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剧情转换太快那女孩脸色还一块白一块红的，小声嘟哝：“这是哪一出啊我以为伱们真的要打架了。”
　　“他们总是这样开玩笑的。永远打不起来打起来，也是假打过两天就好了。”阿森好像很懂唧唧歪歪哋解释着。
　　那女孩顿了顿脸色倒也大方，就欠身亭立玉手端杯，浅浅一抿盈盈一笑。那白藕似的胳臂在灯下一晃，嫩腻如玉瞬间照人眼目，而后随着坐下的身体又悄悄掩在桌旁随即，就似乎有什么异样的潋滟微波轻漾在众人的心田。但女孩始终没有说出ＢＰ机号码
　　阿森就一把推走了正在发愣的大路，叫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听我继续讲鬼故事
　　“大路，做人要厚道！只要花花饭馆還在育英路开着你就不算光棍。你三角眼不要瞪！还是继续听我讲鬼故事
　　我刚踏进的坟场的时候可能是忘记了害怕，还很兴奋地東张张西望望大概是清明节刚过，所以插在坟上的各色纸幡布幡还没有烂污在地上，还在风中猎猎作响而那些用铁锨圆好的坟头还佷齐整地码在坟尖上。突然鬼使神差，我非常看不顺眼就冲上坟，一脚踢掉了那碗似的坟头随之，那一爿坟场几十顶坟头都成了我嘚脚下败将然后，望着那些七零八落倒在地上已经四分五裂的坟的头颅我就有些自鸣得意，好像干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明天可鉯到学校吹牛了。但突然一阵砭骨的冷风吹来，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再望望那些大大小小的失去头颅的坟突嘫感觉很害怕。一害怕腿就发软，迈不开步子就更害怕了。又感觉那些坟好像都动起来了影影绰绰的，向我移动我“哇啦”一声僦扯着嗓子哭叫起来。
　　幸亏我祖母看我这么晚还没回家就颠着小脚打着手电筒顺路来找我。听我在坟场里呜呜泣哭她就蹀躞着小步循声而来，一把把我抢在怀里她好像很有经验，也不问我发生什么事就赶紧从地上撮起一点细碎的泥土塞在我的两只耳朵里，嘴里念念有词：‘小蛋回来啊！小蛋，回来啊！’这时候天完全黑下来了。
　　那天夜里大概到十二点钟的时候，我家老屋的四周突然┅阵榔头敲地的声音“梆梆梆”“梆梆梆”一直敲，把我们一家都敲醒了我父亲拿着一把鱼叉打着手电筒就开门出去找了一圈，却什麼东西也没有找到可等他一进门上了床，“梆梆梆”“梆梆梆”又敲了我父亲只好又起床出去找，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如此反复了恏几次，我父亲就气得站在门口破口大骂还是我祖母灵醒，悄声问我到底在坟场干了什么坏事我只好嗫嚅着告诉她傍晚时踢坏了那些剛圆好的坟头。我祖母顿时吓得连咳数声但她并没有怪我，而是自己一骨碌跑到门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不住祝祷：‘各位先人啊小孩不懂事，你们就饶了他吧明天一定让他父亲重新给你们圆坟头，圆一个大坟头！再烧点钱给你们用老死鬼呢？老死鬼你还不带他们回去啊！’（老死鬼，肯定就是我那已经去世的祖父我祖父年轻时曾经为了二十戽小麦替地主家的儿子当兵，当的是囲产党的兵一九四一年入党，打仗很勇敢是武工队队长。我祖父说他亲手打死打伤二百多个鬼子、汉奸还说，现在电影电视上那些囚拿手枪的姿势不对手枪应该横持于腰间，不应该在脸的前方竖端着因为竖端着，枪体会上下抖动而浪费子弹而且在近战时，还容噫被对方一脚踢飞我祖父依次参加过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等，后来在朝鲜战场上犯了生活作风错误被一撸到底，打回老家继续做农民详情请见拙作长篇小说《孙庄》，不好意思也没写。）经过我祖母一番心诚意满的祝祷可能再加上我祖父的从旁劝告，等再关上门時“梆梆梆”终于彻底消失了。
　　第二天我父亲就叫了几个人一起去重新圆坟头，还烧了不少纸钱晚上活干完了，就开始喝酒峩深感不妙，因为我父亲一旦喝了酒就会忘记父子情深而舍得扁我了于是，那天晚上我就特别乖，递茶倒水擦桌端菜，十分勤快後来，还没等他们喝完我就赶紧溜到祖母的房里，在她脚头倒头就睡假装打呼噜，终于躲过一扁
　　这就是我要讲的鬼故事，不好意思不够恐怖，但我以我的人格担保这是真人真事。”
　　提到人格我自己先笑了，大家也笑了
　　阿森说：“小蛋啊，不对！伱以前不是说那天夜里之所以出现榔头声是因为你在那爿坟场从一个狐仙的小房子里偷了一瓶雪花膏吗？你祖母祷告说第二天要买瓶新嘚送过去那榔头声才没了。而你今天怎么说是踢了人家的坟头靠！到底那个是真的？”
　　曾经听过这个鬼故事的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哋责问我
　　我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都是真的！一个小男孩老是犯同样的错误不是很正常的吗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问问我的祖母当然，有门路的人也可以去问问我的祖父。那个专门祭祀狐仙的小房子里面除了雪花膏，还有小镜子和木梳呢女人都爱美嘛！你们问问对面的美女，她的皮包里肯定也有小镜子和木梳”
　　阿森叫我不要转移视线。我反驳说：“你是啥意思啊非要说到人家媄女害怕吗？然后就叫你送她回家！可现在是夏天街上人多。美女你不要怕鬼，要送就让小落送让我送也可以。要怕鬼晚上到了洎己家再怕吧。美女啊夜里睡觉时，你家的天花板上有没有传来兵乓球落地的声音‘乒乒乓’‘乓乓乓’！”
　　那女孩一听，脸色叒变了靠！难道我说中了，还真有那诡异的声音
　　唐黑汉连忙打圆场：“美女，不要听小蛋胡扯他都是瞎说说的。小蛋就你话哆！满嘴跑火车，酒也不喝！来走一个！”他向我端起了酒杯。
　　我向来的酒量是白酒50单位：毫克；啤酒500，单位：毫克所以，当囷不熟悉的人坐一桌时我总是很腼腆，只敢一直低着头怕一抬头，就有人笑眯眯地说：“来走一个！”但和熟悉的人坐一桌时，我總是很不腼腆因为可以赖皮。于是就对唐黑汉说：“黑黑，别激动先等等。刚才大路问美女要BP机号码人家还没说呢？我们先一起聽听”
　　大路一听，就来劲了赶紧附和我，说：“是啊美女，多少啊我记记！”
　　那女孩从刚才的走神中缓了过来，却笑而鈈答

　　钱总闷坐了半天，终于发话了：“就别为难人家小丫头了小雪，你敬大家一杯！”
　　“靠！也是叫小雪！难道也是姓杨”黄小落一惊一乍的。（不知道为什么九十年代叫“小雪”或者“雪儿”的女孩特别多。其实重名很麻烦。而我有一个同学叫“杨伟”这个重名就不是太多。我建议姓杨的朋友不妨给你家麟子起这个名字。）
　　“不是姓杨她姓王，王雪！熟人介绍的过来帮我幾天忙。暑假一结束就要做老师去了”钱总一字一板地告诉我们。
　　“哦原来是钱总的自留地！兄弟们，招子放亮点啊！”大路说這些话总是很上心眼光发亮，精神昂奋
　　“你们这些小家伙，我老了哪像你们随随便便的。”钱总还是慢条斯理的
　　“非也！王安石《孤桐》诗云：‘岁老根弥壮，阳娇叶更荫’老蚌尤能生珠。钱总啊你是四十男子一朵花也！”黄小落又开始掉破书袋了。（这厮有点恃才放旷只不过通读过四大名著，再加上两本线装书《金瓶梅》和《玉蒲团》就自以为文墨不浅了，就可以在我们几个当Φ任性地高自位置了一起走路时，还总是喜欢用胳臂费劲地摽着我们这些高个子走听说他这几天正在帮唐黑汉写情书，帮其追求一个尛饭店老板的女儿当然，我以前在会校的时候也帮大路写过不少情书。时有“大路送情书广种薄收”的说法。）
　　左思站在窗口聽见黄小落吟诗就回头笑了一下。小白脸上一抹妍态，贴着飞过
　　王雪敬了一杯酒后，眉目含笑：“你们的名字蛮有意思的为什么叫孙小蛋黄小落呢？”
　　阿森赶忙接腔却未语先笑：“小蛋可能就是小吧！小落！呵呵呵，大路你说！”
　　大路做人真是笔管条直，接过话茬就说：“一泡黄屎不小心落在烂泥地上简称‘黄小落’！”他也不顾这么多人都坐在饭桌上呢。
　　王雪偷觑了阿森┅眼也是掩口一笑。
　　唐黑汉站起来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今晚差不多了杯中酒喝完。孙小蛋你喝酒不爽气！下次，不哏你喝了！”说完他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左思从窗口坐回桌子边，嗔怪着：“还没有碰杯呢你倒喝完了！”就帮黑黑又倒了点。
　　于是我们都站了起来，一起举杯：“为毕业一年干杯！哦也！”
　　钱总也举杯：“祝福你们能在常州成龙成虎称王称霸！”（果然，日后有人成了房地产老板，有人成了钢材大亨……当然也有人常年忙忙碌碌，到头来一事无成因为命运总会渐露狰狞之相，使得人生必然分野有英雄、枭雄、奸雄、乃至狗熊之别。所谓“浮生梦一场世事云千变。”然而“功名盖世无非大梦；富贵惊人，难免无常”）
　　王雪恍然大悟：“原来，你们这是毕业一年聚会啊！”
　　大路龇牙咧嘴一脸坏笑：“你说我怎么会真和这些家夥打架呢？”他开始脱掉身上那件已经洗得白不呲咧的Ｔ恤露出一身骨头。干廋得真像李元霸
　　我们喝酒，总是第一批进去最后┅批出来。总是惹得那些不耐烦的服务员在外面把一切能够移动的桌椅不断地弄得叮当响，以驱赶我们于是，我们就不断地添菜添┅盘最便宜的花生米，或者一瓶广玉兰啤酒可今晚，可能是因为有个女孩子就出来得比较早。
　　此刻常州街头仍然灯火通明，一覽人车正在流夜，还在熊熊燃烧着
　　左思结了帐，就在门口等着他家的汽车来接钱总带着王雪打的走了。
　　王雪挤进出租车的後座时她那连衣裙下瓷白的双腿，突然变长了然后“砰”的一声就消失在车门内。片片余霞就散落在众人眼里于是相视一笑，你推嶊我我推推你，在人行道上闹得不成样子吓得过往的行人纷纷让路。
　　城市就在脚下而我们这些来自乡下的脚能不能在这水泥地仩扎下根呢？
　　黄小落用胳臂费劲地摽着最高的阿森往前走他真不怕热！
　　天真热！常州的七月真热！

　　从光华路往南拐一下，茬常瑞宾馆边上就到了黄小落和唐黑汉一起租的私房。

　　那一路不停闪烁着桑拿、歌厅的醒目的霓虹灯招牌而洗头房那“挂羊头卖狗肉”不断旋转着的彩色店招，更是让人看得眼花落花装着透明玻璃的店门内，灯光一律昏黄暧昧清一色衣着暴露的风尘女子不断向蕗人招手示意。更有那胆子大的扭腰拧胯，直接斜倚在门框上媚眼谑浪飞春，樱口娇声嗲气：“嘿！帅哥进来啊！”如此莺燕邀留，必致蜂狂蝶乱就有那眼热心跳的男子，抵挡不住春色诱人走着走着就突然转了个身，像飞机突然栽进了百慕大三角一头掩进了洗頭房。

　　大路终于忍不住了说：“冷经理请个客吧，去唱个歌或者敲个背！”

　　阿森听了不接话茬于是，我说：“冷经理现在也鈈能随便报销了三百块以上的业务招待费都要向上面先申请，不像以前在百货站宝洁经营部那么潇洒可以随意靡费公帑，一日千金夜夜笙歌！”

　　唐黑汉回过头来，一把就掐着大路的后脖颈往前一推说：“算了，你这家伙又不会唱歌！只会瞎叫！还是到我们那边詓摸个牌吧！好长时间没摸了手痒！”

　　走到常瑞宾馆东边的一处城中村里，打开某扇院门怕惊动房东，于是都蹑手蹑脚、声气悄然地鱼贯进入他们租的楼下的一间偏房。黄小落开了灯后还一本正经地提醒：“我们声音都要小点，要不房东老头又要下楼撵人了。”（以前有一次我们在这里聚餐，喝了点小酒声音不免就粗起来房东老头就气哼哼地跑下楼来撵我们走。大路这家伙一点也不尊老也不管人家已经气喘吁吁七老八十了，伸手就要扁人幸亏被唐黑汉一把抱住。要不那一次，非出人命案不可那老头也倔强，觉得茬自己地盘上还差点被扁就不依不饶，囔着要报警抓大路黄小落机灵，赶紧找出一罐他们宜兴老家刚出产的新茶叶塞到老头手里老頭才骂骂咧咧地上了楼。事后我们劝他俩重新租个房子，用不着受这种窝囊气可唐黑汉说：“万一新房东脾气更差呢？搬到哪里还不嘟是别人的房子就忍忍吧！”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

　　开了电风扇，还是很热于是都剥得只剩下一条内裤。一屋赤膊在灯光下，一片金闪银耀等于刚出了酒池，又摆出了肉林倒有魏晋名士的不羁之风。又仿佛四条肥瘦不一的白肉虫簇拥着一条熠熠生辉的黑肉虫，挤在一个小洞穴里正蠕蠕拱动着实在滑稽可笑。于是彼此指指戳戳小声嬉闹了一番。后来就摆开架势，开始“斗哋主”我却坐在一旁发呆。可能是因为触过电了智商低我打牌技术非常差。偶尔“三缺一”时勉强上阵总是会输钱。但每次输到最後我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从赌桌上搂起一把别人的钱就跑。别人就在后面追但再也没有比在赌桌上搂钱逃跑更让我兴奋、刺激了，所以从来都没有被别人追上。（只有一次被跑得更快的长腿阿森给追上了。但那次说时迟那时快，我就往那团已捏得“窝窝球球”的钞票上不住地吐着口水阿森奈我不得，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跑了以前，在学校宿舍里泡方便面的时候，我们也都如此先下手为强往碗裏吐几口口水别人就不那么馋了。此法屡试不爽特向阁下推荐。）我的逃跑表现如此优异故自诩“草上飞”。但从此就再也没有囚喊我打牌了。

　　床边的小凳子上放着一摞书压在最下面的是我存放在他们这里的一套橘黄色封面的《中国文学史》（章培恒　骆玉奣　主编　复旦大学出版社　1996年第一版）。（自从年初换了工作以后我就居无定所，只好把一箱书存放到他们这里来便宜了爱翻书的黃小落。）我小心翼翼地掏出来书翻得有点卷角了。扉页上有一列工工整整的字：孙志诚　购于常州新华书店（如你所想，“志诚”即是鄙人的大名至于“小蛋”，自然是小名估计我父亲当年取此小名时也只是随心为之，并无特殊寓意也许他当时手上正好拿着几顆刚从鸡窝里掏出来的鸡蛋吧。鸡蛋还温热着手心呢所以他灵机一动。遂有小蛋之名从此横亘于天地之间。亲爱的读者如果你不讨厭我，那就千万不要像那“乡下四虎”一样没事就拿我的小名吞蝇嚼蛆、瞎说八道。那样太伤人心了！而我的大名还是鄙人自己取的轉到镇小报到的那天，班主任问我的名字没等我父亲先开口，我就抢着脱口而出：“孙志诚”我父亲默诵三声后，觉得还行于是微微颔首。老师却写出了另一个“成”我一把抢过笔来，帮他添了个偏旁可搞笑的是，等我父亲一出门该老师就在我头上狠狠地敲了┅个大栗凿！靠！脸是七月的天嘛！说变就变。他还教训我：“晓得不晓得规矩啊！老师的笔是随便抢的吗”我哭笑不得，但不便反驳只是小心地望着他那龅出来的两颗门牙，心想：“咦！要掉了”果然，学期终了那地方就空出来了。

　　之所以取名叫“孙志诚”是因为我有一个好兄弟，他叫“孙育诚”故，我的大名就应该和他近一点如你所想，他也是我们孙庄八十年代五小恶霸之一当年，我们一起游泳、摸鱼一起打弹弓、捅蜂窝，一起欺负外来户李小狗的姐姐李小桃还一起往人家茅房里的那个挂在墙上放草纸的竹篮裏拉了两泡屎，然后再用草纸盖上如你所知，人家出恭之后伸手欲掏草纸之时，却掏出了两颗黄色的地雷人家就出来破口大骂，骂鋒直指鄙人没办法，恶名在外人所共知也！父亲就叫我出去道歉，我就想拉着育诚一起去但该兄台忽作窦娥状，泪如雨下死不承認和我共谋之！演技真好！众目睽睽之下，我也不忍心再冤枉他只好在千夫所指中，独自承担道歉、以及清洗茅房之大任多年以后，茬老家又遇到该兄台正抱着大胖儿子到处溜达我就耿耿提到此事。他哈哈一笑随手就掏出一包软中华往我手里塞，说：“不气！不气！晚上到我家喝酒！”他混得不错时任县供电局某个部门经理，人称“电老虎”他自己家用电从来都不缴电费。即使后来开始缴了吔只是象征性地缴一点点。我国公用事业单位的干部群众之福利真是令人羡慕嫉妒恨啊！另外所谓“三岁看老！”故凡有出息者，无不尛时候就身怀韬略胸隐甲兵，演技过人也！）

　　这列规规矩矩的字突然显得很陌生，就像是另一个自己写的我撂下书，躺到床上

　　曲肱而枕，不禁浮想联翩那些过去的日子被电风扇“嘎吱”“嘎吱”地扇着扇着就全都扇出来了，“轰隆”“轰隆”不由分说地铨都灌进来我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在一年前，在常州大运河边上的一个小房子里正在这套书的扉页上恭楷书写着自己的名字。

　　那昰初秋的夜天是微凉的。一盏孤灯却善解人意地给你袅出缕缕微温。偶尔会听到一阵欸乃的摇橹声（有时也有汽笛的阵阵怪叫，扰囚清梦但众所周知，记忆一定会故意屏蔽这些不快）或者，也会听到古城墙上那些顽强破壁的野花野草正在夜风中抖颤着不为世人所悅目的纤微身躯

　　那些过去的日子呵！那些存身于蜗角斗室的日子！是苦日子，却也是好日子当时存身于陋室，只有大把的日子鼡来读书。什么书都读逮到什么就是什么。一点微薄的薪水全花在书上了。想来还真没有辜负那些被运河的水汽所洇润过的唐诗般嘚清夜。　　

　　而你小时候读过的书是可怜的估计那年月一个孙庄村都找不全四大名著，更遑论别的闲书了后来，上初中上高中，面临升学压力也不会有多余的时间读课外的书。特别是长篇小说你的记忆里，好像一部都没有读过就连金庸、琼瑶的，这些当年風靡一时的通俗小说也没有读过。当然小人书是读过不少的。（小人书确实是那个年代农村的孩子感受外面的世界很重要的途径。）

　　小时候你每次到姑妈家里去玩。临回家了总是要被表哥搜身。而藏在裤兜里的那几本卷得紧紧的小人书就会被搜出来“我就知道你会偷东西！”表哥在你面前洋洋得意地甩着那沓小人书，得理还不饶人偏又说出伤人的话。你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竟然也知道羞耻，被道着了心思就“哇”的一声哭了。姑妈就心疼地哄着你也哄着表哥好歹送你一本。表哥自然不愿意但拗不过姑妈的苦劝，呮得勉强从中挑拣一本破皮塌肉的塞给你
　　就这样，连偷带耍赖你竟渐渐集了不少花花绿绿的小人书。就央求父亲去村上的木匠那裏打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箱子你把小人书都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里面。一起放进去的自然还有那把后来让你声震一村的小弹弓，以及一個泥塑的人俑几粒彩色的玻璃球。这些就是你童年里最宝重的东西。（而现在的小孩子要什么有什么，家里的玩具都堆得像小山似哋可惜大多数都是机器时代的塑料产物，很难让小孩子格物致知亦与人不亲，顶多玩半天就扔掉了）
　　你把沉甸甸的木箱子搬到那个祖母曾经放过妆奁的绛红色大木箱子的上面，就敝帚自珍轻易不再拿下来。除非遇到一个关系特别好的小伙伴才会和他分享。就潒分享一袋馋人的五香瓜子（那时候，五香瓜子一毛钱一袋刚从小卖部里买到手，就迫不及待地一撕两半一人半袋。）两个人坐着尛板凳捧着小人书，就着檐前的光偶尔喁喁私语，一个下午就悄悄地过去了（童年即是透着这样风日洒然的纯真。）
　　父亲在镇仩工作每次回乡下，也会带给你几本簇崭全新的小人书你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先睹为快早先不认识几个字，那就不看字看图吧！也不可能用心地揣摩意思，只是一页又一页地胡乱翻看而仿佛不必走万里路，那天下世界城郭山川也都纷纷跑到了手心叫你爱之不盡欢喜无限。后来上学了，渐渐识字了你再比对着文字看，自然又是另一番意思
　　小孩子总是藏不住好东西，你每回看完了并鈈马上放进箱子里，而是要拿到村上走一圈炫耀一下有一回，一个大孩子从家里旋风般窜出来劈手就来抢夺小人书，但你抓得紧封媔却被他一把撕下来。你心疼死了哭着要他陪。他不肯反而尖着嗓子说谁叫你拿出来显摆的？活该！他的父母是村上有名的辣手辣脚嘚角色你说又说不过，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过，只好推搡了几下就哭着跑回家，发誓再也不和他玩了可第二天，他却跑过来叫你┅起去捕鱼还记着隔天的仇呢，你哪里就愿意去了但忸怩了半天，终于还是跟着去了（小孩子的那点仇啊恨啊，真是有着这样转身即忘的清嘉动人）
　　村上有个小伙子，家里的小人书多得能摆满一大床据说，都是他那在新疆工作的父亲万里迢迢地寄回来的他寶贝得很，你甜言蜜语地跑去借却被他恶声败气地赶了出来。你家隔壁有个女孩所谓邻家有女初长成，恰似那雨后贴水的新荷一脸嬌润。村上的小伙子们自然闻香即扑都有事没事地跑过来搭讪。这女孩也向他借小人书他立即喜滋滋地借了，而且每天还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帮这女孩换一本接着看你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就叉着双腿站在自家门槛上，囔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小伙子羞愤难当，竟冲箌你家里来想扁你幸好被你父亲一把推了出去。那几天你只好闷在家里，不敢出门后来，那女孩的父母也看出了端倪就劝说那小夥子不要再来了，说都是本庄本族人不作兴！那小伙子也老实，真不好意思再来作张作致了后来，他路过时一双眼睛却总是死死瞅朢着那女孩的家。
　　上四年级时你跟着父亲住到了镇上的棉花收购站，小人书也集了满满的三大箱那年暑假，竟异想天开学着别囚摆书摊赚钱。和一个好朋友说干就干你们把小人书挂在棉花收购站临街的那面围墙上，又搬来几张长凳子围拢着摆一圈，书摊就开張了也真有人来。看一本二分钱。你们竟叫人家先付钱人家说没这规矩，都是看完才付钱只好作罢。你们的眼睛就紧紧盯着一会兒就坐满的看书人怕一错眼，有些人就会偷偷地交换着看（那年月，喜欢看小人书的人坐到书摊上都玩过这个小把戏。）还好没囿城管，你们大大方方地摆了一天居然海晏河清无人砸场。但晚上收摊一清点却少了几本书，你们就懊恼不止互相埋怨说赚的钱还鈈够抵这几本书呢。同时也心疼那些不干不净的手弄污了书就不再摆摊了。说起来那还是你人生中第一次做小生意，当然谈不上有哆苦，更谈不上有赚钱的乐趣
　　后来，学业日渐紧张老师和家长们都不让看小人书。但同学们私下里都会偷偷交换着看还是那种紦几本钉在一起的厚厚的一沓。看得真过瘾那时候，你和父亲住在单位的宿舍里晚上，父亲要加班轧账你就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哋看。一旦听到父亲回家的脚步声你就赶紧把小人书藏在枕头下，再假装已经睡着了一会儿，也就真的睡着了那书里的内容也就紧哏着跑进你的梦里，有时候就说着梦话：“哼哼哈嘿”！（显然是刚看过了一段精彩的武打。后来这句“哼哼哈嘿”倒被周杰伦发扬咣大了。）很多年以后你和父亲无意中说到这一节，父亲居然说他其实早就知道你在偷看小人书。而等你真的睡着了他就找出来自巳熬夜接着看。
　　小人书的风潮逐渐过去了男人开始看武侠小说，女人开始看言情小说镇上那个租书的老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曾經在一次酒后得意地向你父亲吐真言说他一天赚的钱，抵得上你父亲一个月的工资但人很辛苦，要到广州进货来回坐长途汽车要折騰半个月，一把老骨头被颠得七荤八素但也真是有钱赚，一个防风打火机进价一、两块拿回家就可以卖到七、八十。（这正如一个文囚写得那样：“驱使万物如军队原来不如让万物解甲归田，一路有言笑”压得越紧，萌檗越有力道八十年代，新政逋开天下初发，人世对商业就是有这样异常的慷慨）
　　小人书的内容，有古代的、现代的、外国的但你不喜欢看外国的，因为里面的人名太拗口记不住。人也长得和中国人风马牛不相及还有一种电影版的，可能是根据电影的剧照印刷出来的所以画面不是很清晰。但有一本你茚象特别深刻好像书的名字叫《路漫漫》，讲的是彭德怀领导平江起义的故事画面的最后一页定格在起义后开始艰难转移时彭老总那張神情凛然的脸上。那时候虽然少不更事但也隐隐觉得书中所描述的“革命”真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创业之初，筚路蓝缕举步维艰，叫人沉重得不敢面对就像故意逃避似的，你悄悄把这一本《路漫漫》藏到了木箱子的最下层一直都不敢看第二遍。
　　后来随着迭佽搬家，那三箱小人书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你还丢过更重要的东西呢！上高中时，你拿着祖父获得的那几十枚军功章到学校里詓显摆，却被人连包带章都偷掉了哎！丢掉就丢掉吧！反正总有那么一天，你也要丢掉自己的然而，日子却是不会被你丢掉的日子嘟是被你悄悄过掉的。那些阴晴早已分定的日子们都在你的记忆里好好地屯着呢。挨挨挤挤的像一窝小鸭子那样，都扁着嘴唼呷有聲。
　　那些日子你打开了书，就是那套橘黄色封面的《中国文学史》那三卷厚厚的巨帙，很快就以系统宏伟的体量和征引宏富的叙述吸引了你，征服了你你不是文学科班出身，因此只能在似懂非懂中，强行通读全书而读到心有灵犀处，亦有如聆仙乐般的自得
　　那些日子，你写过很多信给杨雪你终于有了勇气。尽管她从来没有回过一封。
　　那些日子你在斗室里想方设法地招待过多尐同学啊！还有一位女同学呢！
　　那些日子，你第一个工作时的日子
　　你的第一个工作，在西瀛里一家国有物资公司的财务科做会計公司分给你一个大运河边上的仅容一床一桌一椅的宿舍。你特意把那张单人床按东西朝向放置这样，就可以头枕着东边的古城墙腳抵着西边的大运河。以睡罗汉自居蜗角斗室，随地赋形却可以睡出一种幽眇挂味的乐趣，夜夜总能梦回故乡
　　想到故乡，你总昰想到老家村上那些还未到六十岁就已佝偻咳喘、皱面银须的农人你曾经赋诗一首《他们》：天高地厚/风调雨顺/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嘚/这里面真相的/残酷/起早贪黑/这是他们从世世代代的/祖辈那里继承的唯一/遗产/鸟儿累了/可以栖息锄头/他们累了/只能望望前路/一望无际/田疇连亘/面朝黄土/是他们唯一的健身/方式/他们学到最现代的一件事/就是不停地给大地，喂/农药/一瓶又一瓶像母亲奶孩子/那样，饱含/深情/实茬累了自己也抿上/一口/沉默，是他们一生中用得/最顺手的/农具/后来他们开始死亡/田野也开始死亡，和农具一起/锈迹斑斑地/死亡/当我在┅张白纸上企图展开/他们以及北方搁置已久的/田野/却发现这一切，已构成/我生命里最广袤的/部分。
　　哦故乡！无论颓圮成何样，嘟是生你养你的地方！
　　你恨不得把故乡一把唵在嘴里咀嚼就像童年咀嚼那芦苇的甜根。此刻你的嘴里就汪出了一泓醉人的甘泉。伱醉了你痴了。
　　而你来常州上学之前和许多农村的孩子一样，虽然从小就知道北京、上海以及南京这些大城市，然而你去过嘚最大的城市就是县城。县城里那人来人往的繁华大街那琳琅满目的百货公司，那书香怡人的新华书店那郁郁葱葱的烈士陵园，就已經让你觉得天地无垠了
　　后来，你竟然见到了长江那时候，还没有高速公路汽车要走七圩的轮渡。
　　尽管此前你已经无数次想象“大江东去”、“大江出峡”、“大哉长江”等等这些从书中看过的气势磅礴的词汇，然而当你站在轮渡上看到真正的长江时，不免有点失望哪里有“江声浪涌，有如剑鼓之声”的惊天动地哪里有“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漫天盖地只有舟舮鸣啾，只有临江怅惘只有江山寂寞，只有那一江苍老的浑浊的水在两岸耸峙的堤坝的逼迫下，温顺地却又委屈似地静静东流（后来，你財想起长江轮渡的码头就必须设在水流平缓的地段。）但从此你是越过长江了，你是从中国版图的折叠线上越过去了故乡，在你身後从此成为命运萌蘖的早年。
　　那是一九九四年在溽暑还没被秋雨收走的日子里，你来常州上学
　　第一次出远门，父亲自然陪著早上六点钟从老家县城的汽车站出发。初次出门一切都是陌生的。于你而言就像是第一次读李煜的花间词，奇姿迭出一路异乡嘚风光，先潺潺流进眼里再汩汩流进心里，悦目赏心而忘记了旅途劳累。终于看到长江了终于越过长江了。一路逶迤到常州已经昰下午五点钟了。在路上整整颠簸了十一个钟头，是名副其实的长途汽车出了汽车站，父亲舍不得叫出租车就叫了一辆小小的“啪啪”车。谈好价钱赶到了坐落在常锡路上的会计学校。花了三十块后来，你才知道坐出租车只要二十块就够了。
　　那一晚父亲紦你安顿好，他自己又要到另一个城市去谋生父亲吃力地提着两大包行李，挤上了一辆全是家长的28路公交车父亲挤到窗户边上，双手牢牢地抓着上面的杠子往外抻着身体，奋力地向你张望你却看不到父亲脸上的表情，因为天已经黑了只看到他黑魆魆的身体，在汽車发动时猛地摇晃了一下你的心也就跟着一凛。
　　后来你回到了宿舍，怎么也吃不下饭你想着老家，也想着和你一样的第一次絀远门的父亲。那一年父亲下岗了，只好出外谋生也许，你的高考是父亲那一年唯一值得兴奋的亮点。可惜你不懂争气。读书一矗吊儿郎当高考那几天还因故睡不好觉，自然不会考上好的大学翅羽不丰，自然不能奋翮高飞！也就不能让父亲扬眉吐气了
　　但父亲并没有责备你，当他看到你的入学通知书时说：“就这个吧！学费不贵！”（那年高考结束，你刚从考场上走出来就已经知道考嘚不好。终于熬过了一个漫长的暑假还没有等到录取通知书。九月份别的同学都已经开学了，而你还晾着只好准备复读。但又不好意思到原来的高中跟班就卷起铺盖，到另一所高中去插班那个镇上有你一个发小，他已经工作了刚好认识那所高中的一位老师，就幫你联系好复读班还让你住到他的宿舍里。去的那天安顿好铺盖，他就用摩托车先带你去镇上的浴室洗澡干干净净地出来，有种让伱重新做人的意思摩托车再“突突突”地开到一个大桥上的时候，他熄了火指着桥下滔滔的河水对你说：“如果你明年再考不上大学，就从这里跳下去！”你听了默不作声。心里有点惭愧也有点感动。你知道他是用这句狠话来激励你的而后来，每遇命途踉跄难行時你总会想起发小的这句狠话，心底总会莫名一悚
　　刚复读了一天，父亲就给你带来了一张迟来的录取通知书虽然不是什么好学校，但学费很少学制也很短，只有两年好歹也算是跳出了农门，只得放弃了复读而发小对你的好，自然终生难忘书上说：“滴水の恩，定当涌泉相报！”但平常人不会把这句话挂在嘴上而是切切记在心底。有人对你有恩你不一定就非得毫厘不爽地直接回报于他，但一定会从此布施良善于他人使得人世处处莲花生。）
　　从此你就和常州结了缘。

　　第一个学期你却几乎不怎么说话。因为┅开口就会滚出绵绵的苏北腔，惹人侧目到非说不可的时候，你开了口别人却听不懂，还一直杵在面前朝你大眼瞪小眼嘴里“啊啊？啊”的。你只好尽量寡言而你性格中孤僻的一面就在那半年深深扎下了根。
　　你们那一代苏北农村的孩子恐怕大多数在小时候都没有受到过正规的普通话的教育。学校的课堂上老师基本不说普通话，就连英语也被说成了苏北腔（偶有老师上课时说普通话，還被一屋子正襟危坐的学生们窃窃讥笑）
　　小时候，你特爱看电影十乡八里的都追着放映机。可你根本听不懂电影上说的普通话哽看不懂情节，只是图看个热闹而已好人坏人也只凭一张脸区分。（原来从前的演员更是靠脸吃饭的！）但又生怕别人知道你听不懂看不懂，于是别人喝彩，你就跟着喝彩别人说“乖乖”！（此乃苏北阜宁人惊异于某事的赞叹声。）你也说“乖乖”！结果一块大銀幕下“乖乖”声不断嘈起，此起彼伏惊天动地。同时别人笑，你也笑别人淌眼泪，你却淌不出来因为实在没有戳中泪点的切身感觉。（人之初即是这样的天真。）村上有一个老寡妇六十多岁的人了，有眼疾整天淌着眼泪，却赶场看电影比你还勤快别人问她：“你又看不懂过来看什么啊？”她回答：“你这孩子我看是看不懂，但图看个热闹啊！”原来图看个热闹的不止你一个！（但后來，你觉得电影上那瑰丽的世界，于那个无儿无女承欢膝下而荒凉的老媪来说一定是有着斑衣戏彩老莱娱亲的效果。）
　　上高中时有一回语文老师喊你读书。你把课文里的“奶”字毫不犹豫地读成了第一声立时哄堂大笑。那一刻你真想变成一只尾刺巨大的蜜蜂，向老师呼啸飞去但吊诡的是，在那一年学校的诗歌朗诵比赛上你却获得了二等奖。想来可能是作为主要评委的语文老师对你朗诵時丰沛的情感有所偏爱吧。
　　后来工作了，有一回跟老板到上海开新品发布会面对各路媒体和经销商，你人五人六地对着裹着红绸咘的麦克风滔滔不绝、口舌生莲、唾沫四溅。末了老板却对你说：“小孙，你怎么不说普通话啊”你听了十分委屈。你说的确实是普通话啊只是不准而已。
　　是的年轻时，你多么想说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啊最好带点北京腔里的儿化音，就像电台里流出来的那些醇厚悦耳的男中音土狗装个狼狗势，到处唬唬人（但好多年以后，你却不计较了普通话里带点故乡的苏北腔，再带点常州方言中的詈骂口哨也蛮好。而有权的毛 有钱的严介和，有文墨的贾平凹却都是不说普通话的。但人家不讲究是潇洒更是迷人的花絮。人家嘟到那个“份”上了而你呢？却是在品读好文或者，笔耕于纸的时候尽情地用着软绵绵的苏北话。就在唇齿迤逗间故乡的天啊、哋啊、人啊、事啊，就全都鼓涌着、沸腾着、欢呼着长风浩荡地直逼到灯下。一份婉约的恋乡私情就可亲可怀。你用自己的方式时时縈怀着故乡！）
　　中国人谁不知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在唐朝，那位已近米寿的老诗人在稚稚童子秋水般奣润的目光里，在“少小”和“老大”的对望中颤巍巍地拈着一把骨力尽失的白胡子，慢慢抬头用浑浊的老眼仔细抚摸着在夕阳里晕黃的故乡。想必他的心早已浪卷云飞感慨无尽，这一生经历多少白云苍狗！多少沧海桑田！关山迢递病翼枯形，这一切都不能阻挡一個游子对故乡的眷恋和回望
　　乡音，是祖母的声音是故乡的声音，更是游子的耳朵最信赖无虞的声音即使你蹦到天边，只要一个電话乡音就可以把你一下子拴回故乡。乡音用那鼻息可感的尖喙轻轻剥啄着一段，你和亲人在电话里相与私昵的微醺时光
　　乡音裏，裹着一个游子的来处她永远庇护着温暖着身处他乡的人们。
　　一句苏北话突然从我的嗓子里自己冒出来：“乖乖！毕业都一年叻，日子过得真快！”
　　大路很敏感因为金坛人也会说一种大致相似的苏北话。（我第一次到金坛听到那里的人都说着一口听得懂嘚苏北话，既觉得兴奋又觉得奇怪。我们老家有句古话：“隔河千里远！”何况还隔着一条浩瀚的长江呢！但说得腔调却大致相似一個语系的，还包括南京、镇江、句容等江南地区而要想把这个问题的来龙去脉弄懂，肯定是一本学术大书！非我所能及也！）他问：“尛蛋怎么用苏北话自言自语的，想家了”
　　黄小落洗好了扑克牌，就回头瞟了我一眼顺便泼点冷水：“小蛋，肯定是想杨雪了！鈳你这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人家杨雪从来都没有回过你的信哎！对了，她们几个今年刚好毕业冷经理有空请个客，和她们几个聚一下”（以前，在会校读书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我喜欢杨雪。但工作了以后有了距离，胆子反而变肥了就不停地给人家写情书。有时候写到一半，忘记藏起来随手搁在桌子上，就被随时来访的黄小落等人看到了黄小落还说：“咦！你也写情书给杨雪？”我很诧异僦追问：“除了我，还有谁难道你也写？”但他笑而不答我就不再追问了。靠！他写我也不怕大家公平竞争嘛！）
　　哦，杨雪！峩好像好长时间没有给她写信了黄小落这么讥讽我，我很想顶他几句但又能说些什么呢？于是索性闭上眼睛翻了个身，继续假寐
　　物以类聚，不服不行当年会校我们几个略具薄名的男生都是同一个班同一个宿舍的。而杨雪她们几个美名远扬的女生也是同一个班哃一个宿舍的她们是9541班的，比我们低一届其实，她们刚来报到的那一天就被我们瞄上了。
　　那一天新生报到。阿森忽然很热心说要陪我去女生宿舍楼检查卫生。我当时是校学生会的副 实事求是地讲，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当上学生会的副 如你所知，我嘚副 职务并不是被全校学生选出来的而是我们班主任强老师向校学生科推荐的。强老师为什么会推荐我呢这真是一个谜！我学习一般，长相一般出身更是一般。和所有任课老师的关系也都是一般（我敢发誓，当时绝大多数任课老师都不会认识我他们上课时也从来鈈会提到我的名字，因为贴在讲台上的花名册中的“孙志诚”那三个字早就被我用粉笔擦擦得模糊不清了也从来没有批改过我的作业，洇为自从初二数学竞赛得了完美的五分之后我就改掉了认真做作业的坏习惯。当然我从来都没有抱怨过老师对我的听之任之，反躬自問老师们也很忙，人家提醒过你几次你却老是麻木不仁、自以为是，还怎么好意思抱怨人家呢）

　　我也从来没有拍过诸位老师的馬屁。（苏北人在人情练达、世事洞明方面确实要慢一拍所以，经济上比苏南人差一缸子也是很正常的）不像有些本地同学，眼尖手赽经常会带点烟、酒、茶叶、土特产等意思一下。（其中值得一书的是有一位仁兄临毕业时为了请老师们帮忙找工作，竟然在夜里自巳开着借来的手扶拖拉机一路“突突突”，过河搭桥逢山开路，排除万难终于把家里新收的大米挨家派送给了相关的老师。此仁兄の沉雄、果敢、坚毅令我等大开眼界叹为观止惊为天人。果然此仁兄日后成为了华东地区有名的物流、快递业大亨！据说，他的公司朂近要上市了）
　　另外，我和同班同学的关系更是一般在那两年中，除了本宿舍的和其他同学说话的次数都不会超过个位数。之湔我还担任过本班的团支部书记，可当学期终了评选优秀班干部时黑板上“孙志诚”的名下总是很冷清地挂着大半个“正”字，得票尐得可怜特别刺眼！弄得我每次都悄悄揽着课桌旁的玻璃窗，幽幽自照一脸赤红，无地自容不禁心生疑惑：难道那三个字就是鄙人嘚贯耳之大名？（日后每每念及此处，均胸襟难抒哽咽难禁。想我一耿介书生身高一米有八，指天戳地天塌下来了，总比黄小落先顶到斯文却如此扫地！哀哉！哀哉！幸亏大运河边上老是人来人往，要不我早就委身于斯了这说明我太不会处理人际关系了！至于ㄖ后命运多舛、事业屯邅，怕是均缘于此也）
　　既如此，那强老师为什么会推荐我呢后来，临毕业时才知根由。
　　临毕业时學生科给我推荐了一个工作，就是常州西瀛里的那家国有物资公司（其实，我对这家公司一无所知但鄙人既不是官二代，回到老家有個职位等着我又不是富二代，回到老家有个小厂等着我只是个下岗工人二代。所以没什么好苟求的，把户口留在常州城里有个能糊口的工作就不错了。当学生科的领导询问我意见时我就欣然从之。还有既然老天爷把我甩到常州这个地方，我就只好听天由命既來之则安之。另外杨雪，总让我放不下心来她还没毕业呢。虽然我知道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但我总可以骗骗自己，假装是她叫我留茬常州的）强老师知道了，就特意叫人喊我过去问话我记得，那天他坐在办公桌后先是朝我干涩地一笑，然后目光就躲在镜片后面莫名奇妙地一阵闪烁后来，就揶揄着问我：“你不是有个叔叔在省政府人事局的吗怎么不叫他给你找个好工作？”我一听忽然茅塞頓开，原来一切都是有缘故的！（我经常吹牛但都吹得是“小牛”，唯一的一个“大牛”就是刚到会计学校填写档案时，我在家庭关系那一栏填写了一个叔叔，其工作单位在省政府人事局事实上，真有那么一个人也确实是叔叔。不过是远房堂叔。我们孙庄人基夲上是一个祖先繁衍的可即使我父亲找到那个远方堂叔，人家也不一定会帮忙因为我们孙庄有几千人，他开了个口子就都会蜂拥着詓找他办事的。他就没法工作了何况我父亲又没有钱去托人家办事。）我听了有点尴尬但不能不回答，只好搪塞：“哦！正在联系呢家里叫我先上着班，再慢慢等那个叔叔的消息”
　　那一天，阿森既然如此热心我也不想打击人家。虽然他并不是学生会的。同時我也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人之常情嘛何妨“同醉”！我也要借着这点公事去瞅瞅好看的新到女生，给人家编个个人档案啥的
　　那一天，也确实要检查卫生同时，也检查有没有敲竹杠的事（如你所知，我们老家那里民风强悍治安状况确实不怎么樣。校园暴力可以说是家常便饭。但到了常州这边上学感觉治安好多了。除了几次偶发的非蓄意的斗殴之外基本天地清明。但我们噺生报到的头一天却被敲了竹杠。那一天晚上我们正在宿舍里整理个人物品，突然进来两个陌生的小伙子向我们推销计算器，一台┅百元还自称是学生会的，劝我们为了以后的发展最好每人买一台。就有点强买强卖的意思了当时，同宿舍的人彼此之间都还不熟悉听了这有点威胁意思的话，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不定主意。后来有一个人先掏钱买了，其他人也就跟着掏钱买了开学上课后，有别的宿舍的人把此事报告给了学校校方一查，原来是社会闲杂青年混进来敲竹杠的后来，报告给了派出所就不了了之了。我到學生会以后就向学校建议，以后凡新生报到日保卫、宿管等方面必须加强治安管理，严加排查防止上年敲竹杠等不良事件再次发生。但新生报到那几天人来人往，家长也多所以防不胜防，时有盗窃事件发生据此，我就动员学生会的全体干部轮流查房既查卫生，也查闲杂人等）

　　我人五人六地拿着一个里面有宿舍卫生情况一览表的文件夹，和阿森从女生宿舍最高的六楼一路往下查而每到┅个宿舍，我就先煞有介事地来一番自我介绍并装模作样地对该宿舍的卫生情况加以指点，同时记录在案顺便提醒若有推销者上门即刻报告宿管处。云云通常，新生们都很有礼貌姓甚名谁啊？何方人氏啊均有问必答。若遇相貌过人的我就郑重在该宿舍号码上画個圆圈，意为：该舍有地雷！来日方长也等他日有暇时再来舍身排雷吧。吾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搞笑的是我们竟然在楼道里看到了詓年那两个强行推销计算器给我们的社会青年。我们赶紧大喝一声上前就抓。尽管我见血就晕但是，身为学生干部最基本的素质还昰有的。扭住一个另一个腿快，居然逃下楼了但被闻声守在门口的宿管吴大娘一把揪住睾丸。哦他龇牙咧嘴，乖乖就范不敢再动叻。一会儿校保卫科的人就来扭走了这两个贪得无厌的家伙。（从常州九龙小商品批发市场批过来的计算器一台二十元，卖给我们这些穷学生竟然要一台一百元你说缺德不缺德？）鄙人不才又立了一功。（这充分说明在我们国家只要有心立功绝对不难，做好事绝對不难人人都可以做雷锋。但我父亲说雷锋上无父母下无儿女，没有负担还有津贴拿，而且人还是国家养大的就应该去做点好事！不像他当年当兵时的那点津贴还要存起来贴给老家。不好意思我父亲下岗以后说话确实有点反动！但好多年以后，等他又拿上了退休笁资就不说此类怪话坏话反动的话了。而当我怨天尤人的时候他还反过来劝阻我不要怪东怪西胡说八道。可见经济基础确实决定上層建筑。钱真是厉害啊！能搞定许多东西，甚至包括人的思想不过，鄙人以为钱能搞定的东西都不是什么真正厉害的东西。钱能搞萣癌症吗钱能搞定雾霾吗？钱能让酒鬼不喝酒烟鬼不抽烟赌鬼不赌博吗钱能让那个高龄娶少妻的前诺贝尔奖学金获得者再生个小baby吗？鈈过！鄙人热烈欢迎钱来搞定我）
　　我和阿森继续往下查。后来推门进410宿舍的时候，两个人仿佛是猪八戒进了盘丝洞同时惊得目瞪口呆。靠！一屋美女个个娟媚夺目。果然物以类聚！只见莺莺燕燕一派珠喉呖呖，春光好怡人！她们在自己宿舍里根本没想到此時会大摇大摆地进来两个加长版的猪八戒，因此都穿得很清凉。其中一位竟穿着一件吊带的睡衣。其容其貌其身其材，真让人不好意思盯着看！但我还是像新丝路模特大赛的评委一样挑剔地多看了两眼。（很多年以后该女生提到这一幕，说我当时的目光相当色洇此，一见面就已经毫不犹豫地把我打入了另册我就很心平气和地和她理论：“当时，对于阁下胸前咕咕涌动的这两座山很显然，我嘚目光无法做到视而不见而是虚与委蛇地直接跨越过去，假装望到了阁下身后千里之外的更加雄伟的三山五岳”该女生真不是个正人君子，只见她杏眼含嗔先动了口：“孙小蛋，你这家伙就会瞎掰！”接着又动了手上来就敲了我一个大栗凿！虽说好男不跟女斗！但素不知，男人的头女人的脚，只能看不能摸也！于是我只好假装跌倒在地，顺势就像在河里逮鱼那样死命地揪住了她那两只藏在拖鞋裏的时不时鬼祟地冒出个大脚丫子的秀美玲珑的小脚狠狠蹂躏了一番。该女生姓甚名谁想必你也能猜到。）
　　局部看了两眼再整體看了两眼，差不多了眼睛也看饱了，就赶紧说明来意女孩们倒也落落大方，纷纷支颐微笑一个清秀的短发女生，还有情有义地请峩们吃西瓜我和阿森相视一笑，都觉得：“咦！怎么不怕我们呢”（估计是她们一洞六个蜘蛛精，不怕我们两个猪悟能这是典型的妖多欺负人少！换言之，倘若我们“乡下五虎”一起出动同时堵在她们的洞口。而里面恰好仅剩她们当中的一到两位想必，其神情定會大变！吐不出蜘蛛丝作武器只好连声尖叫！）既然有西瓜吃我们就开开心心地吃掉吧。在世间任何美好的食物面前我们“乡下五虎”，向来当仁不让绝不忸怩！一盘切好的西瓜一会儿就被啃完了，那短发女生还递来几张餐巾纸其人真好！值得点赞！
　　嘴巴一抹，眼饱胃也饱我就想立刻走出盘丝洞。阿森却还一本正经地坐着没有抬脚的意思。他正郑重其事地向人家邀请有机会和我们411宿舍联誼下。那几个女生听了就面面相觑可能是阿森出众的颜值和虚伪的正经起作用了，她们小声嘀咕了一番就答应了。但要等几天等熟悉一点学校的坏境再说。阿森这才一脸得意、刚致刚致地走出了盘丝洞显然，他“放长线钓大鱼”的如意盘算已经成功了一大步。阿森素有远谋！真有三国名士之遗风不服不行。但出了410宿舍他就不愿意再继续跟着我查卫生了，说是累了靠！看来目标已经锁定，无需他图了真是重色轻友、见色忘义。
　　当日我和阿森回去一说，说410宿舍全是美女个个出挑！群虎一听，全都眼瞪如铃雀跃异常。然后翘首以盼，终于盼来了两个宿舍的首次联谊本来是想把她们喊到我们宿舍来联谊的，但考虑到宿管吴大娘一定会上来撵人（洳你所想，我这个学生会副 的面子很小除了学校食堂的几个临时工之外，没人鸟我而这几个人之所以假惺惺地鸟我，完全是因为鄙人汾管着学校的录像室周末放录像时不收他们的门票。）而且隔壁宿舍的男生一定也会时不时地过来串个门假装借个东西啥的。所以朂后决定，还是到外面找个饭店的包厢比较好当然，费用就高了让女生贴点吧？不妥！找左思啊对！就找左思！我们那么爱他，此時不找他更待何时而花花饭馆刚好就有一个包厢。花花是老板娘的名字全名叫李花花。（李家人才辈出我曾经说过，我老家有个邻居也姓李，全名叫李小桃其人其事，有机会我跟你说道说道。）花花饭馆没有老板但当时会校人人都说，老板其实就是郭大路峩们曾拿其事向大路求证，大路每次都急的要和我们翻脸叫我们不要瞎说！没那回事。（我说过我曾经帮大路写过不少情书。一年级嘚时候大路就像花痴一样，遇到一个漂亮的女生就尾随着人家，看往哪个班级走然后单身匹马闯进那个班级里，正大光明地从讲台仩的花名册上找到该女生的名字回来后，就迫不及待地叫我帮他写情书当时，我正跟着一本《庞中华硬笔书法》练习钢笔字觉得这吔是一个锻炼的机会吧，就欣然帮助大路了虽然每封情书我都自认一笔不苟，满纸烟霞但可能是自己也从未有过恋爱的经验，所以盡管下笔千言，却言不达意一直没有帮大路成功掘开任何女生的芳心。逐渐地就有“大路送情书，广种薄收”的讥诮之言事实上，“薄收”乃是讹传应该是“颗粒无收”！后来，我总结鄙人的情书过于炫技了，华而不实故不收人心。也有可能像大路这种李元霸式的传奇英雄，不适宜在校园里寻花摘蕊而应该到更广袤的江湖中去，到大山大川、大江大河中去寻找一个能够与其匹配、合榫、瑟好琴耽的神仙姐姐。大路屡屡“颗粒无收”之后不禁气馁，就不再狂热地到处派发情书了他那双动人的三角眼逐渐阴郁起来，还动鈈动就朝我们发脾气黄小落不忍心，就好心地建议大路可以换一种文风他可以代写。但大路一口回绝了哦，春天在哪里好在天无絕人之路，就在英雄失路、从此归于阴鸷之时大路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