大排档吃过夜宵以后,娟花跟着老师进了他的宿舍。宿舍很有些暧昧,灯光是浪漫的,像一层薄薄的玫瑰色颗粒极富情调地飘着,宽大的席梦思床上铺着洁白的毯子,让人有种辽阔的感觉,好似走进广袤的草原。老师却不浪漫,实在得像个农夫,进屋就把娟花扳倒在床上,像饿狼一样直奔主题。老师先是在她圆润白净的脸上狂吻,几滴汗珠缓缓淌过他笔直的鼻梁,再接着老师抽掉她松弛的裤带,解开她的衣裳,一层一层地往下脱。每脱一层,老师就赞叹一声,说她的肚脐浑圆,像月亮一样美妙。已处于半醉半醒的娟花,感觉到一股暖流从脚底升起,穿过肠胃和胸腔,直冲脑门,脸上的表情也顿时跟着丰富起来,朝老师嫣然一笑,把全部的妩媚和娇柔都揉搓在秋波之中。老师把娟花紧紧搂在怀中,接着开始用细腻的手探过她温暖而丰厚的小腹,像游蛇一样弯弯曲曲往下滑,一直滑到梦寐以求的地方才停住。老师从她痉挛的脸部和粗重的呼吸中看到了火候,身子一跃,骑到了她高耸的胸脯上,她也像肥沃的土地一样波动起来……可是今天,同样是一个男人,高玉诚为何对自己无动于衷,是他儒雅,还是无能?在性解放的今天,难道还有这样的男人吗?面对一个千里迢迢来相会的恋人,竟然如此没有欲望。此时此刻,娟花有些感动,却又有些惶恐,这究竟是为什么呀?!第二天,高玉诚一早又来陪她,给娟花打来洗脸水,又买来早餐。玉诚到机关打个照面,便又跑来陪娟花,两人租了一台车,共同游览了透笼山,一直到深夜才返回宾馆。娟花佯装很累的样子,仰面躺在床上,不经意似的撩开裙子,露出了又白又嫩的长腿。她躺在床上就像一堆没有骨头的肉,又像一个细腻的面团,那双秋波荡漾的大眼睛,含情脉脉,传递出似水柔情。娟花动情地对玉诚说,这么晚了,你就住下吧。灯光摇曳着,有些刺眼,毫不掩饰地把白亮的光芒透射出来。高玉诚不傻,知道那露骨话语中的含义,可他却认真而又深情地说,我决不会占你的便宜,在我们正式结婚之前,我决不会动你一手指头。从那以后,娟花认定高玉诚像他的名字一样,像玉一样诚实洁白,这正是自己要寻找的男人,这才是自己一辈子可以托付的男人。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娟花毕业以后,来到这个小县城,并安排进了县委机关。上班以后,不到半年,他们就结了婚。婚礼场面不大,但是却让人惊羡不已,因为高玉诚娶了一个名牌大学的倩女,人们自然又忌妒又羡慕。新婚之夜,有过性体验的娟花没有伪装矫饰自己,当然也少了新婚女子的娇羞和害臊,她用过来女人的技巧,想给高玉诚多一些刺激和快感,便不断地变换体位和姿势,就像熟练的杂技演员,连续不断地演示技艺。她以最忘情最出色的演绎,给高玉诚一个最壮丽最美妙的性爱体验。她以烈火般的激情,做出野性动作,就像一座火山爆发。高玉诚却像岩石般僵硬,没有节奏,没有癫狂,如同一个机器人按部就班地做着动作。娟花虽不尽兴,但很得意;虽不默契,但很开心。从性爱过程的体验中,她明显觉察到高玉诚是一个处男,是一个从没和女性有过体位接触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你打着灯笼满世界也很难找到,可偏就让自己碰巧赶上了,这真是自己的荣幸,自己的自豪。日子就这样过下来,过得很平淡,也很平静。但久而久之娟花内心就不平静了,她感到有一种羞耻慢慢溢上了心头,有一种苦恼占据了灵魂。她觉得自己对不起高玉诚,从新婚之夜那天晚上她就清楚地知道,高玉诚是情场上的生手,大概连恋爱都没谈过,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对异性的感觉完全是一片空白,那种欲望和发泄完全是一种青涩的本能。这就像一朵花儿开过,又在凋谢之后结出的一枚青果,既有些美妙,又有些意外。可自己对这样一个诚实的人,并没有给他女儿身,没给他处女红,反而欺骗了他,隐瞒了他,实在对不起他。接下来的日子,高玉诚越是对她好,娟花的这种懊悔就越发强烈,这种自责就越发沉重。她感到自己厚颜无耻,感到自惭形秽,她几次想吐露真情,把自己的婚前行为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她认为向最爱的人袒露心迹,讲出隐秘,才是对所爱之人的真情。可是娟花不忍心打破这种平静的生活,不忍心触碰那朵正在盛开的花朵。有一段时间,高玉诚公差外出,竟然长达两个月,这是他们结婚以来最长时间的分离。她太想男人了,她心头燥热,燥得像一堆冒火的干柴。玉诚回来的那天晚上,她两眼放光,脸颊绯红,抱住男人又是亲又是啃。她像河水一样敞开,他则像漂在河面的一条船,托着这条光滑结实的船,曲折晃荡,一路欢歌。她摇晃得越是尽兴,他越是兴奋,然而她却感到心虚,那种自责自艾感又涌上了心头,已经感到无地自容,感到悔之不及了。突然间,娟花两手蒙面,喃喃地说,玉诚我对不住你。玉诚停止了动作,那物件也变得软弱无力起来。娟花明显感到,就像一轮火红的太阳突然间落进河水里。只听玉诚讷讷地说,咋的了,娟花,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难道你红杏出墙了?娟花说,不是的。接着娟花道出了实情,告诉玉诚,自己结婚前曾经处过一个对象,这就是她大学的讲师,自己把一切都给了讲师。可她万没有想到,老师是一个有妇之夫,欺骗玩弄了她的感情,玩够以后就把她晾在了一边。玉诚沉吟了半天才说,你为什么要把这一切告诉我?你这样向我表白心迹,是自谴,是道歉,还是悔过?娟花说,都有吧。你对我这样好,我不对你说,觉得对不住你,天天有种羞愧感在折磨我,见到你就有一种愧疚,见到你就有一种赧然,始终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头,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你是不是感到现在血通气畅?玉诚长叹一声,又说,娟花,你咋这么傻呢,这种事也能告诉你心爱的男人?我从新婚之夜那天起,对你的性史就已经心知肚明,知道你早已不是处女之身。我毕竟也是个知识分子,虽然没亲身体验过性事,但对性知识还是略知一二。我不是性盲,也不是白痴,你为什么非要捅破这层窗户纸,让我处于尴尬的窘境。听了这话,娟花惊呆了,就像掉到了无底洞,茫然得不知所措,半晌才哀婉地说,你对我这么好,我应该把心扒给你,应该把自己的所有隐私都讲给你,否则就是对你不忠不贞。你真傻呀,真是傻透了腔!高玉诚连连叹息,继续说,社会上的每个人都会隐瞒,每个人心里都有份隐私,大可不必暴露给别人。尤其是作为夫妻,一方的婚前性行为,应当像保守绝密一样,牢牢地藏在自己的心里,决不能透露出一丝半点,尽管对方信誓旦旦地表白不计较你的过去,但他一旦真的知道,就会觉得很不舒服。实际上他未必真要知道对方过去的挫折和伤痛,所以说从这个意义上讲,保住了自己的秘密也就是保住了对方的心情。难道连这一点你都不懂吗?这正如一朵花,虽然曾经历过风雨的吹打,霜雪的侵袭,但它今天依然开放得绚丽灿烂,为什么要揭开它的伤疤,为什么非要展露它的枯枝败叶,让绚丽的一枝花顷刻间就失去了光彩。这又是何必呢?再说了,在夫妻之间,历史都是各自的,只有现在和将来才是共有的,一个人没有义务向别人报告自己的历史。你呀,好心犯了大错误!第二天一早,高玉诚向娟花提出离婚,娟花哭着说,你就不能原谅我吗?你就不能原谅一个悔过自新的人吗?高玉诚脸色很冷很阴,阴得见不到一点亮光。他轻轻摇了摇头,一字一板地说,你把伤痕展示给我,这会成为我一辈子的伤痛,而且做爱的时候,它终会呈现,无尽无休,将伴随我一生。恕我不能原谅!末了,玉诚又说,这件事从现在起你要永远尘封,终生都不要再对任何人提及……娟花见局面无法挽回,便失声痛哭,喃喃地说,我真傻,咋就这么傻呢?你的病很重啊夫妻嘛,就是这样,只有患难夫妻,没有富贵夫妻。吃苦遭罪的时候,夫妻之间患难与共,知疼知热,会恩恩爱爱过日子。一旦日子好转,过阔了,过富了,夫妻间却会反目相仇,你恨我怨,甚至成了一对仇敌。这才应了一句俗话:“夫妻之间没有受不了的苦,却有享不了的福。”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层理儿。张同庆和妻子翠花,正是这么一对夫妻。同庆长得帅,方脸、阔额,高鼻梁,尤其是那双大眼睛,饱含着无邪的天真挚情,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感觉。可小伙子投胎投错了地方,出生在偏僻的山沟里,就是再精明也只能顺垄沟找豆包,直到二十五岁还没讨上媳妇。后来他跟一个远房舅舅到城里打工,在工程队学徒当木匠。干这活儿经常贪黑,小伙子又不经饿,时常大半夜跑到烧烤摊子上吃羊肉串。这样一来二去的就和卖羊肉串的姑娘好上了。没出三个月俩人开始谈婚论嫁。舅舅见同庆已老大不小,再一问姑娘也没意见。娘亲舅大,虽说不是亲娘舅,但毕竟站到舅的垄台上,便自作主张帮他们筹办婚事。一个是打工的,一个是出摊的,也没啥大说道。舅舅帮他们租了间民房,又刷了墙壁,买了几件简单的家电,小夫妻就凑合着结婚过日子。刚结婚那阵子,他俩奔富心盛,劲头也足,没黑没夜地拼命干。那时同庆已经出徒,木匠活干得细腻地道,深得顾客赏识,活计自然催手。他白天在工程队干,晚间再包活干,慢慢积攒下“第一桶金”。妻子翠花更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先是扩建了自己的烧烤项目,不仅烤羊肉串,还烤鸡脖子、猪尾巴、鸡胸脯,还有什么臭豆腐、地瓜片……反正没有她不烤的。翠花的烧烤摊前常常是密密匝匝围着一圈人。生意好时,翠花连轴转,时常干到东方出现鱼肚白。夫妻拼搏三年,小日子就如同芝麻开花——节节高。他们自己买了小楼,又买了成套家具,可谓是鸟枪换炮。张同庆不满足给别人打工卖手腕子,扯旗拉杆子自己办起装潢公司,自封老板兼经理。刚开始手下只雇了三个人,后来增加到十几个人。人强马壮了,张同庆也开始变得自负起来,总觉得自己是个能人,什么点子都对,容不得反对意见,三句话不对心思,几句话就给戗回去,对部属是这样,对翠花也是如此。翠花可不吃他这套。她十六岁从家出来干个体卖羊肉串,也不知道是羊肉吃多了火大,还是女孩子自身在外养成了火辣撒泼的脾气,反正她为人处事一根肠子直得不拐弯,快言快语,沾火就着,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肚里也不装事儿。翠花要是发起脾气来,比张飞都恶,比李逵都凶,能把屋盖儿给掀起来。翠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有时候吵过闹过了,竟然不知自己为啥发火。张同庆高傲自负,偏和翠花搭火过日子,这就如同卖鞭炮的挨上了卖火柴的,随时随地都可能引爆。两口子这火时常发得蹊跷,本无缘无故,你那里正打嗝,我这里放了个屁,都是赶巧的事,却说是故意而为,也能吵得像一锅沸水。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针尖对麦芒,刀刃对剑峰,这日子就没法过啦。他们夫妻俩打到了法庭,法院经过审理快要宣判的时候,却又突然和好,这是因为每次离婚都是翠花提出的,张同庆经不住煎熬折腾,只好勉强同意。可每到关键时候翠花又反悔了,眼泪汪汪地说:你小子真狠心呀,连结发妻子都想甩!弄得张同庆哭笑不得。俩人闹离婚其实不为别的,都是为女人。如今家庭装潢都是女人说了算,装什么样式,用什么材料,完全由女人拍板定夺,男人扮演着陪衬角色。为着生意上的事,张同庆常同女人打交道,一同进饭店、茶馆,或是咖啡屋。时间一久翠花就起了疑心,打点生意还非得去这些场所?说过几次,也点醒过几回,可张同庆说她小心眼儿,不懂得做生意的奥妙。这就让翠花烦透了,心口窝像塞了一把草,横竖都透不过那口气,就常把一张倭瓜脸甩给男人。翠花对男人不放心,经常打电话查岗,弄得张同庆很没面子。有时正同客户喝酒谈生意,却得撒谎说正在干活,一桌子人吵吵嚷嚷,一听就明白,再说那点伎俩,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老婆。天底下老婆是最不好骗的,两口子朝夕相处,喘什么气,打什么嗝,甚至肚子里有几根蛔虫都清楚,这就像做B超,心中那点隐情,一目了然。翠花是个心中藏不住事儿的人,受不了那个窝囊气,就对男人跟踪盯梢。这天晚上夜幕降临好大一会儿了,翠花还不见男人回来,就戴上个大墨镜,又扣上顶太阳帽,即便是眼尖的人也认不出她是谁。她到公司门口,看到张同庆跟一个年青女子进了一家饭店。那女人长得妖艳,粘上去的眼睫毛有寸把长,嘴唇抹得也像刚喝过鸡血。眼见着他们前脚进去,翠花后脚就在饭店门口打通了张同庆的手机,问道,你现在在哪里呢?我正在班上呢。有点活儿客户着急,还得干一会儿,吃饭你就不用等了。张同庆信口编着瞎话。翠花说,那好,我马上过去帮你干活!那、那、你先别……没容张同庆说完,那边已经关机了。女子瞥了一眼张同庆说,是嫂夫人吧,看来管得挺严呀,我敢断定嫂夫人一定是个醋罐子。女人的话还没落地,翠花已经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了,进屋就破马张飞地喊:张同庆你真行呀,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耍呀!老实告诉我,你们两个在这里干啥呢?张同庆讷讷地说,我们俩有点生意上的事谈谈。谈生意是光明正大的事,为什么要撒谎?翠花步步紧逼,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张同庆只好离座,赔着笑脸,拥着翠花说,我出去给你解释,当着客人面这不太好!有啥不好的,你还怕磕碜呀?翠花被推着搡着来到走廊,仍死咬住那句话不放,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同我撒谎?张同庆吭哧瘪肚地说,因为你不相信,我才撒谎。翠花眼睛一瞪,正因为你撒谎,我才不相信你!张同庆觉得这事扯不清,就缓口气说,你快别胡闹了,我这样都是为了生意,再胡作下去,把客户就赶跑了,我们的公司就得黄铺!黄铺也比这样好,起码我还有个男人站在身边。翠花寸步不让,反唇相讥。张同庆压低嗓音说,那好,我就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缠着你,咱生意也别做了,等着喝西北风吧!喝西北风咋的,当初嫁给你的时候,你还不是个穷鬼?我也不是图钱的人,男人让人家撬走了,我还剩下啥?翠花喋喋不休。张同庆连哄带劝,赔着笑脸递小话,这才把翠花劝回去。夫妻俩撕开了脸面,这事就收不住闸了。翠花抓住点事儿就吵就闹,后来还摔东西,把电视机都砸了,弄得四邻不安,鸡犬不宁。张同庆惹不起就躲着走。翠花一吵他就脚底抹油躲出去。张同庆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躲气生,更重要的还是为了后代。因为这个时候翠花已经怀孕了,而且已有四个月。他听人说,妇女在怀孕期间如果老生气,对胎儿发育不利。所以他事事让着翠花,就像做童养媳似的,啥事都忍气吞声。可翠花并不买他的账,遇上不顺心的事,依旧闹依旧吵。就在吵闹声中,翠花分娩了,生了个又白又胖的儿子。翠花坐月子的时候消停了一个月,可满月一过完,又作开了。事情的起因竟是芝麻粒大的小事。这天晚上,张同庆和一个客户谈生意,晚回来一会儿,翠花立即就变脸了,厉声问道,你是不是憋不住了,到外边打野食吃了?!张同庆见老婆又耍泼,满脸堆着笑说,净瞎说,没影的事儿,说着,就又找鞋,想故伎重演——开溜。翠花一把扯住男人,别走,想金蝉脱壳?没门,说清楚了再走!这事能说清楚吗?不是说不清楚,而是女人根本不信。张同庆只好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翠花却像审贼似的,没完没了。张同庆这个憋气呀,气得肝疼,气得肺炸。也可能是长期郁闷的原因,张同庆突然感到胸闷气短,连声咳嗽,怀疑自己得了恶病。张同庆本是个感性的人,非常惜命,平时有个头疼脑热就去看大夫,现在有了如此的不适之感,岂能轻易忽视。他赶忙跑到医院,又拍片、又化验,很快结果出来了,医院怀疑他患了小细胞肺癌。他一听这个结果,当时就吓晕了,连声调都变了。张同庆在医院里就给翠花打了个电话,像个小孩子似的哭哭咧咧地说,老婆啊,可出大事啦?翠花在电话那端说,啥事呀?快说!张同庆说,你可得挺住哇!翠花没好气地说,你别磨磨叽叽的,都急死人啦!张同庆又哭了,才哽咽着说,医生说我患肺癌啦!什么,你不是吓唬我吧?张同庆听出电话那端的女人,声调都变了。过了片刻,对方拖着哭腔说,你等着,我马上就过去!只过了五分钟,翠花就赶到了,见张同庆正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一副沮丧的样子。翠花跑上来,抱着张同庆就哭了,她见满走廊都是人,也不敢放声大哭,强忍着不让声音冲出来,咝咝拉拉地像刚开化的河面浮起的一层薄冰,声调颤抖着,带着浓重的鼻音。翠花知道这种病,医生不会轻易告诉患者本人,要等到家属到了才会如实讲清楚。翠花接过病例,就冲进了医生办公室。翠花出来时,两眼已哭得红肿,像对熟透的桃子,两只眼睛呆呆的,麻木的嘴唇轻轻颤动着。她安慰男人说,大夫说了,这病还没最后确诊,得等着癌症指标物出来,不会有啥大事!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两口子心里明镜似的。翠花哭了一宿,哭一声,身子就跟着颤一下,她紧紧抱住张同庆,真怕他远离自己而去。翠花呜呜咽咽哭一阵儿,就又断断续续说一阵儿。她哭着说,如果将来有一天你真走了,我也不再嫁人,城里混不下去,我就回你老家去,一心一意把孩子带大。明天咱们一家人到照相馆照个相,放得大大的,摆到屋里,我得让孩子这辈子记住他爸。妻子的悲情爆炸,让张同庆心里好难受,第一次体悟到,原来妻子也是这般温情,也是这般贤惠。从那一刻起,他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有病真好啊,能得到妻子的百般呵护,万般抚爱。在静等化验结果期间,翠花对男人出奇地好,突然间变得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再也见不到那凶巴巴的样子,连说话的声调也细软起来,目光里充满着柔情蜜意。张同庆好像在奇异的幻景里看见了敞开的天堂,在自己身边弥漫起一片曙光,灿烂的东西从黑夜中隐隐显现出来,变得那么生动,那么温情。癌症标指物结果终于出来了,到医院取化验单是张同庆自己去的,他没敢让翠花知道。原因是他对肺癌的初步诊断持有怀疑态度,因为他身体没有明显的不适,既不咳嗽,也不带血丝,连常见的胸闷这几天也过去了。如果不是肺癌那当然是天大的好事;但如果是那样,老婆必然又会恢复母夜叉的面目,日子又会不得消停,他真害怕重蹈覆辙再过那样的日子。所以他决定,如果癌症是误诊,也不如实告诉老婆,要继续挽留住这平静安逸的生活。所以他才背着妻子自己到医院看结果。化验结果正如张同庆所料,癌症标指物完全在正常范围。医生告诉他,经过综合分析,我们认为你没患上癌症,如果还不放心的话,可以再做个“帕克CT”,这是高科技,精密度相当高,不过就是贵点。对张同庆来说,钱并不是重要的,他当即做了“帕克CT”。综合判定结果,张同庆根本没患肺癌,完全是场虚惊,这自然令张同庆大喜过望。他决定结果不让翠花知道,对她要一直瞒下去,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住目前的平静。于是他找医院的熟人,开了一张医疗证明,确诊为晚期小细胞型肺癌。手持着这个诊断结果,张同庆必须要当个绝妙的演员,内心的喜悦不能有丝毫的外泄,仍要装出极痛苦、极沮丧的样子。可张同庆不是一个好演员,做出这样的表演对他来说是极其困难的。他怕露馅,回到家里也不敢和翠花交流,只把诊断书往桌子上一拍,哽咽着说,已到晚期了,活不过几天啦!说完,他往床上一躺,扯过被子蒙在头上。这一切把翠花吓坏了,她要掀开被子问清楚,可张同庆死扯住被子不放,翠花再也忍不住就痛哭起来。翠花的哭声嘶哑而沉闷,张同庆在被子里虽听不出词句,却知道女人痛彻心脾。他从被缝里看到妻子紧扯着胸前的衣襟,垂下的头无法支撑起来,浑身颤抖着,像发疟疾似的,那一刻张同庆的心也震颤了一下,从没有过的酸涩掠过心头。他感到了窒息,有一种心如刀绞般的感觉。那一阵子张同庆也不好去打点生意,就托付给妻子去处理业务。翠花又忙生意,又照顾张同庆,几天下来脸色变得憔悴不堪。张同庆白天睡足了觉,自然晚间睡不着,就扯着老婆聊,都是些托付后事的话,而且说得很煽情。翠花也只好支着眼皮和他聊,由于都是些车轱辘话,尽管说得煽情,经不住翻过来倒过去重复,再动听的话也变成了絮叨,翠花时常合眼迷糊过去。张同庆见妻子一合眼就说,我都快死了,天都快塌下来了,你还睡得着觉?翠花赶忙又摇脑袋,又掐胳膊,努力让自己精神起来,继续东一句西一句地陪他聊。那些日子翠花就像哄孩子似的对待张同庆,他说啥就是啥,有求必应,百依百顺。这使张同庆深刻领悟到,享福不是夫妻,患难才是夫妻啊。他感到这样的日子真好,决定把这个谎言继续撒下去。又过了些日子,张同庆的心理发生了微妙变化,他觉得自己有些龌龊,有些羞愧,有些对不住妻子。他认为翠花虽然脾气不好,那完全是因为爱自己,她怕别的女人抢了自己的心爱之人,这才对自己耍泼撒娇,但她是真心疼爱自己,自己这次有病,她那爱心展露得赤裸裸的,这说明她满心窝里装着自己。他又想到,把这样的重担全压在一个女人肩上,她早晚有扛不住的时候,甚至她真的会病倒。既然是夫妻就不应该这样折磨她,这样糟蹋她。他深感对不住妻子。这一天,翠花终于病倒了,张同庆伸手一摸,女人的额头滚烫滚烫的。问她咋的了,翠花说,只觉得胸口像燃烧着的火炉,喉咙也干涩生疼,嘴里和喉咙里像久旱的沙漠。张同庆就说,到医院看看吧。翠花说,比起你的病,这不算什么!说着又挣扎着爬起来,要到公司里去看看。张同庆说,你病成这个样子,咋还能去!翠花说,一家两个病人,都躺在家里,我们可就真得要喝西北风了。听了这话,张同庆有一种揪心的疼,我一个好人,在家里装病,却让一个病人强撑着去处理公司业务。我还是个人吗?还算是个男人吗?他想,通过这场磨难,妻子已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她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刁蛮,定会像现在这般继续温顺下去。即使她恢复凶狠,我也不能再这么折磨她了!于是,张同庆就把事情如实地告诉了翠花。翠花听完以后,出奇地平静,似乎听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突然间又像受到什么打击,浑身开始颤抖起来,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她痉挛的手慢慢地松开,张同庆看了看,她手中什么也没有,握住的是一手虚空。张同庆瞪着一双迷惑的眼睛,问翠花,我没有病还不好吗?!翠花苦笑一声说:你是没病吗?你的病很重呀!连良心和灵魂都失去的人,难道他的病还不重吗?有病我可以守着你,连心都没有的人,我可不能再守着了……自食其果后悔迟何金贵找了个带孩子的小寡妇,可新婚之夜才知道,女人竟然还是个处女身。得了个天大的便宜,何金贵偷着乐也就万事皆休啦,可他偏不,非要刨根问底弄个究竟,结果是自寻烦恼,吞食苦果吐不出来。新婚夜里办完那事后,何金贵问妻子梨花,你一个生过孩子的人咋还见了红呢?你懂啥呀?女人见红不见得都是处女膜破裂。梨花揶揄地说,性爱的体位不同,激烈度不同,已婚妇女也会弄出血,这有啥奇怪的?对这样的回答,何金贵嘿嘿一笑。因为他是个情场老手,玩过的女人无数,梨花的解释无疑是班门弄斧瞒不了他。他呵呵笑道,我怕弄疼了你,在整个房事过程中我都是谨小慎微,不至于出血呀?那你说是怎么回事?我……我哪里知道?何金贵讷讷地说,感觉你好像不是婚式阴道!一听这话,梨花突然炸了,何金贵,听你这话的意思,在咱俩结婚之前你并不是处男,而且曾同多个女人睡过觉,要不然怎么会体悟出我仍是处女阴道?真是无聊!说着梨花一个大转身,把后背甩给了何金贵。那一夜何金贵对梨花又是搂又是抱,又是哄又是赔不是,表示出极强的性渴望。但梨花对他不理不睬,一句话都懒得说。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尽管何金贵在梨花面前拼命摇尾巴,梨花却是一声不响地瞪他,他只好乖乖地夹起尾巴,收起欲望的火焰。从此,何金贵再也不敢提这个茬儿。其实何金贵的怀疑是对的,梨花的确是个地地道道的处女,在同何金贵结婚之前,没同任何男人有过性接触。这么说,梨花的孩子究竟从何而来呢?这其中有段悲惨凄婉的故事。梨花有个好姊妹叫杏花,两人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都同在一个班级,十年朝夕相处,成了一对要好的铁姐妹儿,甚至有人猜测她们是同性恋。大学毕业后,杏花进了省城一家私企,梨花却回到家乡这个小县城,当了公务员。两人虽然少不了通信联系,但毕竟不在一座城市,相互了解不太多,关系也疏远起来。后来听说杏花在爱情问题上走得不顺,不知何因还同男友弄到了法庭。虽然梨花同杏花为此事通过电话,也试探着问过细情。但杏花却看作敏感话题,不愿意多谈。梨花也就不便再深问。一年前,梨花突然接到杏花的电话,让她到省城去一趟。从电话中传来的声调凄婉哀怨,虚弱无力。梨花猜出杏花指定遭到大难,放下电话急忙赶往省城。梨花到省城才知道,杏花已住进医院,而且病入膏肓。从杏花断断续续的叙说中,梨花才知道杏花的人生之路相当坎坷。由于杏花性格开放张扬,择友不慎,遭到一个男友的玩弄欺骗达两年有余,又诈骗她十万余元,最后要把杏花踹掉。杏花一气之下,把那个男友告上了法庭。原本法庭要追究男友刑事责任,杏花看在朋友一场的分儿上,这才网开一面,只要退还诈骗款,就不再追究其刑事责任了。法庭尊重杏花意见,进行庭外和解,男友这才没有被判刑,却被公司开除,弄得名声很臭。对此,男友不仅不感谢杏花,反而把杏花看作仇敌,对杏花造谣中伤,处境也很狼狈。梨花问这个男友叫什么名字?杏花却悲戚地说,已经过去的事啦,还提他干啥,始终没有说出那个男友的名字,只说男友已回到梨花所在的县城。这件风波过去后,杏花的处境很尴尬,原因是杏花当时已经怀孕,要去做流产,却发现自己患有严重的贫血症,而且血小板少得可怜,如果强行做流产手术,很可能造成大流血,甚至性命难保,所以只好留住这个孩子。此后,杏花同一个姓曹的同事结为夫妻。丈夫很大度,并没看重这件事,还说人生的许多事情都不是可以预料的,再说这事并不怨你。结婚以后生活过得还算平静,虽然不太富裕,但也充满快乐。八个月的时候,杏花生了一个男孩,孩子长得很像杏花,胖乎乎的小脸上,圆溜溜的大眼睛亮闪闪的,透出股聪明伶俐劲儿。丈夫很爱这个孩子,视为自己的亲生骨肉。正在日子蒸蒸日上的时候,杏花家却接连发生重大不幸:先是丈夫外出,被一辆货车将头部撞成重伤,在省城一家大医院治疗,花了十多万元,也没能把男人从死亡线上拽回来;由于肇事车主逃逸,一分钱的赔偿都没有得到,杏花弄得倾家荡产;可老天爷偏不睁眼,杏花处理完丈夫的丧事还没有过百天,自己又查出患了肝癌,且已经到了晚期。梨花赶到医院时,见杏花已经食水不打牙,全靠输液维持生命,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像一堆枯柴堆在病床上。杏花见到梨花放声痛哭,声音嘶哑而低沉,撕碎了梨花的心。杏花想从床上坐起来,但无论如何也坐不起来,连低垂的头都无法支撑。梨花怎么劝怎么哄,杏花就是一个劲儿地哭,哭声颤抖,像破提琴发出的声音,让人听了鼻子发酸,喉头发紧。梨花干脆不再劝慰,就任凭她哭,哭了好大一阵子杏花才止住悲声,抽泣地说,梨花妹,姐求你件事,我自己清楚得了这样的绝症,已经活不几天啦,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我告诉你吧,我死去的丈夫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而那个负心的男友才是。丈夫把儿子看成自己的血脉骨肉,疼他爱他,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现在丈夫出事了,我又患了这病……说到这里,杏花说不下去,又放声恸哭起来。她强忍着哭声,断断续续地说,大姐求你一件事,你把这孩子抱去抚养吧,一定要当你的亲生儿子养,你就答应我吧。听了这话,梨花愣怔了,她知道这是一个将死之人的临终嘱托,只要张口答应,就是庄严承诺了这件事,一辈子要把孩子认作自己的亲儿子,一辈子都不得反悔。可梨花又想到,自己还是个姑娘家,一个姑娘带着个孩子这对象还怎么找?如果承认孩子是自己亲生的,那就等于说自己已不再是姑娘,而是个寡妇了。且不说今后抚养孩子要付出多少艰辛,仅这名声就让自己背负不起呀。梨花一时愣在那里没有表态,她想说句什么,可嘴唇碰了碰,终于没嗑出一个字。梨花有些茫然,眼中还带有几分恐怖的目光,散乱地摆动着僵硬了。杏花看到梨花的窘态,感到灵魂都出窍了,漂浮在半空中,竟然昏厥过去。梨花慌了手脚,又是抚胸又是晃头,半晌杏花才苏醒过来。只见杏花脸上的肌肉痉挛地抽搐着,僵硬地定格成一副怪模样,舌头也像不会打弯似的吞吞吐吐地说,梨花,不行就算啦,你也别勉强,我知道你的难处,这会让你今生今世都陷入窘境。梨花在这样的节骨眼儿,面对着垂死的病人,她还能说什么呢?眼前就是一口沸腾的油锅也得往下跳呀,何况杏花还是自己最要好的姐妹。于是梨花正了正身子,双手把杏花那只干柴般的手紧紧握住,庄重地说,杏花姐,你就放心吧,从今以后,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有我在就有咱们的儿子在。听了这话,杏花先是泪水在眼圈里打转,而后又簌簌落到脸颊上,再接着脸上绽开了花。虽然那花没有光彩,也不灿烂,毕竟还是开了。这时的杏花,顿感卸下了千斤重担,但支撑她活下去的力量也消失殆尽,当天夜里就撒手归天了。梨花处理完杏花的丧事以后,抱着杏花的孩子,不!抱着她自己的儿子回到了县城。这个小县城在东头撒泡尿能流到西头,谁家有点事都会传得满城风雨。梨花一个黄花闺女突然冒出一个儿子,自然说啥的都有。这年头,人们又喜爱编故事,特别热衷于那些风流韵事。街坊邻居就对这孩子做出了种种猜测,而且在一夜之间孵化成千奇百怪的谣言,其繁殖能力极强,很快在白天与黑夜的空气交配中,又诞生出新的物种。梨花最早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可这些谣言弄得更加沸沸扬扬。后来梨花干脆给自己编故事,说这孩子是自己的私生子,生下来以后一直放在乡下亲戚家养着,直到现在才抱回来。谣言虽然平息了,但身价却降低了,好小伙谁也不愿意娶个名声不好的寡妇,先头处的对象听了这段艳事,都退避三舍了。后来何金贵从省城回到县城,因为一宗婚姻官司名声搞得很臭,在婚姻问题上不敢再放荡自己,只好草草找个对象完婚。此时有人给他介绍了梨花,他见梨花虽然有婚史,但人长得出奇的漂亮,又是机关工作人员,便应承了这件婚事。一个月后,两人闪电结婚。何金贵同梨花结婚以后,始终感到事情蹊跷,明明是个女儿身,可偏说有私生子,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这其中必定有一段离奇的故事。梨花的这个隐私,越是不愿意透露给他,他就像看了一台精彩的魔术或是听了一个精妙的谜语,越想知道其中的玄机和谜底。何金贵本是个情场老手,深知女人听不得赞美的话,他又长有一张甜嘴,说话比蜂蜜拌糖还甜,赞美的话顺口就来。于是,他没话找话,不停地赞美梨花。可三绕两拐就转到了这个孩子身上。他问梨花,这孩子真是你生的吗?不是我生的,难道是我抱养的?我一个大姑娘会抱着别人的孩子出嫁,亏你想得出!如果真是那样,我等于自己往身上泼污水,背恶名。梨花没好气地说。这个孩子眉眼一点也不像你,倒像一个女人。何金贵话里有话说。梨花心头一惊,难道何金贵知道孩子的底细。这个孩子的确和杏花长得很像,就像从她脸上扒下来的一样,难道何金贵认识杏花?这个念头在她心中一泛出,她的心跟着紧缩起来了。抓住这句话,梨花穷追不放,你说像一个女人,那你告诉我,这个孩子究竟像谁?何金贵见梨花当真了,赶忙改口说,我也就是顺口说说,天下的事咋能这么巧。停了片刻,他又说,我就想知道,这孩子是不是你亲生的,和你有没有血缘关系?梨花说,对此我已经明确告诉过你,而且在婚前就讲得很清楚,可你就是不信,我有什么办法?何金贵轻笑一声,如今这社会,也不知咋的了,人们都过着一种虚假的日子,似乎都戴着假面具生活。这就像下了一场雪,表面上看最洁净,其实最虚伪,因为雪掩盖了肮脏。所以说多雪的冬天,总让人感到异常憋闷,恨不得要放弃一切。梨花反唇相讥,你既然知道这点,就别再探求别人的隐私,要学会尊重别人的隐私。这就像在公共场所有人放了个响屁,谁都清楚这声音是从谁的屁股下发出来的,但谁都会凭着起码的修养充耳不闻。如果有谁忍受不住,偏说这屁是谁放的,那就太没有意思了。何金贵说,这个世界正因为人人都想把真相包裹起来,精心编织谎言或是虚构真实,这就必然会触发一些人的窥私欲,极力想发现被遮蔽的真实。事实上一个人的隐私对他亲近的人并不保密,也保不了密。你说这个孩子是你生的,别人听了会信以为真,但对我来说,我却清楚这是一个骗局,因为生过孩子的女人绝对不会再是女儿身。你还用得着去瞒你的爱人吗?梨花定定地看着何金贵,好像不认识他,看得何金贵有些发毛。她长叹一声说,你说得不错,这个世界确实有人在千方百计地遮蔽事实,因为现实很复杂,人们有理由保持自己隐藏的内心,有些东西不好表达也不方便表达,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这就构成了人生的秘密,也可以说是社会的秘密。捅破了这层秘密,人性的密码和社会的密码也就失窃了,世界的运转也会随之发生动荡。你应该懂得这个道理,不应死抱着隐私欲不放,极力探求别人的秘密。要知道洞悉了别人的隐秘而又不动声色,这才是高人。我们俩是爱人关系,爱情的魅力会遮蔽很多的洞悉,爱能够穿越一切,但爱也能够屏蔽一切。这次不愉快的夫妻交流,使何金贵看透梨花是个很有内心定力的女人,要从她口中套出事实真相那一定会很难。但他仍不死心,在此后的日子,何金贵绞尽脑汁,用尽种种办法,想要搞清事实真相,但梨花就是守口如瓶,不吐一字。何金贵迫不得已,只好另辟蹊径。他想来想去,决定把突破口选在孩子身上,因为这个孩子长得太像一个女人了,那清秀的眉毛,那大大的眼睛,那高挑的鼻梁,还有一笑脸上露出的一对酒窝。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前女友杏花,难道这个孩子真的是杏花的孩子,杏花为什么又把自己的孩子送给梨花?这里边必有重大隐情。这个发现像给何金贵打了针强心剂,越发想窥视到隐私,揭露出事实真相。其实想弄清这事也不难,何金贵只跑了一趟省城,到原来打工的公司问了几个好友,基本上就弄清了事实真相。杏花在一年多前因患肝癌已经去世,丈夫也因车祸早她半年死亡。杏花临死前放心不下这个独生儿子,把儿子托付给一个叫梨花的女子。何金贵问,这个叫梨花的女子不知是哪里人?朋友告诉他说,这个不知底细,大概是杏花家乡的挚友,据说两人是干姐妹。当探听到这一切后,何金贵震惊得像进入迷宫。他从心底感叹,天地这么大,咋又这么小,事情咋就这么巧地碰到一起,原来是仇人的后代进了自己的家。要让自己去抚养仇人的孩子,这不是对自己天大的嘲弄和讽刺吗?这时他和杏花相互辱骂、对簿公堂的往事又一一浮现在眼前。杏花人已经死了,好像他对杏花的恨仍没有发泄完。他认为,自己身败名裂,人财两空,走到今天这步田地,都因杏花那个可恨的女人而起。我没掘坟扬尸就算对得起她,说啥也不能给她养儿子。这天何金贵对梨花说,你把这个“儿子”送人吧,我已经弄清楚了,这个孩子不是你亲生的,而是我的前女友杏花的。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和杏花有冤仇,而且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我决不能为仇敌养儿子!何金贵说这话时,怒目圆睁,挂着一脸的冰霜。梨花直愣愣地看着何金贵,半天都没醒过腔,惊讶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老天爷呀,自己隐藏在心底深处的隐秘,咋这么快就被他揭穿了?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个正在卖淫的妓女,让人从被窝里一把掏出来,被迫光着屁股去和嫖客成婚。梨花一时茫然无措,大概过了四五分钟的时间,梨花情绪才恢复过来。她静静地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真相,我也就不再隐瞒你,这个孩子确实是杏花的。杏花临死前托付我抚养这孩子,而且我对她做出过承诺,要像对待自己亲生儿子一样善待他。现在我们俩结成了夫妻,又同这个孩子走到了一块儿,这些都是缘分,我希望你也能善待他。你毕竟和杏花好过一场,况且杏花已经是过世的人,有句老话讲,人之将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难道还要记住死人的是是非非吗?快翻过这一页,让我们一齐往前看!何金贵虽然当时没说啥,但他时常揭开自己伤口的疮疤,独自品尝那伤痛的过往,仇恨的种子在他心中默默地膨胀发芽,而把这一切又都转移到那个刚刚呀呀学语的孩子身上。一个大男人如果动了这份歹心,那是什么残忍的手段都能使出来的。在此以后,只要梨花不在家,他就折磨这个孩子,用钳子掐孩子的手指,用锥子扎孩子的屁股,弄得孩子鬼哭狼嚎,他却听着像一首乐曲。孩子疼痛得夜间不睡觉,何金贵又偷偷给孩子服过量的安眠药。到梨花发现时,孩子几乎成了一个脑瘫儿……梨花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怒火,嘴角绽出一丝冷笑,放电的目光逼视着何金贵,怒不可遏地说,你真是个狠如蛇蝎的人啊,你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儿子吗?杏花死前告诉我,这个孩子就是她那个始乱终弃、无情无义的男友的,想必那个人就是你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此毒手,你连禽兽都不如呀!何金贵以为梨花这番话是欺骗他的,后来他偷偷抱着孩子到省城做亲子鉴定,结果证明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是货真价实的父子。他顿足捶胸,仰天长叹,我一心巴火要弄清别人的隐私,想不到连自己的隐私都没弄清楚!这哪里是窥视隐私,分明是自食苦果啊!此话不假,这颗苦果何金贵吞在嘴里再也吐不出来——他因犯虐待婴儿罪被绳之以法,蹲了大牢。责任编辑 成 林插 图 宋一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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