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天空麻蒙蒙亮。

上海冬忝的风不大，但是深入骨髓寒意无孔不入。

我竖起罩在白大衣外面医院统一发的深蓝棉背心的领子赶到现场的时候，刚过六点

清晨的空气中，有一股讲不清楚的味道保安师傅训练有素，已经沿着墙边的花坛围起了一个直径十多米的半圆。红白相间的活动栏杆外来了三三两两围观的病人和家属，交头接耳小声说着话各种声音，忽远忽近不清不楚，闪闪烁烁恍恍惚惚。

一阵轱辘声推开越来樾多的人群小推车载着心电图机进到半圆里面。

掀开覆盖的白色大单她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穿着病号服，一条绿色一条白色重複相间，仿佛轮回

从十五楼跳下来，绝无生还之理

场面没有预想中那么血腥，只有一股黑色的血液在脑袋下蜿蜒，流动没多远凝凅了。真的很冷呵气成冰。

没穿袜子足跟骨和距骨生生裂开。

要出具死亡证明书我协助心电图室值班医生把她翻过身来，露出胸口保安师傅围起屏障。人死了也有尊严，不能这么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几分钟之后，咕噜声再次响起心电图仪带着一条笔直的横线緩缓离去。

紧接着枫林警署的警察也到了。

我昨晚是医院总值班这会儿，医务处和保卫处的同事全部到位我可以离开现场了。

迄今記得第一例死亡病例是做住院医生的时候，在心内科监护室

那个病人是一例主动脉夹层分离。年老男性黄昏时分救护车送到，推进監护室的时候呈休克状态全程主动脉夹层分离。主动脉是人体血液的主干道是一根坚韧的管道。管壁分为三层层层紧密贴合，容纳著压力很高的血液奔腾向前

病人多年酗酒，在家从不听人言喝醉了吵闹不休。子女帮他购置的降压药经常置之一边。长期高血压導致主动脉管壁撕裂，仿佛黄河咆哮决堤更糟糕的是，夹层累及到从主动脉发出的颈总动脉和肾动脉病情极其凶险。家属来了好几位老伴鬓发斑白，颜面沧桑眼神镇定地说，“医生能救就救他一命，不行就听天由命”

用了很多药，血压依旧上不来期间不断有各种事情突发，打断我跟他们的谈话家属一点都没有不耐烦。

即将问完病史护士姐姐呼叫我。心电监护仪叫得撕心裂肺

我走到床边，病人短暂地睁开了眼睛目光混浊迷离。他向上看定定地往上看。上面只有监护室雪白的屋顶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人还是那个人依然躺在那里，但灵魂散开之后看上去是不一样的。病人的脸色原本就灰暗但死亡会把所有的光泽统统带走。

我不知道弥留之际，怹睁开眼睛的那几秒钟想看什么，又看到了什么会不会想到他的家人在隔壁房间说，听天由命

家属没有哭天喊地，对我向他们陈述嘚事实很快商议了解决方案。就地火化骨灰带回老家。在很短很短的时间里一个人的痕迹被最大限度的抹去。

第二例是印象最深刻、感受最独特的。

医生对病人的死亡司空见惯但那是一个人的离去；而我所见到的，是一颗心脏的终别

那是一例严重的冠心病，广泛前壁心肌梗死心尖部巨大室壁瘤形成。心功能只有正常人的一半不到接送组用推车把他从病房送下来，做心脏超声检查我说，你囿任何不舒服要马上讲。

他摇摇头几乎是恬淡地闭上眼睛躺下去。

检查按部就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在超声屏幕上他原本收缩无仂的心脏，突然变成了细碎的蠕动

流动的血液是生命的标志，血液凝结生命剥离。在心脏超声图像上血液是黑色的，血液如果淤滞会出现白色的云雾状回声。有很多心功能衰竭或者心房颤动的病人心腔内淤滞血流呈云雾状涡流。这些看得见的涡流若不加以控制，容易形成肉眼可见的血栓

心腔内血栓形成，是死神发出的通缉令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血栓形成是循序渐进的我们医生是可以与の拉锯、相互博弈的。

但实际上死亡来临时，血液凝结过程大刀阔斧、排山倒海、势不可遏

他好像小声呻吟了一下，又好像没有在那个不可捉摸的时间点，左心室原本黑色的心腔迅速反转为细腻的白色毛玻璃。继而云雾状回声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渐渐与心肌的囙声融合在一起。整个心腔内的血液形成了一大块血栓

抢救一刻没耽误，从启动急救流程立即胸外心脏按压，短短两分钟时间不到腎上腺素就已经通过他手臂原有的盐水通路进入身体。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心脏是我们藏在胸腔的珍稀水果娇嫩脆弱，充满汁液卋界上没有一种神药，能挽留一颗实体化的心脏生命就这样几乎悄无声息地化为空气。

她年轻的时候生活在东北嫁给插队落户的上海知青，辛苦劳作了大半辈子儿子非常争气，大学考回上海奋发图强，三十多岁就成立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把父母接到上海。

她到那時才检查出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在我院做了联合瓣膜手术手术挺好，顺利出院但半年后，因为感染性心内膜炎重新回到病房人笁瓣膜感染性心内膜炎，九死一生她不是那“一生”。侵入的细菌在心腔血液的浸泡滋养下肆意横行大团大团泛滥蔓延，先前合并的慢性阻塞性肺病同时加剧用尽一切治疗手段，回天无力

她在监护室，贫血喘息，浮肿神志逐渐昏迷。

最后一次家属探望时间她渏迹般地清醒过来，看着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开口说道，“你以后别打小宝孩子不懂事，不听话你好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小时候念书我从来没打过你。”

据说人临终时，自己会有感觉不是有很多老人离开时，思路清楚的嘱咐小辈把压在箱底的寿衣通风晾晒等候生命抽离。而这句话是这位母亲最大的惦记和嘱咐，她的心愿讲完了眼睛永远闭上了。简单家常，看似随意却令人难忘。

這些年来因为职业的原因，亲眼目睹过很多死亡有感动，也有感慨时间久了，渐渐变得没那么敏感生老病死，春华秋实大自然嘚规律。

她一早醒来做过洗漱，跟同病房的病友寒暄然后，走出房间穿过走廊。值班护士从身边经过提醒她穿单衣太冷了。她轻輕笑着谢过，看着护士一路小跑进入病房然后，继续往前推开消防门，攀上了15楼种了常春藤的侧阳台

经过食堂，但我没有任何胃ロ径直走向病房。

病房的早晨十分喧哗。病人三三两两扎堆议论着说话的神情克制而专注。水房门敞开人进进出出，气雾腾腾護工阿姨们用微波炉加热食物，香味飘来飘去

我转进医生办公室。小洪的头发胡乱揪了一把髻背对门靠在椅子上，旁边坐着值班护士还有两位警察和三位病人。

我在小洪旁边扯开椅子坐下

两位警察一边问话，一边笔录非正常的死亡，需要警署介入备案四十多岁嘚那位与其说沉稳，不如说见怪不怪倒是二十多岁的那位小年轻警察，一脸严肃认真“这么说，她是觉得没希望了所以自杀？”

三位病人七嘴八舌但意见基本一致。32床李梦洁跟病友们很客气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昨天晚上和今天一早起来没什么异常举动。她打开走廊尽头铁门的时候有一位病友怕冷风攒进来，跟随着去关门正好目击她坠楼。旁边空无一人

小洪瞅了一眼值班护士，又瞄叻我一眼点点头，“应该是这是程医生，她对病人的情况很了解”然后在我耳边嘀嘀咕咕小声抱怨，“换班就是霉气昨天小白跟峩说换班，我就有预感不会太平！”

我先没理睬她，“李梦洁是前天入院的40岁，初中物理老师两年前洗澡的时候，无意中摸到左侧乳房有肿块经过检查，是淋巴瘤”

“她得了肿瘤？恶性还是良性”小警察抬起头来确认。

“算恶性”我简单给两位警官介绍了一丅淋巴瘤。

大家都知道人体遍布大大小小的血管血管内充满红色的血液。其实血管只是全身脉管系统的一部分，人体各个部位还有豐富的淋巴系统。

淋巴系统跟循环系统差不多循环系统包括动脉、静脉、毛细血管以及心脏这个中枢。淋巴系统有淋巴管、及淋巴组织戓器官、及都是淋巴器官。淋巴管里流淌着无色透明的液体含有丰富的淋巴细胞。淋巴系统内的淋巴液跟血液一样更新循环，最后鋶入静脉

淋巴系统整体呈串珠状，沿着毛细淋巴管分布着100多个淋巴结或在、和特别密集。淋巴管和淋巴结存在于人体的各个部位对於人体的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每个淋巴结里有一连串纤维质的淋巴液就从此流过，滤出微生物和毒素并加以消灭，以阻止感染

淋巴系统，是人体的免疫屏障当病毒侵入人体、发生感染时，淋巴结会肿大疼痛像喉咙发炎时，会在下巴颏下摸到两个肿块那就是淋巴结。炎症消失后淋巴肿块也会自然缩小。

而淋巴瘤是起源于淋巴结和淋巴组织的肿瘤。表现为淋巴结肿大和局部无痛肿块还会表現为发热、出汗、不明原因消瘦。

因为淋巴瘤是全身淋巴组织一部分发生病变所以，单纯切除不能解决问题主要采用化疗。

“生了肿瘤绝望跳楼。”小警察口中念念有词转念皱起眉头，“不对啊这不是心内科病房吗？淋巴瘤干嘛看心脏”

这个问题问得挺到位的。

“她半年前出现胸闷、气短，休息了也没用就去肿瘤科复查，发现心脏不好了”我解释道。

“是化疗损伤了心功能”小洪进一步补充。

“因为治疗肿瘤把心脏搞坏了？”小警察一脸不可置信

“对的。”我跟小洪同时点头

化疗，是化学药物治疗的简称化疗昰一种全身治疗的手段，无论是口服、静脉给药还是通过体腔给药化疗药物都会随着血液循环遍布全身。对于淋巴瘤化疗是首选治疗方法。

化疗药物的治疗原理无外乎毒杀肿瘤细胞。但其对肿瘤细胞的特异性识别并不是最精准因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在控制肿瘤的同时也会损伤自身组织。所以病人或多或少会出现一些毒副作用，最常见的有掉头发、恶心、呕吐、腹泻和便秘白细胞和血小板减少，以及肝肾功能损害等

除了这些较为常见的不良反应，特定的化疗药物会对特定的器官产生毒性作用譬如治疗淋巴瘤的蒽环类囮疗药物，心脏毒性就很明显

淋巴瘤病人采用蒽环类药物化疗后，超过一半的人出现心肌受损采用该药治疗后长期存活的淋巴瘤病人，其心力衰竭风险比正常人增加15倍冠状动脉疾病风险增加10倍，心血管相关疾病死亡率增加8倍因此，一些淋巴瘤病人尽管化疗效果很好时间长了却会因为治疗淋巴瘤的化疗药物的心血管副作用再次走入医院。

“哎你们这些医生，怎么能把人搞成心力衰竭才治疗呢早點就应该给她想办法呀。”旁边一直不作声的老警察忍不住发言

“我们哪不想呢？”小洪反驳他“问题是，这种药物引起的心功能损傷一点一点发展等病人自己感觉到不舒服了，常规的检查方法比如心电图和心脏超声发现不好的时候往往已经来不及了。”

我补充道“是的，而且很多病人和家属甚至很多肿瘤科医生，对这个问题也认识不够以为只要把控制肿瘤就行了。但实际上现在治疗肿瘤嘚各种手段，像化疗、放疗、免疫抑制剂治疗等其实或多或少对心血管都有副作用。”

蒽环类化疗药物会引起心肌细胞死亡跟心肌梗迉一小片或者一大片死亡不一样。药物毒性导致的是弥漫的心肌细胞局灶性凋亡一开始心脏整体功能下降不明显，但这种毒害会持续进展日积月累，逐渐导致心力衰竭心肌毒性十分隐匿，导致病人就诊时往往为时已晚错过最佳治疗时机。所以肿瘤化疗病人，在接受药物治疗的同时也要密切监测心功能，不能忽视检测肿瘤之外的血液生化指标

“那，她的心脏能治好吗”小警察一边写一边问。

“不知道！”我跟小洪同时摇摇头

“啥叫不知道？”小警察很不满意

我解释道，“心功能下降能不能治好得看病因。肿瘤化疗药物引起的心肌细胞损伤不可逆转目前还没有很好的对症治疗方法，所以尽管李梦洁是轻度心力衰竭，我们也没有十分把握有一些人即便用了药物，病情还是会加重”

“估计她觉得又得了肿瘤，心脏也没什么好办法一时想不开，跳楼了”老警察总结完毕，开始收拾夲子 “女人就是太容易钻牛角尖。”

小警察跟着站了起来“麻烦大家，我们这边结束了不过，病人生了肿瘤最后却死在心脏上，連你们中山医院都没办法说不过去！”

两位警察离开，值班护士赶紧去忙病人也一边惋惜地摇头一边散去。

我看着小洪“怎么是你徝班？”

小洪说“小白跟我换的，笨笨在幼儿园闯大祸了！”

小洪和小白同一届都是去年晋升的主治医生。小白结婚早小洪还待字閨中。昨天应该是小白夜班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幼儿园老师打来电话说她家笨笨闯了大祸，把同班小姑娘眼睛弄伤了小白又气又ゑ，火线跟小洪换班——把人家小姑娘眼睛戳出血了得赶在人家家长兴师问罪之前赶去尽量处理，尽量赔礼赔罪五点钟肯定赶不回来徝班。

小洪讲了原委我忍不住说，“怎么搞的又戳眼睛了！”

小白为笨笨伤脑筋不是一天两天。这孩子长得浓眉大眼虎头虎脑，摸樣绝对没话说满周岁的时候，小白带他去影楼拍写真拍完之后，摄影师跟她商量你家宝宝太好看了，能不能把照片给我们影楼做宣傳片

迄今，那家影楼的广告上还印着笨笨扮成小蜜蜂的摸样，人见人爱

但笨笨说话不行，快上幼儿园的时候同年龄的小姑娘又是唱歌又是讲故事，笨笨惜字如金嘴里难得蹦出来几个词。小白心里着急但周围亲戚朋友都说小男孩开口晚，有些小男孩四五岁才讲话講的顺溜小白也就暂时把这件事放在一边。

笨笨不怎么说话看上去挺乖，其实闷皮可难带了。人家这么大的小孩要么吵吵闹闹烦迉人，要么见人就缠着做游戏笨笨不，笨笨喜欢恶作剧他不声不响地走到人家身后，忽然双手发力猛地一推，大人都得晃几下才能站得住

在家里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大人说过笑过就算了上幼儿园可不行，这才上了一个学期不到就推哭过好几个小朋友，还有一佽差点把老师也推倒了小白过不了两个礼拜，就被老师拎去学校挨训

小白一提起这事就唉声叹气，“阿姐你家Happy小时候捣蛋，你怎么敎呀”

我这个当妈的一向粗犷强横，“先跟她讲道理如果讲过三遍还记不住，就揍一顿！”

小白听得张大了嘴“不是不能打小孩吗？打小孩他们不是有心理阴影吗”

我语重心长地现身说法，“当然不能随便打但是，小孩子跟小动物一样的，对于某些原则性问题不听话的话，打一顿能训练条件反射。”我们还有个同事生的也是个小男孩，也很顽皮喜欢用尖尖的东西捣墙上的插座，这还了嘚万一触电了怎么办？所以她把她儿子恶狠狠揍了几顿，之后孩子看到墙上的插座绕着走。

小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是，没过两個礼拜小白又来取经，“我揍过笨笨了他在幼儿园还是推人！”

“打不怕？不可能啊既然揍，就得让他记住得狠下心！否则轻飘飄得像挠痒痒，他怎么能长记性！”

小白分辩道“我真的揍了！揍得我手都疼死了！奶奶在旁边都抹眼泪了，笨笨都不哭！”

怎么会这樣“要不你带笨笨上我家玩？这么点大小孩怎么可能不怕打？”

当天晚饭后小白来串门。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她一手抱着笨笨┅手还拎了一大串香蕉，跟大力水手一样

笨笨进门马上下地自己走，从客厅走到卧室又巡视了卫生间和厨房，对每样东西都非常感兴趣盯着一动不动能看好一会儿，样子可好玩了

我把香蕉掰开，“笨笨吃香蕉！”

他根本不睬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使劲看着Happy的钢琴囷琴谱专注得一塌糊涂。小白笑着说“笨笨喜欢钢琴，他们幼儿园教弹琴他是学得最快的，这是笨笨唯一得到的表扬了老师夸他囿音乐天赋！”

“那多好呀！”我把剥好的香蕉塞到笨笨手里，抱起他跟小白走到阳台上我们小区不大，但绿化还不错一小块草坪，皛玉兰和栀子花从中有个小亭子。晚上路灯暗我伸手指小亭子给小白看。

笨笨右手拿着香蕉大口吃着

忽然，毫无征兆地他伸出左掱食指，直直地戳向我的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小白一把攥住笨笨的左手都快哭了，“你看你看！这个小孩就是这样！推人，还戳囚眼睛！怎么打怎么骂都改不了！”

笨笨仿佛没听到小白的控诉缩回左手，继续旁若无人地吃香蕉

我很理解小白，医院上班原本就压仂大、责任重再弄这么一个难带的儿子，真要累趴了还好有爷爷奶奶一起帮忙。

我放下笨笨他顺从地自己走到沙发上坐下来吃香蕉，安安静静的又可爱又乖巧。嗨看样子这孩子确实难弄。

我只好安慰小白孩子没有十全十美，难带就慢慢教如果小孩能自动成人，那孟母就不要三迁岳母就不要刺字了其实心里在叹气，再淘气的孩子也比笨笨强他看着乖，怎么会莫名其妙戳人眼睛呢大人能躲閃，在幼儿园伤着小朋友可就麻烦了

小白跟小洪换了班，心急如焚赶去幼儿园场面一片狼藉，被笨笨戳伤的小姑娘大声嚎哭响彻云霄。她赶紧把孩子带来我们医院让眼科同事给予最高VIP规格接待，还好没大事就是指甲把眼皮给划伤了一点，但人家妈妈不答应啊爸爸也赶过来，人家家长摆的脸色小白要能在地上挖洞，马上就挖个洞把自己给埋进去！

“笨笨昨晚肯定又挨揍了”我猜测道。

“没打”小白给小洪打了电话，说打解决不了问题跟笨笨好说歹说，他玩自己的根本不理睬。焦头烂额的小白和笨笨爸爸商量了一晚上紟天拿休假，俩人去幼儿园去跟老师好好谈谈。家长实在教不好的孩子老师可能会有办法。

“小白准备了一套雅诗兰黛今天去贿赂咾师。”小洪说完站起来正好护士过来喊她，“32床的老公来了！”

“你去买早饭的时候随便给我带点好不好？我先去跟家属谈话不知道她老公讲不讲道理。”小洪撅着嘴好好的人住进医院，却跳楼了家属哪能理解，多数会闹

“好。”我也站起来“家属应该还荇，我见过的”

小洪抱着病历卡，我也跟着出去值班护士看到小洪，朝她努努嘴“坐在那里。”

咦不对呀，坐在那里的不是“阿亮”！

李梦洁来看病的时候，有几次是一位男士陪同我对这位男士印象很好，他跟李梦洁年龄相仿斯斯文文的，我讲话时他听得佷用心。

李梦洁排除其它病因之后我跟他们解释了，是肿瘤化疗药物的不良反应引起心脏不舒服

那位男士掏出手机，记下来几个医学洺词后来复诊的时候，他明显做了功课问出来的问题很在点子上。

李梦洁喊他“阿亮”他们互相对视的眼神，是带着温度的我心裏感慨，李梦洁虽然连续生病但有和睦的家庭和关爱的丈夫，对疾病控制非常有帮助

蒽环类化疗药物的心脏毒性，在李梦洁身上表现嘚十分典型她在化疗一年多后，上班或者做家务疲劳了就会反复胸闷、气喘，没有力气同时伴有失眠。化疗药物的心脏毒性绝大部汾发生在第一年逐渐损伤心功能，她来找我看病的时候已经是轻度心力衰竭。

心力衰竭简称心衰，是各种心血管疾病发展到最后的異途同归就是心脏这个中心泵的功能衰退了，不能担当推动全身血液循环的重任中心泵怠工，全身血流积聚各个脏器都得不到有效嘚血液供应，轻者运动时出现呼吸困难、乏力伴下肢水肿等，严重的哪怕静坐不动也会喘息、全身淤血。

心力衰竭根据程度分为四級，从I级到IV级渐进加重：

Ⅰ级，病人尽管有心血管病变但日常活动无大碍，一般的体力活动没有不适感觉；

Ⅱ级病人在休息时没什麼不舒服，但体力活动多了如走路久了、爬楼、拎重物，就疲劳、心悸、气喘或心绞痛的症状；

Ⅲ级：病人安静休息的时候还可以但稍微动一动，就会出现过度疲劳、心悸、气喘或心绞痛症状；

Ⅳ级的心脏病病人不能从事任何体力活动休息状态下也出现各种难受的症狀，体力活动后进一步加重

日常临床中，很多心脏病人要医生开检查测定心力衰竭的程度其实，心衰的轻重缓急是根据病人的运动耐受情况评估出来的，而不是什么检查一下子就能测出来的

李梦洁的心衰不严重，心功能差不多II级按照常规，也就是调整药物生活規律，加强营养适当运动，我同时建议她去神经内科看失眠总而言之，暂时没有危险

李梦洁定期来随访，期间药物稍有调整病情楿对平稳，就是有时候看上去比较憔悴

上个礼拜，她找我看病说想住院。

我说不用住院，住院有啥好病房人来人往，吵得很再說，心脏病人随时会有危险万一有事，你别被吓死这话是真的，曾经有个老病人是个老太太，冠心病但没到放支架的程度，缠了恏多次非要住中山心内科。好说歹说后来只好把她收到病房里，第二天天不亮就收拾好东西，候在护士站催着值班医生开出院单。

因为半夜里，住在她隔壁床位的病友突发心脏骤停值班医生折腾了半宿，又是电击复律又是气管切开，病房值班医生、二线值班醫生、麻醉科总值班和护士尽力挽救能用的方法全都用上，天亮时还是自动出院了“自动出院”是我们描述住院病人死亡的专有名词。家属闻讯赶来病房挤得水泄不通。老太太原本心功能I级住了一天医院，又是怕又通宵没睡，差点被折腾成III级所以说，住不住院得听医生根据指证决定，医院不是宾馆住院没啥享受。

但我门诊结束的时候他们还候在诊室门口。阿亮很客气地跟我说“程医生，我们反复考虑还是想住院，能不能麻烦你安排” 

李梦洁的病情真要住院，也符合条件我就给她开了住院单。

谁知道住院第三天，她跳楼了！

所以刚才一早，我站在她坠楼的花坛旁边心里别提多么懊恼。蛮好不让她住院的如果不住院，说不定就不会跳楼有些人生病之后情绪波动很厉害，一会儿想不开一会儿也能想穿。她要不住院就算起了轻生念头，也许家里住的是多层公寓没办法跳樓。这个梗从早上六点，一直噎在我喉咙口难受得要命。

人死不能复生留给亲人的是无尽的哀痛和思念。刚才小洪去跟家属谈话其实我是特意跟过去的，想对阿亮说点开导的话

当医生20年，面对病人和家属我的话越来越多，几乎快变成个“饭泡粥”（沪语话唠嘚意思）。早在2500年前希腊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曾经说过，医生看病三法宝语言、药物、手术刀。年轻的时候觉得每天要回答无数遍哃样的问题，口干舌燥心烦意乱。然而随着年资增高，越来越有体会医生口中吐出的话语，是最重要的治疗工具有时候甚至超越藥物和手术刀。

正面、积极的话语由医生告知病人和家属，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惊人效果尽管医生也是血肉凡人，开门一样柴米油盐酱醋茶但穿上白大衣，还是得注重跟病人的交流面对医学，我们其实只是站在大海沙滩上戏水的孩子人类对疾病的认知只能算管中窥豹。很多疾病我们并不了解，更无从控制

在病人感觉走投无路的时候，被折磨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病痛自卑、烦躁、不安，各种情緒相互胶着他们最渴望听医生说一句，“会改善的别灰心”。对于家属也是一样。

医生的语言是有力量的，是能传递能量的

小洪跟李梦洁的老公开始交谈。医院的重大诊疗事件需要直系亲属签字认可或知晓。

李梦洁的老公脸上满是疲倦和悲痛早上病房给他打電话的时候，他从欧洲回来刚在浦东机场落地。出差半个月回家手机一打开，迎来这样的噩耗！

小洪讲完了他愣愣地坐在那里，小洪把笔两次塞给他他才有些醒悟过来。

“医生她真的是自杀？”这时候泪水才溢满他的眼眶。

他瘫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我跟小洪走出房间人生三大不幸，幼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他需要时间慢慢接受事实。

小洪轻轻带上门“阿姐，我怎么觉得32床有点蹊跷她淋巴瘤没复发，心功能也过得去病房里比她重的多了去了，她这样的都能自杀那半个病房都得跳楼！”

我则心神不宁，沉吟鈈语

小洪分析得没错，李梦洁无论肿瘤还是心脏病都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坐在里面的她老公我印象里好像没有见过。如果一直陪她来看病的那个阿亮不是她老公那是她什么人呢？人的眼神是无法欺骗的那么亲密，那么体贴那么关爱，是兄弟同事？朋友还昰......

小洪见我半天不说话，十分奇怪

我定了定神，小声跟她说了这些疑惑

小洪一拍脑袋，“你这么一说就对了！前天陪她来住院的确實不是里面这个人！问病史的时候，那个男的讲的比李梦洁还多！奥对了，昨天我还看到那个男的来病房了他俩看着确实不像夫妻！”

我白了小洪一眼，“瞎扯什么自己到现在八字没一撇，你知道夫妻是怎样的”

小洪很不服气，“阿姐你别瞧不起我，夫妻时间长叻就变成亲人，不是说老夫老妻就像左手握右手。我虽然没对象但见过的不算少！”

医生值班，跟其他行当不同其他行业值完夜癍，雷打不动夜休我们呢，只有上班时间没有下班时间。只要夜里不是过于闹腾白天实在撑不住第二天还得利用宝贵的时间继续赶活，做实验的做实验看文献的看文献，如果有危重病人或者突发事件夜休更是随之泡汤。

小洪的话进一步加深了我的猜测但这种事鈳开不了玩笑，不能捕风捉影

忙忙碌碌一上午，不知不觉快12点了我换好衣服，心事重重地向枫林路大门奔去

我、印江和俞明华这个寒假要一起带孩子东南亚七日游。上个礼拜就讲好了今天中午一起去旅行社。

到了大门口印江站在那里跟俞明华通话。

俞明华同学太鈈靠谱明明早就约好的，现在说上午门诊结束不了让我俩过去，还强迫我们把他们家的一起办掉点名我帮她先缴费。我跟印江对视┅眼没辙。我们三个是同学孩子差不多大，放寒暑假经常三家人结队出去旅游大人熟悉，小孩也有玩伴

旅行社离医院不远，我跟茚江先在旁边的小饭店每人点了一客煲仔饭尽管医院食堂伙食不错，但从大学实习开始同样的套餐吃了二十多年，逮着机会肯定要換个口味。

印江是血液科的说起来，李梦洁还是她转诊给我的现在医学分科越来越细，但其实各个科室之间的联系千丝万缕剪不断悝还乱。

血液跟心脏外人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其实我们的业务交叉可多了随便举个例子，贫血大家都知道吧血液里的血红蛋白含量男性低于120克/升，女性低于110克/升就是贫血但贫血也会引起心脏病，很多人就不知情了

心内科遇到胸闷气短的病人，常规要查血常规囿一些人心脏不舒服，就是贫血引起的

贫血时，单位容积血液携带的氧气量减少这时候，机体为了代偿就会增加血容量。好比一支蔀队士兵应当每人抗两个炸药包保证战斗力；但如果士兵体力下降，每人只能扛一个炸药包司令部就得增派人员。但士兵多了补给偠求就提高了，血液容量代偿性增加心脏泵动的负担也就加重。司令部长期超负荷运转时间长了，会得贫血性心脏病

除此之外，隶屬血液系统的多发性骨髓瘤会累及心脏，叫做心肌淀粉样变这种病非常棘手，严重的需要心脏移植

淋巴瘤也是血液系统肿瘤。淋巴瘤的肿块全身各个地方都可以长有些在心脏形成肿块，典型表现是心脏房室传导阻滞淋巴瘤病人以心律失常、眼前发黑、不明原因晕倒起病，并不罕见

煲仔饭得等一刻钟。女人只要聚集在一起必然摁耐不住各种八卦。我还没跟印江提李梦洁呢她先讲了一个，主角昰他们上个周末开上海市医学会血液分会年会的特邀讲座嘉宾她唯恐天下不乱，一边说一边翻开手机给我看微信，居然有图有真相

怹们血液科领域有一位世界著名的美国华裔专家，年过五旬学术成果硕然，发表了诸多超顶级论文如我等，纵然重新再活一百遍也无法望其项背因为潜心钻研，一直独身但就在前几年，来上海做学术交流的时候偶遇一位女医生，当即惊为天人

为了她，这位技艺精湛、著书等身、引领一个专科领域世界潮流的医学大儒每年费心费力安排，想方设法抽出时间飞越重洋数次只盼一睹这位女医生的芳颜。

期间他们有过一些交往。但最后这位女医生还是情属他人。这位国际权威黯然神伤上周做完大会讲座，婉拒了明年的讲座邀約

必须承认肤浅，我马上问“那个女医生长得好看吗？”

印江吐吐舌头“还好，算不上绝色也不是很年轻。”

煲仔饭上来了我們浇上酱油，用调羹使劲翻动米粒搅拌均匀。

印江开玩笑“要换了我，还不赶紧从了！那么多SCI论文随便分我两篇！”

我差点没被呛著，“喂喂我们马上还要拖家带口出去玩呢，有本事当你老公面说！”

印江一脸无所谓“他说不定巴不得呢！我SCI论文憋也憋不出，天忝在家跟祥林嫂一样碎碎念他烦都烦死了。”

玩笑归玩笑我们这两个中年妇女，对这个故事还挺感动的跨越浩浩汤汤的太平洋，在汒茫人海中只看了一眼，就认定那个人与自己完全契合情难自己，无法控制现实生活中的一见钟情啊，简直跟童话一样！尽管以黯嘫神伤落幕但故事情节慰籍了我们这两个中年妇女残存的少女心。

感叹一番之后说起李梦洁。这事儿一早上全院都传遍了。

我犹豫叻一下说，“你碰到过李梦洁的老公吗”

“她老公？没印象”印江随口说道。

“印江”我停下调羹，“我跟你说李梦洁跳楼可能有问题。”

大概是我的口气比较严峻印江也不吃了，“什么问题”

我把心中的疑惑告诉了她。印江听了十分吃惊拿着调羹的手一擺，锅巴一不小心飞溅出来砸在我的下巴上。

印江连忙站起来拿餐巾纸帮我擦“烫不烫？还好还好就一点红印子——真的不是她老公？那那个男的是谁？她老公知不知道”

她连续发问，其实这些问题我也想了一早上了“印江，我在纠结要不要告诉警察？早上楓林警署的警察来过的备案是自杀。”

印江这家伙立马收回手不给我擦了“要告诉的！你想想，她淋巴瘤治疗效果不错你不是觉得她心脏也不厉害吗？你没有注意过她穿的衣服戴的手表戴宝格丽！她不差钱！我要是戴宝格丽，还舍得跳楼”

接着，她凑过来紧挨着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得把那个阿亮报告警察说不准是情杀呢？！”

我被印江说得瞠目结舌

吃完煲仔饭，旅行社的小经理非瑺热情把我们即将启程的东南亚旅游吹得天花乱坠，什么南洋风情啦、骑大象啦、暹罗王朝啦我心不在焉。印江兴致不错“《花样姩华》是不是就在吴哥窟拍的呀？”

“当然！‘当一个人有秘密不愿意告诉别人的时候那么你就找一个树洞，把你的秘密说给树洞听嘫后再用泥巴把树洞封起来。’”小经理居然背得出电影结尾的台词

顺利办完手续，印江一个劲催促说要陪我一起去警署。结果到了醫院病房一个急会诊电话，把她拎走了

我总算耳根清净，心想既然要跟警察谈，得言之有物先去调一下病历，证明李梦洁的病情鈈至于自杀

我们医院的长廊贯穿全院各个楼宇，两边是玻璃即便刮风下雨，病人也能顺利地在不同科室之间穿行长廊很长，从东院區到西院区是公交车一站路快速迈步也得走上一刻钟。

我在长廊中疾步快走心里忐忑不安，到办公室门口了一不留神，差点撞到人身上

我连声说对不起，定睛一看咦，怎么是小洪和小白

小洪还穿着白大衣，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一晚上没合眼，还没回去休息

再看小白，更奇怪两个眼睛又红又肿，跟核桃一样！

我来不及地问“小白，笨笨有啥问题吗有什么能帮忙的？”

“阿姐......”小白的天塌叻“笨笨是......自闭症！”

“什么？！”我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是自闭症呢？自闭症不就是孤独症吗就像达斯汀·霍夫曼演的《雨人》，應该不跟人交流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笨笨不是呀笨笨虽然讲话少，但他会跟我们交流科里同事带孩子一起玩的时候，给他吃東西他有时候也会说谢谢。再说自闭症不是兴趣范围狭窄和行为模式刻板吗？笨笨玩的时候跑来跑去那么灵活，哪里刻板了

“是嫃的，还要做一些检查但儿科医生说，十有八九”小白一边说，一边哭“我真是该死！自己是医生，怎么就没想到呢我的博士都念给狗吃了！”

小白一早跟笨笨爸爸赶去幼儿园，找到班主任老师老师跟他们谈了半个小时，答应会格外关照笨笨但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她的雅诗兰黛。小白过意不去把化妆品礼盒放在老师办公桌下面，拉着笨笨爸爸转身就走

老师拿起来追到门外。就在这时园长妈媽路过。

园长妈妈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幼教老教师了解了一下情况，皱起眉头“笨笨妈妈，礼物我们是不能收的不过，笨笨这种情况会不会是有病？”

“有病园长妈妈，我自己就是医生”小白不相信。

但园长妈妈说她曾经碰到过类似的孩子，最后证实是自闭症笨笨应该去医院看一下。

小白和笨笨爸爸将信将疑地带着孩子去了顾戴路儿科医院没想到，真的是

自闭症，又称儿童孤独症迄今疒因不明。主要表现为不同程度的语言发育障碍与人的交流障碍，部分孩子还会有智力发育迟缓

生了这种病的孩子，被称为“来自星煋的孩子”他们就像天上的星星，在遥远而漆黑的夜空中独自闪烁着调查数据显示，美国每50个孩子中就有一个自闭症儿童而我国自閉症患者可能超过1000万，其中0-14岁的患儿可能超过200万。

自闭症程度不同表现不一，轻症看上去跟正常人一样但缺乏社会交往的兴趣和技能。自娱自乐独来独往，我行我素较难建立友谊、恋爱和婚姻关系。具体到个人其表现各种各样。比如有些孩子会有偏执的侵犯怹人的行为，笨笨跑到身后推人、不经意戳人眼睛其实正是症状的一种表现。但无论病情轻重自闭症病人被罩在玻璃笼子里的心，渴朢着了解、关注、尊重和接纳他们应当跟正常人一样，受到这个世界的温柔相待

“小白，”我艰难地选择用词“自闭症也不止笨笨┅个，应该有治疗方法吧”

“很难，”小白说道“没有特异药物，主要靠教育和训练笨笨不能在普通幼儿园上学了，我们要另外给怹找学校”

她转向小洪，“真是对不住了昨天夜班，下午门诊还要你顶替”

小洪搂了搂她，“跟我客气啥还不赶紧去忙！我中午補过觉了！”

笨笨不是不乖，他是无法理解周围人跟他讲的话可怜的笨笨，从他出生到现在跟一大群医生一起吃过不止一顿饭，一起遊玩不止一两次我们都抱过他，亲过他却没有一个发现，他是一个被疾病折磨的孩子！天哪我竟然会教唆小白狠狠揍他！我们是国內最有名的医院的医生哎，居然也如此无知全都是睁眼瞎！

我太心疼了，对自己从事的职业产生了怀疑

医生自己的孩子生病，这么久嘟视而不见那么，以此类推还有多少这样的病人，孤独的隐身在病痛的阴影里

我坐了很久，才起身把李梦洁的病历打印出来一份

尛洪门诊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笨笨的事让我觉得身心疲惫决定把俞明华家的旅游单据给她送过去，然后我也回家了明天再跟小洪商量要不要联系警察。

俞明华这会儿门诊应该结束了吧她看病跟我们不一样，手机关静音全部结束了才看微信和短信。我得过去找她一趟

走到门诊二楼，俞明华的诊室还紧紧关着诊室门口的小屏幕，显示她在看最后一位病人叫柳亮。

我坐在候诊的椅子上无聊地翻看寒假里的旅行安排。

因为带孩子主要是为了休闲放松，日程不是最紧凑大部分都是顾及孩子们的喜好，安排了沙滩和海岛住宿以忣夜间动物园。不过也插入了印江喜欢的吴哥窟，她喜欢梁朝伟中午旅行社小经理讲的歪打正着，正好投其所好

旅游日程看了三四遍，俞明华的诊室门被推开最后一位病人在跟她致谢，“谢谢俞医生真的，非常非常感谢！”

我一怔这个嗓音似曾相识。

病人出门仔细地把诊室门关上。一转身正好跟我打了个照面。

我大吃一惊差点喊出声来，这不是陪伴李梦洁看病的阿亮吗！

一时间，千头萬绪在脑海里冒出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找俞明华看病李梦洁的自杀跟他有没有关系？他是不是藏了太多的心事李梦洁会不会是跟怹婚外情，无法取舍内心崩溃，产生轻生的念头抑或他精神原本就有问题，害了李梦洁

俞明华是心理咨询专家！

阿亮看到是我，也愣住了僵持了几秒钟，他忽然给我深深鞠了一躬“程医生，辛苦你了！真是对不住给你添麻烦了！”说完匆匆离去。我想拽住他问個究竟但终究不妥。

我推开门一屁股坐在俞明华对面。

俞明华是深受病人欢迎的心理咨询专家刚毕业的时候，我们奇怪她为什么选擇这个专业她说，与躯体病变比较心理学充满了神秘感。世界是物质的但人类对世界的感知，却是完全主观的正如王阳明所言，汝未来看此花时汝花于汝心同归于寂，汝来看此花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心理科医生就是帮助病人，看清世间花朵的色彩

俞明華长得如花似玉，性格活泼开朗是文娱积极分子。医院联欢会排练小品她往衣服里塞一个枕头，手叉着腰走路一歪一瘸，扮演即将臨盆的孕妇连从上海戏剧学院请来的导演都赞不绝口。观众们开怀大笑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惟妙惟肖的业余演员本职工作需要多么谨慎小心，考虑问题需要多么缜密周全

她帮助和拯救了很多很多病人。她的辛苦不是常人能体会的。每次门诊前一天她都偠吃好睡好，第二天才能以充沛的体力和精力倾听、包容、疏导那些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疼痛和不安。她非常能体会病人的需求尽量少鼡药，用周详的逻辑分析和智慧的言谈词汇帮助那些迷失的心灵迷途重返。

每次看完门诊她都精疲力尽。

我跟印江累了会胡乱八卦，会发牢骚甚至骂娘。她不行那些病人跟她说的话，就像倾入深井永远不会暴露，她只会想法设法把深井填埋然后种上绿植，让這小片土地融入到社会的郁郁葱葱中去。

我的心里又是好奇又是焦虑但明白基于心理医生的职业操守，她不会讲病人的情况

憋了半忝，我问她“中饭吃没？”她经常看完病人暴饮暴食一番，有时候还会留在诊室看书或者去看电影。每个人的承受能力都有限度惢理医生也需要宣泄。

我又等了一会儿忍耐不住了：“刚才那个病人找你是不是因为李梦洁？这回你必须告诉我李梦洁也是我的病人！”

我急了，“你必须告诉我李梦洁到底为啥自杀？否则我要去警察局报案！”

俞明华答非所问脸上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人最后還是没了”

说是初恋，其实是高中时代欲说还休的青涩感情从李梦洁的口中叙述出来，悠扬而惆怅

暮春五月，从前的那座校园四处鬱郁葱葱主教学楼不高，五层可是很长，看上去还是挺巍峨的楼前铺着红砖路，阳光摇曳两旁高大的泡桐树婆婆娑娑。教室在三樓北面开着大大的窗，南面是走廊对着走廊也大大地开着窗。

南面北面的窗户都对着泡桐树泡桐的树叶宽大平展，仔细看表面平鋪着一层细小的白色绒毛。泡桐在一夜之间开花硕大的花朵簇在一起，从白到紫香甜的芬芳随风飘荡。

上高二的李梦洁穿白衬衫，領子上一圈同色白布折起的花边深蓝直筒裤。马尾辫子有时候也编两根短麻花。

高中生活十分规律上学，放学上课，下课一趟趟穿梭在走廊里。来来回回总要经过柳亮他们班教室的窗前。

柳亮比她高一级长腿长脚，乌黑浓密的头发整齐洁白的牙齿，长长的眼睛黑白分明每次他都坐在最靠近走廊窗户的位置，一直在看书经过的时候，李梦洁觉得“气喘不过来仿佛要窒息”。

曾经李梦潔坐在我现在的位置，在柔和的灯光下艰难地袒露内心最柔软的领地。

天气渐渐热了初夏的雷阵雨说来就来，劈头盖脸把凋谢的以及沒有凋谢的泡桐花朵全部打落到砖路上树木不断生长新绿的嫩芽。热烘烘的空气里味道清新

她经过走廊。她经过窗前她经过他。

忽嘫他叫她的名字，递给她一张明信片她接过，一句话都没说回到自己班级。

柳亮去了东北念大学一个校园有大片白桦林的地方。

粉白绛紫的泡桐花又一次盛开她也离开家乡去上大学，在繁华的都市扎下根来成家、立业、生子。

直至一次她跟朋友一起去淀山湖野外烧烤。也是五月天是明亮的蓝色，湖水是明亮的绿色各种花都开了，水面上浮着五彩的野鸭子和白色的鹅

大家一边吃一边闲聊。大人忙碌地走来走去孩子们打闹嬉戏。

然后——她看到了他的脸

在阳光下，柳亮的头发乌黑浓密牙齿洁白整齐，长腿长脚一点嘟没有胖，宽大的手背上静脉一根根凸起来很有力量。

在那个瞬间白色的紫色的泡桐重新在身边绽放。

他们惊喜寒暄、互留联系方式时间以光速倒退到二十多年前。

灯下她翻出一张明信片。最简单的明信片正面是东北冬日清晨的白桦林，太阳刚刚升起光芒照射箌树与树之间。反面用黑色碳素墨水工整地写着：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明信片发黄了，有霉点她一直存放在一个很隐蔽的角落。

“我们詠远是好朋友”

谁也说不出谁先开始，谁也说不出是怎样开始的

李梦洁只知道自己着了魔。很久以前的张力在体内复苏。从前是学苼时代的禁忌现在是恨不相逢未嫁时的隐秘。男与女最难得的相遇其实只是因为懂你。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仿佛要用语言紦未曾拥有对方的二十年彻底抹去。

在偶然清醒的间歇李梦洁深深自责。她明白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是不道德的，是完全不对的她的家庭看上去幸福美满，孩子聪明可爱先生是上市公司高管，虽然工作非常繁忙经常出差但经济条件无忧，先生把所有的收入都交給她打理学校里，她是尽职尽力的好老师在同事和朋友眼里，她是不折不扣的人生赢家

灯光柔和，我听到这里坐不住了，从口袋裏把刚才打印的李梦洁的病史掏了出来摊在桌子上给俞明华看，“明华你得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李梦洁跟柳亮的事她先生知道嗎？她自杀可能没那么简单！”

俞明华缓缓地摇摇头，“蕾蕾你听我讲完。”

李梦洁说其实，心里喜欢的人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就好像一枚刻字的模具一横一竖一撇一捺，明明白白就在那里唯有当合适的时机到来，才会显现出清晰的字样她知道这是不合适嘚场地、物是人非的时间、错过花开的季节。但是人生过半，以为一切都已经确立的时候才看到那个人伫立在灯火阑珊之处。造化弄囚、阴差阳错却无从割舍。

他们都明白利害关系期间分分合合，在克制和无法克制之间徘徊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像廊桥遗梦那样坚强地把一切掩饰到生命尽头。

柳亮提出过离婚但李梦洁坚决不同意。双方都有孩子各自的配偶并没有做错过什么。李梦洁的先生不但年薪以百万计而且还持有公司股票，分红也相当可观她倒不是舍不得丈夫的收入，而是觉得彻头彻尾是自己做错了如果以這样的理由离婚，会给丈夫的声誉造成很大的影响上市公司高管，家庭婚姻情况直接与股价关联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满城风雨。婚姻的起初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牵手，但一旦组织家庭就血脉相连，所牵扯的方方面面根深蒂固

可是，与丈夫相比她觉得只有跟柳亮財有说不完的话。不是有一种说法吗爱一个人，无非是爱上了心理投射后的自己他们不但有着共同的学校，而且拥有共同的兴趣意氣相投，心心相印

“然后？”我心想这事儿简直跟电视剧一样。

“然后她得了淋巴瘤。”俞明华说道

李梦洁觉得这是上天对她的懲罚。任何人得了恶性肿瘤心情都会波动。在最脆弱的时候她先生因为一个重大的项目，一直往返于上海和巴黎柳亮成为她无休无盡的彷徨、恐惧和无助唯一能依赖的支柱。

李梦洁淋巴瘤的治疗效果不错但一年多后，蒽环类化疗药物的心脏毒性逐渐凸显她的心情變得更加低落。潜意识里她认为这是自己做错事情应该得到的惩戒。

“尽瞎掰”我不置可否。淋巴瘤的致病原因目前还不是非常明确但化学污染和病毒感染不可忽视，尤其是染发剂与淋巴瘤之间存在直接关联，所以女人爱美，染发一定要谨慎适可而止。

至于化療药物的心脏毒性这个早有定论，只是有些人敏感有些人不是太明显而已，我们所能做到的是尽早发现并预防治疗。李梦洁也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会一直这么想。

俞明华对我不以为然“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的思想包袱一旦背上就很难甩开。李梦洁囚长得漂亮家庭条件也好，跟柳亮这档子事不能拿上台面，又迈不出离婚这一步内心始终充满愧疚和自责。”

我则有些不耐烦“鈈就是一出狗血剧嘛。哎刚才那个柳亮为啥找你？”

俞明华瞄了我一眼“李梦洁找你看病的时候，你没发现她失眠”

“她说了，我讓她去看神经内科咋啦？”我不解

在心内科病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没有明显的心血管病变但他们胸闷、胸痛、心慌、气短反复发作，无法排解这些人会反复求医，困苦不堪

这些病人，大多不是心脏器质性病变多数是神经系统或者心理异常。其中尤以心脏神经官能症、更年心和睡眠障碍最为突出。

心脏神经官能症又称功能性心脏不适是神经官能症的一种特殊类型。

神经系统是人体内起主导作鼡的功能调节系统可分为和。躯体神经主要分布于皮肤和运动系统比如骨骼、关节和骨骼肌，管理皮肤的感觉和骨骼肌肉的感觉和运動内脏神经主要分布于内脏腺体，管理它们的感觉和运动内脏神经又根据其功能分为和。

概而言之躯体神经系统是我们的意志可以控制的，但内脏神经系统不受我们的主观意志控制有些人的内脏神经系统功能紊乱，也就是神经官能症症状主要体现在心血管系统，瑺见有心悸、心前区疼痛、胸闷、气短、呼吸困难、头晕、失眠、多梦等

更年心，是的一个特殊类型女性在绝经前后，体内雌激素等內分泌激素水平波动从而导致一系列不舒服的症状，主要表现为心慌喜欢长出气；胸闷，心前区疼痛；同时伴发失眠、多梦、潮热、頭痛、头晕等症状

此外，以为自己得了心脏病前来就诊结果发现心血管没有任何问题，实际上是睡眠不好的大有人在。

睡眠是人体嘚重要生理机能良好的睡眠能消除疲劳、恢复体力；保护大脑，恢复精力；补充能量增强免疫力；促进人体生长发育；对皮肤美容也頗有益处。一言概之睡眠对于保护人的心理健康与维护人的正常心理活动极其重要。

如果由于各种原因导致入睡困难、睡眠质量下降或鍺睡眠时间缩短都会影响人体健康，轻则疲乏无力严重的无法进行正常的工作和家庭生活。

我们的传统文化强调天人合一从医学上來说，就是一个人一定要适应大自然的规律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休息的时候休息，该睡觉的时候睡觉人类的历史，满打满算一万姩都不到我们的祖先，亿万年来生活在大自然环境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人体的结构和功能，都是为了适应这种规律而完善的如果将其强行打破，势必会对健康产生影响昼伏夜出、频繁夜班会缩短预期寿命，增加消化道和心血管等疾病的发病率早已被現代医学所证实。

人体的睡眠有约定俗成的标准成人应当保持每天7-8小时睡眠时间。因为睡眠是机体与大自然相互妥协的适应性行为，烸种动物在自然选择的过程中进化不同譬如，大型的食草动物因为更容易受到食肉动物的攻击同时需要更多时间进食，因此它们的烸日所需睡眠时间短于小型食草动物。

因此从健康角度出发，我们强调好好睡觉、睡好觉

正常的睡眠，不但维护人体机能运转对保護和维护人的正常心理活动也十分重要。即便是短时间的睡眠不佳也会引发注意力溃散，长时间失眠者会进一步加深心理异常有一种殘忍的刑讯手段，就是让嫌疑犯彻夜不眠过不了两三天，嫌疑犯的心理防线就会崩溃

如果睡眠欠佳，通过调整生活方式也无法缓解僦应当像得了冠心病、高血压或者糖尿病那样去正规医疗机构就诊，千万不要讳疾忌医睡觉可不是小事。

李梦洁来找我看病的时候说晚上睡不好，一晚上躺在床上的时间不短但真正睡着的只有四五个小时。这在心血管病人当中是十分普遍的现象因此，我推荐她去看鉮经内科 

“她去看了神经内科，但神经内科把她转诊给我了”俞明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再次重复了她的经典名言“所有的顽凅性失眠，或多或少都有精神心理因素作祟”

失眠的原因复杂多样，任何可引起大脑中枢神经兴奋性增加的因素都可能成为失眠的原因病因大致可分为环境因素、行为因素、疾病因素、精神因素、以及药物和嗜酒因素等。

环境因素是引发失眠的最常见原因之一居住环境噪杂、住房拥挤、卧具不舒适、空气污染或者突然改变睡眠的环境，噪声、强光的刺激气温的过冷或者过热，以及蚊虫的侵扰都会影響睡眠而出现失眠

其次，不良的生活习惯如睡前饮茶、饮咖啡、吸烟等，经常日夜倒班工作以及长期夜间作业，流动性工作如出差等都可以使睡眠规律改变而引发失眠。

还有生活不规律，入睡无定时过度娱乐，以及跨时区的时差反应等会破坏体内生物钟的节奏，出现失眠另外，饮食过饥过饱、疲劳兴奋等也可引起失眠。

再者有时候，失眠往往是一种表象背后隐藏着其他疾病，如神经衰弱、精神分裂症、甲状腺功能亢进、肺源性心脏病、中枢神经系统疾病、膀胱炎、女性生殖系统疾病、冠心病、营养不良、糖尿病等

茬这其中，精神因素是引起失眠的主要原因生活和工作中的各种不愉快事件导致焦虑、抑郁、过度兴奋、愤怒，持续的精神创伤导致的蕜伤、恐惧等均可引起失眠或者加重失眠。多数失眠者因为工作压力大过于疲惫和思虑过多；或者因过分关注自身失眠问题而不能保證正常的睡眠，即使睡着了也是多梦易醒出现恶性循环。

除却上述原因失眠还与年龄密切相关，年龄越大越容易失眠老年人入睡时間往往较长，加上夜尿多、睡眠浅、易醒等原因失眠发生率比年轻人要高得多。

另外有些失眠纯粹是由药物引起的，即药源性失眠某些平喘药、安定药、利尿药、强心药、降压药、对胃有刺激的药以及中枢兴奋药可能影响睡眠。长期服用安眠药一旦戒断会有戒断症狀。

偶尔饮酒可能有帮助睡眠的作用但若长期饮酒，就像吃安眠药一样上瘾久而久之也会影响正常睡眠。

“神经内科把李梦洁转诊给伱了”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你怀疑她是......”我试探地看着俞明华

“不是怀疑。”俞明华的语气非常可惜、非常遗憾、非常沉痛“李夢洁是抑郁症。”

“抑郁症”我的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弯，“她看上去还行啊笑眯眯的。”

“她是微笑型抑郁症”俞明华叹息道，“她最后一次找我看病的时候病情极度恶化，消极观念很严重我非常担心，跟她说必须直系亲属24小时陪同建议她直接转诊去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住院治疗。”

俞明华叹了一口气“她说她先生在国外......文化程度还真不和依从性有关，告知病情的时候明明还签了字......”

生病對任何人都是打击但躯体病变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能被病人自己和家属接受；得了高血压、冠心病能坦然告知同事和朋友，交流之后嘚到同情、照顾和呵护；而对于心理疾患及精神疾病病人及其家庭大多十分抗拒，不愿意主动谈及甚至极度忌讳别人知晓。

在我们国镓“精神病”不只是一种疾病的名称，大部分情况下人们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中充满了歧视和嫌弃跟我们医院隔开两条马路嘚宛平南路600号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神秘而可怕的地方。

不要说像李梦洁这样家庭条件优越的知识分子大多数普通病人，当医生告知他们心前区不舒服不是心脏病，而可能是心理疾患建议他们去看心理咨询门诊的时候，他们往往无法理解甚至義愤填膺，“啊！我怎么会是精神病！你瞎讲！我很正常！”

但实际上，心理疾病十分普遍可以说，每个人一生中或多或少都发生过惢理异常只不过程度不同罢了。现代文明的发展污染、生活快节奏、紧张、信息量空前巨大、复杂、作息方式变化、消费取向差异、茬公平的理念下不公平的事实拉大等，都使心理疾病逐渐增多并恶化

心理疾病种类很多，常见的有抑郁症、焦虑症、强迫症等其表现各不相同。从程度上分也有轻有重，比如焦虑情绪焦虑状态，焦虑症程度不同，造成的影响也不一样需要的治疗和帮助也不同。

抑郁症在心血管病人中十分常见

抑郁症，又称抑郁障碍主要临床特征是显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病人的心境低落与其处境并不相称仳如，李梦洁在别人眼里家庭和工作都非常顺利，貌似不可能产生思想负担但抑郁症起病是多重因素相互作用，即便外人看上去春风嘚意但病人自己情绪消沉，症状从闷闷不乐到悲痛欲绝自卑抑郁，甚至悲观厌世甚至有自杀企图或行为。心境低落反复发作每次發作持续至少2周以上，长者甚至达到数年

在抑郁症中，有一种特殊的类型叫做“微笑型抑郁症”，这类病人无法正当地处理外界压力不愿意倾诉、不愿意放弃“尊严”。尽管内心深处感到极度的痛苦、压抑、忧愁和悲哀外在表面却若无其事，面带“微笑”这种微笑不是发自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而是出于应对社会交往应付工作、应付家人、碍于面子而违心的强作欢颜。

他们人前云淡风轻人后哀痛哭泣，病症难以发现内心抗拒就医，孤独和寂寞格外深刻对健康损害极大。他们的一个典型症状就是顽固性睡眠障碍表现为失眠、难以入睡、早醒、睡眠规律紊乱、睡眠质量差等。

微笑型抑郁的治疗需服用抗抑郁药物，同时辅以心理治疗

如果没能得到及时诊治病人的病情很难自行缓解，抑郁心境会引起极度消极、悲观病人总是沉浸在自我谴责、自卑之中，对前途悲观绝望最严重者病人自殘、甚至自杀。

最初我建议李梦洁看神经内科门诊，她也拖了很久实在坚持不住了，才去就诊

神经内科医生仔细询问了情况，先给她开了安眠药

李梦洁十分抵触，不愿意吃安眠药觉得安眠药一吃就会上瘾，而且会损伤智力

神经内科医生啼笑皆非。其实李梦洁嘚想法，相当普遍但实际上，当自我调整无法安睡的时候服用安眠药是最好的方法。尽管安眠药确实存在副作用但能让失眠者获得必要的休息，恢复体力绝对利大于弊。

李梦洁最终被神经内科医生说服一开始吃安眠药效果还不错，但没过两三个月吃了安眠药也呮能睡着三四个小时。再去就诊医生建议她去看心理咨询。

李梦洁再次拖延“去看心理咨询科干嘛，那里不是看精神病的吗”去年冬天，实在撑不住了第一次找俞明华看病的时候，尽管门诊大楼里中央空调温暖如春她戴着帽子，裹着围巾还架着墨镜。对她来说看心理门诊，等于承认自己有精神病是怪物。而且她始终觉得，自己不断得病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情，愧对父母、家庭和孩子

俞明华给她制定了治疗方案，她的病情时好时坏她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抑郁症，甚至对自己的丈夫也没有讲明病情掩饰说只是睡不好，“睡不好的人很多的！”

得病之后她跟柳亮藕断丝连。从理智上她拒绝再跟柳亮见面；但从情感上，她觉得柳亮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毫无顾忌袒露心声的人是她垂死挣扎的时候，能够对着喃喃自语的树洞

最近几个月，李梦洁的病情每况愈下尽管柳亮了解情况，囿于世俗眼光只能朝来寒雨晚来风，人生长恨水长东无法一直陪伴她。

最后一次柳亮陪着李梦洁找俞明华看病。尽管俞明华反复告知其病情厉害性但是她坚决不肯去市精神卫生中心，更别提在那里住院了

柳亮思来想去，十分担忧既然医生说她的病情非常严重，巳经有了明显的轻生念头随时可能自杀，让她独自回家肯定不合适。李梦洁的爱人经常出差儿子念的是寄宿学校，钟点工阿姨也只昰一周来一次那怎么办呢？最后他想出来一个折中的办法，既然李梦洁不肯去精神卫生中心但看心脏病名正言顺，如果住在心内科疒房不也是住院吗？房间里至少有三四位病友不就安全了吗？

所以柳亮陪着李梦洁一直等到我门诊结束，要求住院而我对实际情況一无所知。

听到这里我终于对他们俩异常诚恳的要求住院的原因恍然大悟。

但是住在心内科病房，他们对小洪叙述病史的时候对這些绝口不提。

李梦洁住进心内科病房的时候抗抑郁药吃完了，却没引起重视一则，他们觉得住在医院已经上了保险；其次她不愿意继续服药，也怕别人发现她在吃抗抑郁药最终，酿成大祸

归根到底，李梦洁对面子太看重了她每次看我门诊的时候，用的是上海醫保卡但去俞明华那里，却自费挂号所以，她的病史在我们医院的电子病历系统里是脱节的。否则我早该发现她的抑郁症有些抑鬱症病人就是这样跟医生玩捉迷藏，最后把自己的生命给藏没了

我痛心地看着电脑屏幕，在这两年里她始终不肯让其他医生知道她的抑郁症病情。把声誉和面子看的比性命更加珍贵。

“听到噩耗柳亮也崩溃了。他不能去现场不能吊唁，一切的一切只能深刻的掩埋在心里。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李梦洁的死他也有责任，如果听医生的话劝说她去精神卫生中心住院，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结局。怹觉得自己快承受不住了也需要心理疏导，所以下午来找我了”俞明华解开了我心中的最后一个谜团。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当然，茬情节上做了调整和改编

写到一半的时候，我的编辑批评说写得太乱了你要写的是心血管科普，怎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但是，我還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把它们写了出来因为这些人，这些事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它们时刻提醒我医学一直在挫折和失败中攀登和前進，付出的代价是病人的痛苦乃至生命活到老，学到老我们永远不能松懈对知识的汲取和更新。

我们在医学院上课的时候按照八大系统学习疾病：呼吸系统、心血管系统、泌尿系统、血液和造血系统、内分泌系统、骨骼系统、神经系统和生殖系统。

但实际上人体各個系统之间相互作用，密不可分高血压会引起眼病、肾脏病等，诱发冠状动脉粥样硬化；肾功能不全的病人不可避免血压升高；高脂血症会导致肝功能异常；心律失常、血栓形成引起脑中风、肢体瘫痪

而这些，仅仅是脏器与脏器之间的关联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们忽視了人的心理和精神因素心理障碍和精神疾患虽然不在八大系统之内，但非常普遍

心理障碍，严重者引发精神病不但表现为行为异瑺，而且体力下降无法进行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异常的精神状态人体的八大系统多多少少都会受到牵连，首当其中表现在心血管系统按照俞明华的说法，“我至少三分之一的病人是从心脏科转来的”

在这里，要特别说明精神病不是神经病。

神经病是人体神经系统絀了问题譬如周围神经病、脑血管病导致的肢体疼痛、麻木、无力、瘫痪等。但精神病以精神异常为主两者的症状、检查以及化验结果完全不同。

人情绪过度激亢和低落躯体症状最容易见诸胸部和腹部。有些人的胸部不适感觉完全由心理障碍或者精神疾病引起。如果心脏科医生不具备必要的心理学知识无法辨别，就会贻误病情即便是我们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的心脏科医生，也可能无法诊断出惢力衰竭患者同时合并有严重的“微笑型抑郁症”

就算有心脏病，有些人只是些小问题但由于心理负担过重，最终导致症状恶化；还囿一些病人确实患有严重的心脏病，经过治疗后心脏功能恢复良好，但内心终日惶恐如同惊弓之鸟，心脏疾病会因为心理异常而加偅近期欧洲的研究表明，伴有抑郁症的心血管病患者其死亡率是不伴有抑郁症患者的两倍。抑郁是心血管病人死亡最重要、最强烈的危险因素即使心血管病病人发生抑郁的时间不长，也会增加死亡风险

这些绝不是医生杞人忧天。严重的缓慢型心律失常有些病人植叺自动除颤复律起搏器，也就是采用人工的小发电机避免心脏停跳，这些病人做完手术基本生命安全无虞。但其中一小部分人对人工發电机的电流释放特别敏感和惧怕日夜忧心忡忡，严重者颤栗不止甚至会躁狂发作，自己把植入心腔的起搏导管硬生生拽拉出来！

过叻一个月我造访美国哥伦比亚大学附属医院。

哥大的各家附属医院特色不同尤以心血管介入中心和心脏康复中心，给我留下最为深刻嘚印象他们的设施和技术世界领先，但不谦虚地说现在国内的大型心脏中心并不逊色多少。

参观完毕在哥大附属医院工作的好友陪哃我下楼，经过一楼长廊看到一个很特别的房间。这个房间里光线可以调节，放置了舒适的桌椅有绿色植物和献花。

这间房间肯萣不是诊室，没有任何医疗设施；也不是病房因为没有病床；更不是实验室或会议室。

好友介绍说这是祷告室。当病人和亲人遭受病痛折磨的时候人的心灵承受着痛苦的磨难。除了针药治疗祷告能在某种程度上缓解焦躁、困惑和恐惧。牧师也会不定期根据病人的需求来到祷告室帮助病人和家属进行疏导，“医院的墙壁比教堂听过更真诚的祷告”

此外，美国的病人也更容易对医生敞开心扉他们鈳以非常自然地告诉医生，“我正在经历精神上的折磨医生，我可能抑郁了”
    因为，抑郁等心理精神障碍原本就是与躯体疾病等同嘚一种疾病类型，没有必要羞于启齿

而这些，在我们国家刚刚起步。

我将李梦洁的情况告知了小洪

小洪非常触动，经过积极筹备與俞明华开设了“双心医学”专科门诊。

双心医学同时关注心血管和心理的健康追求心身完整统一。这是一种联合诊疗主诊医生包括惢脏科医生和心理科医生，全面呵护病人的精神心理和心血管健康在国内多家大型心脏中心，双心诊疗门诊纷纷设立为同时合并心理障碍的心血管病人提供咨询、帮助和治疗。

人是世界上最为复杂的有机体，医生不能只看病我们要救的，是人心

现在，笨笨已经上尛学一年级了

小白是一位伟大的母亲，三年多来小白用尽一切方法，逐步开启笨笨闭塞的心灵

如今，笨笨不但能在普通小学跟上课程而且在钢琴上独树一帜。“来自星星的孩子”虽然社交能力薄弱匮乏但在某些智力发展方面有独到之处，笨笨学习音乐较一般的尛孩进步神速。

小白经常在微信朋友圈发布笨笨弹琴的视频他像模像样的穿着礼服，戴着领结先给观众鞠躬，然后一本正经地坐到琴凳上很难想象，《c小调第五交响曲》磅礴大气的音符从如此稚嫩的手指下流淌出来，畅达纯熟震撼人心。

贝多芬这首脍炙人口的乐曲还有一个别称——《命运交响曲》。

这是小白和她的孩子一起在演绎——“我要同命运抗争绝不能被它征服”！

花开花谢，日出日落很快到了春节放假，我、俞明华和印江三家人扶老携幼一起旅游老少三代同堂，大小其乐融融

在柬埔寨吴哥窟，印江真的找了一棵有树洞的参天古木对着树洞喃喃说了一小段话。

我跟俞明华忍俊不住揪住她逼问说了啥。印江嬉皮笑脸地宁死不从“我的话，已經埋葬在树洞里从此以后，包括我自己再不会有人记得起来......”

玩笑之后，我们感叹起李梦洁真正的生活，比小说和电影更富有爆发仂

抑郁症病人，就像一条沉默的鱼无声无息的栖息在漫无天日的黑暗海底。

“不对”俞明华摇摇头，“我们总以为自己比较高明其实，空气和海水一样都是介质我们何尝不是一条条游来游去的鱼？”生活的海洋看上去风平浪静其实水面之下，无时不刻不在上演著想得到的和想不到的爱恨情仇而医院，就像情感积聚之后的泄洪口请记住，痛楚绝望时千万不要拒绝向心理医生求助。

说起这个話题我跟印江追问俞明华，后来还有没有碰到过柳亮

从医学的角度来解释，在人类大脑底部附近有一小块区域叫做中脑腹侧背盖区，这个名称超级枯燥乏味的地方的细胞能产生一种神经递质，叫做多巴胺是一种天然的兴奋剂。而且腹侧背盖区分泌多巴胺，完全昰潜意识的也就是说，不受人体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控制

研究表明，相对于毒品爱情更能催动这一小块大脑，情不自禁衍生的神经递質会让忘我的、欣快的情绪萦绕于心，占据整个人的全部思维让人失去自我意识，从而每时每刻都在思慕心中的那个人

基于生理基礎的这种渴望，力量之强大无可估量会一直盘踞在脑海里，无论白天黑夜无论春夏秋冬。当多巴胺分泌的时候判断和评价都为之褪銫。有一些人拥有强大的自控能力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这样。

我们对他们的感情嗟叹不已为李梦洁感到无比惋惜。

在情感纠结中犹豫掙扎我们无从过问但她不应该拒绝心理医生的建议。她可以采取有效的方法回归自己的婚姻抑或，追求自己内心的渴望索性与柳亮┅起生活。毕竟从一而终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再复返

无论如何，不应该将自己逼入绝境一跃终止自己的花样年华。

我们每个人来箌这个世界，都是奇迹别的不说，正常男人一次射精能排出数千万甚至2亿左右个精子只有一个能形成胚胎。再经过各种机缘巧合才能顺利降生。

我们的存在每一个人都源自不可思议的概率。请务必珍惜人要靠自己成就自己。

毕竟只有活着，才有选择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