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爸我妈六十年今年六十岁,每当他听到刺激的事情,他都…

我爸六十岁要离婚娶初恋,我妈却同意了,知道缘由后,我感动落泪
我爸六十岁要离婚娶初恋,我妈却同意了,知道缘由后,我感动落泪
请勿转载,盗文必究网友来信:我爸今年都六十岁了,而我妈比我爸小十岁,他们之间一直都相敬如宾。却在一天,我爸说要跟我妈离婚,我很震惊,追问是我妈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还是你做了对不起我妈的事情。我爸说是他对不起我妈。我妈在一旁默默哭泣,不论我怎么劝,我爸就是一定要离婚,他说他不要家产,房子存款都归我跟我妈。还把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递给我妈,而我妈没有吵闹就签字了。爸妈离婚后,我爸就搬出去住了。我问他住在哪里,他却不肯说。直到一天,我遇到他跟一个女人在一起。那女人挽着我爸,有说有笑,而那女人看起来也有五十岁了,脸色苍白,头上还戴着帽子。这就是我爸要跟我妈离婚的原因!我很生气,走上前,我看到我爸一脸惊慌的样子,还有那女人迷茫的样子,我叫了我爸一声。那女人听到后不可置信,一直问我爸,不是说你没有结婚生子吗?怎么会有个孩子!你是骗我的!呵,我居然还看了场闹剧。接下来,没想到那女人却突然晕倒了。我爸很紧张,要我赶紧叫救护车。去到医院,我妈居然也来了,还追着我爸问,怎么样了。很关心那女人。这下子我看不懂了。我妈将我拉到一旁,一一跟我说。原来那女人是兰姨,兰姨是我爸的初恋,他们本来是要结婚了的,兰姨的父亲却跟人有过节,全家都跑去台湾了,这一去就三十几年。而兰姨走之前跟我爸说她会回来跟我爸结婚的,要我爸等她。而我爸等了五年,一直没有消息,爷爷奶奶催的紧,最后我爸也放弃了,跟我妈结婚了。没想到兰姨却在三十多年后找到我爸,但兰姨一直单身,为的就是要回来跟我爸结婚,但是一直回不来,尔今回来,却发现自己得了癌症,只有几个月的寿命。兰姨就想见见我爸,我爸不想让兰姨遗憾的离开,所以要跟我妈离婚,还要跟兰姨结婚。我妈同意了。听完这个故事,我却感到心酸。后来我爸向兰姨解释,我是他领养的孩子。兰姨也相信了,对我很好,你也经常来看她。就这样几个月后,兰姨在我们一家的陪伴下离世了。葬礼上,我还是对这个痴情的老太太流出眼泪。
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百度立场。系作者授权百家号发表,未经许可不得转载。
百家号 最近更新:
简介: 遇过好深好深的一份爱,才明白我的执迷不悟
作者最新文章你好,我爸今年六十岁,肚子痛就
你好,我爸今年六十岁,肚子痛就
你好,我爸今年六十岁,肚子痛就要上厕所拉便便,拉出的呈糊状,量不多,一天六七次,五天了,以前有肝硬化
医院出诊医生
擅长:肝硬化、肝腹水、丙肝、肝炎
擅长:乙肝、大三阳、小三阳
共5条医生回复
因不能面诊,医生的建议及药品推荐仅供参考
职称:主治医师
专长:肝病科常见病的诊治。
这种情况建议到医院查一下肠镜看是否有结肠炎。肝硬化也要定期复查的
职称:医师
专长:急性胃肠炎,溃疡性结肠炎,胃肠道感染,肠炎,病毒性...
&&已帮助用户:69377
指导意见:应该是因为出现了肠炎,所以才导致现在这种情况的发生,建议你进行一个常见的甲亢确诊之后可以应用肠炎宁配合对症的抗生素口服治疗,添加肠道益生菌,纠正菌群失调
职称:医师
专长:不寐,心悸,呕吐,泄泻,便秘,头痛,眩晕,中风
&&已帮助用户:493
指导意见:如果以前有肝硬化,大便还是这样的,我建议去医院做一个便常规看看大便里有没有血
职称:主治医师
专长:大肠癌,肺癌
&&已帮助用户:52675
问题分析:考虑慢性结肠炎。这个一般与饮食不等原因引起的。注意饮食卫生,生活规律,少吃辛辣凉的油腻之品。意见建议:建议去医院行肠镜检查,可以口服左氧氟沙星片消炎的,同时可以应用止泻药物
职称:医师
专长:脑血栓,发作性眩晕,腔隙性脑梗死,慢性咳嗽,变异性...
&&已帮助用户:3133
指导意见:您好,大便次数多建议查肠镜排除肿瘤,甲功排除甲亢,大便常规看有无细菌感染,希望我的回答能帮到您,如果感到满意请给予评价,谢谢!
问肝癌肝硬化肝痛时就想上厕所一天七八次
专长:脑萎缩、癫痫病、帕金森
&&已帮助用户:219179
主要还是考虑肝癌出现的腹水可以采取利尿治疗其次就是必要时采取超声聚焦刀及介入治疗延长生命
问我爸爸今年六十岁,刚得知一是肝癌中期,他有乙肝遗传...
职称:医生会员
专长:妇科人流,妇科炎症
&&已帮助用户:105080
问题分析:你好,早期治疗肝癌,早期肝癌的治疗主要取决于是否及时使用了适合的治疗手段。一般来说,早期肝癌癌肿较小,未发生扩散转移,其最为有效的治疗手段为手术切除,早期肝癌切除后的5年生存率可达60%以上,意见建议:根治性切除术是早期肝癌主要的切除方式,术后可一定时间内采取放化疗、中医药等治疗等手段以防止复发,应该树立信心,祝健康。
问早期肝硬化喝西药是不是不能停药,如果吃着不吃了,是不是更严重
职称:主治医师
专长:肝内外胆管结石,胆管肿瘤,胰腺炎,肝癌,肝硬化,胰腺癌,胆结石,保胆取石,胆道支架,肿瘤晚期化疗临终关怀。
&&已帮助用户:1
问题分析:已经回答过了,不用重复性提问,谢谢!!有时间可以来我院门诊治疗
问穿山甲跟肝脏有关连吗?怎么治?老年人会有后遗症对吗?
职称:医师
专长:心血管内科、消化内科、呼吸内科
&&已帮助用户:272877
你好,建议去正规的医院作详细的检查吧,临床上并没有一种叫什么穿山甲的疾病名称的,最好诊断清楚后进行治疗,盲目治疗用药只会加重肝脏的损害的。
问宝宝10天昨天脸部黄疸值20多,会留下后
职称:护士
专长:腰部发凉
&&已帮助用户:0
你好;新生儿黄疸,首先考虑是生理性黄疸,多可以在2周内完全消失,注意新生儿的保暖,适当提早喂养,供给足够的水分和热能,及早排出胎便,减少胆红素的肠肝循环,可以减轻生理性黄疸的程度,祝您健康!
问宝宝10天昨天脸部黄疸值20多会留下后
专长:小儿脑瘫、水痘、小儿眼科
&&已帮助用户:222187
你好;新生儿黄疸首先考虑是生理性黄疸多可以在2周内完全消失注意新生儿的保暖适当提早喂养供给足够的水分和热能及早排出胎便减少胆红素的肠肝循环可以减轻生理性黄疸的程度祝您降
关注此问题的人还看了
大家都在搜:
关注健康生活!
肝硬化相关标签
肝硬化(hepaticsclerosis)是临床常见的慢性进行性肝病,由一种或多种病因长期或反复作用...
免费向百万名医生提问
填写症状 描述信息,如:小孩头不发烧,手脚冰凉,是怎么回事?
无需注册,10分钟内回答
百度联盟推广
搜狗联盟推广
同类科室问答排行x
日累计回答人
日累计回答人
日累计回答人
评价成功!你好!我想问一下我爸今年六十多岁了--在线法律咨询|律师)
大家都在搜:
微信扫一扫 免费问律师手机扫一扫 法律兜里装
你好!我想问一下我爸今年六十多岁了
你好!我想问一下我爸今年六十多岁了,(因为我妈早过世了)他今年自己找了一个女的准备,打了正式过后,假若今后他们任何一方负债后跟我们子女有没有关系?
来自移动端
186****7710
工资福利咨询
1分钟提交法律咨询 2000多位 信得过的好律师 为您提供专业解答
其他人都在看
最佳律师回复
(咨询请说明来自律师365)
地区:广东&广州
|解答问题:1390
如果你们要你父亲或继母的遗产,则应以遗产的份额进行还债,如果有剩余的就继续继承。如果不足的,也就只能以遗产的全额还债,而不需要子女去还债。
其他律师回复
(咨询请说明来自律师365)
地区:广东&广州
|解答问题:2667
属于他们&&和你们没有关系 。
无锡工资福利律师
律所:北京市盈科(无锡)律师事务所
区域:江苏/无锡
擅长劳动工伤
律所:江苏三诚律师事务所
区域:江苏/无锡/南长区
擅长婚姻家庭
相关法律咨询
热门工资福利法律百科
今天小编来为大家介绍,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相关知识,比如2017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以及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的决定等,来来了解一下吧!
工资福利相关知识
工资福利相关专题
周边专业律师
扫描二维码
更多惊喜等着您!
1分钟提问,免费短信提醒
律师365,优质法律服务平台400-64365-00服务时间:周一至周六8:00~22:00服务指南平台保障律师入驻常见问题|||||Copyright(C) 成都六四三六五科技有限公司 版权所有 蜀ICP备号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川B2-)[楼下那篇小受他爸和小受他初中班主任的奸情 我没看]
  你好,爸爸
  作者:晓十一
爸爸是很伟大的一个爸爸,既伟大又平凡,除了平凡可能还有点小气,或者加一点人渣,不不不,不对,不是人渣。总之撇去所有缺点先不说,爸爸是个好爸爸。
总之,不管怎么样,在儿子眼里,身高不满一米七的爸爸是个好男人、好爸爸。
“哼,那种没文化的小市民也叫好?你眼睛瞎了吧?”
洛子予是个初中老师,长得帅气之中透着一点点冷漠,除了冷漠好像性取向还有点问题,不过反正洛老师高大挺拔,家世良好,怎样都不用怕。
然后文化程度很高的洛老师有点看不起点头哈腰的爸爸。
“我就是看不起你,怎么了。”
一辈子都是小市民的爸爸也很不爽那个狗眼看人低的洛老师。
“老子还稀罕你来着。”
——诶哟,爸爸,老师,你们不要再吵啦!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主角:洛子予,管朕新
  星期天的早上,阳光明媚,天空像刷得干干净净的笔洗,万里无云。
  这样的早晨总是会让人感觉心情特别好,家庭主妇们早早地开始洗衣服洗床单,然后挎着篮子去买菜准备一天的伙食,小孩子门都转悠在妈妈的裙子边喊着要吃熟食店的炸鸡腿,熟食店老板一脸油光四溢的笑。对面菜场里人声鼎沸,或高或低的叫卖声充斥人的耳膜,伴随着小汽车的叭叭声,摩托车的滴滴声,自行车的叮叮声,附近居民楼里又有人被吵得睡不着了。
  每个礼拜天的早上,洛子予都是被这样吵醒的。
  洛子予是当老师的,目前在这个小镇唯一的中学教书,教的是数学。洛子予一个人住在这里,老家很远,父母的工作比他体面得多,家里还有个哥哥,哥哥比洛子予大九岁,早就娶上老婆了,孩子也生了,老两口就算退休还有哥哥养,所以一切都不用洛子予操心。
  洛子予的工作性质本来不算太忙,当老师的每个礼拜都能休息,一年还有寒暑假,所以假期算挺多的。可洛子予是班主任,他今年二十七,二十二岁来到这个小镇开始当老师,二十四岁就升格当班主任了,可见他能力之强,也可见他很早就比一般的数学老师要忙。
  今年是这个镇有一批小学生变成初中生的日子,洛子予开始带一个初一新生班有半个月了。
  他班上有个特别皮的男孩子叫管昊,长的挺可爱,不出声时眼睛乌溜溜的,可一出声,那反差可就太大了,三天两头出事,不是掀英语老师的裙子啦,就是贴纸条在语文老师的背上,每天都要惹出点事来。
  按别的老师的说法,洛子予该叫管昊的家长来学校,可他觉得没必要,哪有开学半个月就喊学生家长的,管孩子不是这么管的。
  不过管昊根本不领洛子予的情,照样不该干吗他干吗,这个礼拜五和同桌说了一整天小话,每个任课老师都来跟洛子予告状,放学前洛子予找管昊谈了谈心,很严肃地警告他:“下次再犯就喊你妈妈来了。”
  管昊眨巴着他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我没有妈妈。”
  洛子予不管他:“那喊你爸爸。”
  然后他就赶这小孩回家了。
  应付小孩太累了,礼拜六学校又有事,洛子予到礼拜天才能歇一歇,可大清早的,照例被吵醒了。
  还是“菜场交响曲”和电话一块把他吵醒的。
  打电话来的是妈妈,啰嗦了一大通,让他拿纸笔记下来一个菜单,说那个菜吃了对身体好,洛子予敷衍着说:“好了妈,我会做的。”
  妈妈不信,让洛子予做好了拍照给她看。
  诶哟,妈妈,太强人所难了。
  洛子予没办法,只能床上爬起来刷牙洗脸出去买菜。
  他租住的这个小地方,离附近的菜场就几步之遥,比离超市的距离还近,不过洛子予几乎没进过菜场,他嫌那里脏,要买什么就乘公交去超市买,今天实在是懒得走那么远了,索性就去菜市场买了食材算了。
  前几天下过雨,菜场正门坑坑洼洼的都是泥水,菜市场里面挤挤嚷嚷都是人,洛子予好不容易找到他要买的东西,随便捡了几颗让那贩子称。
  菜贩子接过去,边称边夸洛子予挑得好,他嗓门挺大,满脸都是笑,看起来是个很实在的人,出于礼貌,洛子予也对菜贩子笑了笑,付过钱拿了东西就走了。
  走了几十步,洛子予突然停下来,他还没拿找的钱呢。
  于是洛子予就顺着原路走回去,那菜贩子正给别人称东西,还是无比随和的腔调,十分有精神和和气的一个人,这种人应该很好说话。
  洛子予便走上去:“不好意思,刚才我给了你五十块,你应该找我三十八块钱。”
  不知道菜贩子是不是没听到,他继续帮人家装好了菜,收钱,找钱,看都没看洛子予一眼。
  洛子予提高音量再说了遍刚才的话,旁边摊子的人都听到了,菜贩子才终于悠悠地转过头来:“你的钱我找给你了呀。”
  菜贩子刚才还看着很和善的笑顿时变得无比狡诈。
  洛子予说:“没有,我刚才忘记拿钱就走了,你没找给我。”
  菜贩子斜着嘴角一笑:“你说你没拿,那是你的问题,我反正找给你了。”
  “诶老板,韭黄多少钱一斤?”
  “四块钱!王阿姨,这些可都是新鲜的,你别嫌贵啊,最近不是一直下雨嘛,菜不好拿……”
  菜贩子很快丢下洛子予去招呼别人了,那有点黑又点粗糙的脸上挂着精神十足的笑。洛子予嫌恶地站在脏兮兮的水泥地上,又狠狠盯了那狡猾狡猾的菜贩子一眼,懒得再争辩什么,转身走了。
  洛子予真的不是看不起农村人,他真的不是看不起啊,可就是有一些人,没文化就算了,自己活得太没尊严,叫人看不起。
  礼拜天一大早的,洛子予就受了一包气。
  回到家,洛子予手忙脚乱地收拾了菜,放在锅里炖起来,然后回房间去改作业,等再出来,锅子泛滥成灾,洛子予胸口顿时腾起一团火,可也只能耐着性子去收拾。
  下午,拍照发给妈妈,那边回过一句:“焦了。”
  洛子予再也懒得回,关掉手机,喝了两口那焦掉的汤,依然回房间批作业去。
  批着批着,批到份抄别人的作业,那很明显是抄的,解题步骤,画的图形,跟洛子予刚刚批过的一份一摸一样,他翻翻刚改的前一份作业,那是副班长的吴桐的。
  然后再翻翻手里这本,管昊的。
  洛子予想了想,把管昊的作业搁到一边,继续去批别人的了。
  礼拜一早上,洛子予很早就起来了。
  他任职的学校和他住的地方非常近,步行大概只要五分钟左右,所以他也用不到什么交通工具,每天早上提个笔记本包就过去了。
  洛子予在这里住了五年,这边的房子是很早以前政府建的商品房,建立的年代太早,早到那个时候还没有“商品房”这个名词。这房子也不是筒子楼的样式,而是一家家连在一起的双层小楼房,样式都一样,面积也很小,楼下厨房客厅,楼上两间卧室,卧室和卧室中间连着一个卫生间。
  听起来好像两室一厅还不错,其实加起来也就一百平方都不满的面积
  这边的居民住了十年,十几年,后来陆陆续续都搬家了,因为家里实在太窄,实在实在是太窄了。洛子予的学校就把这边的房子买了下来,楼下的客厅租住给个体户开店,客厅和厨房之间的门封起来,剩下的地方就分给学校没房子的老师了。
  虽然是很旧的老房子,不过好歹算福利一件,最大的好处是离学校近。
  洛子予到学校的时候,早读课铃声还没响,他在办公室里开了电脑,稍微收拾了一下桌子,泡了杯茶在桌上。
  “洛老师,今天还是这么早啊。”
  同个办公室的老师都陆陆续续地来了,洛子予和他们都打过招呼,他们班的数学课代表跟在老师后面,抱着一大摞本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洛老师,管昊又不教作业。”
  洛子予拍拍他桌上批改好的作业,歪歪扭扭属着“管昊”这个大名的本子放在第一本,他把第一本拿下来,剩下的交给课代表:“这些你发下去,叫管昊来办公室一趟。”
  课代表应了声,出门去了,没多久管昊便站到了办公室门口:“报告!”
  洛子予对他招招手:“进来。”
  别的老师有的出去看早读课,剩下的捧着杯子笑眯眯地看管昊耷拉着脑袋站到洛子予面前,初中生活才开始一个多月,真是闲的发慌。
  “报告老师,这个礼拜的作业我有写,但是今天早上忘记收到包里了。”
  管昊先下手为强。
  这个年代居然还有学生说这种拙劣的谎话,洛子予还以为管昊会编点什么出来呢,他笑笑:“怎么就忘了呢。”
  “就是忘了啊。”管昊看得出洛子予不太信他,有点急。
  其实管昊是个长得不错的孩子,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净净,人也收拾得很整齐,要是不干那点坏事,肯定会让人以为他是个家教十分良好的小孩子。
  不过洛子予听说管昊家里是单亲,爸爸是个做小本生意的,洛子予生平就是对那些卖菜的、卖水果的、摆摊的没好印象,那是长期生活积累下来的经验,所以他顺着自己的思路想,觉得管昊这么皮还真的是有原因的。
  洛子予把桌上的作业本拿到管昊面前,摊开:“那这个呢,这个作业是你自己写的吗?”
  管昊点头一看,居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个是我抄的吴桐的。”
  办公室剩下的老师发出轻轻一笑。
  管昊这孩子干那么多坏事还不招人讨厌,很大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他的长相,另一个就是因为他老实。
  “为什么抄吴桐的啊?”洛子予接着问。
  “来不及写了,那天作业特别多,我又忘记写前天的英语作业了。”
  “来不及写,你可以跟老师说晚点交,抄作业是不对的。”
  “恩我知道,但是晚点我也来不及写。”
  管昊倒是非常理直气壮,洛子予真是拿他没办法。
  “你中午回家吃饭吧?”洛子予问。
  “恩。”
  “那到时候把礼拜天的作业带来给老师就行,顺便,把你爸喊过来。”洛子予轻描淡写地说,尽量把那个“喊家长”说的没那么沉重。
  “我爸?”管昊睁着大眼睛反问。
  “恩,还有把这个作业拿回去重写。”
  “哦……”管昊结果作业本:“那洛老师,这个我要明天才能教给你。”
  “行,不过你今天的作业也不能不写啊。”
  “恩恩。”管昊答应着出去了。
  洛子予觉得对付管昊属于相当困难的一件事,其实老师们都知道管昊这孩子特别纯真,傻里傻气的,跟他年纪差不多的聪明点的孩子,早就开始想着早恋啊打扮啊什么的了,那种小大人一样的孩子洛子予完全能治得服服帖帖,反倒是对着管昊,束手束脚,而且就算说了啥,下一秒,管昊保证又忘记了。
  没办法,洛子予也觉得喊家长不是什么好方法,但目前也只有这一个方法还没试过了。
  上午第三节课上完,漂亮的英语老师风风火火冲进洛子予办公室里,又来告状了。
  “洛老师,你还管不管了,那个管昊又……”英语老师说着说着,居然眼眶含泪,梨花带雨,吸引了办公室所有男老师的目光。
  “莫老师,怎么了?”洛子予赶紧表示关切。
  英语老师抬头:“他,他……”
  看来又是掀裙子之类让年轻女老师难以启齿的事情。
  洛子予早跟管昊说过,莫老师今年才二十四岁,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脸皮薄。洛子予甚至跟管昊说了,你要掀,去掀地理老师的裙子啊。
  洛子予也觉得自己这样搞很没师德,只不过地理老师是有两个孩子的中年妇女了,总是要比年轻小姑娘好对付点。
  没想到管昊说:“一个礼拜才两节地理课,有什么好掀的。”
  他倒是把这种事情当成一项事业来经营了。
  等英语老师气愤难当地走了,洛子予随便抓了个班里的学生,问到了事情真相。
  原来是上课的时候,男生们打赌英语老师今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裤,赌到后来,便派出管昊拿小镜子去瞄老师的裙子底了。
  洛子予顿时觉得,今天决定喊管昊的爸爸来,真的是十分正确的。
  第一章
  又一个礼拜一的早上到来了。
  天气?天气很好啊。
  管昊睡到六点四十,被爸爸一个电话吵醒了,他们家必行的,早上六点半左右爸爸会打电话回来,但是管昊不接,就让固定电话响几声,代替闹钟。
  今天早上爸爸也是早早地就出门了,管昊揉着眼睛起来穿衣服,然后慢腾腾下楼,学校早读课是七点十分开始,管昊家离学校步行要十五到二十分钟,不过他天生就是慢性子,快不起来的。
  拿着个馒头,管昊好歹是在早读课开始前赶到了学校,刚跨进教室门,几个课代表就冲过来问他要作业。
  管昊叼着馒头,放下书包找作业,英语作业和语文作业都在,可是数学作业不见了。
  数学作业是昨天刚写完的,是不是写完了就没放包里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管昊抬头对数学课代表说:“忘记带了。”
  课代表狠狠瞪他一眼,马上就早读课了,她赶紧匆匆忙忙地抱着作业往外赶。
  管昊踱着步子走到自己座位上,坐在他前面的副班长吴桐转头说:“你差点迟到了。”
  “我爸可能今天早上忙忘记了,晚了十分钟喊我起来。”管昊解释。
  上课铃响起,礼拜一,早读课读语文,不过语文老师是个老头子,每天都来的很晚,所以语文早读一般没老师看。
  吴桐从书包里掏出盒调味奶递过来:“喏。”
  管昊高高兴兴接住:“谢谢。”
  两人正说着话,刚教完作业回来的副班长朝管昊走过来,然后小拳头敲在管昊桌子上:“洛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
  管昊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拿着牛奶:“现在?”
  “随便你什么时候去。”说完,课代表就扭头走了。
  数学课代表是个很骄傲的小姑娘,平常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但她好像不太喜欢和管昊说话。
  管昊对着她的背影“哦”了一声,然后低头继续啃馒头。
  吴桐转头说:“你现在去吧,洛老师还等你呢。”
  管昊点点头,把剩下小半个馒头一口塞进嘴里,站起来往外走。
  吴桐听到和他的座位只挨着一条走道的数学课代表尖着嗓子和同桌说:“老不交作业,洛老师怎么不喊他爸来。”
  “就是说。”那个同桌附和道。
  班里的女孩子都不太喜欢管昊,不知道为什么,可能他看起来老是木木的,成绩也一般,却老是欺负女老师的原因。
  吴桐读了会上个礼拜教的一首唐诗,差不多把诗背出来的时候管昊回来了,往后面一坐,稀里哗啦地喝牛奶。
  吴桐转身问:“昊昊,什么事啊?”
  “叫家长。”管昊答道。
  吴桐看着毫无所谓的管昊,想到这是刚才数学课代表的诅咒成真了,说道:“你爸有空?”
  “应该有吧,他下午两点才走,不过可能他要睡觉不高兴来。”管昊回答完,牛奶也喝空了:“对了,吴桐,洛老师让我重写作业呢,你等会教我写。”
  离早读课下课还有好一会,吴桐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转身说:“行,你先背一下课文,等会语文课老师要默的。”
  “是上次教的?”
  “恩。”
  管昊赶紧翻开语文书咪里吗啦背起来。
  中午十一点出头,管朕新把摊子交给别的摊主,早早地往家赶。
  儿子的学校每天中午十一点半放学,半个钟头做饭正好,他炒了个茄子,又热好饭和昨晚做的菜,儿子正好回来。
  桌上碗筷已经摆好了,管昊乖乖地跑去洗手,管朕新乘好饭,儿子回来刚坐上饭桌,屁股还没坐稳:“爸,我们班主任让你等会去趟学校。”
  管朕新刚吃了一口菜,还没咽下去呢,只能边嚼边说:“怎么又去学校啊?”
  “我上次抄吴桐作业被发现了。”管昊夹了筷子茭白。
  “小伙子,这样不行啊,你要么不要抄,要抄就不要被发现啊,你老子很忙的啊。”管朕新叹口气,还好他的摊位有人守着,等会还有点时间。
  “我下次不让老师发现。”管昊扒了口饭:“那爸你去不去?”
  “当然去啊。”不去怎么行,班主任钦点的啊:“昊昊,吃快点,我早点去早点回来。”
  管昊以前很小的时候,跟管朕新全国各地跑过,管朕新那个时候是做类似泥水匠的工作,或者是木匠,总之是卖手艺的。后来管昊大了,要读书了,管朕新才匆匆带儿子回到老家,但管昊入学还是太晚了,于是他幼儿园就只念了大班。
  那个时候上幼儿园不像现在要交很多钱,管朕新以前的积蓄也负担得起,这个小镇有个很大的好处,那就是幼儿园少,整个镇子也只有两家,一家在某个大队里,叫杨树下幼儿园,还有一家叫中心幼儿园,顾名思义是在镇子中心的。
  两家幼儿园出来的孩子都直接去读镇上的中心小学,小学毕业也不打紧,都是直接进本镇那唯一的中学的。
  而管昊这孩子,从幼儿园开始,就没让管朕新省心过。
  幼儿园,和别的小孩打架,据老师说是管昊吃饭的时候抢别的小孩的狮子头,管昊回家,管朕新重新问了遍,原来是别的孩子抢管昊的狮子头,抢肉吃就算了,那个孩子还说管昊是外地人,野孩子,没妈的。
  管朕新信谁的,当然是信儿子的。
  管朕新的户口虽然在这边,可他常年在外,刚刚回乡,一点都不像本地人,他的儿子理所当然地会被排斥。
  上了小学,管昊又干了很多事,比如和别的同学翻墙出去玩啦,喝了过期的汽水闹肚子,于是在校长进行全校演讲的时候站起来说要拉屎,考试的时候被人抢考卷去抄,然后两人都被老师抓到。
  等等等等,数不胜数。
  今年管昊刚上初中一个多月啊,居然又要去学校了。
  想想,管朕新也觉得自己的老脸有点挂不住。
  十二点十分,管朕新就骑着电动车带儿子到了学校。
  被看这个中学小,也是个四星级高中了,而且听说现在正在建新校区,到时候高中部和初中部会分开来,管朕新可是无比希望管昊能赶上新校区建好的大好时候,到时候进了高中,那条件多好啊,宿舍都有空调了。
  不过高中就不是直升了,到时候管昊考不考得上还是个问题。
  父子两人进了校门,初中部那幢教学楼就在右手边,管朕新在车棚停好车子,两人往四楼走。
  一路上管昊拿着个作业本也不怎么说话,到了四楼,管昊带管朕新去了办公室,那里只坐了一个男老师,应该就是管昊的班主任了。
  初见这个男的有点眼熟,管朕新想了想,想起来是昨天上午在小田那里买了菜,还回来要找钱没要到的。
  这男的后来被小田气得在管朕新摊子前站了很长时间,他长得高,而且像个知识分子,浑身有种和那小菜场很不协调的气质,所以管朕新记得他。
  班管昊把那作业本教给班主任,便去教室了,班主任看了管朕新一眼,随便拖过张椅子请管朕新坐。
  “管先生,我是管昊的班主任,姓洛。”
  班主任说着伸出手来,好像要和管朕新握手。
  管朕新赶紧伸出手去:“洛老师是吗?你好你好。”
  “其实这次叫你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管昊在学校里有点皮,不过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
  洛子予边斟酌字句边说,在他眼里,管朕新就是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除了比一般中年男人消瘦点好看点,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而且管朕新的穿着比长相还普通,脚上那双鞋好像几百年没洗似的,管昊的档案里他家长职业那栏写的是“个体户”,洛子予本能地不想和这些人有太大交情。
  “昊昊说他抄作业是不是啊?”管朕新搓着手问。
  “哦对,这也是一点,不过我是第一次发现他抄作业,他也挺老实承认了。”洛子予点点头回答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管朕新听着听着,掏出手机来看,可能是有信息,那手机居然还是黑白屏的。
  把手机塞回口袋里,管朕新说:“那也没啥事了吧?他都承认了,是让他抄课文还是重写,老师你就看着办吧,我还有事……”
  那样子看起来好像赶时间还是怎么的,洛子予还是第一次遇到刚进办公室就急着要走的家长,哪有这么不喜欢管孩子的,他赶紧把人拦了下来。
  “还有些别的事……”
  “那别的就以后再说吧,我真的有事,我家摊子没人看了……”管朕新脸上至今挂着笑脸。
  “摊子?”洛子予皱了皱眉。
  “是啊,帮我看摊子的人马上要回去了,我还得给他看摊子去。”
  居然只是因为一个什么摊子就连儿子的学习状况都不管了,看看,这就是没文化没素质的底层人民的生活,这样的家长带出的小孩哪里还有好的。
  洛子予的眼里忍不住流露出深深的鄙夷。
  当然,他这样毫不遮掩的流露,是因为他觉得管昊这个爸傻头傻脑的肯定看不出他的深意,不过洛子予更不知道,很多大叔大妈对某些事情不是不知道,而是他们觉得知道了也没必要说出来而已。
  那是生活经验丰富的人和学习经验丰富的人本质上的差别。
  首先,管朕新当然看得出洛子予在想什么,其次,他也没到那种看开一切的境地,最后,管朕新脾气不太好,亲戚朋友都知道。
  “诶哟,洛老师,我突然想起来了啊,昨天你是不是去买山药来着?”管朕新和蔼地笑着,问到。
  洛子予愣一愣,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他确实去买了,而且还落下段很不好的回忆:“是。”
  “后来洛老师您不还回来要钱吗,说小田没找给你。”
  洛子予点点头。
  “我摊子就在他旁边,他倒确实是把钱找给你了,放在番茄堆上的,你自己没拿转身走了,后来那钱不见了,应该是被人拿了吧。”
  洛子予皱皱眉头,他隐隐地对管朕新说的话感到不舒服:“那又怎么样。”
  “没怎么样,我就是说一下,你别对我们卖菜的印象那么不好,有些人是会坑你钱,不过小田人好着呢,就是前些日子刚被人反坑了,所以昨天对你态度不太好。”管朕新说得相当平静,挣开拉着他衣袖的洛子予。
  说来说去说这么一件事,洛子予表情阴森起来:“那么他找我钱为什么不直接放我手里呢。”
  “洛老师,您以为这是日本的超市啊,找个钱塞到你的手心里,还是你年纪小啊?小田那么忙,给您钱您没反应,钱放下来您又不拿,您自己不会稍微看着点?”管朕新鼻子里轻轻出了个气,转身走了:“昊昊就麻烦洛老师了啊。”
  这一通气出的,一个字:爽。
  管朕新走到二楼楼梯口,叉腰笑了,小混蛋敢看不起人,算哪个葱啊。
  留下洛子予一个还杵在办公室门口,胸中那团气渐渐涨了起来。
  还好办公室现在只有他一个,不然丢死人了。
  洛子予教书到现在,哪个学生家长不是对他服服帖帖的,怎么管昊稀奇古怪的,他爸也奇形怪状,什么人嘛。
  洛子予深吸一口气,又更深地吐出那口气,莫名其妙受一包气,算了,他不跟小市民一般见识。
  等洛子予坐回到椅子上,身后却突然诡异地多出个人来。
  原来办公室不止他一个人在呢,还有个老师在书柜子隔出来的那个小空间上网。
  “诶,小蚊子,你受气了啊。”
  那家伙鬼一样后面冒出来,洛子予吓了一跳。
  这个老师,姓林,叫林言,教语文的,也是班主任,平常戴着眼镜人模狗样,其实一肚子坏水。
  因为洛子予的名字“子予”看起来像“孑孓”,林言就帮他取了个“蚊子”的外号。
  洛子予正心情不好,看林言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只甩给他一个白眼。
  林言“啧”了一声:“生什么气呢,人家说得也对啊。”
  他们两个,都属于人面兽心的范畴,哦,不不,衣冠禽兽,啊也不对,总之反正林言肯定是那个范畴,洛子予也不是什么好鸟,经常和林言玩在一块,有点狼狈为奸的意思。
  洛子予还是懒得理他,又呼了一大口气,依然憋屈。
  “要么去拿学生出气嘛,没人发张考卷,谁考不及格抄三遍公式。”林言捧着茶杯建议道。
  “你是不是有过实战经验了啊?”洛子予狐疑地看向林言。
  “怎么可能,我的学生很乖的。”
  “哼。”
  “那这个礼拜我们出去玩吧,夜形的老板说请我喝酒。”
  “他请你,你请我。”
  “小蚊子,做人不能太贪心啊。”
  “那你说通老板也请我,我就去。”
  林言嘻嘻地笑起来:“不就是你没拿到人家卖菜老板找的钱么,何必要拿酒吧老板来出气呢。”
  不过话是这样说,林言最后还是答应了。
  等别的老师陆续回到办公室,洛子予和林言的话题也趋向正常化,接着,午休铃声响起,洛子予随便找了叠上届学生留下的考卷,还真的去侵占学生的午休时间了。
  到礼拜五,又是一周结束了。
  洛子予下班后回家歇了会,洗了个澡,又换了衣服,直接去了他跟林言说好的酒吧。
  这个镇子比较平和,居民朴实安详,所以酒吧是在市中心,灯红酒绿嘛,洛子予比较喜欢这种地方,有情调,有同类。
  约好的时间本来是八点半,洛子予早到了半个钟头,店里人还不多,也没碰到什么熟人,他在吧台坐了坐,站起来去卫生间。
  这家酒吧有两层,通往二楼的楼梯是螺旋状,栏杆雕着漂亮的花,不过洛子予不常上去。
  林言倒是经常在二楼混,他和这边的老板很熟,洛子予和老板关系一般,甚至没跟老板打过几次照面,他记得老板的头发挺长,还有点卷,下巴上有浓密的胡子,外表看起来粗犷得像猩猩一般。
  正站在洗手台烘干,洛子予突然听到头顶天花板闷闷的一声钝响,那声音带着十分暴力的因子,一时间地动山摇。
  他往外面走,客人们好像也感觉到了那个声音,店里顿时骚动不已。洛子予抬头一看,楼上冲下一个店员,扶着楼梯哐啷啷地往下跑,好像被什么人追杀似的。
  逃命般的店员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杀气腾腾一个人。
  这个人洛子予见过,那没品的穿着,那有点自然卷的头发,那消瘦的身姿。
  是管朕新无疑。
  这个景象太奇妙了,一个没素质没文化的卖菜的,在一家连奶粉泡出来的牛奶都要卖二十块钱的酒吧里,杀人,放火。
  洛子予混在人堆里,管朕新没看到他,径直出门了。
  先前跑下楼的店员则不断拍着自己前胸,大口大口地喘气。
  店里的客人都探头探脑地往楼上看,洛子予也往楼上看,要是可以,他很想去二楼查探查探事实真相。
  他的愿望马上就实现了。
  姗姗来迟的林言抵达店门口的时候,刚才的风波已经平息了,他属于完全不知情的群众,直接带着洛子予上楼去找老板。
  推开位于一楼厕所上面的房间,那是酒吧老板常呆的地方,可能算办公室吧。触眼之处满目狼藉,椅子断了个腿躺在地上,黑色的木桌子也倒了,间或散落几十片碎掉的玻璃渣什么的,简直像被扫荡过的战场。
  “霍!”林言发出一声由衷的惊叹。
  相貌显眼的老板正站在一旁指挥店员搬椅子挪桌子,见到林言,抱歉地笑笑:“上次装修的钱还没付,泥水匠来讨了。”
  “老曹,你不是这样任人欺负的啊。”林言笑着上前拍拍那老板的肩。
  老板拨开林言的手:“工人也是出来讨生活的,不容易,怎么能欺负人家。”
  工人?不是吧?
  别人不认识管朕新,洛子予认识。
  一个卖菜的能和酒吧老板有什么过节,这两种世界生活的人,要么是管朕新卖胡萝卜给店里没拿到钱?那也用不着发这么大的脾气吧。
  洛子予回头想想管朕新给自己吃的憋,冷冷一笑。
  那个人,还真像是干得出这种事情的人。
  卖菜的嘛,一个塑料袋的钱都要计较的,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除了钱还有什么,一点追求都没有。
  话又说回来,洛子予也不会蠢到真以为这边老板欠管朕新钱了。
  曹世荣,曹老板,这边酒吧街相当有名的“夜形”的老板,怎么可能忘记给人家人工钱或者胡萝卜钱。
  管朕新确实是卖菜的,而不是卖K粉的吧?
  曹老板带林言和洛子予进了个包厢,坐下来跟他们聊了几句,有人找他,便出去了。
  洛子予对刚才的事情很是好奇,他原本就不是个淡定的人,此时更显出一份迫切的猴急来,手里举着啤酒罐子要喝不喝的,心里揣摩着跟林言套话的词汇。
  林言在水果盘里挑橙子吃,随口问了句:“小蚊子,老严有没跟你下达这次期中考试的指标啊?”
  洛子予正活络的思路崩地断了:“上次月考我们班英语不及格的太多了,这次主任就稍微提了提,不过再考不好也不是我能管的。”
  “你是不是想知道刚才是谁来砸场子的啊?”林言笑着把果盘里的橙子捡了个干净,话题的锋芒转得飞快,一个直球打过来,洛子予措不及防。
  “恩……恩。”
  林言那装腔作势的眼镜片下蕴含的是百年修来的坏心眼,他晃晃酒杯:“肯定不是泥水匠是吧。”
  洛子予点点头:“肯定不是。”他有点心急,差点要说出刚才楼上下来的人是管朕新这件事,不过话临到嘴边却被一股强大的意志力拉住了。
  林言等了半天再也等不到洛子予发言,晓得没戏,“不是泥水匠这个肯定嘛,不过……我也不知道是谁。”坏心眼镜片一闪,哗啦啦的发亮。
  洛子予顿时明白过来刚才让自己闭嘴的超自然力量是什么。
  那种东西,叫做“理智”。
  管昊上个礼拜的随堂考又不及格啦。
  其实他不是不会写题,是太困了,写着写着就趴下去睡着了,口水就流了大半张卷子,洛老师来收考卷的时候,还得帮他拿纸巾先吸干净。
  管昊这么厚脸皮也有点招架不住,周围的女同学笑得花枝乱颤,洛老师弄好考卷,叹口气,摸摸管昊的头,走了。
  第二天成绩出来,管昊是全班不及格的十二个人里的倒数第三。
  洛老师说了,不及格的人,除了要订正卷子外,还要从第一单元第一个公式开始,到教到现在第四个单元的公式和定理,每个抄三遍教上去。
  而且是要一天之内抄完的。
  任务下达了,管昊也没办法,只能开始拼命地抄。英语课上莫老师今天穿了条很漂亮的裙子,后座的张明峰又要和管昊猜拳,输的去掀老师裙子,管昊都没和他猜。
  历史课,英语课,语文课,管昊抄得昏天黑地。
  可惜他是个慢性子,写字也慢,抄了大半天,只抄了一半。
  临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自修课,管昊还是奋不顾身地在抄着课本,吴桐都把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完了,回头见到管昊的奋笔疾书,问道:“抄多少了?”
  管昊伸手指捻开书页:“开始抄第三单元了。”
  “那你回去还要写作业是吧?”吴桐继续问。
  管昊点点头。
  下课铃响,吴桐收拾好书包,转身对管昊说:“你别抄了,我帮你带回去抄。”
  “咦?不,不好吧……我们写的字又不一样……”
  “我照着你的字描。”吴桐边说,边自顾自地帮管昊收拾东西。
  几门功课要做什么作业估计管昊还不知道,吴桐又帮他把书翻出来勾上题目,然后一本本塞书包里。
  “你要是不会写作业,等会打个电话给我,我明天早上早点来教你。”吴桐又说,他有手机,全班四十几个人,号码只给了管昊一个。
  “哦,哦。”
  管昊看着吴桐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一切,又眼睁睁看吴桐把自己抄了老半天的破烂练习本塞进他自己的包里。
  他心想着,吴桐真是个好人。
  晚上到家,爸爸还没回来,管昊自己写了会作业,不太会写,因为今天一天都没怎么上课,便打了个电话给吴桐。
  可是打完电话再翻翻别的作业,不会写的太多了,要不要再打电话给吴桐呢,可这么多不会写的,明天早上也来不及写。
  管昊犹豫不决间,管朕新回家了。
  “昊昊回来啦?你等会,爸爸马上做饭。”
  “哦……爸。”
  “怎么?”
  “我等会吃完饭去吴桐家。”
  “行啊,什么事?”
  “作业不会写……”
  “那早去早回。”
  管昊点点头,想着反正手头的作业也不会写了,便跟进厨房去帮忙了。
  十一月上旬,怀歌中学一年两度的初中部期中考试落幕了。
  在这场战役中,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们纷纷发挥出了各自水准,会写的都写得满满,不会写的可能作弊可能交白卷,作弊的可能被抓了也可能顺利过关,而管昊同学介于会写和不会写之间,混个及格应该没有问题。
  最后一门考完回到家,管昊从掏出挂在脖子上大门钥匙开门,发现管朕新已经在家了。
  管朕新忙于伺候的“事业”就是有这么个好处,时间活络,自己一个人当老板,没有上级约束。
  看到管昊,管朕新放下正剥着的毛豆迎上来接书包:“考得怎么样啊?”
  “还行。”管昊说。
  “能及格吗?”
  管昊抓抓脑袋:“应该能。”
  “初一考及格,初二考七十分,初三考八十分,要是考满八十分你就能考上高中啦。”这就是管朕新脑子里打的算盘,他坚信自己儿子成绩一直不好是还没发育的缘故,男孩子到发育期的变化可是很惊人的,搞不好到时脑子就嘣一下开窍了。
  当家长的嘛,总有点或多或少的期望,再现实的家长在子女整个成型前都会在心里保存着一份纯真与希望。
  既然管昊到家了,剥毛豆的任务就交给他了,管朕新去做晚饭,儿子刚考完试,要好好补补。
  等毛豆都整整齐齐圆溜溜地倒在碗里了,管昊端着满满一个碗跑去厨房:“爸爸。”
  管朕新正在开锅子尝骨头汤的味道:“剥好啦?放灶台上。”
  “爸爸。”管昊又喊了一声:“十五号学校里要开家长会。”
  家长会,管朕新最后一次参加家长会,还是管好四年级的时候。
  倒不是管昊的小学只开了那么一次,家长会是年年都有,只是管朕新没空。况且,管昊经常犯错误,生活错误和思想错误什么都有,管朕新平常一年去学校的次数加起来就比别的家长六年去的次数还要多了。
  管朕新和管昊历任班主任的交情,可算一个铁,哪里还用得着去参加家长会。
  不过初中的就不一样了,管昊抬着头,喝了一口爸爸舀过来的汤,叮嘱道:“洛老师说家长去了学校要签名的,还要一起开会,你一定要去啊。”
  洛老师?管朕新挑挑眉毛,哦,那死小子。
  不过管朕新其实不讨厌洛子予,他讨厌的对象类似和他抢生意的老太太,或者超市里买完东西要付钱却正好没有那一两毛零头的时候,连个屁也不肯退让的超市店员。
  管朕新知道洛子予挺看不起人的,不过他们属于两个世界的,生活背景不同,敌意就自然无法构成,甚至连喜欢不喜欢都谈不上。
  对于上次他们的不欢而散,管朕新是没多大想法,但他知道洛子予肯定有想法,那种知识分子可记仇了。
  管朕新又夹了块香菇塞到儿子嘴里:“家长会是几点啊?”
  “不知道。”管昊含糊地答道:“洛老师说等成绩出来了会有通知单。”
  “行,那到时候再说吧。”管朕新点点头,让管昊回房间去预习新课文。
  过了三天,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管昊的成绩出乎意料的好,他月考时有门不及格,剩下的都六十几,这次居然都是七十几。
  虽然那成绩在全班的排名也只能到中下游,却比第一次月考的倒数第三好很多了。
  那可都是吴桐的教导有方。
  家长会的具体时间也定下来了,十五号下午一点半开始,家长集体先听教导处训诫,再回各自子女的班级听班主任训诫,这就是大体行程。管昊拿着通知单给管朕新看过,爸爸掐指一算,来不及。
  “那到时候我去开那个会吧,反正那边也能签字。”管朕新有点不好意思地安抚道。
  管昊向来对任何事都无欲无求,家长会当然也一样,“那好。”
  其实管朕新去不去都无所谓,对管昊来说是无所谓,对学校来说,基本也无所谓吧,管昊又不是尖子,也不是拉后腿的,这种孩子存在感最薄弱,连带家长的存在感也薄弱。
  这就直接造成开家长会那天,只有管昊的位置空缺的局面。
  洛子予拿着一叠材料站到讲台上,正要往下发,抬头看见正中间这牌桌子后面,居然有个座位空着。
  那是管昊的位子。
  这就好比有人咧嘴一笑,牙齿挺好,白又闪亮,唯一的缺点是门牙缺了一颗。
  怎么看怎么刺眼。
  洛子予完美主义的本性像被什么敲了一下,完美两字少了个点,别扭。
  第一反应,洛子予觉得那个管朕新是跟自己对着干。
  孩子的初中第一次家长会就缺席,有这种当爸的么。
  要么管朕新不适合当爸,要么他是跟自己作对。
  可现在下面四十来双眼睛看着自己,洛子予总要先顾大头,他花半个钟头做了个小演讲,基本内容是复述刚才教务处主任的,然后又点名表扬了几个成绩好的同学,没有点名批评,批评学生比较丢家长的脸,私下就好。
  其实他本来准备点名批评管昊的,可是管昊他爸没来,真可恶。
  接着散场,比较忙的家长先走一步,有空的又关心孩子的留下来问这问那,洛子予耐着性子一一解答,林言从教室门口踱着步子进来:“蚊子,啊不,洛老师,这是刚才在阶梯教室签到的名单,你们班的。”
  洛子予说声“谢谢”随手接过拿在手里,林言很快出去了,他也有一堆家长要应付。
  到下午四点,最后一个家长也终于走了,洛子予回办公室喝水,随手拿起名单看了一眼,管昊的名字后面,“管朕新”三个大字赫然在列。
  字还挺好看。
  那家伙来了!
  洛子予顿时有种被耍的感觉,既然来了干吗不进教室?难道他晓得一来就要被点名批评?
  洛子予在肚子里打了会算盘,想起上上个礼拜在夜形看到的场景。
  要不是他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就算校长扒着他耳朵跟他说,他也不信。
  一个卖菜的中年男人在酒吧掀桌子砸椅子,太蹊跷了。
  林言比洛子予还要晚进办公室,一进门就抱怨着现在家长的难应付,洛子予眼珠子转了一圈,问道:“要是有学生家长没来开家长会,我们能不能去家访?”
  林言扶了扶眼镜,坐到椅子上捧起茶杯:“可以啊,只要洛老师想,一年到头都能去做家访啊。”
  洛子予托起下巴,做了这么多年老师,他倒还真没家访过谁呢。
  那要是想家访的话,可得抓紧时间,最近来告管昊状的老师都少了,再接下去,管昊要是变成乖宝宝,洛子予去家访了也没话说。
  “爸爸,吴桐说明天来我们家住。”
  礼拜六晚上七点,管昊坐在板凳上帮管朕新收拾白天卖剩的菜。
  “行啊。”管朕新答应道:“他帮你不少功课,你这次又考得不错,爸爸明天做好吃的给你两。”
  “恩。”管昊拍拍手,拍掉点土:“就是上次调座位的时候吴桐给调远了。”
  “怎么突然调座位啊?”
  “洛老师说那样的话同桌间就不容易说话,钱洋调去跟班长做了,哈哈。”
  管昊和钱洋打赌老是输,他呗调去跟班长坐,现在小话都不能讲,一讲就要被班长记名字,其实管昊是有点开心的。
  “那你也不能跟新同桌讲话啊。”管朕新笑着说,他自从管好成绩出来后就一直心情很好,像儿子考上了重点高中似的。
  提起管昊的新同桌他就没劲,他新同桌是数学课代表,可难伺候了。
  其实某些方面来说他和钱洋的命运属于半径八两。
  礼拜天,吴桐来管昊家玩,两孩子看电视,写作业,第二天又一起上学,那感情是相当和睦,可管昊刚放下书包,却又被喊进办公室了。
  吴桐有点担心地看着教室门口,早读课快开始了,不晓得管昊又犯了什么。
  管昊进到办公室,却见洛子予不像要审问什么,反倒轻轻松松和和气气地:“管昊,上次家长会你爸爸没来吧?”
  管昊摸摸脑袋:“他来了啊。”爸爸说要来的嘛。
  洛子予说:“来是来了,不过就去了大阶梯教室,没来教室,老师没看到他。”
  “哦……”管昊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却完全不晓得洛子予说这话的用意。
  “所以,老师要去你家家访,你爸什么时候在家呀?”
  “晚上都在家。”
  洛子予也是个性急份子,马上说道:“那我就今晚去你家吧。”
  管昊疑惑地点头,不知道洛子予那忽然有点高昂的表情是怎样。
  等回到教室,吴桐隔着一整排桌子扔过来一张纸条:什么事啊?
  管昊想了想,一笔一划地写到:家访。
  下午放学,吴桐等管昊收拾书包一起走,他要在管昊家住上镇子,因为他爸妈都出远门了。
  本来妈妈打算把吴桐送姥姥家,早上晚上还有人接送,吃住也不担心,不过儿子却说要住同学家,妈妈听儿子这么说,问道:“是女同学?”
  “男的。”吴桐答。
  妈妈一直不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在想什么,既然他说要去住,那也只能让他去住,吴桐说了每天会发短信给妈妈报平安,那样的话应该没事吧。
  管昊做什么都比别人慢,收拾书包也是,慢腾腾地一支笔一支笔盖好盖子,然后再顺次放进铅笔盒里。教室里留下来值日的同学扫地扫到管昊脚边被挡住了,很不爽地说:“挪开。”
  管昊往旁边退两步让那同学扫完地,再一本本把书塞进书包里。
  吴桐倒是很有耐心地等在旁边,管昊忍不住跟他说:“要是我爸在,肯定提着我的耳朵让我快点了。”
  “我知道你要一样样看过才能确定自己没忘拿东西,我不急。”吴桐抱起手臂,小大人样。
  他不急,自有人急。
  洛子予在门口站了好一会了,眼睁睁看着管昊慢条斯理地检查完这个检查那个,还跟吴桐有说有笑的,那场景看在人眼里就像放缓了两倍的一出默片,叫人要多难耐有多难耐。
  管朕新看着不像慢性子啊,怎么生了个儿子这么淡定呢。
  好不容易,小祖宗出来了,看到洛子予等在门口,露出一脸痴呆样,然后做恍然大悟状:“啊,对不起,洛老师,我忘记了。”
  其实前后才不过五分钟,洛子予却觉得等了很长时间,不过他对着自己学生的时候永远是那个潇洒笔挺的洛老师,所以他嫣然一笑:“没事,一块走吧。”
  “潇洒笔挺的洛老师”——那是以前洛子予听他自己班里一个女学生喊的,后来那女学生还给洛子予递过情书,真正的情书。
  洛子予帅嘛,脸和身材都很帅哦。
  当然洛子予是拒绝了。
  洛子予自己有车,是贷款买的,平常基本不开,出去玩的时候才开着装装样子。他带两小孩走回自己家旁边的车库取了车,管昊好奇道:“洛老师,你家住这边吗?”
  洛子予点点头,指给管昊看,离车库不远,一摸一样的灰扑扑小房子,从西开始数第二间:“以后有事可以来我家找我。”
  管昊明显没把洛子予的好心叮嘱过进耳朵,接了句:“我爸在洛老师家前面的菜场卖菜。”
  洛子予愣了愣:“哦……我知道。”
  开着车,平常20分钟的步行路程就大大缩短了,加上管昊指路的时间,前后也才几分钟。
  洛子予下了车,抬头一看,普普通通的房子,不是商品房,也不是小洋楼,就是乡下人家的那种房子,白墙黑瓦,建了好多年的样子,脏兮兮的。
  管昊照例是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开门,爸爸没在外屋捡菜,厨房也没声音,应该是还没回来。
  “洛老师坐。”管昊拉出长凳来。
  吴桐说:“那我去泡茶吧。”便往厨房走。
  洛子予抬头四处打量。
  简单的摆设,八仙桌,长凳,墙上贴着土气的白瓷砖,地上铺着更土气的红色大理石。
  洛子予也有在乡下的亲戚,他有个亲戚家的小女儿成绩很好,家里满墙都是奖状,而管昊家没有,墙上空空荡荡,只挂了本旧得掉灰的挂历。
  吴桐端着茶出来,管昊正在接电话,一台放在长条上的红色电话,看起来也有许多个年头了。
  管昊接完电话,有点不好意思地挪过来说:“洛老师,我爸说姥姥家发现条蛇,他去收拾了,还要留在姥姥家吃晚饭,今天晚回来。”
  那就是说家访不成了,洛子予一口茶还没喝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早知道他应该直接打管朕新的电话联系好的,可他没有管朕新号码,管昊的资料里只填了个家庭电话。
  白跑一趟,权当送两小孩回家吧。
  临走前洛子予还犹豫了会是否要问管昊要管朕新的手机号码,想了想觉得没必要,他手机里只存家里人和学校同事对象的电话,连朋友的号码都没一个,林言不算朋友,最多算狐朋狗友。
  洛子予回到家,想先洗个澡再看学生的作业,手机亮起个陌生的号码,接起来,是上回和林言出去玩时认识的一个人。
  洛子予对那个男孩子的印象只剩下偏黑的皮肤与喝酒时毫不犹豫的猛灌,现在甚至连对方叫什么都想不起来。
  “蚊子,这个礼拜有空吗?”那边问道,大大方方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心情很好,他只知道洛子予姓洛,蚊子这个外号是跟着林言喊的。
  洛子予对待可以发展成床伴的对象总是比较温柔:“有空啊。”
  “那还出来玩吗?”
  “好啊,你说去哪里?”
  他像对待小情人般跟对方温存软语了许久,挂了电话马上发短信问林言那男孩子叫什么,林言回复道:苏凡隼。
  怪不得洛子予会忘记,这名字太难写了,他又不是语文老师。
  这个周末又有事情干了,洛子予觉得有点得意,他出去勾搭人向来不用主动出击,不是他自恋,是他真的比较帅。
  到礼拜二,洛子予还准备今天放学后再去管昊家一次,可早读课下课了,吴桐进来办公室说要帮管昊请假。
  洛子予一愣:“是有什么事吗?”
  “他爸爸出车祸进医院了,管昊去照顾他爸爸。”吴桐说,然后让洛子予开请假条。
  真的假的。洛子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那他这个家访还做不做了。
  “管昊爸爸受伤严重吗?”洛子予又问。
  “还好,昨天我和他一起去的医院,就是骨折。”
  洛子予看吴桐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有点不寒而栗,吴桐这小孩不太像小孩,都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那是在哪家医院啊?”
  “市里的二院,三楼,三零二。”
  “他家没亲戚去照顾吗?怎么要管昊去看啊?”
  “管昊自己要的,我也不知道,老师你开请假条吧,管昊说至少要请三天。”
  洛子予看接下去也问不出个什么屁来,只能先开了请假条,吴桐临走前洛子予又喊住他说:“那管昊这几天拉下的功课你要帮他补一补。”
  吴桐点点头:“我放了学就去医院。”然后扭头就走。
  “吴桐!”洛子予又喊住了他。
  “什么事?”
  “你把……管昊爸爸的手机号码给我,你应该有吧?”
  吴桐盯着洛子予看了很长很长时间,终于说了句:“好。”
  “昊昊,要不要去学校啊?”
  二院三楼,管朕新躺在病床上,左腿打了石膏,额头上贴着纱布,脸上有擦伤和肿起来的地方,左边手臂上也贴着纱布,俨然一副伤得半重不轻狼狈相。
  管昊搬了凳子趴在床上写作业,那是昨天吴桐带给他的,听到管朕新那么问,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去。”
  “那功课怎么办,吴桐教的你听得懂吗?”
  “还好。”管昊说,他倒是听得懂,只是太麻烦吴桐。
  “……其实爸爸一个人也行。”管朕新犹豫着说出这句话,不太想扫了儿子的好心好意,可学校是交学费的,管昊缺几天课,浪费好几十呐。
  管昊不吭声,慢腾腾把床上的课本收拾起来,说:“爸爸我去买饭。”
  正好是中午,管朕新在医院呆了三天,管昊也呆了三天,管朕新没法动,事情都是管昊在做。
  有同病房的人夸管昊懂事,又问管朕新怎么只有自己儿子在旁边照顾着,管朕新不太好答,笑了两声,说家里别的人忙着,问的人就有点明白过来。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嘛,别人看这父子二人相依为命的,觉得有点可怜,经常招呼管昊吃零食水果,管昊推拒了几次,后来拗不过,拿了人家两个苹果。
  隔壁那床病人早早就吃过了饭,家里人送来的,保温盒装着,热腾腾的菜和汤,每次吃过东西,那病人都会和家人拄着拐杖去楼下空地上走走,过几天好像就出院了。今天他照例也是要下去的,有老婆扶着,对管朕新点点头:“我们下楼去。”
  管朕新笑着应了声,病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真是,他这个爹当得太不称职了。
  正要往下感慨,管朕新马上打住自己伤春悲秋的思想。
  他很早前就已经下定决心,以后不把精力浪费在无聊的空想上,浪费精力,又容易让人产生极端的想法,他活着是要过日子,不是要做白日梦。
  这个医院附近没有什么小饭店,只有家很大的新华书店,买盒饭要走过两条街,管朕新静静地等着管昊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让人毫无知觉般,突然病房门开了。
  “今天挺快的嘛。”
  管朕新说道,努力撑着身体坐起来,可进来的人高大壮实,并不是管昊。
  “你怎么来了。”管朕新骤然瞪大眼,马上又竖起眉。
  那个壮得像熊一样的男人也不说话,走过来,脱了墨镜想坐在管昊刚才坐的椅子上,管朕新愣了愣,马上阻止道:“别坐那椅子。”
  男人转身坐到另外一张空着的病床上:“我又不会压坏。”
  “你怎么知道不会压坏。”房间里有这么张椅子,真坏了管昊只能坐在地上写作业。
  男人笑了笑,站起来,床发出吱呀一声惨叫,然后他把提着的一个果篮放在管朕新的床头柜上。
  “我不要,你拿回去。”管朕新翻个白眼。
  “那等会我走了你扔掉好了。”男人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里。”
  “我总有办法知道的嘛。”
  管朕新看男人不肯回答,有点懊恼地皱起眉,转头不去看他。
  男人四下看了看,病房没有别人,走廊也没有人经过,他突然站到管朕新窗边,低下身,很轻地在他额头亲了亲。
  管朕新抬起右手,“啪”一个巴掌扇在男人脸上:“滚。”
  他看起来面无表情,好像在努力隐藏着怒气,那一巴掌扇得不轻,可要是自己身体能动,管朕新会站起来踹那男人一脚,最好把他从三楼窗户踹下去。
  男人皮厚肉糙,那巴掌响在脸上还是隐隐作痛,他没办法,又站了好一会,管朕新重新撇过头,他只能叮嘱了句:“那你好好养身体。”便转身离开了。
  管朕新看着空荡荡的墙壁看了很久很久,病房门又开了,他以为是管昊,刚想转头喊,却发现是另一个不速之客。
  这个人,管朕新只见过他一面,印象不深也不浅,就是不想和他发展出任何关系的那种。
  “洛老师?”管朕新眼角抽了一下,嘴角也跟着抽了一下。
  恩,是洛子予。
  洛子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闲了,他今天刚好有点空,管昊三天没来上课,他想起那个传说中出了车祸的家长,突然很想过来看一眼。
  刚才他在医院楼下大堂里还看到了个人。
  夜形的老板。
  洛子予觉得自己来这趟来对了。
  他最好奇的就是管朕新和曹世荣的关系,现在他百分百确定曹世荣不是欠管朕新钱了,哪有这两人气氛不一般,曹世荣刚才出去的时候杀气腾腾的,洛子予推开这间病房的时候也感觉到种诡异的气氛。
  当然绝对不是讨债的气氛。
  “你好。”可再怎么好奇,洛子予也只能按着流程来,他礼貌地问了好,把一袋子苹果放在曹世荣刚刚拿来的华丽果篮旁边。
  管朕新是觉得挺奇怪的,他不认为洛子予是个特别好特别热情的老师,怎么这个小伙子突然跑来了,是要带昊昊回去上课吗?
  “洛老师,你……”
  “哦,我就是过来看看。”洛子予截住管朕新的话头,表现出一幅爽朗的样子,与第一次和管朕新相见的高高在上的腔调大相径庭。
  “还特意麻烦你过来。”管朕新笑道,“昊昊也缺课很久了,我明天就让他回去。”
  生疏客气,这样也好,比第一次针锋相对好点。
  毕竟是大人,斤斤计较的话很累人。
  可洛子予心里的疙瘩是有的,他只是个演员。
  “那你身体好些了吗?”洛子予又问。
  “全部好总要个把月吧,不过医院里我就住这么几天。”
  “那就让管昊来上课吧,他缺了好几天,现在正是上新课打基础,拉得多以后补起来累。”
  “成。”
  “说起来管昊呢?”
  “去买饭了,也去了好一会了。”管朕新说着担心起来,往门口张望了眼,想起刚才来过的那个男人,心里一磕。
  他转头对洛子予道:“洛老师,也许东西多他拿不动,你能帮我出去看看吗?”
  洛子予正想借那个豪华果篮发挥一下,好歹套点话,或者看看管朕新的反应,现在被管朕新要求出去看看,也没办法,只能答应了,出病房,一路找到楼下。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小孩。
  在进医院的阶梯旁边有花坛,管昊坐在花坛旁边,腿上放了个塑料袋,塑料袋里是叠起来的两个塑料饭盒。
  他低着头看地上,来来往往的人好像都和他无关,洛子予看着看着,以为这向来奇怪的小孩要融进花坛里的植物去了。
  他过去拍了拍管昊的肩,喊了声:“管昊。”
  管昊抬头看向洛子予,疑惑道:“洛老师?”
  “你很久没去上课了,我来看看你,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洛子予问。
  管昊仰着脑袋,看了洛子予很长时间,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到一边,站起来拍干净裤子,重新拿起塑料袋,“走吧。”
  洛子予属于完全不知道真相的那个,只能摸摸鼻子跟上去。
  两人跨进病房,里面多了两个人,是原先出去的病人回来了,正躺在床上,他的妻子在削苹果。
  管昊进了门,把自己一直坐的椅子拉出来给洛子予坐,自己坐到床边喂管朕新吃饭。
  管朕新也没问管昊怎么去了那么久,他吃了两口,突然想起什么,看向洛子予,问道:“洛老师吃过饭没?”
  “吃过了才过来的,你吃你的。”洛子予答道。
  管朕新便很快吃了饭,管昊收拾好吃空的那个饭盒,又打开另一个,开始吃。
  洛子予仔细瞧了一下,这父子两的菜真不算好,两个素菜,一个蛋饺,连个像样的荤菜都没有。这真是底层劳动人民过的生活,洛子予看的有些感慨,要换成是他的话,这种三四块钱的盒饭是无论怎样都吃不下去的。
  管朕新看到洛子予那张望的眼神,心里笑了笑,这小子又在想什么,现在他脑内神经保证绕着无数的同情、怜悯加感慨吧。
  还真是两种世界的人。
  不过管朕新不准备戳穿他,同情的东西他接收得太多了,以前带着管昊在外面到处跑的时候,一点钱都没有,别人都觉得他们父子可怜,但管朕新没有那种高昂得不行的自尊,所以对这种东西没有抵触。
  洛子予在一点半的时候告辞离开了,管朕新让他把带来的苹果带走,洛子予不肯,两人有点争执,和平了一中午的气氛几乎要弄僵掉,后来隔壁床的病人劝了管朕新一句:“你就拿着嘛,人家也是好心好意。”
  洛子予把苹果挂到管昊手上,然后开门走了。
  “爸爸。”管昊不知道怎么办,他们那床的床头柜上还放着个巨大的果篮。
  管朕新说:“你把洛老师的留下,把果篮拿到楼下去扔了。”
  管昊点点头,照办。
  管朕新在医院了住了八天,实在是心疼钱,第九天硬是出院了,其实照理说他应该住上二十来天的。
  不过还不能出去摆摊,便每天躺在家里,还好他的伤算轻的,在家里也能下地走走。
  管昊则乖乖地在学校上课,不过管朕新觉得自己儿子这两天有点奇怪,虽然其实管昊一直都比别的孩子奇怪点。
  平时,要是父子两都在家,管昊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同学的事,老师的事,有很多可说的,可最近管昊却不大说那些事了,平常话就不算多,现在都能算是沉默寡言了。
  管朕新直觉是与那个熊男有关。
  可能那天管昊从外面回来,正好遇到了熊男,不知道那畜生跟管昊说了什么。
  管朕新说不着急那是假的,管昊是他儿子,从小养到大的亲儿子,要是被那王八蛋灌输了什么有的没的,可怎么着。
  这天,管昊放学回家,麻利地下了两碗面条,又给爸爸的那碗加了个蛋,端到楼上房间里,依然不说话,只把睡着的管朕新喊醒了,然后把面轻轻搁到旁边小桌子上。
  管朕新看儿子小小年纪,在学校上完课回来还要做家事,还是挺心酸的,他喊住转身要下楼的管昊:“昊昊,最近在学校怎么样啊?”
  “恩,好。”管昊回了两个字。
  好,管朕新知道他好,管昊在学校里受欺负,通通都无所谓,他从小就不在乎学校里的事情,管朕新没办法,也只能跟着不在乎。
  “那最近怎么了,心情不好?难道跟吴桐吵架了?”管朕新柔声问着。
  管昊摇摇头。
  管朕新有点气急,他儿子的脾气他清楚,要是管昊不想说什么,他再套,也是屁都套不出一个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管朕新管教儿子水平不够,都说儿子和妈妈亲,这种时候,就迫切地显出这个家是多么需要一个妈。
  等管昊下了楼,管朕新默默地吃那碗面,味道刚刚好。
  他又想起以前在外奔波,管昊每天都是一个人在租住的棚屋里等爸爸回家。做饭洗衣服管昊是从小就学起来的,家里没有妈妈,儿子尽管不太聪明,可知道爸爸的累,他从没任性地要过这个要过那个,被同样年纪的小朋友打了骂了,他也不会还手,更不会告状,真是笨得可以。
  后来管朕新发现自己儿子被人欺负,曾经认认真真地教他打回去,骂就别了,自己儿子什么口才管朕新知道。反正管昊比同龄孩子高大不少,要打架肯定打得过。
  管昊便学会了还手,但那边的孩子还没开始揍呢,管朕新就发现他年纪不小了,要回老家上学了。
  大仇未报,管昊也不愤懑,乖乖地回老家,安安分分地上学,在学校里被人欺负,这回,管昊会还手了。
  老师和被打孩子的家长都找过管朕新,有要他赔礼道歉的,有骂他说他的,管朕新开始还陪着笑脸道歉,别人说他说得不撒气,话锋一转开始说管昊,管朕新这个就听不下去了。
  他第一次见幼儿园老师的时候,差点和人家家长打起来,状况真是糟糕透了。
  可管昊是他儿子,他怎么能让别人欺负自己儿子呢。
  不过保护到这么大的儿子,也有不能跟爸爸说的事情了,管朕新隐隐约约知道是什么事,却不敢去戳穿,去清清楚楚地询问。
  他是个失败的爸爸。
  到第二天,管昊端着煮好的粥放到管朕新床边的小桌子上,如往常般背着书包出门了。
  其实管朕新一夜都没睡好,他想了很多很多事情,管昊的,那头熊男的,还有自己的前妻,还有自己的姐姐。
  事情太多了,他睡一会就醒过来,还着了凉,现在鼻子还塞着。
  勉强起来喝了半碗粥,管朕新头疼起来,躺下去睡了。
  到了早上八点半,一个电话骤然响起,划破了管朕新昏沉的梦。
  接起来,那边的声音是洛子予。
  “管先生,今天管昊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没来上学?”
  管朕新怔了怔,心里猛地一抖,他明明听到楼下开门关门的声音,管昊毫无疑问是去上学了。
  “他去了啊……”管朕新呆呆地答道。
  “可是早读课都结束了都没看到他人,我问吴桐,吴桐也说不知道。”洛子予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焦急了。
  那管昊能去哪里,不会是上学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我出去找他。”管朕新拿着电话,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他的腿还没有完全好,只能慢慢地走,一脚踩下去,疼痛隐隐作祟。
  “你身体还没好吧,你别动,我去找他,他会去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去找。”
  他们父子两在老家,并没有和什么亲戚特别好,最亲近的只有孩子他姥姥家,可那家人对他们也是不冷不热,平常管朕新去这丈母娘家,从不带管昊一块,他肯定不可能在任何一方亲戚家。
  吴桐也不知道管昊在哪里,吴桐是管昊在班里唯一一个要好的同学,吴桐不知道,那管昊也不会在同学家。
  要么就是出了什么事,要么就是……
  “你别着急啊,我开车去你家接你,你别乱动,我很快过来。”洛子予在那边说着,很快挂了电话。
  听到话筒里的嘟嘟声,管朕新猛然惊醒,他已经一身冷汗,睡衣湿淋淋地贴在身上。
  想到洛子予说要过来接他,管朕新赶紧起来换了身衣服,他身上的伤还没好,没人在边上帮衬着,动作很迟缓,好不容易换好衣服裤子,还没挪出房门,楼下洛子予已经喊了起来。
  管朕新想了想,努力挪到阳台上,往下扔了串钥匙,洛子予捡起来,开了门,一路冲上来扶好管朕新,两人慢慢地往下走。
  洛子予接触到管朕新的手臂,一片火热,管朕新简直头上要冒烟了,咬着牙用最大的速度移动着。
  “慢点,慢点。”洛子予劝说。
  他知道管朕新肯定急,管昊不是那种无缘无故翘课的孩子,突然不见,肯定是出事了。
  两人进了洛子予的车,管朕新掏出手机,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直接播了个电话出去,开口就是直接冲动的一句:“曹世荣,你敢动我儿子,我卸了你的腿!”
  洛子予大惊失色,曹世荣?曹世荣!
  怎么又是那个曹世荣!
  他听不到曹世荣是怎么回答的,只看到管朕新的脸突然从复杂的愤怒变成单一的失望,然后他依然恶狠狠地挂了电话,让洛子予先开车往市里去。
  这边去市里,开快点也要三十分钟左右,洛子予看管朕新好像有点眉目,挂挡,踩油门,车子平缓驶了出去。
  路上,洛子予听管朕新努力组织着语言解释说,管昊是被他一个老友带走了。
  老友?老友用得着那么着急么,要杀人似的,况且那“老友”洛子予也认识啊。
  车子开到市区边缘的法国梧桐树大道上,管朕新的手机响起来,他慌慌张张地接起来,只“喂”了一声,突然梗住了。
  洛子予偷偷瞧一眼,看到管朕新眼角有点泪,要是旁边没人,他可能就哭出来了。
  “在哪里……好……你乖乖呆着,爸爸和洛老师一起过来……”
  管朕新挂了电话,停了一会,才转头对洛子予说:“昊昊在崇成巷步行街后门的公用电话亭那里。”
  刚才那个电话应该是管昊打来的了。
  洛子予低声应了句,表示知道了,然后把转方向盘,往目的地开去。
  人流如织的崇成巷步行街是本市相当繁华的一个地段,灯红酒绿满目琳琅,店家高高低低开个遍地,店外男男女女成群结队,很少有独个的行人,何况是一个看着就没成年的小孩子。
  穿着旧衣服,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满脸懵懂的管昊在这样的人群里,又是不起眼,又是最显眼。
  洛子予的车子停下,管朕新推开车门,一步一瘸地走向守在电话亭旁边的管昊,抬起手就是个巴掌。
  洛子予赶紧冲上去把第二个巴掌拦了下来,然后扶着管朕新,带着管昊,重新回到车上。
  又难搞的家长又难搞的学生,洛子予头一回觉得自己的教学生涯坎坷起来。
  去管朕新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沉闷得可以,压抑、紧张、愤怒,等等负面情绪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管昊那半边脸应该被打得挺重的,洛子予离那么远都听到了巴掌声,说管朕新没使出十成力都没人信,可管昊这小孩就是奇怪啊,被爸爸打了,吭也不吭一声,一个人坐在后座,一言不发,不哭也不闹。
  管朕新也不说话,找到了管昊,他的焦虑和担忧渐渐消退了,先前六神无主的状态全然不见,现在已经全面转变成了一个夜叉般的家长,暴怒。
  有点让人透不过气来。
  洛子予这个时候说的话就有点刻意,像是故意为了说话而说话,他说:“管昊,等会你是回家还是去学校啊?”
  管朕新截过话头:“先回家。”
  洛子予被那位怒气腾腾的家长唬得有点心神不宁,刚想答应,管朕新又补了一句:“等会再麻烦洛老师送他去学校吧。”
  洛子予转头看了管朕新一眼:“不麻烦。”
  终于还是平安驶达了管朕新的家,已经接近中午了,远处望去田埂那边的房屋炊烟袅袅。洛子予的车子在管家门口停下来,他帮管昊开了门,又扶管朕新下了车,隔壁有邻居搬着矮凳坐在空场上削莴苣皮,看到管朕新和管昊,唤了声:“昊昊怎么回来啦?”
  管朕新对他温和又礼貌地笑笑:“有事情,这个是昊昊的班主任。”
  洛子予跟那个陌生的邻居也打过招呼,跟着管朕新进了家门。
  门一关上,刚轻松了一点点的气氛马上又崩了起来。
  洛子予担心管昊又要挨打,便一直注意着管朕新的动作,好随时出手阻止,没想到管朕新只是深深地看了管昊一眼,唤道:“昊昊。”
  一直低着头的管昊抬起头来,看向爸爸。
  洛子予看到这孩子居然一点畏惧都没有,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看着,像每次他被喊进办公室的样子一样,什么都曝在你眼前,没有遮掩。
  可他没有遮掩,却不代表他会说,他只是不会撒谎,他不想说的东西别人永远都问不出来。
  这点洛子予不知道,他只晓得管昊很老实,可管朕新知道。
  父子两对看了很长时间,管朕新最终说:“我知道你有事情不想跟爸爸说,那你就跟洛老师说吧,爸爸去睡觉了,你去上学吧。”
  说完管朕新转身艰难地往楼梯口走,洛子予看向他的背影,愕然发现他的衣服后面有一个虽小却很显眼的洞,是在出家门的时候忙乱中被什么东西勾到的?
  洛子予不由自主上前去扶住管朕新,慢慢地把他送上楼,看他衣服都没换就躺好,听他十分抱歉地说:“真是太麻烦你了,洛老师。”
  等到了楼下,管昊还是站在原地,看到洛子予下来,眼里突然少了很多刚才那直接得像刺般的东西。
  到底还是个孩子,洛子予上前摸摸他的头:“管昊,你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吗?”
  管昊摇摇头。
  洛子予又拍了一记那虎头虎脑的脑袋:“那你肯跟老师说吗?不肯说的话,我们就去学校吧?”
  他笃定管昊不肯说,连自己亲爸都不会说了,怎么还会跟班主任说。
  说完洛子予就站起来往大门走,管昊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洛子予还没跨出家门,管昊突然丢了颗重磅炸弹出来——
  “老师,男人和男人是不是也能亲嘴啊?”
  洛子予那脚抬到一半,活生生收住了,好比两部火车头之间仅剩的1公分,惊险万分。
  洛子予顿时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什么?”
  “吴桐说,男人和男人也可以的……”管昊自顾自地往下说下去,“可是,我觉得别的男人,和爸爸……很奇怪……”
  这个瞬间洛子予脑海里的联想瞬间飘向了市中心那昂贵有情调又好钓男人的夜形,再接着便是夜形那常年蓄着扫把般浓密胡子的曹世荣老板。
  诶呀,诶呀,莫非这个叫做得来全不费工夫么。
  洛子予顿时觉得自己语文其实学得也还不错。
  他慢慢稳定住心神,和那激涨五尺高的好奇心,又退回来把门关上了。
  这种事情不能在车上说,影响驾驶员分辨能力,也不能在外面说,外面有邻居,最好的诉说地点,当然是在四面有墙的屋檐下。
  “管昊,来跟老师说说,是怎么回事呢?”洛子予,循循善诱。
  管昊想起那件事情,看起来更难过了,他说:“我看到姑父亲了爸爸。”
  “姑父”?哪里来的“姑父”?这是个什么角色?
  洛子予那联想的弦有要断掉的趋势,管昊说得没头没尾,没前因没后果,没时间没地点,这孩子作文写不好还真是有理由的。
  “后来我躲在门后面,姑父出来看到我,跟我说,他一直这样亲爸爸……”管昊咬着嘴唇说,“爸爸打他了,可姑父说一点都不疼,姑父说那个叫,叫……”
  猛地想不起来那词,管昊有点急,到底是语文不好,洛子予也想了很久,冒出来一个词:“调情。”
  “对,调情,我没查字典,吴桐说就是女孩子和男孩子一起玩的意思。”管昊嘟嘟囔囔地说,难过得好像眼泪要掉下来:“……我不喜欢姑父……”
  声音有点哽咽,撇着嘴,看起来委屈死了。
  洛子予头一回看到管昊这么大的感情波动,很像那种听说爸爸要给自己找后妈的孩子,伤心。
  不过“姑父”到底是谁,洛子予可还没清楚明白地知道呢。
  “你是在医院看到姑父的?”洛子予掏出手绢给管昊抹脸,然后又摸着他的脑袋,柔声问道。
  “恩。”管昊点点头,眼泪还是掉了一两颗出来,他赶紧拿手帕擦了。
  怪不得那天洛子予在花坛边找到管昊时,看他郁卒得像要化掉了似的。
  姑父,曹世荣。
  真奇妙。
  曹世荣跟管朕新是亲戚,除了亲戚好像还有那种关系?
  现实生活永远比电视剧好看,这点洛子予是深信的,他只是个观众而已。
  只是他觉得有点难解的是,曹世荣到底看上管朕新的哪点呢。
  这个疑问在洛子予心里一直保持到这一天结束,甚至到第二天,还是会想起来。
  过几天再去夜形,依旧歌舞升平一派祥和暧昧,昏暗光线之下洛子予身边坐着目前还没玩腻味的苏凡隼,两人小酒喝着情话说着,感觉实在太有了。
  喝了许久,苏凡隼有点醉了,他凑过头来亲洛子予,那杏仁般的大眼半眯着,很软很妩媚。洛子予当然识相地接受了那个吻,不过有点扫兴的是他眼前突然闪过管朕新的眼睛,同样的双眼皮,大眼睛,管朕新那双却充满了生活气息,精明、闪亮、市井、老练、狡猾,甚至眼尾还有点细微的纹,尤其他笑起来,那纹路会深刻很多。
  一点点苏凡隼的味道都没有。
  洛子予的脖子被勾住了,他慢慢往下躺,正想完全沉浸于这个缠绵的吻。脑海里却又突然闪过管朕新那件旧衣服背后的小洞,那个小洞好像正好印进洛子予瞳孔里,进而顺着血管往下,印上了他的心口。
  洛子予突然像被什么抓了一下,浑身不舒服地坐起来,推开了苏凡隼。
  抱歉,他还是不晓得曹老板看上那穷卖菜的什么东西。
  后来的日子倒还平和,管昊很安分,偶尔进办公室也不是干了坏事,洛子予挺欣慰于他变得乖巧。
  至于管朕新的事情,洛子予也没有再接着想下去,管朕新和曹世荣什么关系,洛子予知道了皮毛就不想知道更深刻的内容了,他不是小报记者,需要去揣摩当事人心理,他先前只是好奇,满足了好奇心就够了。
  洛子予倒是有问过管昊,爸爸和“姑父”的事情有没有和别人说啊?
  管昊摇摇头:“没。”
  “那怎么就跟老师说了?”洛子予继续发问,循循善诱。
  管昊认认真真想了很长时间,仰起脑袋说:“我也不知道。”
  这小孩不太聪明的样子和无比老实的神情本来应该特别讨女老师喜欢的——每次看到管昊考虑什么考虑得很刻苦的样子,洛子予就会冒出这样的想法,何况管昊白白嫩嫩,还有双大眼睛——前提是管昊没搞过那些恶作剧的话。
  洛子予点点头:“那没事了,你出去吧。”
  管昊呆呆地点了点头,这是他来办公室时间最短的一次,没挨批没挨骂,就能出去了?
  他正要转身,突然肚子里发出“咕噜”一声。
  已经下午三点多,估计管昊是饿了,精力旺盛的初中生嘛,马上要进入发育期了,很正常。
  洛子予喊住管昊,找了包饼干给他:“上课的时候可不能吃啊。”
  管昊拿过饼干,肚子又叫了一声,他咧着嘴笑开来:“谢谢洛老师。”
  然后便转身跑出去了。
  洛子予看着他的背影,也笑了笑,想着那没问到的答案,依然有点在意。
  可他没一会就想开了,学生信任老师,这是好事嘛。
  不过他那个拖了很久很久的“家访”,可到今天还没访成呢。
  洛子予想起这件事,便随手拿过记事本翻开来看日历,诶,这家访到底还做不做了呢。
  又想起管昊被管朕新打的那一巴掌,洛子予觉得不放心起来。
  上回管昊的“疑似离家出走”事件过后,有几天的时间里,管朕新都像赌气般不愿意跟自己儿子说话。
  要说气,他是气的,但伤心难过的成分比气更多,管朕新就那么好意思地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怄起气来。
  可管昊还是不声不响忙碌着,洗衣做饭,爸爸不好动,只能他来做,甚至帮爸爸洗澡。
  这种年纪的男孩子,下了课不和别人聚在一起打篮球或者进网吧的有几个,管昊却不能去玩,只能在家里干活,管朕新看着,看了三天,终于在管昊又一次端着水盆来给他擦背时开口了:
  “昊昊。”
  管昊愣了愣,被找回来后的这三天爸爸都不理他,管昊也是很难过的,难过得连吴桐跟他说话都不想理。
  “昊昊。”听不到回答,管朕新又喊了一声,他背对着管昊,上身□着,管昊手里还拿着毛巾。
  “恩,爸。”管昊边说着,边抖开毛巾往爸爸背上抹去。
  “事情想完了吗?”管朕新问。
  “恩。”
  “那还有别的事情要想吗?”
  “没……”
  “以后,你要是心里又有事情了,不想跟爸爸说的话,去和朋友说,或者就找洛老师说,要是谁都不想说,也不能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知道了吗?”
  管昊的动作顿了顿,有点愧疚地看了爸爸一眼:“……恩……”
  管朕新便不再说什么,他艰难地翻了个身,抬手从前往后顺了遍管昊长得有点乱有点长的头发。
  “爸……”管昊唤道。
  “恩?”
  “……你以后不要给我找后妈。”其实管昊本来想说后爸的,可有了一个爸爸,再有一个爸爸很奇怪,反正爸爸妈妈只是称呼,怎么说都一样嘛,他觉得爸爸听得懂。
  “嘻!”管朕新怪笑了一声,这小鬼怎么知道他曾经想过要给他找个后妈,说起来那是老早前的考量了,现在他早就不这么想了。
  原来他儿子烦恼的是这个事情,害他还以为,以为是……
  管朕新抬手重重拍在管昊身上:“你想找,老子还没钱给你找呢,小伙子,先考虑给你老子找个儿媳妇吧。”
  管昊有点如释重负地叹口气,想到那毛茸茸又很讨厌的姑父不会当自己“妈妈”,开心起来,手脚麻利地帮爸爸擦好了,收拾干净端着盆出去了。
  管朕新看着儿子出去,重新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他们父子也不是第一次冷战了,有的时候是小的不理大的,有的时候是大的不理小的,可到最后都能和好,毕竟是父子,是无比无比亲的人。
  不理是不理,不离是不离,两码事,就算永远不理也能永远不离,亲人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
  何况家人间哪里还有记仇的,这不又是和好了吗。
  管朕新抬手从床头柜里取出一本小小薄薄的相簿,翻开来第一页,是他的父母,第二页,是管朕新的姐姐。
  管朕新有个姐姐,亲姐姐,大了管朕新十一岁,叫管袖。
  他们姐弟两个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都是大而有神,眼尾上扬一点,形状特别好看。但姐姐毕竟是姑娘家,就容貌来说当然更是比管朕新要好看上很多倍。姐姐年轻的时候在院子里洗个头都有一大帮小年青围着看,打趣搭讪,姐姐是远近都很出名的大美人。
  管朕新慢慢扶过相簿里姐姐那唯一一张彩色照片,手指停留在她的笑得弯弯的眼睛上。
  姐姐的照片旁边是管昊刚满月时候的照片,坐在影楼的小推车里的管昊,穿着厚实的蓝棉袄,圆圆的一团,可爱得紧。相簿后面也大部分是管昊的照片,管朕新一张张翻看过去,看了一遍,把相簿合上,放回床头柜的抽屉里。
  正好管昊又拿了一壶刚烧好的热水进来,给爸爸倒了一杯,管朕新看着他的动作,说道:“昊昊,你这次可真是太麻烦你们洛老师了啊,等爸爸身体好了,有空我们去你洛老师家一趟,谢谢他。”
  管昊点点头:“好。”
  可他们父子刚达成共识没多久,两天以后的礼拜天,大清早的,那个管朕新头一次想“重谢”的洛老师便亲自过来了。
  那天算是相当不错的一个好天,这种天气在乡下会显得尤其让人愉快,干净的空气,蓝蓝的天,一望无际的碧绿田野。
  洛子予在田与田之间两米宽的水泥马路上开着车子驰骋时,都觉得尤其心旷神怡。
  他这次做了完全的准备,管昊期中考试的成绩排名和各科老师评语都带上了,他真的是来做家访的,没有任何杂念哟。
  马路上穿行的除了洛子予的车外还有三轮车和自行车,叮叮当当,老头老太中年男女,从洛子予的车边一辆辆过去,他们奔波的一天正要展开。
  这种就是普通人的生活。
  洛子予也深刻地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但两个普通还是有差距的,并不是说他自视多高,只是他过不来仅仅为了生计奔忙的生活。说实在的,洛子予和别的普通人最大的差别只是几十块钱一本的杂志和几十块钱一杯的酒,他是被那种所谓“情结”熏陶得晕头转向的人类,日本文学,法国电影,英国慢摇,这些已经根植进洛子予皮肉里去了。
  尽管这些东西在洛子予有些瞧不起的人眼里才是真正的无聊,无聊且不实际,要是这些人的子女喜欢这些个,保不准会挨一顿揍。
  不过人与人的生活是不一样的,洛子予觉得,他装他的,他需要物质来装点单薄的精神,管别人怎么想。
  车子便在乡下清早安稳的空气里抵达了管昊的家,也是管朕新的家。洛子予关了车厢里轻哼慢唱的音乐,推开车门下去,一脚踏在粗糙的水泥地表。
  管朕新家没有开门,黑漆漆的木门斑斑驳驳,那扇门很旧了,门上还悬着红线系住的桃枝,红线看起来比木门稍微好点,不过也蒙了一层灰。
  敲了门,等待的时候洛子予这样想,这里的房子太旧了,比他住的那幢小楼还旧呢。
  门一会就开了,应门的人是管昊,开门的自然也是管昊,他手里拿着个木勺子,看起来像是在做早饭。
  “啊?洛老师?”看到洛子予站在门口,管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来家访。”洛子予说。
  “啊……哦!”管昊明白过来,赶紧把洛子予让进门:“爸爸,爸爸还在楼上睡觉呢。”
  “他身体好些了吗?”洛子予边跨进去边问。
  “恩,好多了,现在下地都很轻松了。”
  洛子予来过这个家两次,第一次坐了几分钟就走了,第二次急匆匆地进门又急匆匆地出门,两次的心态都和这一次有点差别。
  进门,一种混着厨房间粥的香气和杂物间湿气的味道迎面扑来。
  还是普通甚至有点凌乱的摆设,昏暗的大背景前,管昊手忙脚乱地端了张椅子出来:“洛老师,你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洛子予闲闲地落座,提醒道:“你里面还在煮东西吧,快去吧。”
  管昊“恩”了一声,慌里慌张地往厨房赶去。
  没多久,洛子予听到“滋拉”一声,炒菜的声音。
  他转头四顾,没看到什么好玩的,站起来踱进厨房里,厨房的地不是像大厅一样的大理石铺就,而是与外面场地上一样粗糙的水泥地,不过里面透光还好,空气也算流通。厨房的后门开着,洛子予往外看去,是个天井。
  管昊正在炒鸡蛋,洛子予自顾自地踏进天井里,天井里修了口水井,后面没有浇上水泥的空地上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我爸我妈六十年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