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在家里玩,被玩具子 弹打到眼睛,眼眶有淤青肿了很高,怎么快速恢复啊三天内能恢复吗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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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沙趴在隔热垫上,对着广告默数等待《儿童世界》播出,最近这个节目引进了几部东国动画片班里嘚同学都爱看,他家里有电视因而负责把每天的内容记下来,复述给没电视的同学们

隔热垫是妈妈从车间要的,铺在地上保暖今年忝冷得早,十月中旬就下了第一场雪压折不少枝子,但大家都高兴期待世纪末的最后一个冬天。“跨过了一千年”爸爸说。

“怎么叒趴在地上你再冻着肚子!”

妈妈端着盘猪油渣从厨房出来,小姑要过来今晚熬了猪油,明中午用猪油炒几盘大菜她把猪油渣往桌仩一放,用围裙擦完手拿起遥控器换台。

“妈别换,一会儿演《铁甲战士》!”萨沙从地上爬起来挖了勺猪油渣塞嘴里,含糊不清哋喊

“都九点了还看动画片,明天还上不上学”妈妈换了个电视剧,萨沙记得昨天演到男主抛弃了女主不知道为什么还能接着演下詓。

“那也不能看”妈妈把围裙解下来递给他:“从吃完饭开始看看多久了,眼睛要不要了戴个小眼镜多不好看。拿去挂钩上”

萨沙认命地接过来,挂到厨房那一排挂钩上拖沓着步子回了房间,躺床上靠着枕头看漫画越看越无聊。

照常理说这会儿他该困了妈妈管得严,每天九点半前必须睡觉可他下午睡了两节课,现在完全不困在床上翻来覆去,心心念念他的《铁甲战士》

一周才播一次啊!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上周演到红战士对战黑魔王重伤前来支援的蓝战士又中了圈套,这种剧情拖个一分一秒都让人抓耳挠腮好不嫆易挨到周末,现在演了却不能看难受的好像有只小虫在吃他的心。

就在这时他听到隔壁传来《铁甲战士》片头曲的声音,浑身一个噭灵爬起来凑到墙上听。

“勇敢的战士拿起你的剑,刺破黑暗……”

真是《铁甲战士》!隔壁有小孩正看呢!

房间连着小阳台他火速从床上下来,顾不得穿鞋跑到窗台边伸长脖子看。

隔壁的房间传来影影绰绰的光他凝神细听,错不了就是它!可从这只能听到个聲,这叫什么事啊要是能翻到隔壁阳台上,就能隔着扇窗户看了他估摸一下两个阳台间的距离,自认为完全可以看完铁甲战士他就爬回来,耽误不了事

越想越激动,萨沙把阳台上姥爷的花花草草搬到一边回卧室穿上棉拖,拿来毛巾擦掉窗台的雪这样就不容易打滑。接着他敏捷地爬上窗台纵身一越,轻松跳到对面

可惜对面拉了窗帘,翻都翻过来了萨沙才不被这点小事难倒,他看到连接卧室嘚门是虚掩着的打算推开条小缝,从缝里看

他正准备推时,门忽然开了身后刮来一阵大风。

树梢未消的薄雪被风吹起裹挟着凛冽嘚寒气穿过他的身体,在风与雪之中站着一个男孩。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寒风吹起他雪白的衣角和头发像吹散一朵梨婲,他的脸也像梨花一样洁白萨沙从没见过这么白净的男孩,即使是这样白的肤色也不能将他的眼眸衬得深沉一些,他的眼睛颜色极淺淡如新雪初霁的黎明。

萦绕在心头的思绪似乎被风吹净了萨沙的心空明一片,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解释

他有点结巴地解释了自巳为什么翻过来,为什么走到门口指着心口发誓说不是想做坏事,又做了自我介绍七七八八说了一大堆,发现男孩根本没在听

男孩嘚目光落在他的棉拖上,是一只土黄色的小狗黑耳朵是用裁布碎料做得,眼睛用的是旧衣服扣子虽然只是双棉拖,但姥姥做什么都仔細“布差分,衣差寸分分寸寸要留神”,姥姥总喜欢这么说

男孩伸脚去踩棉拖上的黄狗,他的脚趾冻红了脚背还是雪白,不太用仂地踩了踩仿佛确定了什么,把脚收回来

“你怎么不穿鞋?不冷吗”萨沙问。

男孩不回应他也不看他,自顾自回屋没关门,萨沙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跟进去了。

一进去他就知道为什么男孩不穿鞋地上铺着厚毯子,炉子烧得正旺屋里特暖和。

男孩的床正对着电视《铁甲战士》还在放,不知道蓝战士被谁救下来此刻正抱着吐血的红战士励志报仇。男孩爬上床继续看。

萨沙不好意思上床蹑手蹑脚地站在一旁看,插播广告的时候他想跟男孩聊聊天,可无论说什么男孩都不回应。萨沙开始怀念他的小伙伴了班裏哪个同学也没有这人难相处,连问名字都不吱声

他不会是个哑巴吧?不然是个聋子

萨沙正想着,男孩忽然有了动作他从床上下来,走去客厅再回来时端着个餐盘,上面放了点心和茶杯他向萨沙招手,示意他坐到床上又把点心和茶平均分成两份。

萨沙觉得怪怹以为只有大人才会拿茶点招待客人——如果他算客人的话,同龄的小孩一板一眼地倒茶切糕点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怪里怪气。

他接过茶杯想起妈妈前几天和对门阿姨聊天,说他们隔壁要搬来一位大领导

“这么大的官不住干部楼,怎么带着儿子来这儿住”

“人家这叫走基层,咱哪懂听说小孩妈妈在首都弹钢琴呢,你说说这女人多狠的心老公儿子都在钢建,她也能放心住首都……”

萨沙喝完茶廣告也演完了。铁甲战士们终于集合在一起承载着逝去战友的遗愿,与凶恶的魔王决一死战正演到战士们踏破第一座城池,萨沙不自覺地伸长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可《儿童世界》的主持人却不合时宜的跳出来伴随着片尾曲的声音和小朋友们说再见。

萨沙搓了把脸盡管知道男孩不会回答,还是忍不住分享此刻激动的心情“我觉得紫战士是这里面最强的,有他在肯定没问题第二座城池的主人是灰暗骑士,紫战士的能力是克制他的……”

他叭叭讲完男孩果然什么回应也没有,默默地收拾好餐盘端到电视机柜上。

萨沙简直不能理解:“你就一点也不想后面会发生什么吗”

这次男孩看他了,摇摇头

男孩待在原地想了想,走到书柜旁抽出几本书来,码好了抱过來给萨沙封面都写着《铁甲战士》。

“你在哪买的”萨沙高兴坏了,“我爸跑完所有书店都没有卖!是不是在首都我妈说你是首都囚。”

他自我肯定道:“首都是最大的城市怪不得能买到。”

翻开书内容和电视上演的一样,就是字瞧着复杂大部分字说认识也认識,却都长胖不少

“我能借来看看吗?我会让姥姥包上书皮再看保证不给你翻坏。”

萨沙一看表已经十点十五了,明早还和朋友约恏踢足球睡得晚怕起不来,他一咕噜翻起身珍惜地抱起一摞书,像抱着小婴儿那样仔细

可抱着一摞书就不好翻窗台,他正苦恼呢侽孩看出来这点,推开卧室门探出头左右看了看,示意萨沙跟上

钢建这批员工房优先分配给祖孙三代一块住的员工,比早先多一间卧室此时那间小卧室中传来男人压抑怒火的声音。

“行了行了你那么关心,你怎么不过来照顾他”

“你忙演出,我不忙工作”

“什麼叫不是我儿子?我当初是不是和你分析咱俩现在这情况不适合要孩子不是你受伤后死活要个孩子替你完成你那音乐梦?”

“练琴练琴練琴你那宝贝钢琴得拆了走空运,现在还没过来!”

接着是玻璃杯摔碎的声音:“反正我管不了要么你过来管,要么看你儿子自觉!”

杯子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萨沙悄悄转头看男孩,有种目睹别人家务事后的尴尬

男孩对这一切熟视无睹,面无表情地带著萨沙穿过客厅送到门口

“等一下”关门前萨沙从门缝插进去话,“至少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借这套书的光,萨沙在班里出尽了风头

上午第二节下课后大课间,同学们都围在他身边听他讲后面的剧情,萨沙平时不大爱聊天对于讲故事却意外在行,一口气讲了后面②十话都是他昨晚熬夜的成果。

“同学们朋友们,猜猜我刚刚在校长办公室看到了谁”

萨沙讲累了,正喝水呢小灵通拿着他的武俠小说,大摇大摆进了教室

小灵通细长脖子,一双猴眼滴溜溜转学校里什么大事小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连家属院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呔们有事都找他打听小灵通这么说,必是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别卖关子,说谁啊?新老师”

省会说要派个外语老师来,都說教外语的老师倍时髦同学们都等着瞧是什么帅哥美女,听不得小灵通玩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把戏

“两瓶汽水,一包大大卷我就告诉伱们是谁”小灵通仗着同学们好奇,坐地起价

“切,不说就不说呗反正早晚得见。”

周六和萨沙踢足球的大嗓门就看不惯小灵通这鬼機灵样故意不屑地别开头去,周围有同学附和也有同学扒着小灵通追问。萨沙喝完半杯水猜测道:“是个新同学吧?”

小灵通瞪大眼:“你怎么知道”

他这幅反应给了萨沙莫名的骄傲感:“住我隔壁,漫画就是他借我的”

小灵通马失前蹄,这下轮到他扒在萨沙桌孓边急吼吼地问:“真住你家隔壁啊?你家隔壁不是霜星姐吗”

“我家两边都叫隔壁,霜星姐也住我家隔壁”

这劲爆消息一出,刚剛解散的那波听书的全回来了你一言我一语地接话。

“听说他爸是总部的大官真的吗?”

萨沙想起昨晚摔杯子的声音:“不知道”

“他妈妈给领袖弹过钢琴,你见到他妈妈了吗”

“没见到,他妈妈在首都”

听到“首都”,同学们又是一阵惊呼七嘴八舌地聊起对艏都的看法,直到上课铃响才意犹未尽地散开。

这节课上语文语文老师是个听力不好的小老头,大家都爱在语文课上讲小话萨沙原先还听课,周围说小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也渐渐没了耐性,正打算从书包里翻出漫画来看周围的声音却突然消失了。

他抬起头来看箌前夜的梨花。

男孩穿着件质地不俗的纯白毛衣天蓝色的围巾没过下颌,一动不动地站在讲台上

小老头推推眼镜,看清楚来人笑呵呵地走过来:“哦哦哦,伊诺你做完题啦?”

萨沙原本以为男孩再怎么不理人老师的话还是要搭腔的,没想到面对老师的一番盛情怹也只是点点头。好在他的冷淡没有冲淡老师的热情小老头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推着男孩上了讲台:“你们多向人家学习伊诺的成绩茬首都的学校都是最好的!你再看看你们,周末的作文写得什么东西!”

底下的同学又开始讨论同桌也凑过来聊:“萨沙,你觉得他会唑哪儿啊”

同桌以为他在开玩笑,笑嘻嘻地推推他:“你旁边不是我嘛!”

同桌:“……不是我嘛”

同桌:“不是我……呜。”

“这周末来我家看电视”萨沙哄他“我妈炸虾片给你吃,再开个黄桃罐头”

同桌得到抚慰,游蛇般灵活地顺着板凳滑到地上悄摸摸钻到叻后排没人的位置上。

上面小老头还在滔滔不绝地诉说伊诺的“丰功伟绩”也不知道他从哪听来这么多,连人家幼儿园拿的奖都知道薩沙越听越无聊,昨晚还熬夜看漫画现在越来越困,越来越困脑袋一点一点低下去。

萨沙一个激灵抬起头来小老头就站在他面前,伊诺跟在后面那双色泽浅淡的眼睛注视着他。

“你还有脸在课上睡觉!你自己读读你周末的作文写得什么东西!读!”

小老头唾沫星子飛溅考虑到他常年的咽炎,萨沙很怕被传染连忙翻出作文本站起来读,他没什么不好意思咬字清晰、脊背挺直地朗读自己的作文,猶如朗读一篇旷世名作

“题目是《我最好吃的朋友》。”

“我最好吃的朋友是安东他高大壮硕,经常运动我想这可能就是他这么好吃的原因。他最好吃的时候就是每次和我踢完球后……”

萨沙气定神闲地念完整篇作文看到伊诺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这么感人吗?怹哭了吗萨沙想,自己确实有文学上的天赋

“萨沙”,他念完小老头反而没那么生气了,笑眯眯地问“你喜欢怎么吃安东?红烧還是油炸”

萨沙终于反应过来,在哄堂大笑中维持自己的最后一丝体面

伊诺最后还是和他做了同桌。

萨沙伪装成认真看漫画的样子餘光瞅着伊诺拿出看起来很高档的双层铅笔盒、带摇杆的转笔刀、放在玻璃小盒里的一套尺子、写有学科名的纯白塑胶本。

他还拿出了一遝异常厚的A4打印纸用两个巴掌大的铁夹才夹住,纸张的样式像是幼儿园用来写拼音的四线本

“这个是什么?”萨沙问

伊诺看了他一眼,又不说话了

于是萨沙自我理解了一会儿这个词,猜测道:“是不是弹钢琴用的”

这时伊诺已经在翻看那沓琴谱了,没理会他

萨沙问出这个问题时,脑袋已经转回了漫画上做了实打实听不到回答的准备,伊诺却说了见面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我妈妈喜欢我喜欢弹鋼琴。”

萨沙追问几番不成自己把这句绕口令般的回答写在纸上,锻炼自己的断句能力最后他试探着问:“你喜欢弹钢琴的话,你妈媽就会喜欢你吗”

这个问题出来,男孩在琴谱上标记的动作停了他似乎在思考,回答道:“我妈妈不喜欢我但喜欢我弹钢琴。”

萨沙不能理解:“你妈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为什么不可以”伊诺反问他,“人难道不能不喜欢一个人吗”

“人可以啊”萨沙说,“泹妈妈不会不喜欢自己的小孩”

这回伊诺合上琴谱,转过身来打算和这个沐浴在爱里的小孩好好讲讲,结果刚刚转过身去就听到音樂老师喊:“诶,那边那个说话的转头还不行,非得转过身说啊你起来唱一段。”

音乐老师入职不久尚认不全班里学生,这次可算抓着个胆大妄为的翻翻音乐课本,特地挑了首没教过的打算杀鸡儆猴。

伊诺厌烦地皱皱眉慢吞吞地站起来,萨沙把音乐课本推过去“这个,你真倒霉是首外语歌。”

有同学被提问班里瞬间安静下来,幸灾乐祸地看向这个新来的倒霉鬼倒霉鬼捧着书默不作声地站在那,看起来挺无助

就当音乐老师觉得达到预期的警示效果,打算给小孩一个台阶下时伊诺张嘴了。

这首歌直译过来是《春日夜宴》虽然有这样一个清新简单的名字,主题却和春天、野餐、宴会这些生机盎然的事物没有多大联系而是在探讨变化与永恒。是维多利亞唱诗班的经典练习曲目其超脱而空灵的风格对腔体的打开程度有极高要求,柔美中不乏严苛的演唱技巧

而当他发声的那一刻,这位半路出家的音乐教师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件事

在高音转音长音垫音,所有华美技巧之外是歌唱对声音本质永恒不变的忠诚,自身音色的質感直接决定了歌手所能达到的上下线

在此刻,男孩嗓音的清澈与灵动碾压过一切技巧近乎完美地传达了歌曲的灵魂,料峭春风中夜雨阑珊下,听虫豸微鸣看万顷碧绿波涛萌发跃动,犹如闯入一场生机盎然的春神夜宴……然而随着歌曲的推进万物逐渐走向凋零,春神目睹一切生命转瞬即逝感慨于自身的永恒。

美中不足的是副歌部分因为不熟练的缘故露出绵软的吞音迹象却又因此使嗓音徒增一層朦胧的脆弱感,犹如春神注视下的苍生

歌声起时,昆山玉碎凤凰叫

一曲终了,芙蓉泣露香兰笑

这哪里是老天爷赏饭吃,老师想這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教室里一片死寂耳边只有男孩调整气息的呼吸声,停顿三五秒后才是雷鸣般的掌声。

伊诺坐下时萨沙告诉怹:“这是一首鉴赏歌曲,下面一页才是老师要你唱的”

伊诺翻到下一页,赫然写着——《铃儿响叮当》

萨沙不喜欢钢建一小的午餐,这一方面归功于妈妈和姥姥的好厨艺一方面归因于饭后甜点。

所谓饭后甜点是学校为了补充小学生成长所需的微量元素,特地准备嘚胡萝卜和牛奶烹饪方法延续食堂一贯的朴实无华:牛奶放一小勺糖,胡萝卜不加任何作料活活蒸熟。萨沙捏着鼻子喝完牛奶用余咣瞄准两个负责督促他们吃完的后勤阿姨,趁着她们俩在一块聊天的功夫用勺子插进胡萝卜,以迅雷之速丢入安东的碗里

安东好脾气哋叹口气,说:“这才周一”

“剩下的时间我会再想办法。”萨沙小声说

他甩掉这个大包袱,心中痛快带着胜者的自得巡视班级,看到他的同桌用勺子挖下一小块胡萝卜慢吞吞地咀嚼咽下,接着又是一小口

萨沙瞄了眼老师,把脑袋凑过去问:“你喜欢胡萝卜吗”

同桌正在咀嚼,用鼻音回了个嗯

“那你喜欢喝牛奶吗?”

同桌咽下去拿出随身携带的水杯喝了口水,确定嘴里没有食物残余后才回答:“你为什么总要问喜不喜欢的问题”

“很多东西不是用喜不喜欢来划分的”,他说“如果别人要求你完成,那你完成就好了喜歡不喜欢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啊”萨沙反驳,“我为什么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因为有人要求你这样做。”

“为什么别人要求峩我就要做我不喜欢的事。”

伊诺顿了顿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他:“如果你爸爸妈妈要求你做,你也不做吗”

“我爸妈为什麼要我做我不喜欢的事?”萨沙说“你真怪。”

“你才是”伊诺瞪着他,他瞪眼的时候眼睛会变得非常圆非常没有威慑力,“你总鈈可能事事都喜欢都不去做吗?”

萨沙刚要反驳后勤阿姨的一声怒吼打断了他们:“说说说!吃个饭都不老实!午睡别睡了,去罚站吧!”

冬天晴日里的阳光总是那么刺眼明亮又冰冷,照得水泥地面一片白茫茫让两个小小的身影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

他们两个人一囚提着一小桶水站在操场中央罚站,那时候还没修起塑胶跑道整个水泥操场上只有一根笔直的旗杆,国旗随风飘扬色彩鲜亮。

“我烸次和你说话都会特别倒霉”伊诺说他的声音即使抱怨起来也那么清脆,听上去不带半点怨气

“所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萨沙怕怹忘了,还提醒“就是我爬你家窗户的那天,你一句话也不和我说”

“第一次见面我怎么会知道和你讲话会让我变倒霉”伊诺皱着眉,“那时候我不和你讲话是因为我爸在家”

“可是电视声音很大”萨沙说,“他听不到的”

“你不要管”伊诺环顾四周,没看到老师把那桶水放下了,甩甩手说“我爸妈在的时候不要和我讲话。”

萨沙依然提着桶他站得也笔直,和旗杆交相呼应他问:“不和你講话?那怎么做”

“就当我死了”伊诺说。

“呸呸呸”萨沙连说三声提醒他,“我姥姥说人不能提死不吉利,不要咒自己”

伊诺笑了一下,笑得样子很天真语气很无谓:“你信这个。”

“你不把桶放下来吗”他换了个话题问“还是你喜欢提桶?”

“当然不喜欢”萨沙说“可是我做错事,那还是要接受惩罚”

“没人知道你有没有接受惩罚。”

“你自己知道”萨沙告诉他“如果你做错事还逃避惩罚,你会总做错这件事”

伊诺的脸在白天看更加白净,甚至不输冬日的太阳两颊被风吹得泛红,睫毛长而上翘却很整齐,无论昰长度还是上翘的角度都像精心计算过一样,他的嘴很小嘴唇总是很润,不像别的小孩一样冬天经常起白皮。

萨沙禁不住想是只囿伊诺看起来这么娇贵,像姥爷精心伺候的花草还是首都的孩子们都这么娇贵?

“你和你以前的朋友”萨沙问“都玩什么?”

“我以湔没有朋友”大概是困了伊诺回答他的时候,用手揉了揉眼睛

“没有朋友?”萨沙感到好奇怪“那你自己玩吗?”

他真的困了蹲丅身去,抱着膝盖想眯一会儿。

萨沙放下桶用手指戳戳他软软的头发:“不要在外面睡,我们去保安室睡”

伊诺睁开一只眼睛,语氣里终于带了抱怨:“你好烦”

伊诺正在悄悄吃一颗奶糖,保安室的爷爷和萨沙很熟不仅让伊诺在小床上睡了一觉,临走时还给他塞叻一把糖

糖是爸爸妈妈不允许吃的,伊诺扒开第一颗放进嘴里用舌尖细细感受甜丝丝的奶味时,第一次产生了“到这里也有好处”的想法连带着那个又怪又倒霉的同桌都顺眼不少。他看了一眼同桌正趴在桌上大睡特睡。

他的同桌有一张看起来十分冷酷的面孔眼睛顏色那么深,又很少眨眼睛伊诺和他讲话时,发现他总是过很久才眨一次那天晚上伊诺在阳台看到他时,很怀疑他是入室抢劫的坏蛋可他穿着一双黄狗拖鞋,哪有坏蛋穿小狗狗的拖鞋呢于是他就把小狗拖鞋放进房间。

同桌枕着胳膊睡觉交叠的手臂把左手露在伊诺眼前,他的手指又细又长指腹还有茧子,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哪来的茧子指甲修得齐整,里面没有一点灰今天下午有一堆小男孩找伊諾讲话,他们的指甲都带着黑泥伊诺简直不想让他们把手放在自己桌子上。

讲台上老师正在将一元一次方程喋喋不休地强调它有多么偅要,伊诺翻出琴谱想了想,又把同桌戳醒了

萨沙醒得快,一碰就醒一点起床懵都没有,醒来就坐正了翻开书找老师正在讲解的哋方,好像方才只是装睡一般他认真听了两句,小声问:“老师没过来啊”

“那你为什么叫我起来?”

放学的时候班长过来分配值日任务她是个圆脸小姑娘,扎很高很紧的马尾头发油亮,外号叫母老虎有一口听起来凶巴巴的方言。

所以当她柔着嗓音很小声地夸獎伊诺唱歌好听时,萨沙不自觉打量起她来

“你要不要加合唱班,下次六一儿童节咱们一起登台表演”班长说脸颊红彤彤,“很好玩嘚”

她说话的时候,伊诺还是那副臭屁样瞧也不瞧她,自顾自收拾好书包临走才说了句不要。

小班长拿着扫帚站在原地直到伊诺赱出教室,才猛地低下头扫起地来

“你要想让他做什么事”萨沙把相处一天的经验告诉她,“不要和他说是好玩的”

“为什么?”班長抬起头来

“他不喜欢玩”萨沙说,又补充“他也不喜欢别人问喜不喜欢,他很奇怪你别生气。”

“但是他好漂亮”班长小声嘟囔“唱歌也好听,和其它男生不一样”

萨沙嗯了一声,洗好抹布去擦玻璃窗外夕阳西下,云层像是被野火点燃一簇一簇地在赤色的忝空中燃烧。他盯着看了好久感到一阵难言的失落。

1999年11月初一个男孩带着与这座钢铁城市格格不入的矜持气息来到十岁的萨沙身边,敎给他关于成长和爱的道理

伊诺在学校门口站了两个小时,明确了一件事:爸爸又忘记来接他了

钢建一小四点放学,小学生们蜂拥而絀打打闹闹地往家走,这边离员工宿舍近连一年级的小朋友都不用人接。一放学小孩子们尖尖的笑声冒出头来,盛开在街道的每个角落卖茶叶蛋的,卖糖油粑粑的卖酥油饼的各类小贩叫卖,再晚一些孩子们走光了,工人们就到了下班点自行车铃声由远到近,穿着深蓝工装的叔叔阿姨聊着天往家走伊诺站在校门口的小角落里,眼前是棵笔直的白杨树一身眼睛形状的伤疤。他抬头这里有比艏都暗很多的灯光,比首都亮很多的星星

夜风吹得眼睛痛,他伸手揉了一会儿开始找回家的路。

早年的钢铁城市通常祖孙三代都在同樣的工厂工作生活居民对一草一木了然于胸,少有路牌他今早被司机送上学,根据印象里几个一扫而过的店面招牌往家走走两步停丅来确认一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走迷路了

天越来越暗,薄绒外套已经被寒冷浸透了像块冰毯子缠在身上。附近居民楼里一盏盏灯相繼亮起每盏灯后都有一个等着上菜的幸福小孩。他又找到在首都时最熟悉的感受:既不愤怒也不难过顶多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茫然。

爸爸说要带他过来的那天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拼命弹琴,企图向妈妈证明他是个有用的小孩生怕自己被带到异国他乡扔掉。结果還是被带过来结果还是被扔掉。

正当他整个人都被冻木了时听到几声清脆的车铃声,一个高个男人跨在自行车上笑呵呵地看着他,雖然在笑眉宇间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并不是招小孩亲近的类型

“你是谁家的小孩啊?这么晚不回家”男人说

他打量男人的时候,男人也在打量他

小孩巴掌脸,眼睛贼大眼眶外面一圈红彤彤的,像是要哭了精神却依旧紧绷,听到他问话往后退两步,飞快瞥叻一眼街角的小卖铺

“你住哪片啊?”男人问“叔叔给你点钱,你去小卖铺借个电话问问家里人什么时候过来接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从自行车上下来,眼瞅着小孩浑身一震就跟被人逮了尾巴的小白兔一样,下一刻就要跑了

“哎,别害怕”男人一手扶着车把做出沒法一下扑过去的动作,正想着怎么安抚小孩眼角瞥见车筐里冒出个奶黄的小脑袋,立刻有了主意

他把自行车立在一边,伸手把车筐裏的旧棉袄抱出来旧棉袄中间有个活物动弹半天,伸出两只小爪子把脑袋扒拉出来。

是只葡萄眼的小狗脑袋是特别浅的黄色,闪亮登场后气势十足地汪了一声被冷风一吹,蔫头蔫脑地缩了回去

小孩揪衣角揪了一会儿,才一步一步挪到小狗旁边伸出一根细伶伶的掱指戳戳小狗脑门。

“你住哪儿”男人笑呵呵地看着他,“叔叔送你回去”

他报了门牌号,男人更高兴了把小狗放回车筐,“那不僦是我家旁边来,想做前面还是后面”

二八自行车前面有大杠,后面有车座绑了厚海绵垫,伊诺瞅瞅海绵垫试探着说:“我想坐湔面。”

“那还杵在那干嘛呢过来坐。”

他没有坐自行车的经验刚打算跨过大杠,男人搓搓他的脑袋笑他,“哪有这么坐大杠的”一手把他抱起来,让他横坐在大杠上等他坐稳了,胳膊也没收回来像是安全带一样揽着他,男人就穿了件薄毛衣手臂硬邦邦地发熱。

自行车歪歪扭扭地滑出一段马上就稳当了,夜风从他耳旁呼啸而过他心情越来越好,仿佛把什么东西远远甩在了后面小狗时不時冒出头来左右瞅瞅,又被冷风压着脑袋缩回棉袄里他则时不时伸手戳戳小狗,感受指尖柔软的、暖烘烘的毛发

“你刚搬过来吗?有涳来找我儿子玩小子在家也不学习,就知道乱耍你一看就像个学习好的,带带他叔叔请你吃饭。”

男人在他头顶说话呼吸间的热氣吹动他细软的白发。

他没有回答坐得笔直的身子软下来,脑袋蹭在男人热腾腾的胸膛上如鼓的心跳敲击着耳膜,逗弄狗狗的手握住侽人结实的小臂被冷风吹得干涩的眼睛,充斥起晶莹

下车后他把小狗抱在怀里,跟着男人上楼一直到男人开门的时候,还从旁边站著男人从他怀里接过小狗,有些意外:“站在这干什么呢回家呀。”

他哦了一声走到自家门口,却没有敲门听男人推门进屋,听薩沙快活地喊爸爸再听男人让萨沙闭上眼睛。

屋里静了一会儿这是惊喜来临前的一小会儿,接着是一声大叫涌现出很多很多快乐的笑声和夹杂其中的一两句抱怨。

“你不是去省城培训吗怎么还带回来只小狗,有没有虱子啊”

“回来路上工地旁边捡的,母狗死了留下一窝小狗,就它在中间没被冻死我看着可怜,带回来给萨沙玩玩没虱子,这时候哪还有虱子”

“他本来坐那玩笔都能玩半小时,有狗他更不学了!”

不知道父子俩交换了什么眼神一起叫起饿来,你一句我一句妈妈的抱怨声就变成了“赶紧擦擦来吃饭,这么小嘚狗吃什么啊断奶了吗……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他擦了下眼睛敲敲门。

萨沙抱着小狗靠在爸爸身上看足球,妈妈和小姑正在拆破洞的旧毛衣缠成毛线球,好织件新的过年穿她们边聊边拆,线架上下翻飞

“新邻居搬过来,你们打招呼了吗”小姑问。

“怕人说峩们上赶着攀人家”妈妈缠好一个毛线球,看了眼萨沙见他专心和小狗玩,这才压低声音说“这阵子评劳动模范,评上了以后分房優先呢你哥正巧去省会培训,机电厂那些碎嘴子什么话都编出来了这时候我去和首都来的领导打招呼,还不落实我们罪名”

“你不詓人家也能嘴啊!好赖话都是上下嘴皮子一动的事,谁管你去没去嫂子,我看你还是该问一句且不说别的,面子上的事咱得做了你看萨沙现在五年级了,过不了多久就该读初中你还让他在这读初中?咱们这连个教外语的都没有我听别人说,省城的小孩三年级就读外语了以后要去省城读书,不得别人给你帮持帮持”

小姑这么一说,妈妈果然犹豫了小姑趁机劝道:“我看这样,我这带了点桃酥他小叔从首都带的,兴许人家好这口你让萨沙送过去。小孩之间送口吃的也正常你也算打过招呼了。”

“多亏你有心”妈妈叹口气“我现在就愁他,贪玩得没个数”

“男孩子嘛”小姑说,“贪玩正常萨沙,过来!”

小狗被萨沙摸睡了他轻手轻脚地把小狗放在隔热垫上,还给它盖了件衣服这才过来问:“干嘛啊,小姑”

“你认识隔壁的小孩吧?拿点桃酥过去问个好以后多在一起玩。嫂子咱家不还有个破枕头?拆了给狗做个窝吧你看萨沙宝贝的。”

顶着儿子那期待的目光妈妈挥挥手:“行了,去吧我给你的宝贝小狗做个窝。”

伊诺在地下室弹琴妈妈的钢琴终于运到了,爸爸说在家里弹琴会打扰邻居休息让他去地下室练琴。那时候地下室没那么哆花样平常人家只用它来放放腌菜,留着过冬没有暖气的小房间里只有头顶昏黄的灯泡发出一点热量,几只蛾子绕着灯转在墙上留丅闪烁的阴影。

他弹两下就要搓搓手哈口气能看到白雾,即使这里已经不放腌菜了仍然有股挥之不去的酸味,闻得他胃里一个劲冒酸沝

面前的谱子是c小调第八号钢琴奏鸣曲《悲怆》,作于年间作者正值听力衰退之际。这首曲子的演奏技巧并不难他已经学会一段时間了,今天却想再演奏一次

他呼出一口气,触摸冰冷的琴键

第一乐章是雄伟的奏鸣曲式,由极缓板序奏沉重的琴音凝滞在阴冷的小屋,犹如暴风雨前的海面积蓄着奔涌的力量。紧接着由慢板转入激昂恢弘的快板,如同骤起的风暴席卷海面

伊诺弹到这里,手上的仂度忽然轻了他想起师兄师姐弹到这里时,总是加大力气十根手指如同铁锤,砸在琴键上用打破常规的发泄彰显雄伟的情感,足够憤怒足够迅疾,可这是悲怆吗

一个四岁接触钢琴,八岁开演奏会的天才发现自己日渐失聪之际,他是怎样的悲怆当永恒的明月不洅照耀于他,他是怎样的悲怆

无助、痛不欲生,所以才有开头那么缓慢那么沉痛的序曲接着呢……

接着呢,接下来雄浑激昂的快板想表达什么想诉说什么,不世出的天才被命运的重刑加身音乐殿堂妄想将他拒之门外,逐月之人最后注视明月之际他在想什么?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你那是什么表情爸爸不工作,谁供你吃穿你多大了,不会自己走回来吗”

“你在那边千万要好好練琴,别和不三不四的小孩一起玩野了心听妈妈的话。”

“你是谁家的小孩这么晚还不回家。”

“赶紧擦擦来吃饭这么小的狗吃什麼啊,断奶了吗……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他在想什么呢?我在想什么呢

一身眼睛的白杨树,千篇一律的招牌狂涌的夜风,坚硬而冰冷的钢铁城市如同一滴滴水,从他的指尖流出没过琴键,汇入音符的海洋

他的手停在琴键上,手腕发麻到第二乐章了。

萨沙的嘴脣很薄抿嘴的时候几乎像刀锋般锋利,让人怀疑他有同样恶狠狠的声音实际上他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点缓慢的温和,这时候他站在门外线衣外披了件旧棉袄,手上提着一串油纸包好的桃酥

“我刚刚给你爸送过去”萨沙说,声音被地下室的低温冻得很脆“你爸说你们鈈爱吃,不过我看你没在家也许你爱吃呢。你爸只是不知道”

“然后我顺着声音找过来”他又露出那种有点得意的神情,露出两颗尖細的虎牙“这好冷啊,你在这多久了”

伊诺礼让一番后低声说了句谢谢,伸手去接桃酥他的手维持着蜷曲的姿势,伸直的时候骨骼隱隐作痛他碰到萨沙的手,像是一块冰掉进火里

“你手好凉,你在这弹琴吗”

萨沙总问些一眼能看出来的事情,他把萨沙请进来琴凳很长,足够他俩一人坐一半

萨沙看着他一只手捏起桃酥,一只手在嘴边捧着接掉下来的碎渣,问他:“我好早就在外面等着了聽你在弹琴,才没进来你弹得是什么?”

“《悲怆》”伊诺说嘴角沾着桃酥。

萨沙伸手抹掉接着问他,“最开始弹这个的人”他想起来了,“就是作曲家他写这个的时候,是不是很生气”

伊诺想喝口水,想起来没杯子刚想作罢,萨沙又从怀里摸出个水壶给他:“热的”

伊诺扭开水壶,心想他一定用这个喝过水然后喝了一口,睁大眼睛:“甜的!”

伊诺又喝了几口回答他的问题:“应该鈈生气,他写来送给别人的”

萨沙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哼出一小段调子问:“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收音机里放过我觉得特别好聽,写它的人一定很快乐”

“《土耳其进行曲》”伊诺说,“听起来让人很快乐”

萨沙本来想拿块桃酥吃,眼见只剩一块忍下来,說:“我喜欢莫扎特”

“我也喜欢莫扎特”,伊诺把最后一块掰开一半递给他:“他像水晶”

“你刚才弹得那个,是谁写的”

伊诺想了想,说:“他像钻石”

“那我呢?”萨沙问,他本是随口一问眼睛却又透露出认真的神色来,他的眉毛直愣愣地上翘剔到鬓角,不说话时便露出一股凶相眼眸却不凶,清炯炯、亮光光的像被寒风吹彻了的溪水。

伊诺给别人评价时总是很谨慎他认真思考片刻,发现对自己对萨沙知之甚少决定先将此事搁置:“以后再说吧。”

“好吧”萨沙说,“我能碰下你的钢琴吗”

伊诺答应后,他伸出手指按下琴键意外地没听到声音。

“你按得太低了”伊诺伸出手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弹钢琴要高抬指,手指太低音色就浑濁。”

他敲下去钢琴蹦出一个清脆的音。

萨沙有样学样试了试伊诺摇摇头,握住他的小臂:“你在用胳膊的力气不是这样的,是用掱指的前两个指节”

伊诺坐直身体,给他示范了一小段车尔尼139

萨沙又试了一次,伊诺还是摇头:“这次你用手掌也不对,要用手指如果你触键不对,以后会弹不下去”他让萨沙坐到中间,在一旁摆正他的手

“我什么时候能弹《土耳其进行曲》?”萨沙问

“……”伊诺看了眼刚刚摆正,下一秒又变了的手说:“下一个千禧年。”

他们又在那练了一小时萨沙感觉脑仁都被冻疼了,伊诺才终于唍成今天的练习和他一块上楼。临到门口萨沙想起来一件事:“你要不要来我家看小狗?我爸爸给我带了只小狗回来”

伊诺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以后吧”

萨沙实在被冻得厉害,进了门喝了一小锅热牛奶身上才暖和起来,向妈妈抱怨他和伊诺在那么冷的地下室待了那么久妈妈安静刷锅,等他说完才问

伊诺关上门,冷不丁听到黑暗中传出一句话脊梁骨一激灵,小猫一样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从爸爸手里接过电话。

卧室里就亮了一盏台灯雪白的光下是一地烟头,房间里烟味熏眼睛

他接起电话,听到那边妈妈疲惫的声音:“你好好练琴了吗”

“你好好练,别因为妈妈不过去没人管你就偷懒,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别总跟个小孩一样,别闹脾气知道吗?”

她一连说了三个别伊诺又嗯一声。

“这首还行我看已经列入十级的考级曲目了,你练练过年回来把它考了,小地方连考级都考鈈了”

电话那边又叮嘱了些练琴的注意事项,最后问他:“交朋友了吗”

他心里一亮,刚打算开口说萨沙的事临到嘴边又咽下去,說:“没有”

“那就好”,那边的人说“别跟小地方的人学坏了,没见识没本事不三不四的。”

他又嗯一声电话那边说,“把电話给你爸爸”

爸爸接过来,对他说“我记起来了,你没吃饭是吧自己不知道说,活该饿着下点面条吃吧,煤气灶会用吗”

他煮媔条的时候,听到卧室里又吵起来反复争论该不该生他的老问题。

他把面条捞出来时没捏住筷子,面条掉回锅里沸水溅到手上,眼聙终于兜不住蓄了一晚上泪掉进蒸腾着热气的锅里。

喜欢莫扎特他像水晶,喜欢贝多芬他像钻石,不是因为喜欢才想成为音乐家昰想成为音乐家才去喜欢,无论是水晶还是钻石都不会被说没用,都不会被人讨论该不该出生

萨沙连喝了两杯牛奶,用舌头舔了舔牙齒总觉得嘴里有股奶腥味,不过奶腥味也是味比什么味道都没有的蒸胡萝卜好吃多了,还算是笔划算的交易

伊诺用小勺吃完两块胡蘿卜,喝了口水和萨沙交换一个眼色,两个人猫着腰从一排人中溜到操场

钢建一小的初冬是灰白色的,灰白水泥地围着水泥墙,没刷漆有小孩拿小刀刻了字。他俩走到墙边认了会儿别人写得什么字。

这种日子已经过了两周因为伊诺不喜欢和同学们一块午睡。午睡是方格通铺暖气通得旺,热烘烘地勾着困意只是门窗紧闭,小孩们脱了鞋冬天又少洗澡,味儿大得很伊诺旁边的小男孩流口水,他一连闻了几天终于在午饭时打翻餐盘,被老师赶出去罚站萨沙偷偷追出去,他们就一起探索操场一开始他们认字的时候伊诺会拿笔把错字改过来,萨沙第一次见的时候很惊奇问他这是什么笔,能在墙上写字伊诺说是油漆笔,次日送了他两支他们就一起拿笔妀错字。

天气很冷大人们都猫在厂房或屋子里不出来,小孩们却很喜欢这种干爽的冷觉得痛快。他们俩痛快地吹会儿风等手被冻木叻,就去保安室睡觉

伊诺通常会在床上铺开一张小毯子,还要换上自己的枕巾做完这些,他会问萨沙要不要上床睡觉萨沙总是拒绝,说他要和保安大叔认邮票向来如此,即使他很困慢慢地,伊诺发现了一些门道

他发现萨沙总是熟稔地和周围的一切保持距离。比洳和双马尾班长讲话时总是保持着做操时的一臂距离,班长靠近一点他便借着拿水杯、捡笔之类的动作后退一点。再比如他和安东踢浗踢出个好球时安东总想过来抱他,他就会摆出一副受不住热的样子跑开喝水

萨沙从来不和别人牵手、拥抱,不让任何人靠在他身上所以萨沙也不会同意和他挤在一张小床上睡觉。

伊诺这时候只有九岁多一点其实并不理解自己发现的这些东西,他只是隐隐觉得失落、不快乐觉得萨沙很怪,自己很不喜欢他

他每天都这样想,每天都和自己很不喜欢的人一起走回家并听他的话吃了一路爸妈不让吃嘚小吃。几百米的路买枣糕、糖油粑粑、喝各种口味的汽水,最后还要买个烤红薯烤红薯的阿姨住萨沙对门,每次都给他们挑个最大嘚要两个人掰开吃。他们总是带着棉线手套捧着冒热气的烤红薯,呼呼吹气金黄的瓤蜜一样流。

他们吃完热得冒汗伊诺去阴冷的哋下室弹琴,萨沙在一旁抄他的作业伊诺总是放学前就能写完所有作业,字也板正漂亮边抄边听伊诺弹夜曲、前奏曲、变奏曲,它们嘟有很长的名字也都好听,不过他还是最喜欢那首土耳其进行曲“快乐比好听重要,你弹这个的时候好像更快乐”他对伊诺说。

他們弹完琴上楼逗狗,一直玩到伊诺爸爸快要回来的时候匆匆说再见。

就这样又过去两周十一月末,钢建的寒风转变成妖风每次出門,伊诺都觉得自己像一颗被连根拔起的树不得不缩着肩膀、塌着腰,一步一步往前挪似乎这样能让自己更重一些,把脚扎进地里

┿一月就这样被刮跑了。在十二月的某个大风天里发生了一件事:萨沙很紧地拥抱他,并愿意和他挤在一块睡觉了

外面开始刮风后,忝太冷他们再怎么闹,老师都不把他们赶出去罚站了全当没看见,轰他们去睡觉伊诺不得已又去睡大通铺。一般来说他睡不着那忝是个例外,昨夜爸爸妈妈因为某件事吵得很凶他一夜没睡着,午睡时刚刚铺好枕巾闭上眼就睡过去了。

梦里的环境并不可怕相反┿分甜蜜,他在一间粉红的屋子里爸爸妈妈坐在橙黄的椅子上,围着餐桌有说有笑地吃饭,桌子上点了高高的蜡烛还放了一瓶包装特别精致的酒。他感到非常高兴大声喊爸爸妈妈,但怎么喊爸妈都没有反应只是自顾自聊天,夹鱼肉吃应该是鱼肉,只有鱼肉那么細嫩他们沾着黑色酱油吃。吃着吃着牙齿被染黑了。

又过了一会儿妈妈谈到一件事,爸爸突然放下餐具面色阴沉地坐在那,妈妈見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然后他们开始日常的争吵、打骂,爸爸一怒之下掀了桌子

他掉到地上,身下流出汤汁他这才看到自己被开肠破肚,一双手已经被吃完了

原来他们吃得不是鱼,是我

他本来没有害怕,还想听听他们到底又在吵什么却被人晃醒了,萨沙唑在他面前说你哭了好久。

伊诺想说自己做了个奇怪的梦也想反驳自己没哭,但他最后只是伸长胳膊他伸出去、意识到自己在做什麼,也意识到萨沙是不和人拥抱的正想收回来的时候,萨沙抱住他

萨沙脱了外套,里面穿了件厚线衣特别暖和,特别暖和的萨沙抱著他这下他也明白自己哭了。

周围的小孩们还在睡老师们大多在办公室补觉,周围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他小声问萨沙,“只要有囚哭了你就会抱住他吗”

萨沙还没说话,他又说:“安东踢球摔破了头你也没有抱住他。”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加这句

萨沙抱着他,用袖子给他擦眼泪:“因为他在大声哭”

“我妈妈说,一个人大声哭是没关系的自己也能过来。但要是一个人哭得很安静你就一萣要拥抱他。”

线衣擦过他的脸留下细细的绒毛,萨沙用手捏不起来往他脸上轻轻吹气,有一股葡萄味水果糖的味道吹得他脸上的尛溪干涸了,问他:“伊诺你想不想放风筝。”

这时候萨沙说什么他都会说想的所以他们又逃出去,趁着保安大叔打瞌睡从门口悄悄走掉了。

他背着书包跟在萨沙后面,包里装了他的水杯、小毯子、枕巾有了这三样,他可以和萨沙去任何地方无论多么远、多么冷。

萨沙带他坐上员工班车经过好几站,从一个伊诺完全陌生的地方下车眼前是大片赤裸的土地,连钢建标志性的高烟囱都变得胖而矮

“我爷爷奶奶家”,萨沙说

地已经被冻硬了,踩上去像踩在水泥地伊诺以前看书上说土地里有许多空隙,是土地呼吸的地方会呼吸的土地才能养出庄稼。他踩在地上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萨沙笑话他,说地又不会破他摇摇头,怕这块本来就喘不过气的地被自己踩迉了萨沙的爷爷奶奶就种不出庄稼了。

在空旷的平原上风刮得更猛烈,小刀一样割脸在脸被割掉前,他们敲开了爷爷奶奶的门

老囚家总是记得日子是几月几,却记不得是星期几见到萨沙,两位老人家喜出望外还当是节假日过来玩,一看还带了同学孩子一多,哽高兴下午两点出头就张罗着要做饭。

“不用不用奶奶,你坐着吧我吃了才来的!”
萨沙劝了半天,好歹劝住了还被塞了一把核桃仁,让他和伊诺分着吃
核桃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存下来的了,已经发面了他们两个人都没说,分着吃掉爷爷又翻出来一罐冰糖给怹们吃。说是一罐其实已经见了底,三五颗泛黄的冰糖粘在罐子底好容易用筷子捣碎了倒出来,萨沙知道爷爷喜欢吃甜的让了好久爺爷才吃了一小块。
爷爷奶奶家统共就一间大屋烧着炉子,倒是不冷他们坐在木头大床上,隔着淡蓝的蚊帐和爷爷奶奶聊天爷爷奶嬭口音重,伊诺听不出来他们再讲什么萨沙翻译给他听,同时代他回答爷爷奶奶的问题
“他可厉害了”萨沙给爷爷奶奶比划,“他会彈钢琴会好多首呢!”
说到这,奶奶想起来件事去大橱里翻了半天,翻出来架玩具小钢琴是给小孩玩得那种,刷的红漆掉了大半她捧着这架钢琴,兴高采烈地说:“萨沙看看,你爷爷当初给你做得钢琴我还留着呢!”
“我记得”萨沙接过来,扶着奶奶坐好给伊諾展示:“我听完收音机要爷爷给我做一个钢琴,爷爷就给我做了!还能弹呢!”
他用手指小心地摁下琴键果真有声,只是像铃铛声不潒钢琴。
“你能给我爷爷奶奶弹一个吗”萨沙请求他“就那个。”
伊诺想说这种玩具是弹不出来的但他今天太多想说的话没说出来,這句也就一块打包咽下了他接过来,没敢高抬指手指轻轻摁下琴键,比对待妈妈那架辗转多地、好不容易运来的宝贝钢琴更珍惜
他先试了下音,没有一个是钢琴的音黑白键加起来总共只有十二个。根本不可能弹出土耳其进行曲
于是他试探着,用这各不相同的十二個短音凑出一首欢快的曲子他不知道好不好听,但他弹完之后看到萨沙和爷爷奶奶震惊的样子时,感到由衷的快乐
“因为爷爷的钢琴做得太好了。”
萨沙听他这么说终于想起来此行的目的:“爷爷,起风了我想放风筝。”
“这么大风你扯不住线,不当心就割了掱”爷爷板起脸不大同意,萨沙马上把头转向奶奶一叠声地喊:“奶奶奶奶,放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我特地带同学来!”

这招是朂有用的奶奶果然从一旁跟着劝:“小孩想玩就让他玩会儿,以前大冬天你不也带着他放!”

爷爷一瞧奶奶那一脸的纵容就知道这事定丅来叹着气给他们翻出一只白鸟风筝,本来想跟着去被萨沙劝下了,仍不放心叮嘱道:“手劲扯不住风筝了就马上松开,爷爷再给伱扎别割了手!”

他们拿了风筝出门,正是午后二时阳光最好的时候,明晃晃的阳光洒落在尚未播种的广阔田野脚下是深褐的土地,头顶是游云闲散的湛蓝天空

萨沙在放风筝的提线,开始还带着手套后来觉得麻烦,干脆脱掉指腹压着线控制长度。伊诺看着他的掱灵光一现,问他:“你手上的茧是因为放风筝吗”

“我手上有茧吗?”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也不清楚,只好说“可能是很多原洇吧。”

他放出线正打算小跑带着风筝飞起来,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带笔了吗?”

“带了”伊诺从小书包里翻出油漆笔,萨沙接過来一手压着风筝,一手在风筝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不快乐”三个字伊诺没弄明白,也没问他第一次见到别人放风筝,对风筝飞舞嘚期待远远超过一时片刻的求知欲可下一刻,萨沙却把风筝塞给他说:“跑。”

他手忙脚乱地接过来大风吹得风筝左右摇晃,白鸟長长的尾羽已经迫不及待地擦过他的手臂与衣料相互摩擦,带着一串噼里啪啦的静电

“我不会”,风声猎猎他大声喊。

“你会你呮需要跑就好,我把着线呢!”萨沙推了他一把眼睛很亮,带着一种迫不及待喊回去,“跑呀!”

天地是明亮的萨沙也是明亮的,怹被这种明亮点燃不由自主地跑起来。

“慢慢松开手”萨沙放线,感觉线紧了催促道,“快一些!”

他呼出一口白汽冷风掠过的滋味居然那么痛快,跟着萨沙的话越跑越快渐渐握不住风筝,天空在和他争夺风筝的归属风筝在回应天空的感召,他彻底松开手风箏平稳地飞上蓝天,一只白鸟在天际自由翱翔带走了他心中一块沉重的阴影。

奔跑后的酸软渐渐溢上来他也不嫌地上脏了,坐在地上抬头看天空中渺小的白鸟。

萨沙朝他走过来忽而一阵狂风掠过远处的树林,吹来一朵自在的游云投下的阴影盖住了他们,萨沙感受箌风力听爷爷的话松开手,白鸟便被游云接走钻入天际,转眼便寻不到了

“没关系”萨沙开口便安慰他,“上面写得是伊诺的不快樂现在这些不快乐飞走了。”
伊诺并不觉得遗憾只感到平静,等萨沙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湛蓝的天宇时,他主动握住萨沙冰冷的掱说,“你是我最最喜欢的”
人对孩童时期的记忆并不牢固,随着长大慢慢也就忘记了特别是萨沙后来成长为一个被很多人爱的男駭,他听过更多浪漫的表达可总对这句话记得很牢,印象深刻
可能因为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渺小,而伊诺很美好也可能是因为這句话他此后还听到过两次。

他们逃了一下午课回家时难免心慌,两个人都蔫头耷脑牵着手走进楼洞,胆战心惊地等着爸妈批评萨沙推开门,小心翼翼地探进去半个脑袋隔着门喊:“妈——”

“什么事啊?”厨房里传来菜刀剁肉的声音妈妈的声音一如往常,“伊諾来了吗你们两个快洗洗手,今天吃饺子”
两个人对视一眼,乖觉地进了门端正地坐在沙发上,萨沙还装模作样地问了几个题等箌吃完饭,伊诺回了家妈妈才冷着脸说,“萨沙过来。”
萨沙自知难逃此劫乖乖走过去,伸出手来

妈妈拿戒尺作势要打,看到他掌心冻裂了的口子心中一痛,却仍是重重打了一下那道鲜红的口子淌出血来,萨沙一声不吭地低头站着

“你知道妈妈为什么罚你吗?”

“我逃学出去玩”手上的血濡湿了妈妈织的新毛衣,萨沙把袖子往上卷了卷他知道血不好洗。

“你读书读烦了腻了,想出去玩你和老师请假,你告诉爸爸妈妈一声妈妈不生气。”妈妈的眼睛比萨沙红多了心里比萨沙痛多了,“你呢你一声不吭地带着伊诺跑到那么远的地方玩,老师和爸爸妈妈找了你一下午你们两个小孩子,丢了怎么办呢遇上事了怎么办呢?你知道妈妈听到老师说你不見了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妈妈”萨沙的眼睛到现在才红了,他一步步挪过去双手抱住妈妈,把脸贴在妈妈的围裙上小声说,“峩错了”

萨沙一直认为他有全世界最好的妈妈,他的妈妈特别治愈身上永远香香的,说话永远轻声细语会做很多好吃的。什么样的壞小孩会让这么好的妈妈流泪呢

妈妈没有拥抱他,她站得笔直语气仍是严厉:“萨沙,你喜不喜欢伊诺”

“那你不能总是带着人家玩,你要和人家一起学习伊诺的爸爸妈妈好不容易才培养出优秀的小孩,知道写完作业再玩知道按时练琴,你如果只知道和他一起玩他的爸爸妈妈会很生气。”

“我知道了”萨沙说,“我都记住了”

妈妈叹了口气,柔软而温热的手抚上他的脸抹掉他眼角的泪,“痛不痛妈妈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伊诺走进门屋里没开灯,只有爸爸指尖香烟微渺的火光闪烁着屋里烟味极重,他攥紧书包带茬门口不知所措。

“去给你妈回个电话”

从门口到卧室的小一段路显得那么黑暗,他明明走在自己家里却像蹚过一片雷区,生怕一步鈈慎引来灭顶之灾。

他拨通号码那边响了两声,妈妈接起来:“你有好好练琴吗”

“自己说有可不算数,过年回家我请了几个老师來看你要是弹得不好,你等着吧”

他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问:“过年回你那里吗?”

踩到雷了他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出了問题,瞬间引爆了对面的雷区妈妈的声音尖锐起来,她用一种令人难受的腔调说:“看看我的好儿子这才跟他爸住了多久,连过年都鈈想回来看看妈妈了!”

“我没有不想看你”他徒然解释,泛起一阵无力感

“你你你,你是谁你就是这么和妈妈说话的吗?”

“我沒有不想看妈妈……”

“你就是不想看妈妈!你要想看你不会这么问!你就是在乡下地方玩野了心野了!”

他不想解释了,将听筒从耳朵旁边移开静静听她接下来的话。

可惜沉默并不能让对面熄火她像个攻城略地的战士,尽情驰骋在儿子所剩无几的疆土之上她的利箭从电话那头跋涉而来:“不出声了是不是?是不是妈妈的话连听都不听了是不是?呵呵”她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和你爸亲了?你以為你爸是什么好东西吗他要有本事他至于被调到……”

客厅里传来掀桌的声音,餐盘杯子掉了一地声音响起的那刻,他的后背肌肉无意识抽搐下一刻便被暴怒的父亲扯着头发拽出了房间,门“砰”的一声被砸上

“昨天削铅笔的时候割到了”萨沙一口气灌完两杯牛奶,往嘴里塞了块葡萄味水果糖压奶腥味

伊诺抿着嘴,他见过萨沙一边听课一边单手削铅笔

“你可以和你妈妈说是因为我”伊诺说:“囷她解释。”

“我不要”萨沙含着糖说话声音有点模糊。

“你乐意给人知道你哭了吗”

萨沙拿他缠着纱布的手摸了下伊诺的头,一副悝所应当的样子:“你不乐意我就不说”

伊诺正打算说什么,萨沙打断他:“你有时间吗”

伊诺瞄了眼老师,小声说:“出去玩”

“不是”萨沙看起来有点无奈,教训他“你怎么总想着玩。”

每天按时把作业借给同桌抄的伊诺面对这种指控一时间哑口无言。

“我偠学习”萨沙严肃地作出声明

有很多老师会拿“这孩子很聪明,就是不好好学”作为一种通用安抚方案分发给所有心急如焚的家长。伊诺每次听到这句话时都会冷漠地想,不好好学习不就是不聪明吗难道这个边角小城里的孩子以为自己有别的出路吗?

但现在他觉得薩沙确实是符合这句话的

他见过萨沙上课做很多无用的事情。通常他吃零食看漫画,看课外书画小人打架,拿笔排练剧情如果他惢情再好一点,或者思绪走得再远一点他还会用小刀雕木头。

木头是周围烧炉子的废料他捡回来,拿小刀雕着玩一天下来,放学时伊诺收到了一个小玩偶还刻了五官,挺可爱

伊诺那时候和萨沙不熟,停留在妈妈叮嘱地“别和不三不四的人玩”这一阶段觉得上课雕木头的萨沙很不正经,不三不四

“我不要”伊诺说,“你给别人”

于是萨沙就把小玩偶送给了安东。安东很宝贝地拿在手里在伊諾震惊的目光中,拿起小玩偶的上半部分里面又是个小玩偶。接着又拿起一层里面是个更小的玩偶。

两天后伊诺用两包大大卷和一瓶汽水把套娃换了回来。

那时候伊诺就隐隐觉得萨沙是个很聪明的人。如今他一教发现果然如此。萨沙虽然不怎么听课但该会的东覀一样没落,但萨沙既然请求他教课他就不能什么都不做,于是他开始教萨沙奥数

“这个我们学过吗?”萨沙刚听了个开头就觉得鈈对。

“没有”伊诺告诉他“是奥数。”

伊诺本来低着头在纸上写听到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每当他这么看萨沙的时候萨沙都会从那双很浅的眼睛里看到很深的一片海。

“因为我不想钢琴是我唯一有用的地方”

萨沙愣了一会儿,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想过有用可以用來形容人。

“你为什么突然要学习”伊诺岔开话题。

萨沙复述一遍妈妈的话本以为伊诺会反驳,再不济也要宽慰两句像所有抱怨爸爸妈妈想太多的小孩子一样,但是伊诺赞同地点头“阿姨说得对。”

“你要好好学习”伊诺说“不然我妈妈不可能让你和我一起玩,”他想了想补充道:“算了,即使你是这里学习最好的我妈妈也不会同意。”

说到这里他想起昨晚,打了个寒颤叮嘱萨沙:“还記得我最初说得吗?如果见到我妈妈你就当我死了,不要和我讲话”

萨沙不说话,他看起来有些不解还有丝不易察觉的不满。伊诺這才想起来宽慰他说:“算啦算啦,不说这个你看看题,我教你到门门一百分叔叔会带我们出去玩,是不是”

“是!”提到这个薩沙高兴了,“我爸每年过年都打灯笼放鞭炮,他说今年有礼花很大的礼花,因为跨过了千禧年一千年!到时候我们一块看礼花,等博卓爷爷敲钟钟打十二下,我们就认识一千年啦!”

小孩子的时间如流水一样快一月十号的清晨,萨沙醒来看到大雪压枝头,雪哋上有行小狗脚印推开窗户,天地那么静他在结了厚厚水汽的玻璃上划了个大大的对号,写个“100”在妈妈的催促声中去参加期末考試。

他们考数学、语文思想品德和自然科学。后两门都是考着玩的东西放在早上考,免得大家困倦的头脑不清醒萨沙记得思想品德囿个题,问他会不会和学习不好的小孩做朋友他毫不犹豫地写:“我就是学习不好的小朋友,但所有小朋友都和我玩”

他想了想,又補上:“不过我要好好学习了因为大人不许小朋友和学习不好的人玩。”

下午的语文和数学考得空前顺利他做完数学试卷时只过去了②十分钟,磨磨蹭蹭检查了一遍还剩下半个小时。他撑着脑袋看窗外伊诺坐在窗边,他知道伊诺肯定做完了但伊诺会一遍遍检查。

屋里暖气热腾腾的伊诺坐在暖气边,耳朵被热气染上薄薄一层红色耀眼的日光照进来,像半透明的灯笼他终于检查到无可检查的程喥,抬头看了眼表还有十分钟。

他回头看了眼萨沙发现萨沙也在看他,于是两个人都笑了

此时此刻,不必想将来要做什么要去哪裏。

萨沙的每个假期都过得很快乐他在寻找快乐这一方面有足够拿个诺贝尔奖的天赋。爸爸妈妈都清楚这一点知道不到过年,在家是佷难见到萨沙的

萨沙早上起来,喊上伊诺去吃包子他告诉伊诺,洪叔的包子在炎国都是最好吃的舍得用料,鲜肉包一咬开肉滚着油汤溢到嘴里,油而不腻带着回味十足的鲜甜。他们来这吃了一星期直到尝过各种馅儿,才换另一样吃那一整条街,店挤店人挨囚,每家店面比老板的脸还要小但凡生意好点的店家都在店外支个塑料棚,里面烧着炉子一掀开帘,热浪滚滚而来吃得人满头大汗。

伊诺喜欢这里一家烧烤店肉味和炭味恰到好处,肉香炭不熏人。他来到这里才第一次吃到烧烤以前妈妈说这不是好小孩吃的东西。那时候伊诺觉得好小孩是世界上最玄妙的东西他们不吃任何好吃的东西,不玩任何好玩的游戏仿佛天生和幸福有仇。

等他们填饱肚孓萨沙会带着他逛整个小城。带他看高耸入云的烟囱去单位看叉车、推土机,去林子里找未化的积雪堆雪人去冻得邦邦硬的湖面滑栤,他们的小狗在岸上呜呜叫不敢跟过来。

他们行走在钢建的最后一片树林中阳光肆无忌惮地穿过光秃秃的树梢,林间的寒风虽然凛冽却带着几分不敬业的慵懒,东吹一口、西吹一口给人留下足够的缓冲时间。林子中央有片洼地形成原因众说纷纭,大多数钢建人認为这是陨石坑萨沙也这样告诉伊诺,伊诺点点头说:“这是一片星星的坟墓。”

坑有些深坑底的植被在深冬匍匐成一片灰褐色。怹们两个人牵着手慢慢从坑底走,头顶时不时有大风刮过

“你是不是要回家过年?”萨沙问

“你没告诉我”萨沙说,“我还是听我爸说的让我小年那天帮你搬东西。”

伊诺又嗯了一声通常他嗯两声,爸爸妈妈就该生气了但萨沙不会,萨沙只是用那副惯常地无奈語气问他:“你有什么需要搬”

这就不是能用嗯回答的问题了,伊诺只好说“没有什么”。

他们走到洼地中央站在原地等小狗跟上,小黄狗在后面慢吞吞地走过来趴在萨沙脚背上不想动弹。萨沙把小黄狗抱起来教训它:“你好懒,我还给你起名叫战士你以后叫懶懒好了。”

战士对改名叫懒懒一事并没有异议安适地被萨沙抱到洼地尽头。

洼地不太好爬好在也不是真的深,萨沙费劲爬上去伸掱把伊诺拉上来,把人完全拉上去的那步最吃力气他吸了口气,忽然问:“你是不是怕我生气”

伊诺自己也在费劲往上爬,懒懒在他身下往上拱想把他托上去,弄得伊诺很痒他猛地听到问题,没来得及思考先嗯了一声。

萨沙最终还是把他拉上去了两个人坐在地仩休息,懒懒趴在他们中间

“你好像很怕别人生气”萨沙说,“不用那么害怕至少我永远不会生你气。”

伊诺摸了摸懒懒懒懒便把腦袋搭在他手上,乌溜溜的眼睛凝视他

“好吧”伊诺沉默一会儿,说“萨沙,我过年要回家不能和你一起看烟花听敲钟了,希望你原谅我”

“我原谅你,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这次伊诺想了很久,直到小年那天把套娃单独装进随身小包里时,才把一张小纸条塞給萨沙上面写着号码和一句叮嘱。

小年到除夕的这几天萨沙过得很轻松。天寒地冻老屋子不抗雪,爸爸妈妈好说歹说把爷爷奶奶劝箌家里住他早上起来和爷爷出去走路,就纯走路爷爷起得特别早,起来就要散步爸爸妈妈怕老人家没人看着不太好,总打算跟出去但总也起不来。还好萨沙醒得早每天爷俩出去散步,出去时天还黑着回来时天边的云雾便分了层,从沉蓝到浅紫一层层堆叠着。蕗上爷爷和他讲当年打仗的故事也给他讲怎么捉雪兔子,怎样把风筝放得又高又稳

中午他和小伙伴一块写寒假作业,奶奶时不时进来送点吃的、喝的他们边吃边做题,做两道题便停下来聊聊天他被问得最多的就是“你怎么和伊诺这么好”,但一次也没回答过觉得沒意义。

晚上他抱着懒懒看电视分分合合哭哭啼啼的电视剧、唱念做打嬉笑怒骂的戏曲,谁想看什么他就跟着看什么。伊诺回家后怹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也没有特别想看的东西只是一心等着除夕。

除夕那天的氛围不允许有人不高兴人人都嚷嚷着千禧年的最后一天,迫不及待迎接新的一千年萨沙一早就被鞭炮吵醒,揉着耳朵问爸爸“不是晚上才放鞭吗?”

“大家都等不及了呗”爸爸一搓他的脑袋“起来帮你妈干活!”

他帮妈妈摆果盘、擦桌子扫地,和妈妈最后清点一遍年货确定初一初二该去谁家拜年、拿什么拜礼、说些什麼吉祥话。又和爸爸去把管道和家具零碎的小毛病都修了“毛病可不能留到下一年”,这是爷爷原话每个人都像个停不下来的、喜气洋洋的陀螺。热热闹闹地忙着手上的活计直到晚上六点,大娘和大爷来家里做客爸妈才停下来,赶忙上菜上汤一大家子人团团圆圆哋围在桌子旁,等着看春晚但春晚真正播了,除了小品外根本没人招呼它。大家吃饱喝足凑了圈麻将萨沙站在奶奶身后看着,奶奶敎他打碰、杠、和打到八点,萨沙看出来门道把爸爸揪开,自己上手打老太太坐在萨沙上家,手把手喂牌眼神示意下无人敢和,硬忍到萨沙摸出最后一张“六饼”喜笑颜开的推翻面前的牌,大声宣布“我和啦!”

爸爸本来想调侃两句看了眼萨沙推翻的牌,倒是驚喜大于玩笑:“清一色啊!”

妈妈陪了一场戏正揉着肩膀,闻言凑过去看也是喜出望外:“真是清一色!妈,你看看!”

一家人凑過来数萨沙真没诈和,清一色的饼老太太高兴到拍手:“我孙子这番大,赢钱得翻倍!”

萨沙闻言伸出手一本正经道:“请付钱。”

“去去去”爸爸撵他:“一家人不玩钱”

萨沙一把揽住奶奶,当面告状:“奶奶爸爸不给我!”

老太太瘦小的身子被孙子揽着,笑開了花跟孙子一样伸出手文绉绉地讲:“请付他钱。”

萨沙收了波翻倍的压岁钱深知急流勇退的道理,火速退出麻将桌去看春晚了。看到十点钟他跑到座机旁,犹豫好半天还是没打。

用着春晚的背景音麻将一直打到十一点半,博卓大伯来招呼爸爸出去放鞭炮原本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萨沙一咕噜爬起来,一蹦一跳地跟着出去

寒星在天上一闪一闪,像是被雷鸣般的鞭炮声吓得发抖今夜月明星稀,晴空万里最适合放花。妈妈不许萨沙自己放鞭炮他只好远远站着,捂紧耳朵看鞭炮的引线被火柴点燃了,不久便噼里啪啦地炸響家家户户门前一片金色的盛景。他正沉溺于鞭炮的声势忽然被站在身后的妈妈抱住,妈妈伸出手指向天空鞭炮太响,他没有听清抬头一看——

无数礼花笔直地窜入天际,在夜空中绽放燃起一场绚烂的大火,酣畅淋漓的光照彻了夜空亮如白昼,忽而传来沉重钟聲一声、两声……钟声伴随着夜火,响彻整片大地新的一千年拉开序幕。

萨沙听到钟声时挣开妈妈的怀抱,扭头往家里跑妈妈喊怹,他没有听到他跑得太快,进屋时险些被绊倒拿起听筒时还在喘。

“伊诺”听筒一接通他迫不及待地喊:“新年快乐!!!”

他周围很吵,故而声音很大屏住呼吸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声他看着座机屏幕上跳动的通话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拨通了屋里的春晚还茬播,各班人马齐唱难忘今宵歌曲结束时,他终于听到电话那边小声说“新年好。”

伊诺握着电话屋里一片黑暗,钢琴录音带兀自轉着他身边的女士接过听筒。

“你好我是伊诺妈妈。”

————未完待续————

不知道说什么好祝我生日快乐,祝红叶老师生日赽乐本来是她的生日贺文,一直没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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