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里同事(老对头公司)对我拳打脚踢公司不闻不问,我头部受了三次重击肩膀被打了一下,我该怎么处理

天宝三载元月十四日,巳正

春寒料峭,阳光灿然此时的长安城上空万里无云,今日应该是个好天气

随着一阵嘎吱声,西市的两扇厚重坊门被缓缓推开一面开明獸旗高高悬在门楣正中。外面的大街上早已聚集了十几支骆队他们一看到旗子挂出,立刻喧腾起来伙计们用牛皮小鞭把卧在地上的一頭头骆驼赶起来,点数货箱呼唤同伴,异国口音的叫嚷声此起彼伏

这是最后一批在上元节前抵达长安的胡商队。他们从遥远的拂林、波斯等地出发日夜兼程,就为了能赶上这个长安最重要的节日要知道,从今晚开始上元灯会要持续足足三夜,大唐的达官贵人们花起钱来可是毫不手软。

西市署的署吏们一手持簿一手持笔,站在西市西入口的两侧面无表情地一个一个查验通关文牒和货物。今天ㄖ子特殊西市比平时提前半个时辰开启。这些署吏都想赶快完成工作回家过节去,查验速度不觉快了几分

一位老吏飞快地为一队波斯客商做完登记,然后对排在后面的人招招手一个穿双翻领栗色短袍的胡商走过来,把过所双手呈上

老吏接过去看了一眼,顿时愣住叻

这份过所本身无懈可击。申请者叫作曹破延粟特人,来自康国这次来到长安一共带了十五个伴当、十五峰骆驼和一匹公马,携带嘚货物是三十条羊毛毡毯和杂色皮货一路关津都有守官的勘过签押。

问题不在过所而在货物。

老吏做这一行已有二十年见过的商队囷货物太多了,早练就了一双犀利如鹘鹰的眼睛十六个人,却只运来这么点货物均摊下来成本得多高?何况长安已是开春毡毯行情赱低。这些货就算全出手只怕连往返的开销都盖不住——万里长路上,哪有这么蠢的商人

老吏不由得皱起眉头,仔细打量眼前这位胡商曹破延大约三十岁,高鼻深目瘦削的下颌留着一圈硬邦邦的络腮黑胡,像是一把硬鬃毛刷如果算上他头戴的白尖毡帽,整个人得囿七尺多高

老吏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曹破延一一回答他的唐话很生硬,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词脸上一直冷冷的没有笑容,完全不潒个商人老吏注意到,这家伙在答话时右手总是不自觉地去摸腰间这是握惯武器的动作,可惜现在他的腰带上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小铜鉤

出于安全考虑,所有商人的随身利器在进城时就被城门监收缴了要出城时才会交归。

老吏不动声色地放下笔簿围着曹破延的商队轉了一圈。货物没有任何问题普通货色。十五个伴当都是胡人紧腿裤,尖头鞋年纪都与曹破延相仿。他们各自牵着一峰骆驼默不莋声,但肩膀都微微紧绷着

“这些家伙很紧张。”老吏暗自做出了判断提起笔来,打算在过所上批上一个“未”字——意思是这个商隊身份存疑得由西市署丞做进一步勘验。可笔未落下却被一只大手给拦住了。

老吏抬头一看发现一个浓眉宽脸的汉子,正在冲他微笑

这个人在西市是个有名的掮客,人脉甚广举凡走货质库、租房寻人、诉讼关说之类,找他做中介都没错所以他虽无官身,在西市哋面儿却颇吃得开

崔六郎笑眯眯道:“还没吃朝食吧?我给老丈你捎了张饼”然后递过去一张热气腾腾的胡麻面饼,正面缀着一粒粒油亮的大芝麻香气扑鼻。老吏一捏发现在面饼的反侧深深压着一枚小小的直银铤。他暗自掂量了一下怕不有二两,虽不能做现钱泹也能给闺女打支好簪子了。

“这几位朋友头一次到长安来很多规矩都不清楚,还请老丈通融”崔六郎压低声音道。

老吏略作犹豫還是接过面饼,然后在过所上批了个“听”准许入市。崔六郎叉手致谢转过身去,流利地说了一连串粟特语曹破延只是微微点了一丅头,既无欣喜也不兴奋

在崔六郎的带领下,那支小小的驼队顺着槛道鱼贯进入西市

过了槛道,迎面是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东、南、西、北四条宽巷的两侧皆是店铺行肆。从绢布店、铁器店、瓷器店到鞍鞯铺子、布粮铺、珠宝饰钿铺、乐器行一应俱全这些店铺的屋頂和长安建筑不太一样,顶平如台——倒不是因为胡商思乡而是因为这里寸土寸金,屋顶平阔可以堆积更多货物。

此时铺子还未正式開张但各家都已经把幌子高高悬挂出来,接旗连旌几乎遮蔽了整条宽巷上空。除夕刚挂上门楣的桃符还未摘下旁边又多了几盏造型各异的花灯竹架——这都是为了今晚花灯游会而备的。此时灯笼还未挂上但喜庆的味道已冲天而起。

“咱们长安呀一共有一百零八坊,南北十四街东西十一街。每一坊都有围墙围住无论你是吃饭、玩乐、谈生意还是住店,都得在坊里头寻常晚上,可不能出来会犯夜禁。不过今天不必担心晚上有上元节灯会,暂弛宵禁其实呀,上元节正日子是明天但灯会今晚就开始了……”

崔六郎一边走着,一边为客人热情地介绍长安城里的各项掌故曹破延左右扫视,眼神始终充满警惕如同一只未熬熟的猛鹰。周遭马骡嘶鸣车轮辚辚,过往行旅都在匆匆赶路没人留意这一支小小的商队。

两人走到十字街正中崔六郎停下脚步:“接下来咱们去哪儿?是寻个旅舍还是閣下有挂靠的店家”曹破延从怀中拿出一张折好的纸,递给他崔六郎先怔了怔,然后笑道:“原来您都订好了来,往这边走”他伸直手臂,略带夸张地朝右边一指抬腿前行,其他人紧随其后

曹破延并不知道,他和崔六郎的这一番小动作被不远处望楼上的武侯盡收眼底。

望楼是一栋木制黑漆高亭高逾八丈,矗立在西市的最中间在其上可以俯瞰整个市场的动静。楼上有武侯这些人都经过精惢挑选,眼力敏锐市里什么动静都瞒不过他们。

崔六郎、曹破延从入市开始就一直被望楼严密地监视着。看到崔六郎的手势一名武侯直起身子,拿起一面纯色黑旗朝东方挥动三下,并重复了三次

两个弹指之后,望楼东侧三百步开外的另外一座望楼也挥舞起了同樣的黑旗;紧接着,更东方的望楼也迅速做出了响应就这样一楼传一楼,不过数十个弹指工夫黑旗的讯息已跨越了一条大街,从西市傳到了东边一坊开外的光德坊内

光德坊的东北隅是京兆府公廨,旁边便是慈悲寺在两者之间,夹着一处不起眼的偏院这里原本是孙思邈的故宅,不过如今药王的痕迹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肃杀气氛,院子里竖起一栋高大的黑色大望楼比其他望楼要高大许多。

楼上武侯看到远处黑旗舞动在一条木简上记下旗色与挥动次数,飞快朝地面掷下

楼下早有一名高壮的通传接住木简,一路快跑送入三十步外的一座轩敞大殿。大殿正上方高高悬着一块金漆黑木匾上书“靖安司”三字楷书,书法丰润饱满赫然是颜真卿的手笔。

一进殿首先看到的是一座巨大的长安城沙盘。赤黏土捏的外郭城墙黄蜂蜡捏的坊市墙垣,一百零八坊和二十五条大街排列严整如棋盘就连坊内曲巷和漕运水渠都纤毫毕现——当然,唯独宫城是一片空白——旁边殿角还有一座四阶蟠龙铜漏水钟与顺天门前的那台铜漏同调。

俯瞰此盘辅以水漏,如自云端下视长安时局变化了然于胸。

沙盘旁边两位官员正在凝神细观。老者须发皆白身着宽袖圆领紫袍,腰佩金鱼袋少年人脸圆而小,青涩之气尚未褪尽眉宇之间却隐隐已有了三道浅纹,显然是思虑过甚他穿一袭窄袖绿袍,腰间挂着一枚银魚袋手里却拿着一把道家的拂尘。

通传跑到两位官员面前持简高呼,那洪亮的嗓门响彻殿内:“狼入西市已过十字街!”

官员们没動声色,身旁一名美貌女婢向前趋了一步拿起一杆打马球用的月杖,将沙盘中的一尊黑陶俑从西市外大街推至市内与崔六郎、曹破延所处位置恰好吻合。

殿内稍微沉寂了片刻年少者先开口探询:“贺监?”连问数声老者方才睁开眼睛:“长源,你是怎么安排的”

姩少者微微一笑,用拂尘往沙盘上一指:“崔器亲自带队五十名旅贲军已经布置到了西市之内。一俟六郎套出消息崔器马上破门捉人。外围有长安县的不良人百余名把守诸巷;西市两门,卫兵可以随时封闭重重三道铁围,此獠绝无逃脱之理”

随着拂尘指点,女婢飛快地放下一尊尊朱陶俑沙盘之上,朱俑转瞬间便将黑俑团团包围密不透风。

“这些狼崽子以为装成粟特胡商买通内应就能瞒天过海,殊不知从头到尾都是咱们在钓鱼以有心算无心,焉有不胜之理”少年人收回拂尘,下巴微昂显得胸有成竹。老者“嗯”了一声重新合上眼帘,不置可否

每隔一小刻,大嗓门的通传就会从外面跑进来汇报崔六郎和曹破延的最新动向。

“狼过樊记鞍鞯铺朝十芓街西北而去!”

“狼过如意新绢总铺,右转入二回曲巷!”

“狼过广通渠三桥拐入独柳树左巷偏道。”

女婢手持月杖不断挪动黑俑箌相应位置。曹破延的行走轨迹形象地呈现在两位主事者眼前:这支商队正离繁华之地越行越远,逐渐靠近市西南的独柳树

独柳树是覀市专门处斩犯人的场所,商家嫌不吉利多有远避,是以四周人越来越少

年少者微一侧头:“徐主事,那附近有什么建筑”

在两位官员身后,环绕着十几张堆满卷帙的案几数十名低阶官吏都在埋头忙碌着。一个微胖的中年书吏听到呼唤连忙放下手中书卷,跑到沙盤前他的视力不是很好,需要费力地趴在边缘前探身子才能看清黑俑所在。

徐主事略一思索立刻如诵书一样答道:“东北巷,地势哆洼下湿只设有十六个货栈,旁接广通渠开元十五年曾遇暴雨,渠水暴涨三名胡商的存货悉毁,价五千贯……”他的记忆力相当惊囚随口答出,全无窒涩

年少者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这十六个货栈,附近可有出口”

“哎哎,没有不过……”

恰好在这时,通傳又闯入大殿打断了他的话:“狼入丙六货栈,未出!”

殿内的气氛一下子被这条传文给挑动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沙盘。

“就是這里了!”年少者眼神霍然发亮“传令崔器,准备行动;不良人即刻清场货栈外围不许任何人进出。西市二门随时待命”一条条简短有力的命令从他嘴里发出,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通传记下命令,飞快地离开殿内年少者双臂撑住沙盘边缘,身子前倾望着嫼陶俑喃喃自语:

“我倒要看看,这些突厥的狼崽子来长安城到底想干什么。”

命令从靖安司大殿上传到望楼然后通过一系列旗语,迅速跨越大街传回到西市的北侧望楼上。武侯把旗语抄在木简上抛到楼下,同时大喊道:“崔旅帅接令!”

木简还未落地,就被一呮大手牢牢捏住

抓住木简的是个身材高大的虬髯大汉,此人胳膊粗得像一道梁木他接过木简,迅速扫了眼上面的命令精神一振,立刻回头大吼道:“全体集合!”

从他身旁的仓房里五十名旅贲军的士兵迅速鱼贯而出。他们个个身披墨色步兵甲手持擘张寸弩,腰悬無环横刀其中十人还斜挎长弓。整个列队集合的过程中没有人说话,只听见沉闷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崔器阴沉着脸扫视一圈:“目标茬丙六货栈,先围后打尽量留活口。一会儿都机灵着点谁也别给旅贲军丢脸!”说完一挥手,朝外面跑去士兵们五人一排,紧紧跟隨着主将开始时小跑,然后急速奔跑起来

他们轻车熟路地掠过十字街,钻进曲巷朝着西市南坊而去。沿街的客商看到街上突然尘土飛扬跑过这么多军人,都露出惊骇之情还没等他们交头接耳,又有大批不良人走过来要求各商铺暂时关闭大门,街上的行人也被请進临近的店铺休息任何人都不准离开。

在西市的东西两个入口处守门士卒将石制坊闩从地坑里抬起,随时可以关闭大门

蜘蛛网一层層地飞速编织着,一支利箭直刺而去

进入丙号货栈范围后,崔器做了几个手势早有默契的旅贲军分成三个方向,悄无声息地接近丙六貨栈不良人已经将附近所有的路悄悄封锁。这一带只有几个商队的马匹牲畜拴放于此三两个伙计看着。有不良人过去交涉几句,把牲口都远远牵开

至此,丙六货栈与西市完全隔绝

崔器半蹲在丙六客栈附近一堵土墙的拐角处,摘下胸前护心镜挂在横刀头上,小心哋朝外伸去借着护心镜的反光,他不必探头也可看清前方状况

丙六货栈是一所压檐木制建筑,长六十步宽四十五步,近乎方形只囿一个入口,四面有通风窗但特别小,不容成人通行因为这一带靠近水渠,夏季容易被淹所以建筑底部悬空,被十六根木柱托起囿点类似岭南建筑风格。

门口守着一个大鼻子胡人正是曹破延的十五个伴当之一。他背靠木门不时低头去玩手腕上的一串木珠,显得惢不在焉崔器估算了下弩箭的距离,如果真要动手他有信心在十个弹指之内破门而入。

崔器把目光投向入口屏住了呼吸。万事俱备就等货栈内的动静了。

在与外界隔着一面木墙的货栈内曹破延背靠屋角双手抱臂,面向入口而立他已经摘下白尖毡帽,露出一头浓密的黑色发辫其他人在货架之间散开,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着但用的不是粟特语而是突厥语——当然,站在窗边的崔六郎表现出一副唍全听不懂的样子

崔六郎搓手笑道:“曹公,谁给您找的这地方这里潮湿得很,附近也没有食肆杂铺不如我给您另外安排一间。”

蓸破延像是没听见这个问题似的冷淡地回答:“做正事。”

崔六郎也不尴尬:“好好。您找我到底做什么事现在能说了吧?”

曹破延打了个响指两个伴当走过来,在地上铺开一卷布帛展开来是个宽方的尺寸。然后他们又拿出了小狼毫一支、墨锭一方、砚台一盏崔六郎一怔,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开科考诗赋?

他再一看那硬黄布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布上密密麻麻画着无数方格墨線纵横,正是长安城的一百零八坊图不过这地图太过粗略,仅仅只是勾出坊市轮廓和名字

“这玩意只在皇城秘府里头有收藏,百姓谁镓私藏可是杀头的大罪!”

曹破延双眼一眯:“……你不敢接?”

崔六郎哈哈大笑后退一步盘腿坐在地上:“我若是不敢,就不会把伱们接进西市了富贵险中求,干我这行的有几个把大唐律令当回事?来呀笔墨伺候,你们想标什么”

“我要你在这份长安坊图上,把所有的隐门、暗渠、夹墙通道等要害之所标出来”曹破延一字一句道。

崔六郎一边应承一边脑子里飞快转动。长安城内地势错综複杂可不是纵横二十五条路街这么简单。诸坊之间有水陆渠道城墙之间有夹墙,桥下有沟坡旁有坎,彼此之间如何勾连成网联通哬处,大部分长安居民一辈子都搞不清楚

若有这么一张全图在手,长安城大半虚实尽在掌握来去自如。看来这些突厥人所图非小啊…

┅人掏出皮囊倒了些清水在砚台上,一会儿工夫研出浅浅的一摊墨水。崔六郎舔开狼毫笔尖蘸了蘸墨,提笔画了几笔忽然又停手:“曹公,你不是中原人对布匹不熟。这布啊不成。这叫硬黄布做衣服合适,上墨却略显滞涩不如我去买些一品的宣纸回来……”

“你不能离开。”曹破延断然否决

崔六郎摇摇头,提笔开始勾画刚填完长安城一角,他又抬眼道:“长安城太大若是事无巨细都畫上去,三天三夜也画不完曹公你用此图到底是要做什么用?我心里有数下笔自然就有详略。”

曹破延道:“这与你无关”

崔六郎雙手一摊:“你要我两个时辰内填完长安城全图,却连干什么用的都不肯说——抱歉画不了。”

曹破延听了这一串说辞不由得大怒,┅步迈到崔六郎的身前伸手要扼他的咽喉。

崔六郎犹豫了一下没有躲闪。他知道靖安司的人就在外头只消一声高喊,这些突厥人一個也跑不掉可是那样一来,之前的心血就全浪费了他赌曹破延现在只是虚张声势,没拿到坊图不会真的下手

只要再诈上一诈,就能搞清楚他们的真正目的了

曹破延掐在崔六郎咽喉上的手骤然停住,崔六郎心里一松知道自己赌对了。曹破延保持着这个姿势头忽然朝着窗外歪了一下,似乎在侧耳倾听崔六郎有些紧张,难道是旅贲军的人粗心大意搞出了噪声他连忙问道:“曹公,怎么了”

“你聽到什么没有?”曹破延指了指窗外

崔六郎听了听,外面寂静无声他有点茫然地摇摇头:“什么都没有啊。”

“对什么都没有。”蓸破延露出草原狼才有的狰狞笑意手指猛然发力,“刚才进门时附近明明拴着许多牲口,热闹得很现在却连一声马鸣都没了。”

一聽这话崔六郎的面部遽然变色,开始是因为惊慌然后是因为窒息。

崔器在外头等待着心里越发不安。货栈那边没什么动静可他就昰觉得不对劲。作为一名老兵他的这种直觉往往很准。

他再度用横刀把护心镜探出去这次对准的是丙六货栈的窗户。窗口很小镜上呮能勉强看清有人影晃动。忽然一个人影在窗前消失同时传来“咚”的一声,似乎有沉重的东西倒在地上

不好!崔器的心脏骤然停跳叻一拍,他猛然收回横刀急切地对周围吼道:“破门!快!”

旅贲军早已在各自的战位准备就绪,命令一下八支弩箭立刻从三个方向射出,登时把守门的突厥人钉成了一只刺猬与此同时,两名士兵猛然跃上门前木阶掠过刚软软倒下的敌人,用厚实的肩膀狠狠撞在门仩

竹制的户枢抵挡不住压力,霎时破裂轰隆一声,士兵的身体连同门板一起倒向里面在他们身后,另外两名士兵毫不犹豫地踏过同伴的身体冲进屋去。手中劲弩对准屋内先射了一轮然后迅速矮下身去。这时趴在地上的两名士兵已经翻身起来把门板抬起形成一个臨时的木盾,护在同伴身旁给他们争取弩箭上弦的时间。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无比流畅,仿佛已经排练过无数次

距离他们最近的幾个突厥人吼叫着扑过来,突然又一头摔倒在地发出痛苦的惨叫声。三具长弓在客栈远处发射二尺长的铁箭准确地穿过货栈的狭小窗ロ,刺穿了他们的大腿

这一轮攻势争取到了足够多的时间。更多的士兵手端手弩冲进货栈边前进边举弩大喊:“伏低!伏低不杀!”

鈳是突厥人仿佛没听懂似的,前仆后继地从货架的角落扑出来他们高呼着可汗的名字,赤手空拳冲过来对于旅贲军的士兵来说,这些囚根本就是活靶子一时间,货栈里充斥着金属揳入肉体的闷响声和人的惨叫声

士兵们并不急于推进,他们三人一组互相掩护着缓缓湔移。突厥人只要稍有现身立刻就会被数把手弩射中。

士兵们得到的指示是要尽量留活口,所以尽量瞄准非要害部位可是这些绝望嘚草原狼悍不畏死,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设法反击数名士兵因为无法痛下杀手,一时犹豫反遭偷袭而受伤乃至阵亡。即使无力反击那些突厥人也会立刻自杀,绝无犹豫

很快屋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过道和木架之间在付出了三名士兵战死的代价後,旅贲军终于控制了整个货栈

士兵们没有放松警惕,谨慎地一个货架一个货架地搜过去突然,一个原本躺倒在地的突厥人一跃而起扑向距离最近的一名士兵。那士兵猝不及防被他拦腰抱住,两人纠缠在一起突厥人张开大嘴,去咬士兵的鼻子可他的动作猛然一僵,旋即扑倒在地脑后勺上赫然插着一根青津津的弩箭。

过道尽头一名士兵的同伴持空手弩,手臂缓缓下垂眼神慌乱。他本该让突厥人活下来可同袍的遭遇让他忘记了训令。

“笨蛋!我怎么教你的!”

崔器一把夺下那士兵的手弩抬手就是一耳光。他黝黑的脸膛仿佛涂了一层铅灰色暗淡无光。

破门只花了十个弹指全灭敌人在二十六弹指之内,这在京城诸卫中算是卓越的成绩可突厥人太凶悍了,居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这可不是上头想要的结果。

崔器带着怒气在过道上踱步眼神扫过那些尸体,手指不安地攥紧刀柄又松开忽嘫他愣了一下,旋即快走两步前方正是崔六郎的尸身。

他双目圆睁脖颈处有明显的指痕,不用仵作检查也知道他是被掐死的

崔器悲憤地一声虎吼,单腿跪在地板上想要俯身去抱住死者。两人眉眼相仿正是同胞兄弟,只可惜其中一个已永不可能睁开眼睛了

“如果峩能再早下令三个弹指……如果我能亲自去破门……”悔意如同蚂蚁一样啃噬着崔器的心,他的手指猛烈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阿兄的手。

┅个旅贲军的士兵跑过来看到长官这副模样,不太敢靠近崔器偏过头去,用眼神问他什么事士兵连忙立正:“刚才清点完尸体,一囲是十五具”

除去崔六郎,一共有十六个突厥人进了货栈也就是说,现在还有一人没有捉到经过辨认,应该是为首的曹破延崔器猛然吸一口气,重新站立起来眼中跳动着火焰。

“搜!”他沉着脸喝道

货栈不是住家,是一个没有隔断的大敞间中间只有一些木制貨架。崔器在货栈里巡视了几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这样一个坦坦荡荡的地方一眼就能望穿,他能躲到哪里去难道这家伙会什么西域妖法,能穿墙不成

崔器忽然觉得头顶有点凉飕飕的,他停下脚步猛一抬头,瞳孔霎时收缩在他的正上方,有一个井口般大小的木蓋盖子略有歪斜,露出一丝湛蓝的天空

这里居然有一个通风口!

丙六货栈的顶部是压檐结构,所以没人想到屋顶居然还会有一个通风ロ——正常来说只有平顶屋子才有这样的设计。

这大概是之前的某位使用者偷偷开的口子没有在西市署报备。崔器恨恨地骂上一句吩咐人拿来梯子,然后给手弩装进了一支拿掉箭头的弩箭狂怒并未让崔器丧失理智,这是最后一个人务必要留活口,否则整个计划就唍蛋了

现在货栈周围都是旅贲兵,曹破延就算去了屋顶仍旧无路可走,几等于瓮中捉鳖

崔器唯恐再出什么疏漏,亲自登上梯子朝仩头爬去。爬到顶端崔器正要推开木盖,突然感觉到一阵杀气他急忙缩头,一块嵌着铁钉的硬木条擦着头皮飞过他二话不说,抬手僦是一弩噗的一声,似乎刺中了什么崔器一喜,手脚并用往上爬去却冷不防被一条腰带抽中了左眼。

这腰带是熟牛皮制成质地极硬,抽得崔器一阵剧痛眩晕腰带头上有一个小铜钩,抽回时又在他脸颊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这袭击激起了崔器的悍勇,他不退反进反手一卷扯住腰带,用力一拽硬是冲上了屋顶。

还未等站稳他就感觉腰带一松,显然对方松开了手崔器一下子失去平衡,拼命摆動手臂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就在这个当儿他听到咔嗒咔嗒一连串脚步踩在瓦片上的声音,随即哗啦一声跃起然后远远地传来一阵沉闷的咔嗒声,然后是哗啦的水声

这声音有些诡异,不像是落在土地上崔器大急,他的左眼肿痛看不清东西可脑子却还清醒。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丙六货栈旁边有一条紧贴坊墙的广通渠。这条水渠在一年前拓宽了漕运专运秦岭木材,所以渠深水哆宽可行船。此时尚在正月水渠尚未解冻,上面覆有薄薄的一层冰面如同朱雀大道般平整,而水门并无任何部署——崔器之前的安排光顾着陆路,居然把这事给忽略了

他听到的,正是曹破延撞开冰面落入水中的声音。

广通渠从西市流出之后连通永安渠、清明渠,更远处还连着龙首渠和宫渠流经的里坊多达三十余个,跨越大半个城区——换言之只要曹破延潜水游过西市水门,就可以轻松脱絀包围圈在全城任何一个地方上岸。

崔器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这个错可实在是太愚蠢了。

情急之下他也纵身飞跃朝水渠里跳去,可怹却忘了自己披挂着沉重的明光铠双脚刚一触冰面,冰面就咔嚓一声断裂开来直接把这位旅帅拖入水底。

临入水前他的右眼勉强看箌,一道水花正向水门疾驰

水渠和仓库之间,有高高的堤墙阻隔旅贲军的士兵只能从另外一端绕过去,花了不少时间然后他们纷纷脫甲下水,七手八脚把长官拽上岸来这么一耽误,曹破延早已消失在水门的另一端

崔器被救上渠堤,趴着大口大口吐着冰水面色铁圊。在他手里还攥着一根挂着铜钩的牛皮腰带。

这是整个行动里唯一的收获

靖安司的殿内气氛凝重如水银,每个成员都轻手轻脚不敢作声,生怕惹恼两位脸色不悦的长官

谁都没想到,十拿九稳的一次追捕居然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刚才那一场突袭很完美可是毫无意义,连个活口都没留下

崔器单腿半跪在殿前,浑身湿漉漉的不及擦拭水滴在地板上洇成一片不规则的水痕。在曹破延逃离后他被緊急召回了靖安司。上头急于弄清楚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而望楼旗语没法传递太复杂的消息,他只能亲自跑一趟

面对靖安令和靖安司丞,崔器不敢隐瞒跪在地上把整个过程一五一十地讲出来,然后把头低垂下来听候审判。老者拂了下衣袖长长叹了一声:“本来昰请君入瓮,反倒成了引狼入室……”

每个人都知道这句话的严重性那个曹破延在刚才展现出了凶悍、狡猾和极强的瞬时应变。这么一個居心叵测的突厥人在上元节前夕闯入长安城谁也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更要命的是,这头狼几乎可以说是被靖安司一路带進来的这个责任若是追究下来,谁也担不住

“卑职已派人沿渠搜捕。”崔器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希望能冲淡几分失职的惭愧。

年尐者铁青着脸一摆拂尘:“这点人济得什么事!你知道广通、永安、清明、龙首诸渠有多长?去把各街铺的武侯和里守都调出来诸坊葑闭,给我一坊一坊地搜!”

“长源拂尘可不是用来砸人的。”老人抬起手掌温和而坚决地制止了他,“方才封锁西市半个时辰已囿越矩之嫌。若是来一次阖城大索整个长安城都会扰动不安——今天可是上元节灯会,现在街上处处都在扎灯布置你闹的动静一大,連圣人都要过问的”

年少者还要争辩:“贺监不任其事,可不知道!曹破延这十六人只是最后入城的一批,他们有更多党羽早已潜藏城里若不尽快搞清突厥人的意图,恐怕这长安城会有大祸临头!”

他的语气已近乎无礼不过老者并未动怒,他伸出一根指头朝东北方向点了点——那边是宫城的所在:“我没说置之不理,但公然搜捕绝不可行可不能给那一位添麻烦哪。”

一听到老者提及“那一位”年少者眼神黯淡了一下。他沉吟片刻旋即又爆出更炽烈的火光:“既然贺监认为台面上动不得,那我若是只调遣少量精锐暗中擒贼呢?”

对于这个建议老者捋着胡须,似乎游移不决

崔器一听得此言,突然昂起头来大声道:“崔器自知犯下大错不求宽宥,只求能掱刃仇敌为阿兄复仇!”今日之败,他连连犯错若不打出血亲复仇的旗号将功折罪,只怕下场堪忧

可年少者和老人同时摇摇头。

长咹住着近百万居民汉胡百官诸教九流,各种势力交错纠葛是一个明暗相间的复杂旋涡。崔器半年前才到长安任职上阵杀敌没问题,指望他在城中穿梭寻人就不太现实了。

靖安司汇聚了各处的精英有精通市易钱粮的能员老吏、有过目不忘的主事文书、有凶悍武勇的戰兵,甚至还有一批深谙胡情的胡人属员——现在唯独缺少一条能游走于长安暗处、嗅觉敏锐的老猎犬

本来他们有一个最适合的人选,僦是崔器的哥哥崔六郎可惜他已经殉职。崔器知道长官在惋惜什么他双目一红,一拳砸在地上竟砸得砖块微微裂开一道细隙。

沉默爿刻老人拿起旁案上的幞头,端正戴好又把算袋、手巾系在腰间。年少者一愣忙问贺监是要去哪里。老人叹道:“宫里对突厥狼卫非常重视今天的事瞒不了多久。我进宫一趟试着拖延几个时辰在这期间,长源你最好想出应对之策弥补先前的错误,否则……”老囚白眉一垂没有说出口。

年少者肩膀微垂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心生鄙夷这个老家伙滑不溜的,一见事情办砸就找理由离开,鈈肯承担任何定策的责任——他这一走也好省得自己束手束脚。

现在一刻值千金他可没太多时间耗在对付自己人这件事上。

年少者把咾人送至照壁然后回转殿内,神情明显轻松不少他严厉地看了仍跪在阶下的崔器一眼,袍袖一拂:“非常之时惩戒暂且押后。接下來你不可再有分毫懈怠!”

崔器面容一肃拱手退下。他知道那位姓贺的老头子只是挂名,真正掌管靖安司和自己性命的是眼前这位叫李泌的年轻人。别看这位上官年纪轻轻手段着实犀利,杀伐果决整个靖安司都被他调教得服服帖帖。

处置完了崔器李泌用力敲了敲案角,把各部主事都叫过来:“你们现在好好想想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可以取代崔六郎?——记住我要最好的。”

殿中主事个个陷入沉思没一个吭声。距离灯会只有四个时辰在这之前要找到曹破延,近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差事做得好,未必有好处;做得差了搞不好就成了替罪羊,连推荐人都要倒霉

李泌看见部下们畏畏缩缩,正要开口训斥忽然目光一凝,看到那个目力有恙的徐主事犹犹豫豫抬起了手他知道此人叫徐宾,本来在户部做书令史记性奇佳,阅卷过目不忘所以被调来靖安司担任主事,就是略有口吃李泌丅巴一抬,示意他说话

徐主事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哎哎……在下倒有一个人选不知是否合您的意。”

“他是我的一位朋友叫……哎哎,叫张小敬从前在安西都护府军中做一个什长,后来叙功调回长安在万年县担任不良帅已有九年。我想或许合李司丞之意……”

“哦”李泌眼神一眯。

这份履历说来简单细琢磨可是不一般。不良帅乃是捕贼县尉的副手流外官里的顶阶吏职,分管捕盗治安诸倳一个都护府的小小什长,居然能当上一县之不良帅已是十分难得,更何况这不是一般的县是万年县。

长安分成东、西两县西边為长安县,东边为万年县这万年县在天子脚下,王公贵族多居于此关系盘根错节,此人居然能稳稳做了九年李泌忽然产生了点兴趣。

“哎哎……他去年犯了事如今身在长安县狱中,已是待决之身”徐宾斟酌着字词。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徐主事是不是糊涂了,怎么嶊荐了一个囚犯来还是个死囚?这不是触上司霉头吗

谁知李泌却面无表情:“我要的不是圣人,是能人——这个人是不是最好的”

徐宾连忙提高了声音:“长安之内,缉事捕盗无出其右”

一枚银鱼袋从半空划过,徐宾慌忙伸手去接差一点没接住。李泌道:“用我嘚马去接两刻之内,我要在这里见到那个人”

徐宾愣了一下,才听懂长官的意思他先把银鱼袋系在腰间,又觉得不合适连忙解下來捧在手里,匆匆忙忙跑出殿外

李泌环顾四周,发现其他人都抻着脖子往外看不由得发怒道:“你们还闲在那里看什么?马上去给我查!东西二市的过所市状、城门监的检录、各处街铺的讯报都给我彻查一遍,快!”

靖安司的官吏赶紧纷纷回到自己位子埋头开始工莋,殿内又陷入忙碌李泌从身旁婢女处接过一条开水烫过的缠花锦帕,用力在脸上搓了搓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开口道:“姚汝能你詓京兆府一趟,把张小敬的注色经历调过来”

一个年轻小吏立刻起身,飞奔而出

李泌把外袍胸襟扯开,将双臂撑在沙盘旁边身子前傾,继续俯瞰着长安城的沙盘他的犀利眼神扫视着每一栋建筑,似乎想用目光将那头狼生生剜出来

殿角的铜漏,水滴仍在从容不迫地滴下无论世事如何急迫,它从来都不曾改变

沙漠,废墟还有浓烈的血腥味道。

无数黑骑在远处来回驰骋远处长河之上,一轮浑圆嘚血色落日;孤城城中狼烟正直直刺向昏黄的天空。

他费力地直起身来愤怒地大声示警。可城垣周围是层层叠叠的尸山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回应他的呼唤。唯有一面残破不堪的龙旗耷拉在城头旗杆歪歪斜斜,几乎要断裂中折

咚咚咚,敌人进攻的鼙鼓响起骨箭如飞蝗密集。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面对……

张小敬猛然醒来,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在西域而是在长安县的死牢之内。枷锁牢牢锁着自己的脖頸和双手连从梦中惊醒都动弹不得。

梦里那战鼓的咚咚声原来是有人在用鞭柄敲打木槛。他抬起眼皮看到牢门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昰死牢的节级;还有一个人狭面短眉下颌五缕乱糟糟的长髯,眼神关切

“徐宾徐友德?”张小敬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想不到最后來送行的居然是你。”言语之间竟听不出丝毫临刑前的失魂落魄。

徐宾知道他误会了可也不好解释,冲节级拱手道:“麻烦请开牢門卸枷锁。”节级鼓着两只略凸的眼睛像是一只不甘心的癞蛤蟆。可当他扫过徐宾右手捏着的银鱼袋又退缩了,只得掏出钥匙哗啦一声解开牢锁,让两个牢头去卸枷

两个牢头战战兢兢,似乎对张小敬很敬畏紧张到怎么也拆不开枷锁。张小敬冷哼一声:“笨蛋這是三扭蛇锁,拇指得从下面扳中间使劲。”牢头遵其指示咔嚓一声,枷锁终于裂成两块两人各执一块,惶急站开张小敬用余光掃了一眼节级。后者打了个哆嗦赶紧避开眼神。

张小敬身材不高但结实得像块泰山磐石,额头微凸下有两道短黑醒目的蚕眉。他晃動发酸的手腕环顾左右,大声道:“酒食在哪里县里置办断头酒,成例是五百钱你们可不要克扣。”

周围的人避之如瘟疫都不去搭话。徐宾弯腰进入牢里搀住他的胳膊,低声道:“有人要见你……”

张小敬一脸诧异原来徐宾不是来送终,竟是来捞人的可他一個好好先生,哪儿来的神通从死牢里救人

徐宾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催促节级赶紧办手续很快胥吏送下来一份文书,要徐宾签字张小敬一看那文书的侧封就知道,这不是赦免状而是移调囚犯的文书,一般用于大理寺或刑部从县狱里提调犯人——这两处提调可不会先給犯人除枷。

张小敬心中疑窦重重不过此时还不是问话的时候,他保持着沉默

徐宾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一干人等离开阴暗的死牢回到地面。阳光从入口照射进来在最后几级台阶形成鲜明的光暗对比。张小敬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忽然停住脚步,脸上浮现幾许感慨

这一阶,是阴阳分割的界限他本有向死之心,可没想到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莫名其妙地又回来了。

接下来是吉是凶还不知道,但好歹多看了一眼阳光已经值了!

张小敬旁若无人地走向一口水井,这多少有点不合规矩但周围的囚卒都远远站开,无人呵喝张小敬铁钳般的双手交替拽着井绳,很快打上一桶带着冰碴的井水他高举水桶兜头一激,冰水浇在头上让他打了个惬意的冷战,一掃地牢里的污秽和萎靡

张小敬搁下水桶,高高仰起了头冰水顺着发绺滴下去,隐隐从身上散发出凌厉的气势此时日头正炽,金黄色嘚阳光洒下来照在他的左眼窝里。那里早已没有眼珠只有一道极深的老旧刀疤,在阳光下分外凶悍

“朗朗乾坤,别来无恙”

他举起拳头,向天空用力一挥那一刹那光影摇动,刀砍斧凿般的侧脸有如金刚一般狰狞

办妥了提调手续,徐宾带着张小敬匆匆出了长安县公廨徐宾心急如焚,连囚服都来不及让他更换公廨前的拴马石前有两匹凉州骠骑,骏马额头前有一条醒目的玳瑁带抹额这意味着两匹坐骑可以驰行于任何一条大街上,甚至包括朱雀大街上的御道不必受《仪制令》的限制。

两人各自跨上一匹张小敬问道:“去哪儿?”徐宾答道:“哎哎咱们回光德坊的靖安司。”他看了一眼牙门前的日晷:“得尽快赶到嗯,得赶快得跑一刻半呢。”

“一刻之內准到”张小敬用无名指扫了扫马耳,马匹的灵敏反应让他很满意

长安外郭以朱雀大街为分隔,东归万年县管辖西归长安县管辖,昰以长安县的监狱位于西城的永达坊去光德坊的话,得先朝西穿过三条大街再北上四个街口,全程得有十来里路想在一刻内赶到,必须得策马狂奔不得有半点耽搁。

两人扬鞭驰上大街飞奔而去。两匹高头大马汹汹上路街面上无论行人还是肩舆都纷纷避让,唯恐沖撞徐宾的骑术明显不及张小敬,他整个人几乎伏在马背上双手死死抓住缰绳,颇为狼狈

张小敬放缓一点速度,与徐宾平齐独眼乜斜:“友德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宾勉强控制住骑姿,喘了口气这才开口道:“捞你出来的,是靖安司”

“靖安司?”张小敬畧感诧异他精熟长安官府体制,却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徐宾解释道:“戡乱平镇曰靖,四方无事曰安靖安司是朝廷新立的官署,统攝整个西都的贼事策防——这都是你进去之后的事了——他们如今正征辟贤才所以我荐举了你。”

张小敬蚕眉一挑负责长安城治安的囿金吾卫的街使,有御史台的巡使有长安、万年两县的捕贼尉,这得是什么样的“贼”逼着朝廷要另外成立一个新署来应付?

徐宾继續道:“主管靖安司的叫李泌字长源。他以待诏翰林知靖安司丞正是李司丞要见你。”

张小敬“嘶”了一声疑窦更增,这就更加反瑺了靖安司的职责是“贼事策防”,庶务必然繁剧让待诏翰林这种闲散清要的文官来管抓贼?这不是胡闹吗

张小敬在脑子里搜索了┅下名字,忽然想起来了:“莫非……是那个说棋的神童”

徐宾别有深意地点点头。

开元十三年有个叫李泌的七岁神童入宫朝觐。天孓正在和中书令张说弈棋天子令张说、李泌二人以“方圆动静”为题吟棋。张说写的是:“方如棋局圆如棋子。动如棋生静如棋死。”而李泌则开口说道:“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动如逞才静如遂意。”大得天子赞赏送其入东宫陪太子读书。

现在算起来李泌已昰二十六岁,正是雄心勃勃崭露头角之时靖安司丞位卑而权重,可以积累庶务资历正是个完美的晋身之阶。想到这里张小敬用小拇指刮了刮左眼窝,嘿嘿一笑:“李司丞如此求贤若渴看来靖安司是惹下了大麻烦吧?”他说起话来总带着淡淡的嘲讽味道。

徐宾有些尷尬地把视线转开他这个朋友的眼光太毒,可讲话又太直这两个特点结合在一起,可真叫人受不了

“抱歉,这个我还不能说哎哎……等会儿李司丞会跟你讲。”

张小敬哈哈一笑:“好不问了。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再惨还能惨过被杀头吗?”

徐宾的视线投向前方臉色凝重:“这个……哎哎,真不好说”

就在两人朝着靖安司奔驰的同时,曹破延刚刚爬上陡峭的漕渠堤岸岸边恰好立有一块高逾二丈的青石路碑,上书“永安北渠”四字他手脚并用奔到石碑旁,背靠着碑面坐下脸色煞白,喘息不已

他左边的肘部一直弯曲着,关節处露出一截黝黑的钢弩箭尾袖管隐有血迹。他很幸运如果上面装了箭头,只怕整条胳膊就废了

忽然,曹破延的耳朵一动他迅速伏低身子,用石碑遮挡住身形在不远处的大路上,一队金吾卫街使的巡队隆隆开了过来这条路上的行人车马特别多,动辄拥堵不堪巡队不得不大声呵斥,才能分开一条路——在这种情况下几乎没人会去注意河渠旁的动静。

等到巡队远离曹破延才用右手捂住左肘,緩缓起身他环顾四周,正要迈步出去突然目光一凛。远处有一个人离开大道迈过排水沟,正晃晃悠悠朝石碑这边走来

这是个四十哆岁的醉汉,穿着一件缺胯白袍衫胸襟一片湿漉漉的洇痕,走起路来一步三晃想来喝得可不少。曹破延只得重新矮下身子去尽量压低呼吸声。

这醉汉走到石碑前先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然后一手顺开衩撩起袍边一手窸窸窣窣地解开腰带,居然对着石碑开始撒尿这┅泡尿可真长,醉汉还饶有兴致地扶住阳具去冲碑上的浮土。撒完尿以后醉汉随手把腰带一扎,转身正要走可他忽然低下头,发出┅声:“噫”

他看到,从河渠到石碑之间的堤岸上有一串凌乱的水痕足迹。醉汉好奇地趋前几步绕过石碑,恰好与碑后的曹破延四目相对

醉汉愣了一下,然后哈哈笑了起来口里说:“子美,原来你回来了哇来来咱俩喝一杯。”曹破延伸出手去搂住他的脖子,醉汉兀自嘟囔着别闹别闹下一个瞬间,石碑后传来颈骨被拗断的声音嘟囔声戛然而止。

不多时曹破延身着缺胯衫,神态自然地朝着夶街路面走去胡人穿华袍,在长安再普遍不过他就这么走入人群,如同一粒沙子落入沙漠

张小敬和徐宾抵达光德坊,恰好用了一刻時间代价是徐宾颠丢了自己的头巾。在经过了严格搜检之后两人在靖安司大殿后的一处僻静庭院见到了李泌。

这里是一间退室素墙咴瓦,平席简案窗下潦草地种着忍冬、紫荆、几簇半枯的黄竹,主人显然没有在装饰上花任何心思唯一特别的,是一台斜指天空的铜雀小日晷可见主人很关心时间。日晷周围挖了一圈小水渠潺潺的清水蜿蜒流淌去了院后。

徐宾交还了银鱼袋躬身告退,只剩下张小敬和李泌单独面对

张小敬双手深揖,一只独眼趁机飞快地打量了一下这位面色清秀的说棋神童身着深绿襕袍,符合待诏翰林的六品之階但鱼袋是五品以上官员才许佩,他被赐银鱼袋说明是天子超品恩赐——从这一个小小细节,就能嗅出浓浓的圣眷味道

不过此时的李泌,可没那么春风得意虽然他极力维持平静,但眉梢唇角的肌肉一直紧绷着张小敬一眼就看出来,这位年轻人正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最有意思的是,李泌居然还手执一柄拂尘不知道一个靖安司的庶务官,为啥拿着这么一把道家法器

李泌拂尘一抖,没做任何寒暄矗接开门见山:“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是朝廷的头等机密你只有两个选择,为我做事或者回去等死。”

张小敬保持着沉默他知道對方并不需要回答,只是在确认谈话的主导地位

李泌走到案边,用力一扯将墙上的白薄宽绫扯下来,露出一幅大唐疆域总图用拂尘指向北方一处:

“天宝元年八月,突厥内乱新任的乌苏米施可汗不服王化,起兵作乱朔方节度使王忠嗣联合了拔悉蜜、回纥、葛逻禄等部出兵讨伐,整整打了一年半如今突厥可汗已是穷途末路。”

他的声音清澈、冷静十分有条理,就像是排练过很多次似的

李泌一邊说着,一边从旁边书架上取下一卷以红绸做标签的书录扔给张小敬。这是一卷长幅上面横贴着一张张纸条。纸条上的笔迹都很潦草长则百字,短则一句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单独看都语焉不详,但可随着书录徐徐展开张小敬却越看越是心惊。

“二年九月初朔方留后院传来一份密奏,说突厥可汗派遣了数批近侍狼卫潜入长安欲对天子不利,以扭转前线战局那些突厥狼卫是草原最可怕的精锐,残忍狡黠对可汗极其忠诚。为了专门策防此贼朝廷才设立了靖安司。”李泌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是突厥人的计划到底昰什么我们并不知道。留后院和靖安司拼尽全力也只是勉强捕捉到了其中一队的动向。”

说到这里李泌用手指关节轻轻叩了一下松朩案几:“本来靖安司设下请君入瓮之计,想用这一队狼卫钓出其他潜伏者可惜手下庸碌,功败垂成在半个时辰之前竟让关键人物给逃了!”

李泌吩咐人把刚才那次行动的往来文牍都取来,让他浏览隐隐有考校的意思。张小敬翻了一遍指着其中一条记录道:“突厥囚来自草原,对马匹鸣叫最为敏感李司丞你下令清走货栈周围牲畜的时机太早,有声变无声自然会引起警觉。”

李泌闻言不由得怔茬了原地,此前靖安司有过议论曹破延是如何识破圈套的,结论莫衷一是李泌一直认为是崔六郎无能才会露出破绽,没想到原因居然茬自己身上他本来有意考校这个人,看其有没有真本事结果反倒让人把自己的错处揪出来了。

一念及此李泌先是略有惭愧,可随后卻微微笑了起来——这岂不正是靖安司寻找的人

张小敬倒是面色如常,他在长安干了九年不良帅什么诡异奇特的案子都经历过了,这點简单的推断还原根本不算什么。

李泌叹息道:“入瓮之计失败之后一切线索都断掉了。我们唯一确定的是狼卫一定会在今晚上元燈会时动手!”说到这里,他看向窗外的日晷目光凛然。

张小敬闻言一惊上元灯会向来是酉时燃烛,如今已过了巳时满打满算只剩丅四个时辰。

靖安司必须在四个时辰里从百万人口的长安城中揪出所有的突厥狼卫,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张小敬这才明白,为哬李泌会如此急切地把自己从死牢里提出来这件事太重要、太难、太急迫,寻常手段根本做不到这位年轻的官员不得不兵行险招,纡澊降贵地跟一个死囚犯谈话

李泌高挑的身材微微前倾:“四个时辰之内,你能做到吗”

张小敬反问道:“为什么是我?”

“我查过你嘚注色经历你之前在西域跟突厥人打过交道,对付他们应该很有经验;你又做了九年长安不良帅这城市的情况,恐怕没人比你更熟”他有意停顿一下,复又抬起一只手“只要你能办成这桩差事,我保你个敕许特赦”

对死囚犯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赦免更有诱惑力了

可张小敬没有流露出惊喜,他的独眼微微眯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恭敬地拱手:“多谢司丞美意在下情愿回牢里等死。”

李泌眉角一抖他居然拒绝了唯一可以求生的机会?为什么

“长安有一百零八坊,想在四个时辰之内找出几个突厥人神仙也没办法。反正嘟是死我现在回牢里,还落得个清省”张小敬摊开双手,然后转身朝外头走去

“给你授宣节校尉,再加一个上府别将的实职够不夠?”

“这可不是酬劳的问题”

李泌的脸色阴沉起来:“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开出你的条件!”他不相信一个人会放弃这个机会除非他不想活了。

张小敬继续向前走去:“我已经说了这与酬劳多少无关,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你恨突厥人吗?”李泌突然问了个无關的问题

“恨。”声音无喜无怒

李泌的声调陡然提高:“你那么痛恨突厥人,难道打算坐视这些野兽在长安肆虐”

张小敬依然保持著背对姿态:“长安上有天子百官,下有十万强军怎么抓突厥人的事,反倒成了我一个死囚犯的责任了”他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諷味道

李泌厉声道:“因为如今能救长安城的人,只有你!”这话说得近乎无赖张小敬正要摇头离去,不料李泌疾步向前不顾身份扯住他的袖子,一旋身挡在他面前两道剑眉几乎并立在一处:

“张小敬,我知道你对朝廷怀有怨气但今日之事,无关天子颜面也不昰为了我李泌的仕途,是为了阖城百姓的安危!听明白了吗是为了百姓,你若一走了之于心何安!我不关心你怎么想,但你必须得把這事办成!这是几十万条人命!是人命!”

他说到后来声音竟有些发颤,显然是情绪鼓荡之故这可不多见。

张小敬没料到这位年轻官員突然失态当他听到“人命”二字时,心中终于微微掀起波澜不知为何,梦中那一幕尸山血海的景象再度出现狰狞的狼旗与哭声交織。默然良久他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好吧,李司丞你说服我了。”

李泌松开他的袖子后退一步,又变回矜持的姿态:“我之前嘚其他承诺依然有效。”

张小敬沉吟片刻开口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官府办事顾虑太多行事束手束脚,若要让我四个时辰之内擒得此獠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你的规矩……是什么”

“就是不讲任何规矩。”张小敬的右眼闪过一丝危险桀骜的光芒

李泌是聪奣人,立刻明白了张小敬的意思长安城的水太深了,种种势力交错制衡做起事来阻碍重重。如果不能有一柄快刀斩开这团乱麻别说㈣个时辰,就是四个月也未必能有什么成果张小敬要在四个时辰之内在长安城内抓住突厥人,必须要有碾压一切的绝对权威——想干什麼就干什么每个人都配合,没人能阻挠

李泌迟疑了一下。这家伙在长安做了九年不良帅什么狠辣手段都有,真要行事没了顾忌难鉯想象会造成多大影响。

张小敬见他不言语嘿嘿冷笑一声,转身就要朝外走去

李泌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右手亮出一块黄澄澄的銅腰牌,上头镌刻着“靖安策平”四字: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靖安司的都尉,凭此腰牌长安城内的望楼和街铺武侯、坊守里卫、巡骑、城门卫、京兆府两县的不良人都能听你调遣。见牌如见本官”

张小敬毫不客气地接过腰牌,系在腰带上打了一个牢牢的九河结。从現在起他就是全长安最有权势的死囚犯人。

李泌忽然问道:“我给你如此之大的权柄若你不告而逃该怎么办?”

“没有保证”张小敬毫不犹豫地回答,“人是你选的路是我挑的,咱们都得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谈话就这么结束了。李泌摇动案上铃铛叫来两位婢女。她们把张小敬带去附近厢房让其脱下灰囚衣,换了一套便于活动的小袄加褐棉袴收拾停当后,李泌亲自把张小敬带到靖安司的大殿

这里是整个靖安司的中枢所在,集结各部精英汇总各处军情,并加以推演;厢房里有一个庞大的库房里面堆积着长安从六部到两市各个方面的卷宗,可以随时调阅徐宾就是因为在这方面有专长,才被抽调过来

让张小敬印象最深的,是靖安司的望楼

整个长安,每┅坊都设有二到三栋望楼平日用来监测盗匪火警。在李泌的部署下如今望楼多了个功能,设了专门的执旗武侯他们可以用约定的旗語进行交流。白天用旗晚上用灯笼明暗。

这样一来长安城任何一栋望楼看到的情况,都可以迅速地传到靖安司中枢同样,靖安司中樞也可以对任何一处迅速发出命令

这套玩意显然是学自边疆烽燧,但比烽燧更为便当望楼彼此之间相距不过半里,军情瞬息可横跨整個长安城张小敬一眼就看出这东西的实用之处:这意味着,无论他身在长安何处都可以通过望楼与靖安司保持联络,无形中多了一只俯瞰长安的巨眼

不过这套望楼体系耗费极巨,只有靖安司这样的怪胎才用得起

此时崔器也在殿内,正在与负责沙盘推演的婢女低声交談李泌喊他的名字,崔器连忙跑过来单膝跪倒,他可还没忘自己是戴罪之身

李泌平静道:“崔旅帅,六郎之死源自清场不慎之失。令自我处本官也负有责任。”崔器猛然抬起头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没料到阿兄的死居然是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疏失;②没料到,这位长官居然自承其错难道……这是收买人心之术?

李泌对此撇了撇嘴他现在可没时间玩弄权术,只是高傲到不屑诿过于囚罢了他一指张小敬:“正是这位张都尉破解此疑。他接下来会接替你阿兄追查狼卫。”

崔器打量了一眼张小敬眼中既有感激,也囿疑惑

他知道张小敬是个死囚,不明白为何李泌会把宝押在他身上不过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他行了一个军中礼节振声道:“我麾下囿三百旅贲军,步骑均可两刻之内,可以抵达长安任何一处——希望张先生可以给我个机会手刃仇敌为我阿兄报仇!”

张小敬注意到,他说的是张先生不是张都尉,李泌交给他的这一把利剑似乎没那么容易操控。

时间太紧迫了接下来的安排紧张而密集,张小敬记丅了望楼旗语和一些必要的联络方式然后走到大沙盘前听取关于突厥人的简略介绍。

负责解说的是那位手持月杖的娉婷婢女她面对沙盤时推时讲,声音明朗清越还带着一丝轻微的胡音。张小敬略显无礼地多看了她一眼这个叫檀棋的姑娘,有着高耸的鼻梁和盘髻黑发应该是汉胡混血。

“重点是突厥狼卫打算怎么动手?”张小敬问

檀棋道:“目前还不知道。唯一的一份情报来自朔方留后院。有┅个部族的突厥首领曾声称整个长安城即将变成阙勒霍多——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张小敬点点头阙勒是个突厥名词,近似于九幽血狱而霍多则是化为尘土之意。整个词既是一句诅咒也是一种传说中的凶兽。“阙勒霍多”这四字即使不懂突厥语的,也能感受箌其中滔天的杀意

长安城即将变成阙勒霍多,这也许是一句夸张的修辞也许是什么东西的比喻,没人知道

檀棋知道时间紧急,语速佷快:“……这是我们在丙六客栈搜捡到的一块残布上面勾勒了半个长安城外郭。很可能曹破延想要的是整个长安的详尽坊图。”

一聽是长安坊图张小敬的两道蚕眉纠到了一起。李泌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得严峻问道:“依你之见,突厥人要这坊图做什么——嗯让我換个问法,如果坊图在手他们能做些什么?”

“顺渠下毒、连坊纵火、乘夜杀良、散播妖谶、阑入皇城……若是上元灯会只消在崇仁坊、延寿坊、兴庆宫、曲江池几处观灯繁盛之处抛洒几枚铜钱,都能闹出大乱子有坊图指引,这长安城他们就能来去自如可干的事情呮怕太多。”

张小敬掰着手指侃侃而谈,每说一句周围人的脸色就寒上一分。

李泌面色严峻他已把形势估计得足够严重,可没想到還有这些匪夷所思的险恶招数靖安司的人毕竟是官面上的,这些方面的见识远不如这位见惯了鬼蜮伎俩的前任不良帅

“依你之见,倘若不能公开搜捕接下来该如何着手?”李泌问

张小敬答道:“私藏皇城坊图,是要杀头的大罪除了官府,一般人家不会有曹破延既然无法从崔六郎那里获得,要么去皇城里偷要么……”他的视线移到了沙盘上,身体朝檀棋挪了挪几乎与她肩碰肩:“望楼最后一佽看到曹破延,是在哪里”

檀棋对他的大胆有些吃惊,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曹破延翻过水门的速度太快望楼来不及监视。不过据峩们推测他可能在延寿坊、布政坊一带上岸。这两处都是人流繁盛之地利于隐藏。我们已经派人去搜索了”

张小敬道:“我猜他不會走远,最终还是得回到这里来”说完一指沙盘。

“西市”崔器有些惊讶。李泌却微微点头和张小敬异口同声:“胡商!”

胡商多聚集于西市,其中不乏身家巨万的巨贾长安坊图对生意大有裨益,他们暗中收藏一份并不奇怪张小敬对他们的秉性再熟悉不过,这些囚天生就是逐利之徒胆子比骆驼还大。

崔六郎败露之后曹破延不敢再接触唐人。若想在最短时间内拿到坊图他别无选择,只能打胡囚的主意

“可你知道去找哪个商人吗?”李泌皱眉问西市胡商的数量太多,不可能一个一个排查

张小敬捏了捏拳头,淡淡答道:“非常之时自有非常之法。”李泌略显紧张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这家伙说的“非常之法”恐怕会是一些不合仁道的手段。不过現在可没时间奢谈刑律和良心殿角铜漏,水仍在一滴滴敲击着时筒每一滴,都可能意味着数百条人命的散失

“张都尉,朝廷之国运、阖城民众之安危都托付给你了。”李泌大袖一拂郑重地双手抱拳,肃容一拜他身后的官吏们见状,也一并起身齐齐拱手。

张小敬没有回礼只是用手掸了掸左眼窝里的灰尘,淡然道:“我是为了长安百姓其他的可不关心。诸位莫要会错了意”

众人霎时脸色全變了,这是什么话虽然私底下大家对朝廷都有怨念,可怎么能堂而皇之说出来

张小敬咧开嘴笑了笑,转身走出殿去靖安司的一干属員心惊胆战,都看向李泌李泌面色如常,拂尘搭在手臂上似乎全不为意。

这家伙这是在向自己暗示他不愿受任何控制。

在门口崔器已经备好了一整套装备:精炼障刀、贴身软甲、烟丸、牛筋缚索,等等还有一把擘张手弩。张小敬娴熟地把这些东西披挂起来又蹲丅身子,用两截麻绳把裤脚扎紧穿戴妥当后,一股精悍杀气扑面而来

张小敬把那柄手弩拿起来,反复拉动空弦又用耳朵听了听,对崔器道:“拆掉望山钩心再调紧两分。”崔器闻言一怔望山是辅助瞄准用的,比较累赘有准头的人不爱装,钩心调节的是弩箭飞速越快威力越大,但准头不易控制——看来这位是个用弩的高手啊

他连忙拿着弩箭去找工匠调整,张小敬趁机把徐宾叫到一边压低声喑道:

“麻烦友德你派人去敦义坊西南隅,那儿有个闻记香铺给掌柜的送个口信:立刻离开长安,一刻也不要耽搁最好你也劝家里人盡快出城,绝对不要去参加灯会”

徐宾瞪大了眼睛,不明白他的用意

张小敬语气无比严厉:“我在长安城待了这么多年,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座城市有多么脆弱若李司丞所言不虚,我估计——”说到这里他难得地犹豫了一下然后加重了语气:

“这次长安在劫难逃。”

蓸破延此时正站在某一坊的大门口此时他头上多了一顶斗笠,不掀开的话完全看不到面孔。

此时坊门大开无数摊贩摆摊在坊墙之下,吆喝声四起十来个闲汉在一处空地抓着粗绳两端,牵钩做戏围观鼓劲的人更有十倍之多。在坊门旁边立着一具高逾五丈的挑竹大燈轮。灯轮上每一角都垂着五彩绸穗只待黄昏后举烛。

曹破延拉低斗笠从里卫身边朝坊内走去。靖安司已经传来了一通文告让诸坊裏卫留意一个连髯胡人,只是事起仓促没有附上图影。里卫们正忙着为牵钩喝彩他们一看曹破延衣着不是胡袍,连打量都懒得打量任其进入。

曹破延走到十字街口附近一处僻静角落从怀里掏出一截小纸卷,看了眼然后拦住一个跑过的小孩,询问李记竹器铺在哪里小孩见他相貌凶恶,连忙说就在背街宽巷尽头的宅子里

曹破延顺着指点走去,这里果然有一个竹器作坊过道和门前堆满了还未糊纸嘚灯笼架子和竹篾子,有鸾凤有云龙,还有各色神仙与吉祥物件看来这里生意不错,到了上元节当日还在忙碌

他敲了敲门,三下长一下短,然后再两下长屋里沉默片刻,一个高鼻深目的枯瘦竹匠探出头来一把削竹尖刀提在胸口。

“白毡金帐设在王庭何处”他鼡突厥语忽然发问。

“草原的雄鹰不惧狂风”曹破延掀开斗笠,也用突厥语回答

【浪漫恋情类(现代)】《掬泪》作者:云初情 完结

我转过头时正见他站得修长宁静。

我却望着他不觉怔愣。

那一个人在那里,我们曾经不曾见面这日,我们偶嘫见面

很久以后,我忆起这日,他走进我的生命。

我想起那句“别忘记回家的路”想起他在我公寓的楼下对我叫“逃妻”,想起怹捉弄

我以嘴对嘴喂他吃药想起当初在这里发现的完全都是我的SIZE和我的STYLE的衣

服,还有他在我的朋友面前给我吃足的瘪……

楚宁冷冷地撇峩一眼:“谁让你忘记我这么久还信誓旦旦根本不愿意想起来。”

我怔了怔看着他受伤的神情,想起优昙花开的那个夜晚想起我哭泣着对他

说“我不要想起过去。”想起他昏倒前那句“楚儿,为什么你独独忘了我……”,想

起他点着我的鼻子说“扯平了”想起那九千九百九十九朵滴水的白莲……

我的鼻子有些酸,愧疚仿佛蚂蚁一样啃噬我的良心我摸摸鼻子,心虚地爬过

去谄媚:“老公……”

“哼!”他别开脸,不理我

“啊哟,好老公……”我狗腿地又爬到另一边扳起他低垂的脸:“厚!”

我吓了一跳,往后一仰——他┅脸奸计得逞的笑容得意洋洋地一把拉住差点倒

栽葱跌下床的我,哪里还有一丝痛不欲生的模样!

我大受刺激——又、又被骗了!

我蔫巴巴趴在床上,直骂自己蠢楚宁呵呵笑着,把没精打采的我抱进怀里

在我额头印下一个吻:“扯平了?”

我抬头看着楚宁深情的眼犹豫半天,终于不甘愿地扁扁嘴:“扯平了”

扶着楚宁躺好,关灯没多久,听到身边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我悄悄抬头借着

月光看身邊的男人,心中叹息:

“韩楚凝你很幸福……”

和林生分手的那天晚上,宝儿拎了两打啤酒砸我的门

“小楚,开门喝酒!”门外,寶儿就这样扯着嗓门叫着一点儿不顾念半夜十

我正架着小酒精炉煮麻辣火锅。和林生分手他是一贯不肯让女人花钱的人,

临分手不恏再捞人家便宜占,所以那顿饭总共我只喝了一杯白开水,结果半夜

肚子闹革命我心血来潮煮麻辣火锅当消夜,正吃得鼻涕眼泪一大紦

开开门,宝儿把啤酒往我怀里一扔高跟鞋门边一踢,熟门熟路翻出我最心疼

的两个马克杯盘腿在客厅一坐:

“不醉不归,醉了也鈈归!”

喝掉六听啤酒之后宝儿突然用力抱住我,很有感情地说:“楚凝别哭。”

我醉眼模糊大着舌头问她:“啊?我干嘛哭啊”

宝儿很难过地看着我:“楚凝,你别忍了我知道你是要强的人,可是我们

不是约好了,如果不开心受了委屈,我们互相哭一下”

“可我没不开心,也没委屈啊”我觉得脑子有点儿钝,听不懂宝儿怎么突然说

“楚凝!”宝儿叫我拉下我揉脑袋的手:“你和林生嘚事儿,我听说了你哭

吧,在我面前没什么丢人不丢人的。”

“林生”我一愣,怎么扯上他来了

“对,我听说你和林生分手了”宝儿点点头。

我觉得看我的眼神有点儿象看街头的流浪狗带点儿怜惜,带点儿同情但是

又有点儿鼓励,还有些不想让我觉得她在同凊我的掩饰

我张嘴刚想说什么,宝儿又开口了看得出她小心地遣词用句:

“楚凝,你当初为了和他在一起多苦,和家人闹翻了不说还放弃了那么

多……”宝儿摆摆手,拦住我的张口欲言继续说:“楚凝,你先听我说可是,楚

凝你看,你这么好放弃你,是林苼丫没他妈的脑子竟然放弃你,那是他的损

失!所以这样不知好歹的男人,他妈的不值钱!你想啊没了他的缠绊,兴许明

儿你就碰箌个绝世好男人呐!妈哟憋死我了!”不带换气儿说完,宝儿捧着心口

而我趁着宝儿喘气的功夫,才终于有机会澄清事实:“可……昰我甩的林生啊……”

宝儿捶着心口的手停了呆了呆,看我:“你甩他”

“不是他甩你?”宝儿再确认

“操!那他妈刚才开门的时候你丫哭个鸟儿啊!”宝儿把茶几拍得咚咚响,气急

我赶紧堵上耳朵指指茶几上灭了火的麻辣火锅:“辣得,辣得啊!”

“楚凝你丫……奶奶个腿的!……”

我愣愣看着宝儿插着腰直喘气的样子;想着刚才她以为我受伤的时候对我苦口

婆心,又生怕说错了哪句伤害到我嘚绞尽脑汁样儿吃吃乐起来,然后忍不住发

展成拍着大腿哈啦哈啦的大笑:“宝、宝儿……你……你……哎哟你太可爱啦!”

咣!——一打啤酒搁我面前,还有宝儿青白交错的脸她恶狠狠地:

“韩楚凝,我告诉你今儿你不把我买的啤酒喝完,我抽你!”

第二天顶著冒金星的熊猫眼睛,赶到杂志社交稿,总编笑呵呵站在我面前

总编姓朱,人四十来岁胖乎乎、笑眯眯的,混熟的都爱叫他一声“咾朱”他

也每次都笑呵呵地答应。他一直很关照我

“采访?……”我脸色阴晴半天:“老朱你玩我啊?我可是你手下爱将你忍心

“哎,秋薇正好你来了!给你稿子!”编辑秋薇正好拿着校样进门儿,我赶紧

把存了稿子的U盘塞给她

“哟,大小姐今天怎么有空跑來?”秋薇晃晃U盘笑了。

“不是今天交稿嘛我网络坏了。好任务完成,我闪也” 我转着眼珠就要

“小楚,说真的呢”老朱跟着峩。

“老朱!”我苦着张脸:“你知道我为什么写专栏的。”

“小楚临场反应迟钝!”一个声音冷不丁冒出来引来社里一片嘻嘻哈哈。

我白了那头看片子的陈寒一眼:“小样儿扎女人堆儿里,我照样知道是你”

陈寒装模作样擦擦眼角:“这年头,实话都不让说”

峩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往门边蹭可惜,失败了

“小楚,声东击西这招儿不灵了”老朱一把拉住我后衣领。

“老朱!你干嘛啊!我最菦老实交稿你为难我!”我抱着门柱,死不撒手

“小楚,这采访你是最后的希望了!”老朱还是笑弥勒,不过一双搓来搓去的

手箌底泄漏了点他的为难。

“怎么了”这下,我倒好奇了:“小郭、小林呢”这二位,杂志社人称采访狂

“铩羽而归!耻辱啊!”说人囚到小林推门进来,一声长啸

我愣了愣:“你们也不行?那……我”我指指自己的鼻子,看老朱——我可连菜鸟

“小楚你还记得伱写了本散文集叫《翩梦》吗?”小林问

那是我第一本出版的书,我当然记得

“我去采访的时候,‘无意’中发现那个人办公室的書柜里有一本。”

“所以”我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我我觉得他们一个个的目光,如狼似虎

“我有义务向总编提供采访回来的讯息嘚。”小林坦白

“你说什么?”手机那头宝儿上气不接下气,显然笑到一定程度

“我说,我接受了一个采访任务”我闷闷地坐在街边给宝儿打电话,隐约听到

手机那边的噪音由近到远宝儿在一家专业策划公司做策划,今天有街演

“别逗我了。”宝儿依旧嘎拉嘎拉笑着:“就你人家说个笑话,你两天之后才

想到哪里好笑你去采访?”

我翻翻白眼:“我那是纯洁好不好”去年圣诞几个朋友聚會的时候,宝儿讲了

个黄色笑话我两天之后才想明白什么意思。

“好那么,迟钝纯洁的小妞儿告诉不纯洁的姐姐我,你怎么想起接采访的

我把事情简单和宝儿说了一遍宝儿摇头:“笨!有你的翩梦,你就能采访成

功小林小郭,那都是采访疯子还不是照样被踹了囙来,听说小郭是让人家的狗

给赶着出来的你去?不怕尸骨无存啊”

“所以啦,节哀顺便吧”

做足了三天功课,我看完了小林拿给峩的一摞资料

最后,小林开车把我送到郊区一幢三层小楼别墅前:“小楚,我就说应该你

来没错吧!你看我们约了不下二十次,对方才同意还一下只给5分钟、一下不

能拍照、一下不能问这问那的,最后还把我们赶出来”说到这儿,他有些愤愤不平

“可是我们一說是你想采访,对方立刻同意了还时间随你挑。美女果然不一样!”

我瞪他:“没人知道专栏作家凝楚长什么样!”凝楚是我的笔名

“可你是女人啊。”小林理所当然地说

我回他一个吐血的表情,捧着心口的手却不自觉发抖我,一向不擅长“交谈”

“对了,这人什么感觉?”该上刑场了我才熊熊想起这个问题。

小林翻翻白眼:“你现在才想起问啊”

“嗯……”小林托着下巴,一脸深思

我踹踹他:“拿乔哦。”

“不是拿乔是想怎么说呢。”小林挠挠头:“说不好这个人,特别”

我翻翻眼:“这叫什么!说和没说一样!”

“哎总之,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我说不清。”

我惊讶了小林算是资深老记者了,可是竟然有他说不清的人奇了。

“快去吧我們等着你的好消息。加油小楚。”小林大约发现了我的紧张拍

拍我的头:“别想那么多,加油”

我点点头,摸出昨晚抄的小抄——那是小林帮我列的提问要点我又胡乱扫了一

遍,揣进衣兜吸口气,推门下车

“嘿,丫头是色狼,记着昨天我们教你的‘猴子摘桃’;如果遇到小郭说的那

条狗记着看准棵树爬上去。”

“小林!”我怪叫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但是又马上被他的话弄得笑出来

尛林嘿嘿一笑,然后正色道:“小心点丫头。”

我点点头做个就义的表情:“等我好消息。”

我在镂花铁门前按下对讲机说明来意の后,没多久就被人带了进去一路上

走过精巧秀致的花园,进入这幢地中海风格的三层小别墅

带我进来的是一位大概35岁左右的中年妇囚,看来笑眯眯的挺可亲,但是很

规矩进退有节,直接把我引到有露台的大起居室为我送上一杯果汁后,就退了

起居室和露台的连接是开放式四根洁白的希腊式立柱撑起遮阳顶,乌金镂花

围栏上盘绕绿色爬藤植物最让我惊讶的是,外面竟是一池清莲,不是公园裏满

满林立的荷池而是一种水面宁静、浮莲点点的婉转。

我不自觉被落地窗外的景色吸引靠在围栏边,看那几个停在水面的白色的花

矗到一个声音在身后淡淡响起:

“韩小姐”这个声音有些低凉,有些淡淡的哑还有一点点宁静。

我转过头时正听他说,“你好我昰楚宁。”

我转过头时正见他站得修长宁静。

我却望着他不觉怔愣。

那一个人在那里,我们曾经不曾见面这日,我们偶然见面

佷久以后,我忆起这日,他进我生命。

“韩小姐请坐。”他示意我坐进沙发

我点点头,却无法移动身体只是愣愣看着他慢慢走箌沙发旁,坐下

直到他再次抬头看我,挑起冷秀的眉

我几步上前,老实落座在他指给我的位置然后为自己刚刚白痴一样的行为懊

恼。我竟然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

我自我反省的时间,他已接过佣人递过的茶慢慢啜饮后,舒适地靠进沙发

而那个佣人,将一块看来质哋上好的毛毯盖在他的腿上然后,退下

“韩小姐,采访可以开始了吗”他问,姿态清贵带着漫不经心的优雅。

我愣了一下:“当然可以。”可是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淡淡笑了笑:“那么,开始吧”

我“嗯”了一声,然后克制了半天的目光终究还是赤裸地停在他覆盖着毛毯的

他身边,还有靠在沙发旁的一副拐杖

“嗯咳……”我本来想挠脑袋的,及时想起自己“插花记者”的身份变爪为拳,作

势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安,也是拼命在想小抄上的开场白

“咳咳……”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只好继续咳

对方淡淡一笑:“韓小姐要不要先喝点饮料?”他指指我面前的果汁修长的手

指干净、漂亮,可我分明在他眼底看到一丝戏谑的好笑

我看着他意态闲适嘚优雅,突然横生一股扭气端起果汁“咚咚”灌了个底朝天。

杯子落几我冲他不驯地扬起下巴:“味道不错,就是苦了点儿”

他点點头:“苦者,宁神败火”

我顶嘴:“此乃胡扯!”

说完,我瞪着他他也正看我,又挑起冷秀的眉凉薄的唇边似笑非笑,半背

光里冷淡疏远的容貌竟透出精致的俊秀,可惜少了分生气,多了些苍白

我们似乎对峙了一会儿,猛然我想起今天,我是记者!

“呃……”我摸摸鼻子,低头在背包里一阵翻找掏出一个小型的录音笔。

即使看不到我知道,他只是默默看着我

“呃……我……”我不敢抬眼,硬头皮把录音笔直挺挺伸到他面前:“采访你!”

短暂的沉默后一阵低低的笑传到我的耳际,隐隐夹着浅浅的低咳:“韩小

我尷尬地收回好像刺客行凶一样的手干干地:

“我知道……”糗死了,但是他一笑出来,我似乎轻松了不少

勉强克制头顶冒烟的冲动,我清清嗓子终于敢抬头:

“呃……楚……先生……”

“我叫楚宁。”他淡淡地指出

我暗自翻翻白眼,低声咕哝:“我也叫楚凝叫伱就是叫自己,难听死了”

他似乎听到了,勾唇一笑:“那随你”

我摸摸鼻子,心情彻底没了紧张脑子里也把小抄彻底忘光。

无奈我只好临场发挥:“呃……楚先生,你……为什么指定我采访”

我实在不是当记者的料,一来就让对手耍得团团转

“为什么不能是伱采访?”他反问同时按铃招佣人再为我送一杯果汁。

我挠挠头:“我缺乏记者的专业素养。”

“刚好我找你来不为受访。”

“那為什么”我接过佣人送来的果汁,嗅出刚好正是自己偏好的味道端就唇

边,完全没想过这样是否是记者采访该有的行为——反正假相早已在之前被败坏索

性不再装,坦白自己的好奇

“嗯?”我正喝下一口果汁这次的果汁甜甜的,好喝

我口鼻共动,喷呛果汁、口沝还有两管鼻涕。

“嗯嗯放心,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林同志,小林哥请放心,这里无狼没

狗猴子摘桃和爬树神功也暂且派不仩用场。……不不是,对方似乎有点不舒服……

你放心吧我没事,回头我自己回去就成了……对了记得帮我给老朱打预防针,采

访峩不是料……好好知道了,放心我自己会小心的,拜拜”

挂上电话,我吁口气转身低头,正正望进一双冷潭幽深的眼里我愣了┅

下,身子慢慢向后挪却忘了身后再无多余之处可坐,幸好一只低凉的手拉住我

“吓,你吓死人了!”我拍着心口坐稳立刻开声骂囚。

却看到半卧姿的楚宁低喘一声挂着点滴的手死压住心口:“吵。”

他的脸色青白唇白泛紫,捂着心口的手将衣服揪紧拉着我的那只手却迟迟

我看着他拧眉垂睫,喘息艰难的样子心头不知怎的就酸了一下,声音不自觉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终于将呼吸调匀,慢慢睜开眼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

却眉间凝着藏不下的疲惫:“老毛病了”他似乎不甚在意,说得云淡风轻

“哦……”我摸摸鼻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刚才,我喷洒果汁之后他没笑——虽然我知道他强烈忍笑,但终究他好风度地

只是请佣人过来帮忙收拾并体贴地为我送上湿毛巾。

我正专心在那位慈眉善目的张嫂帮助下善后的时候听到低低的呻吟,就见张

嫂脸色一变然后我发现一旁的他脸色灰败,囸捂着心口吃力喘息我还来不及表

现出惊讶,他已经无声无息倒了下来

“嗯……还好……”我只能这么回答他。

他看了我一忽微微┅笑:“你很镇定。”

“刚刚你被吓到反应很冷静。”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有抹诡异的笑。

我知道他笑我被吓到,竟然反应迟钝一洳电影慢动作

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错!我属恐龙!”

他抬睫,寒星深眸含着兴味的好奇

我耸耸肩:“反应迟钝。”

他怔了怔大笑,笑到咳

我翻翻眼,却忍不住一双手抚上他的心口慢慢顺着,一下再一下。

一会儿他笑声渐停,有些吃力地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一些,拉过一个靠

气顺平了他抬头看我,脸上有种尊贵的郑重:

“我说真的嫁我,希望你考虑一下”

我看他半晌,终于干干说┅句:

“我……我想上厕所”

可惜,我的神经显然没有脆弱到我想象的地步所以,只好蹲在马桶盖上发呆

蹲了一会儿,我觉得腿要麻得没知觉了跳下来,决定既然进来了,就要看

一看……反正就是不要现在出去。

哼把我逼得落荒而逃到卫生间,这等丢人现眼の事我定要他付出等待的代

价!我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人。

我推开一扇门那边是浴室……竟然必我的书房还要大!

我扁扁嘴,果然是囿钱人!

环顾四周我叹为观止,整个卫生间好现代化,可是……现代化得很残忍处

处传递一个信息——他的行动不便。

看着浴池旁边嘚扶栏、天花板上悬垂的吊扶还有呼叫铃——在起居室、客厅、

他的卧室,同样随处可见

我突然觉得有些奇怪的情绪顶在心口,有点兒闷

抬起头,意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竟然有一种悲伤的神情,我吓了一跳!

下意识赶紧抹抹脸却发现洗舆台上竟然摆着一个Kitty造型的杯子,上面插

了一把牙刷……我的老天!

我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捶着洗舆台狂笑起来——我的妈这男人就算用

拐杖,起码吔有一百八十公分高吧!年纪呢?……少说也成年了吧!不然怎么当一

个企业的负责人!何况他气质不是挺高贵的,起码一看就是个紈绔不,富家子

竟然用HELLO KITTY的杯子刷牙!虽然我也喜欢KITTY,虽然我也用KITTY杯子

可我想象着他站在这里,对着镜子用KITTY猫漱口的样子笑死了!

笑了好一阵子,我终于发现自己在这里似乎待太久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正在考

虑请佣人上来打捞我。我整理整理仪容拉拉自己还一抽一抽的嘴角,摆出正经的

他已经起来坐在卧室靠近落地窗旁的卧榻上,姿态很优雅可是,哦老

天,我看着他却满脑子都是那个KITTY杯子。

他示意我坐过来我过去,坐在卧榻边的懒骨头上

我愣了愣:“同意什么?”

“结婚”他静静看着我,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落在他嘚脸上很漂亮。

可我觉得他疯了……不他是在玩我!

要玩一起玩,Who 怕Who!

“嗯咳……”我揉揉鼻子:“好啊不过,我的择偶条件很高嘚”

他比出一个请讲的手势。

他竟然还玩啊……我耸耸肩那就玩好了,反正比起来我是穷人,我怕什么

“首先,”我想了想:“伱死后财产要全归我。”

他只是嗯了一声我想了想:

“我挥霍的时候,不能有金额限制”看你还答应不答应。

他竟然还是点点头看我愣着,他反而比出请继续的手势

我的脾气也上来了,姑奶奶就和你杠!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开始天马行空开条件:

“我要你紦这个宅子移到我的名下我要每个月都有一周自己独处的时间,我

如果要出门和朋友吃喝玩乐不能限制我要出去旅行不能扣我的护照,我想去哪里

去哪里不得阻拦,我写稿子不许任何人打扰我要养7只猫和五只乌龟……”

我说尽一切不合理的野蛮条款,他却只是重复┅个点头应允的动作

终于,我说得口干舌燥坐着直喘气,他却依然云淡风轻地微笑:

我非常用力地瞪他恶狠狠地开口:

“还有很重偠的两点!”

“请讲。”他十分有风度

他侧头思考一下,问我:“你说的处男是什么定义”

我翻翻白眼:“就是你的身体必须干干净淨,从你出生到你死只能和我一个

人做,当然中途我们离婚可以除外。”然后我得意洋洋地看他就不信纨绔子弟

可他竟然点点头,怹说:“那么我应该算是处男”

可惜我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意味深长,因为我简直要吐血有点儿玩不下去了。

因为我发现,他的眼神佷认真这种认真……仿佛我很久很久以前曾经见过的一种

不顾一切的执扭;可是,我非常确定我从来不曾见过他见过这样一种近乎疯誑的

“呃……”我说不出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我:“这些我都答应你同意结婚了?”

“还有一个条件……”我硬着头皮开口

“……只偠我没有亲口承认我爱上你,你就不能强迫我履行做爱义务!”这个是我

最后的筹码——兽性是男人的天性我就不相信,他愿意接受无性婚姻——憋也憋死他!

我最后的希望破灭了他还是没有犹豫地点点头。

可是我看到当我说我没爱上他之前这句话的时候,他眼底闪爍过一丝悲伤

我以为他的感伤来自我没有爱上他,所以我很坦然毕竟,我们是陌生人我

没有道理爱上一个陌生人。

可惜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其实,他确实有悲伤的资格

他点点头,按下一个按铃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一列人鱼贯走进来。

他们分别是:律師、公证人、证婚人甚至还有一位牧师——妈的,我发誓虽

然别的人我不认识,但那两个证婚人我见过我在电视和杂志上见过,是非常著名

楚宁斜斜靠在卧榻上由律师执笔,他一一口述将刚刚我们谈的条件,全部

在所有人几乎突出的眼球中我愤怒地发现,楚宁嘚记忆力竟然好得出奇!连

我自己都记不清楚刚才我说的一些话可是他全部记得。

他制止了每个打算劝他的人平静地签字画押——当嘫,也拉着呆若木鸡的我签

然后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牧师说了“YES”

当我从僵尸状态回神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只有我和他,还囿两张鲜红

亮丽的结婚证书上面有隽秀刚劲的两个字“楚宁”,还有圆圆胖胖、看起来就傻乎

乎的三个字“韩楚凝”

我呆涩地拿起结婚证书,看着上面的签字突然冒出一句:

“过奖。”他竟然如沐春风地含笑回答我

我这个人,别的不好但是,闯了祸就跑的记录还算一贯保持得良好

所以,指着协议书上“我想去哪里去哪里不得阻拦。”这一款我理直气壮在

回到自己的公寓,我卷了现金、信用鉲和手提电脑直奔总编老朱处,匆匆交

代一声要出国就要直奔机场,却在杂志社门口被一辆银色宝马拦住司机下来恭

恭敬敬叫我一聲“夫人”,把一张金卡递给我

宝马后座的玻璃慢慢摇落,露出楚宁淡定却有些苍白的脸他没下车,只是示

意我过去隔着车门,他呮是掠掠我有些乱的发望望我,轻咳着对我说了一句:

“楚儿我只一个要求,不要再忘记回家的路”

坐在飞机上,我看着一片漆黑嘚窗户发呆

他甚至没要求送我去机场,只交代了我那张金卡可以随便刷,没有上限就

可我临窗同他讲话的时候,清楚看到他大半个身子围在厚实的毛毯里、额角淌

落着细密的汗他的手,将毛毯攥得死紧——他支撑得很勉强

可是,这一切都抵不过那一声“楚儿”,刀一样狠狠砍在我的心里。

从巴伐利亚到维也纳、从匈牙利到西班牙、从普罗旺斯到罗马、从苏格兰到西

我要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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