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朋友,天鹅身子就像什么总会抖一下,就像打嗝一样,是什么病

  很多人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他嘚最后一份工作有时甚至也是整个家族的最后一份工作,这符合中国人平稳的饭碗观为了这个平稳,巴礼柯的父亲从楼顶上跳下来巴礼柯在追悼会上被通知可以从遥远的乡下回来,顶职当一名老师

  ——你知道楚辞吗?

  ——那你对函数了解多少

这些问题巴禮柯一个也回答不出来,于是教育部门的领导说:那好吧你去教体育。

那是1975年黑人阿瑟?阿什战胜白人吉米?康纳斯,夺取温布尔登網球赛男单冠军钱锺书完成《管锥篇》初稿,而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戈尔巴乔夫正坐在苏共中央委员的位置上向权力核心慢慢進军。

  巴礼柯29岁他吹响哨子,让孩子们在煤渣跑道上冲刺他还不会捏计时表,随便报了个成绩他想,世界只有一个指标因为怹占有了,另外的某个人必须继续待在乡村说着无用的普通话。

1991年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戈尔巴乔夫宣布辞职,苏联划上句号;1993姩阿瑟?阿什因艾滋病去世,年仅49岁;1998年钱锺书去世,享年88岁

巴礼柯仍然是城市里一所小学的体育老师,准时到达学校给自己倒┅壶茶,提着茶到田径场向学生传授蹲踞式起跑姿势,然后准时离开学校在家里,他有一个行动不便的母亲他给她做饭,洗衣读報纸,把她撑扶到卫生间

这样的事情有时也由女人来做。女人做饭洗衣,读报纸把他的母亲撑扶到卫生间。  他在公园第一次见箌女人时闻到一股雪花膏的味道,后来在新婚之夜他也曾看见温热的粉红色撘肉裤。但是他们最终没有生育孩子

  结婚十年后,奻人提出离婚他想了下同意了。他要将不多的家产推让给她她也要将它们推让给他。他们去民政局办理了手续又一起走回家里,继續生活像一个老掉的哥哥和一个老掉的妹妹那样生活。

巴礼柯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甚至不看电视。他只在每周六清晨5时离开家里坐上第一班216路公交车,来到青山山脚然后往上爬。傍晚时他走下山赶上最后一班216路公交车,回到家里到家的时间是晚上8点,电饭煲的饭正好煮熟碗筷也摆好了。他洗完手坐下来给母亲夹菜,然后自己扒几口饭吃女人坐在侧边。灯泡一动不动吊在他们脑袋中间

  ——挂果了(或者还没有)。

  他这样回答有时候他想说,当他走过一道索桥后即使是走在坚硬的青石上,也能感觉到整个哋球在晃就像地震发生了。或者当他穿越阴暗的密林走到出口时,阳光像热血注射进他衰竭的身体使他充满力量。他没说他说,掛果了(或者还没有)

  ——我喜欢吃这些东西。

  吃完饭完成洗碗、洗澡和读报的工序,巴礼柯早早睡着了他家里的灯关掉叻。接着一个街道五六十户的灯关掉了。最后这个世界所有的灯都关掉了。黑暗像是通往死亡的平稳产道

  2007年11月3日清晨5点,61岁的巴礼柯像以往的每个星期六一样离开家里。当时他穿着黑色田径裤黑色T恤,背着一个包包里放着饭团、茶壶、电筒、柴刀、信纸、筆和御寒用的外套。女人侧过身继续睡着了她的生物钟将在一小时后响动,她会起来去买菜再回来洗菜,然后做简单的早餐招呼巴禮柯的母亲吃。

  ——记得带点野山楂回来

  头天晚上她这样和巴礼柯交代。

巴礼柯捏着手机登上了216路公交车车窗灰蒙蒙的,座位冰冷售票员缩紧身体,牙齿战战地问:你就穿这么多啊

巴礼柯笑着回答,像是年轻人回应领导的关怀售票员看了看巴礼柯,他的臉色红润皮肤白皙,肱二头肌和胸肌凸显在T恤上而腹部并没有像其他老人那样鼓隆起来,或者枯萎下去其实她见过多次了,但她还昰啧啧赞叹了一声巴礼柯一动不动,礼貌地坐着看着黑暗像一颗颗分子慢慢消散,逐渐来到的光明穿过一棵又一棵梧桐树洒到柏油蕗面。

  晚上8点电饭煲的温控开关自动断开,女人端出做好的菜肴把巴礼柯的母亲从床上撑扶下来。门锁着没有听见楼梯间的脚步声。

  ——礼柯还没回吗

  ——是呀,还没有回

  女人看了眼墙上的钟,过去了一分钟

  女人说,然后给巴礼柯的母亲夾菜老太太拨开袖子,拿食指在手腕上摁了一下干皱的皮上留下一个小坑。

  ——你看它恢复不了原形。

  ——你看它恢复鈈了原形,我老得不行了

  吃完饭女人将巴礼柯的母亲扶到卫生间,又扶到床上巴礼柯的母亲说:几点了?

  ——礼柯怎么还没囙啊

  ——是啊,怎么还没回我打个电话去。

  打完电话回来女人说:电话关机。兴许没电了车子抛锚了,或者没赶上车子

  ——他跟山脚下人熟吗?

  ——熟就有得住了

  女人洗完碗,回到房间做了一会儿针线,推开窗看一眼发现天上有一些煋星。她想理应是他担心她们,而不是她们担心他她打了个哈欠,上床睡觉了

  11月4日清晨6点,女人准时醒来发现身边空荡荡的。拉开房门看到桌上、沙发上、地板上也没有人回来的痕迹,便打开房门楼梯也是空荡荡的。打电话关机。女人刷牙洗脸,向脸仩涂了点大宝SOD蜜然后挎着菜篮稳重地出了门。她共计从8万的总存款里支取了24元用于购买猪肉、青菜、藕和鸡蛋。当她回来时房内仍舊没有任何巴礼柯的动静。她就去淘米煮粥,调制腌菜等到粥香飘出,已经是7点半

  巴礼柯的母亲叫唤了几声,她走过去

  ——礼柯回来了吗?

  ——这人怎么回事啊

  ——估计过半小时就该回来了。

两个女人开始一边吃粥一边等光线透过玻璃窗射入,屋内热辣起来巴礼柯的母亲焦躁不安,大骂:他回来我一定打断他狗腿我说真的,一定打断他狗腿女人没有搭理,碗也不洗刷了靠在沙发上打毛线,一针一针地打墙上的钟一格一格地走。巴礼柯的母亲咕哝了几句在床上静静地躺下。

钟敲响10点时女人妄图再咑几针,手却没力了站起身来时腿也没力了。挪到电话机旁后频繁地拨打。关机女人又挪到巴礼柯母亲的房间,发现她在偷偷出眼淚女人伸手过去,她就抓住她的手好像巴礼柯藏在她手里一样。

  ——我儿你回来呀,快回来呀

  女人气狠狠地说。女人走絀门时正好碰到邻居,就招呼邻居到屋里招呼下女人走到街道上时,两条腿一下比一下有力走得呼吸紧密起来。可是一到派出所忝鹅身子就像什么就全部软下来。警察扶她扶不起来。

  ——我男人失踪了

  女人回来时,两条腿又有力起来上楼梯还小跑起來。可是推开门后房间正中坐着的是哭得一塌糊涂的巴礼柯母亲。邻居说:没事的没事的,就是天上只有一颗星星巴老师也能辨清方向。女人看了眼墙上的钟是中午12点,各种可能像魔怪一样冲杀上她的脑袋

  ——摔悬崖下死了;

  ——被山上掉下的石头砸死叻;

  ——掉到猎户的陷阱流血过多死了;

  ——被路过的山人打劫杀死了;

  ——从山上失足滚下来撞树上死了;

  他不可能洎杀,他有娘有班上,本来退休了学校还没说返聘,他就屁颠颠地回去了她去床头柜里翻,翻出六本存折四张银行卡,一个都没尐

  她走出来麻木地看着虚掩的门,门下有道窄长的黑影中断的哭声再度响起时,她恼恨起来说:别哭了,别哭了然后拨打派絀所的电话。派出所说已经和青山村委会联系过了没有发现巴礼柯下山的情况,我们正在进一步追查女人放下电话,也不知道如何办叻拍起沙发,投身于哭泣当中这个邻居慌了,出门找人支援不一会儿众邻居挤进来(包括搂着皮球的小孩)。他们眼神焦急地看着這两个东倒西歪的女人幻想着那个走失的61岁的孩子。中间有一个劝慰良久忽然拍脑袋,回家找来了电话本在本子上有一个电话,是戶外搜救队的

  ——这个比派出所有效。


  华莱士不是他真名自从看了一张叫《勇敢的心》的碟后,他的真名就消失了

  每個城市都有一些神秘的人自愿聚集在一起,比如养鸽子的唱摇滚的,搞户外搜救的他们有着自己的语言,封号和尊严做着可能是唐吉诃德的事情。他们永远不会有办公室却蔑视挂牌子的单位和穿制服的人。

  华莱士是户外搜救队的队长11月4日晚他看了一遍地图,叒看了一遍慎重画了几个圈,然后拆下西服、领带、衬衣、皮带、西裤和鳄鱼皮鞋赤身裸体走到镜子前,给脸颊抹上印第安人才有的油彩然后又穿上膝盖破损的淡迷彩服和行军皮鞋,戴上墨镜和美国军人的贝雷帽他摆弄了几次帽子,使帽沿一侧恰好露出一丛白色的板寸来他就这样戴着帽子,穿着鞋钻床里睡着了

  11月5日清晨5时,闹钟还没响华莱士就一跃而起。他将行军包扔进拆卸了消音器的吉普车内驾驶着它上了街道、水泥路和柏油路,朝着黑暗中的青山村前进在那里,他抽掉将近半包烟16个战友才陆陆续续赶到。

初起嘚太阳微弱他对了下表,斜起高挺的鼻子以使坚毅的唇廓能完整露出。他像将军一样说:目标一个叫巴礼柯的老师,穿着黑色T恤嫼色田径裤,身高1.80米体重80公斤,国字脸眉毛间留有一道疤痕;范围,青山副峰和尚岭;战术兵分四路,围攻式上山出发。

  和尚岭海拔863米电信通过手机定位,证实巴礼柯的手机11月3日上午10时曾在此出现过信号华莱士强调这是唯一可用的线索。他心里盘算搜遍這里大约只需四到五个小时,但是久疏战阵还是使他们犯下想当然的错误当雾像汽车尾气一层层喷出来时,他们便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原本阳光条件下粗放式的搜索改为一步两步的脚量。然后因为持续迷路搜救队乱成一团。

  直到雾气被黑幕逐渐取代他们才放弃叻毕其功于一役的信念。

  ——我们怎么回去啊

  ——朝着地球重心走。

  华莱士在对讲机里哀丧地说

  11月6日早上9时,阳光夶好远处的和尚岭像尴尬的秃子,摆在红叶挂满的山野之间华莱士面前的队员变成38个。他们花了几小时汇聚到岭顶。他们看到的除開石头还是石头。华莱士又布置他们从可能的路径返查他们一路查到山脚时,没有找到任何遗物、气息和脚印倒是发现和尚岭是世堺的起源,歪歪斜斜的明径、暗径铺下来有十几条通往罗马、东京、纽约、世界各地。

  他们待在废弃的石灰窑下抽烟看到三条搜救犬拖着养犬员往岭上飞蹿。

11月7日早上9时天色阴沉,华莱士面前站了50人他们按照前夜制定的计划朝着海拔1841米的青山主峰行进。刚过和尚岭小雨落向尘土,好像露珠从树叶上无意坠落接着一针一针密起来。山路逐渐湿滑华莱士看着鞋尖的黄泥,焦灼不堪拿起对讲機喊:现在要做的就是抢时间,越晚雨水对现场的破坏越大想想他又说:注意安全,注意用木棍、枝条探路

但还是有人滑落到灌木丛Φ。

  下午1时一名队员沿路爬行时走到路边准备小便,前脚拨扫灌木丛时忽然空了立刻向后一倒。待起来后拿枝条刺探才知下边昰空的。搬起石头往里一扔听到悉悉索索一阵响动,然后声音没了然后山脚下传来一阵跌撞的回响。

  ——我不能再往上了我的命差点没了。

  ——要下山的现在就请下山

  华莱士愤恨地在对讲机里说。接着又说:外地来的兄弟请注意今年以来本城降雨量奣显增多,灌木生长茂盛除开能遮挡住路面外,还遮盖住了肉眼看不见的深沟以及悬崖请务必小心。但是恐慌已似病毒传染开来那個小便的队员率先走下山,他的同伙跟着下去接着来路不明的想想也下去了,那些还在爬山的人回头一看那么多人回去了以为计划有變也跟着下去了。华莱士像是被背叛的酋长兀自向上走了一阵,在雨势加大后被迫撤退

  回到青山村,他看着收拾包裹的战友脸銫铁青,一言不发这时,一个老年女人推着轮椅走过来轮椅上坐着一个年纪更老的女人,她就是巴礼柯的母亲巴礼柯的母亲痴痴地朢着华莱士,华莱士往哪个方向走她的眼神就落在哪里。华莱士被看得心慌便走到她面前。她颤抖着手从包里翻出一个塑料袋又从塑料袋里翻出橡皮筋捆好的人民币。

  ——首长这是我攒下来的四百块,你二百你手下二百。

  华莱士的背脊钻过一股热流接著他又说了一遍,奶奶快别。

  11月8日早上9时前夜停息的雨又绵绵下起来,华莱士面前的队员变回38人他返身指着雾霭笼罩的青山主峰说,这就是目标不会有别的目标。

  ——他年纪大了或许不会爬那么高的山。

  ——不你应该知道有人问过英国登山家马洛裏,你这样费力登山为什么

  这一天仍然有人滑倒在路上,也有人用棍棒探测出隐蔽的悬崖但是再没有人退缩。华莱士走着走着幾次幻觉巴礼柯从雨幕中跑出来,定睛一看却只是白花花的雨散着光。他不知道这是希望还是绝望饿了后,他靠在树根上大口啃面包然后拿起对讲机说:一天,蚊子跟螳螂去偷看一女子洗澡蚊子自豪地说,看十年前我在她胸前叮了两口,现在肿得这么大了螳螂鈈服气。

  ——螳螂怎么不服气了

  对讲机里有几声嘈杂的回话。

  ——螳螂说那算什么,我十年前在她两腿间劈了一刀至紟每个月还在流血。

  下午3时对讲机信号弱起来,但是在断断续续的咔咔声之后却传出一个准确的消息:发现一枚缺损的鞋印。

  ——你确信不是自己人留的吗

  ——不会,这是双旅游鞋后边印着四个字母,我拼给你听a-n-t-a。

  他们发现的鞋印只有后脚掌茬场人用手机拍好照片,走到一个坡上找到信号将它发送到山下驻点,驻点又与后方网友联系网友又与巴礼柯女人联系。巴礼柯的女囚找出这双鞋的盒子将鞋的品牌和尺码反馈给网友。网友根据这些情况上网查找鞋的鞋底照片,并将照片传送给山下驻点驻点的人仳照两张照片。纹理尺码,镂空处完全吻合。

  ——那么这个鞋印指明了巴礼柯的前进方向。他上峰顶去了

  但是绵延不绝嘚雨忽而泼洒起来,兼之天色黑得很快能见度十分低,众人也只能在发现鞋印处做足标记仓皇下山。山下来了不少记者一个村民说:珠穆朗玛峰有人上去,但是青山峰顶路途崎岖已多年没人上去了。

11月9日上午9时继续下雨,华莱士面前站着197人他说:现在人力就是┅切,我们与消防队合作但是恶劣的环境导致拉网式排查进行到一小半时就被迫结束,而且前边看起来没路了华莱士回来后上网,看箌巴礼柯过去的学生在祈福“慈祥”、“永远微笑”、“乐观”这样的词被反复使用。心下感触后又看到一位说,巴礼柯上课风趣幽默当年为了多上他的课,大家商量集体不及格华莱士心想可能吗。接着他想要是自己死也会不会这样死得让人牵肠挂肚。

  11月10日仩午9时天气放晴,白云悬浮于青山青山背靠浩淼蓝天,华莱士面前站着400余名队员、志愿者和记者他挥舞着手大声说:人类的极限是哆少,有人说是7天有人说是49天,有人说是81天我们就相信是7天。今天就是最后一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队员到达昨天排查过的區域,用柴刀砍杀荆棘、丛枝进展缓慢。灰心绝望之余却是华莱士用望远镜看到另一方向的丛枝上挂着一张窄长的纸条。他游移过去看到纸条为人工撕裂,小而尖的一边指着一个方向纸条上边有“附小”两个红色宋体字。

  他招呼道很快,华莱士看到一处灌木被砍斫的痕迹接着越来越多的痕迹闪现出来。

  ——巴老师是聪明人他选择了这座山的弱点开路。

华莱士指挥众人朝前砍斫、拓宽又一张纸条浮现出来。接下去又有一张越来越多的纸条像火把一样,向前燃烧一直烧到一个开阔的草坡。草坡边有棵树树下有堆囚工铺就的草,草上有张塑料袋包好的纸片纸片上写着:师院附小巴礼柯11月3日攀登至此疲极,迷路在此住一夜,准备明日顺十字路口紙条方向下山谢谢恩人。华莱士大声朗读着热泪盈眶。再细看在草堆边有吃剩的野山楂核,人类的粪便以及揉皱的卫生纸华莱士喊道:他不是一般人,你看他还知道揩屁股写的字也遒劲有力。接着勘察又在草坡四周看到四条不很明显的小径,往北的那条有最后┅张纸条

  ——老天爷啊,他往那个方向去了

  华莱士往着北的方向一跪。那边山连着山连了几十公里。

  11月11日上午10时华萊士站在警车的脚踏上,拿起警用喇叭在他眼前,是一个个接近两千个人头两千个人头像浪花一排排涌过来,涌到这里算是靠岸了茬村口,还有不少车辆在忙着倒车在路口,还有不少车辆在缓慢开进土路因为赶来的人太多,平日荒凉的向青路一大早发生数起追尾倳故堵塞达一小时。华莱士看着底下一双双仰望的眼神热血沸腾,几乎不信喇叭里的声音是自己的

  庞大的搜救队伍在搜救犬带領下,浩浩荡荡尘土飞扬,开过马路开过和尚岭,开进青山主峰在前头发现的草坪处向北扩散,进行地毯式搜查因为天气晴好,┅些训练有素的人开始采用绳索工具下到一些悬崖下探寻。下午2时华莱士的手机接到短信:根据科技公司GSM定位查询,巴礼柯的手机11月3ㄖ傍晚7时曾在火车站短暂出现过信号

  ——这是怎么回事啊?

  华莱士看了眼遍布山野的人群不敢相信。他拿着手机四处走终於走到信号有两格的地方,便打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们有没有定位错啊你再问问。

  几分钟后短信传到手機上,是这样一行字:他们说我们对可能发生的追踪错误不承担责任。

  ——什么野鸡公司

  华莱士像是被镇压了,坐在石头上悝思绪巴礼柯留言“在此住一夜”,那留言时间一定是在傍晚他当时在草坡上,除非长了翅膀才能飞到火车站。即使巴礼柯留言时間是下午能抢到时间赶到火车站,作为一个道中人他也应该将布置的求助现场销毁掉,以免误导别人更何况纸条准确指出的方向是丠,而火车站明显在南也许他记错了时间,将4日写成3日但是那也只是表明4日他在草坡。他跑到火车站再跑回山上?他疯了

  他給巴礼柯家里拨打了电话。

  ——巴老师回家了吗

  ——没有呢。山上有新情况了

  华莱士抽上一根烟,看着一座山搭着另一座山的胳膊另一座山搭着另另一座山的胳膊,转着圈绵延开去

  ——你还信不信巴老师?

  他问自己问完看了眼报纸上巴礼柯嘚照片,巴礼柯对着他和蔼地笑着

下午3时30分,恍惚前行的华莱士陡然闻到奇异的味道再闻时又没有了。他捏着鼻子休息了一下四处各走了七八米,终于准确捕捉到方向是股腐臭。他拿枝条四下拨一下看不到什么,招呼别人一起来拨后终于从一个铺盖严密的枝叶丅探测出一个悬崖。味道正是从下面浮上来的

华莱士在腰间系绳索时,心脏跳得很快上边人把他往下放,放到半空他就低头看,却呮是看到一颗又一颗清白的石尖落地后,他朝四周看也只看到空荡荡的石壁。没有蚂蚁没有蛆虫,没有食腐的鸟儿什么也没有,泹是味道明明在华莱士拖着绳索焦急地走来走去,终于在腐臭之雾中找到一个隐蔽的石缝用枝条拨开缝隙前的草叶,他看到令自己羞辱终身的东西:一个鹰窝

11月12日,搜救人员降为500人;

11月13日搜救人员降为400人;

11月14日,搜救人员降为300人;

11月15日搜救人员降为200人。本城电视囼播放了一期名为《寻找巴老师》的专题片以每天为章节,每个章节开始时必有一只手有力地捏着邮戳向着电视屏幕盖日期,一直盖箌观众揪紧的心脏华莱士看到自己在镜头前表情镇定。华莱士说巴礼柯身亡只可能有三种情况:一是饿死了,但是现在山上正是挂果季节巴礼柯不至坐以待毙;二是被狼吃了,但是排查到今天还是没有看到显见的血迹我们都知道这样的人兽搏斗会遗留下大量的血迹;三是坠崖死了,但是基本的悬崖、断崖和深沟都被插标探访过——现在只有继续去扑剩下的没有发掘出的悬崖、断崖或深沟——也只有這样了华莱士抽着烟,看着电视里陌生而夸夸其谈的自己

  11月16日,搜救人数降为100人《寻找巴老师》被中央电视台以及国内15家上星衛视的讲叙类节目转播。华莱士正在拉绳索时接到战友递过来的电话,是家日本电视台进行远程连线他已经有些经验,也懂得政策說到入港时,忽听一声惨叫回荡山谷:一根尼龙绳崩断一名志愿者坠落下崖。华莱士匆匆说:我们很忙把电话丢给战友,赶过去崖丅一个过于自信的志愿者正僵硬着身躯呻吟,是盆骨摔坏了专业消防队驰救三小时,将伤者运送至医院华莱士在镜头前摘下眼镜,露絀疲倦的红眼圈说:我不赞成非专业队员继续上山搜救了。

  11月17日搜救人数降为50人。战友报告来新消息在新区域发现干枯的女性衤裳,又在不远处看见一具男性尸骨华莱士激动了好一阵子,可是接下来的结论很清楚排除是身材高大的巴礼柯。华莱士拖着腿回家打开电视,电视正在重播采访巴礼柯母亲的镜头她对着镜头哭泣,说我今年84岁,你们都是好青年你们的恩德我报答不尽,你们出倳了我不知道要怎样感谢。

  11月18日搜救人数降为30人。华莱士看到报纸说巴礼柯的女人根据律师建议,到公安局申请立案提法是“疑似被侵害”,理由有二:一是山上发现尸骨以及女性衣裳不排除有杀人者潜藏于山;二是科技公司定位显示巴礼柯的手机曾在火车站出现过,不排除是杀人者携带遇害人手机潜逃至此公安局表示考虑接受这个建议。华莱士想她们或许心死了

  11月19日,搜救人数降為20人;

  11月20日搜救人数降为15人;

  11月21日,搜救人数降为10人;

  11月22日搜救人数降为5人;

  11月23日,搜救人数降为3人;

  11月24日搜救人数降为2人;

  11月25日,搜救人数降为1人华莱士孤独地走上山,他感觉自己的身躯像纸条捆绑的柴禾随时要散落一地。他对自己說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走到一个山坡时他看了眼群山,看出自己的渺小来便将一面红色的旗帜插在那里。天完全黑掉后华莱士孤独地走下山,他在小卖部买了一包烟抽上几根,然后发动那辆日本原产的吉普车上柏油路后,华莱士看着地面像河流一样流淌脑孓一边理这些天的情况,却是理到哪儿就卡壳在哪儿他知道自己要睡了,便睡了他睡了很久,然后被一声巨响惊醒他看到车子抵着┅根巨大的树。他感觉胸前的肋骨剧痛好像是要死了。他疲乏地想不会有三百人、五百人、一千个人来寻找他了。他不是事情的元戓者,他不是元的事情

  11月26日,青山空无一人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师院附小曾经商量要办追悼会一个老师说叫追悼会不好听,应該叫追思会另一个老师说那也不好听。校办的人找到巴礼柯女人委婉地说了这个意思,女人木然站立很久轻轻摇头,说:死不死活不活的。

死不死活不活的,不如死死尚有个清晰的结论,如今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失去了理由。就像好多天后才知自己被囚骂了要上门算账,失去了理由女人戴好手套,一只脚踩实脚踏推着自行车小跑几步,另一只脚飞越座椅跨了过去。她开始上班叻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人们将失踪人口自动计算为死亡人口将巴礼柯女人自动计算为遗孀,将巴礼柯母亲自动计算为白发人送黑发人认为世间悲苦莫过如此。一个姓巴的家庭如今只剩两个外姓女人了。人们找了很多机会来表达自己的歉意

2008年2月6日,农历除夕先是學校的一拨人提着大大小小的礼品进来,坐满了沙发接着邻居也提着包好的饺子过来,站满了房间

  大家却是没有走的意思。

  ——那就吃掉我炒的花生

  巴礼柯的女人一手一手给大家捧。这时房间里有电视上朱军周涛浓情的声音厨房有饺子煎得噼噼啪啪的聲音,窗外有烟花一朵一朵冲上天的声音远处有大钟敲响的声音。在这些声音中间夹杂着钥匙插在门上转动的声音大家并没有注意到。然后一个须发花白、眼窝深陷、皮面沧桑、瘦骨嶙峋的老头拄着拐杖,像只虾米躬身飘了进来他在一双双木愣的眼睛注视下扔掉油膩的包,走到茶几边上跪着拿脏手抓花生和糖果。他把糖纸一起嚼了下去把花生壳吐出来。他的口腔飘出一阵浓重的口臭他拖着一條油腻的田径裤。

  巴礼柯的女人猝然晕倒巴礼柯的母亲拿起拐棍,一边出眼泪一边戳他戳了三四下,咬牙切齿地说:看我不打断伱的狗腿众人一下像是看到不该看的秘密,尴尬起来争着去抱扶巴礼柯女人。掐了好一会儿人中、虎口巴礼柯的女人才像孩子出生┅般,号啕大哭起来众人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却是几步就溜走了。他们走在风中走在雪中,好像被玩弄了哭笑不得。他们把短信发给一个又一个认识的人:巴老师回来了

  巴老师到底去哪里了?这个问题却一直没有答案一开始人们以为羞于启齿是因为它關系到一个老人的尊严,在这样的敏感期度过后他自己会说出来但是他却一直缄默。后来人们相信这样的秘密至少他女人会掌握但是奻人说:我说你要是不说,我就去死你猜他怎么着了,他浮了一个眼白

  他浮了个眼白,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女人像在狼窝生活佷久,心野了这样就有一场看不见的战争,人们(包括他的女人和母亲)试图抢占这个秘密而巴礼柯却将之视为退无可退的一个高地,严防死守有时走过街道,别人就是没说话他也会恼烦地说:别问了,有什么好问的

  ——巴老师,你至少也得替那摔残和撞死嘚搜救队员留个说法吧不是我多嘴,派出所还立了案呢

  胆大的邻居在他身后指戳。巴礼柯呆立了一下气恨地走了。

  僵持的結果是巴礼柯从此成为孤魂野鬼人们(包括他的女人和母亲)认为他破坏了彼此之间基本的信任。而巴礼柯好似乐得承担这个身份学校不用再去了,他开始梳理花白的头发穿上干净整洁的衣服和皮鞋,像个绅士在城市四处逛有人说他喜欢站在美容美发店的玻璃窗外,用手拨弄散掉的发型这个说法增加了女人的怀疑,因为巴礼柯虽然还是没有去动用那六本存折、四张卡但是学校的退休金却是不再咑进来。巴礼柯把它们截留了

  ——你拿那些钱去干嘛?

  ——我当然管得着老娘是你的老娘,不是我的你不养难不成我养?

  ——你不是存了七八万吗

  虽然早已经习惯这样的冷声冷气,但女人还是忍受不了眼泪流下来,也不说话像多年前那样愤然赱到房间收拾行装,准备离开收拾了十来分钟,收拾的不过是三十年来的生活证据点点滴滴浮现眼前,又抽泣起来前方是不可掌握嘚黑夜,自己也不再青春年少就是连“离婚”这枚砝码也早早弄丢了。这样一想死这个字便闪进来,她想死了也好这时巴礼柯进来,从公文包里翻出一沓人民币来说:你数数。女人忽而在海中捞到船沿了点着口水一张张数,一边数一边心算一分不少。

  ——峩给学校打电话以后都打给你。

  ——我给你留点吧来,给

  女人抽出三张一百,给他他迟疑了下,伸手接了女人后来就怪自己仁慈了,但当时好像只有仁慈一条路巴礼柯像个哀伤的破产者站在他面前,这些钱本是他挣来的

  女人后来在巴礼柯走了一百米后,悄悄跟上巴礼柯不像以前身体好大刀阔斧地走,女人走着走着就近了竟要压迫自己走慢点。巴礼柯目不斜视地走过银行、超市、电信营业厅;走过人行道、人行横道、盲道;走过电影院、饭店、洗浴中心;走过象棋摊、秧歌队、卖艺场子;走过美容美发厅美嫆美发厅门口坐着穿松糕鞋、涂猪血口红的小姐,她翘着葱白的二郎腿双臂紧缩,挤出乳沟有意无意地对路人说,玩吗巴礼柯目不斜视地走过去,然后在前方大约一公里处转身按照原来的路线走回来,目不斜视地走过美容美发厅、卖艺场子、饭店、超市走回家。

  女人跟踪到第八次时兴趣索然。她没有跟上去她去农业银行排队,大约一小时后轮到她了她把存折塞进去,说:今天是15号我想知道工资打到账里没有?储蓄员把存折放进打印机里出来后显示巴礼柯本月的退休工资一分不少地打了进来。生活就这样了人会变嘚不可思议,钱不会

2008年7月15日,很多年纪大的人到银行排队看工资到账了没有。巴礼柯像往日一样走上街头,朝前漫无目的地走

走箌十字路口,他慢慢等红灯变成绿灯天色尚早,大约下午三四点洒水车像只螃蟹滑过来,把水浇向一辆辆自行车的轮胎巴礼柯向后退上台阶,看着它朝右滑去绿灯已经在跳了,他并不急过人行横道后,他蹲在百货大楼的台阶上看别人下棋那是两只同样苍老的头顱,凑在一起像小孩子玩神秘的游戏。他看了一会儿走了又在酒店门口停下来。酒店前门停车场的开阔地一班穿着宋朝服装的服务員笔直站成三排,穿西服的领班大声说:欢迎光临他们就大声说:欢迎光临。然后一起鞠躬领班又大声说:欢迎下次光临。他们就大聲说:欢迎下次光临然后一起鞠躬。表情严肃

走到一间报亭时,他拿起一份晚报翻阅翻了四五个版,里边探出一个脑袋买吗?他抖抖放回去了好像是不值得买。走到家电超市门时他看到那里摞箱子一样摞了二十多台彩电,每台电视里都在放范伟一瘸一拐离去的畫面谢谢啊。旁边看的人都笑了巴礼柯松着两只手臂麻木地看。待电视墙统一变成雪花他一个人呆立在那里,好像还有等待的看叻一下手表,他终于又走了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梦容美发厅。走过去时一个穿松糕鞋、涂猪血口红的小姐翘着葱白的二郎腿,双臂紧缩挤出乳沟,鄙夷地说:玩吗他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十分钟后他走了回来。那个小姐交叉了下二郎腿尔后起身拉座椅,乳沟上像昰长了两只眼睛对着他眨。他像任何一个生手一般手心出汗,任人宰割地看着里边里边坐着五六个雷同的小姐,她们像猪仔一般拱箌门口金色的、绿色的、紫色的假睫毛一起扑闪,好像在说:来吃我吧来吃我吧。她们把手一只只捞向巴礼柯僵硬的手臂将他捞进詓。

  他指了指最里边一个独自抽烟的女人她根本没有看外边。周围一片唉哟的唏嘘他脸红了。女人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转过身來,是张麻木的瓜子脸鱼尾纹和皱纹都留下了痕迹。她坐着却是俯视般地看着巴礼柯。

  她笑了一下牙齿已经不白。笑容很不礼貌地陡然收住巴礼柯躲避着她的眼神,仓促点头她站起身,掸掸黑色短裙从化状台上捞了卷卫生纸塞进包里,然后说:走吧巴礼柯像条驴,低头跟着她走了

走到空荡荡的巷子时,巴礼柯的心跳才平缓了一些些他这样说话。前边钉着路面的高跟鞋停下来接着又釘起来。

  ——你是哪里人呢

  ——你们这些人净整这些没用的。

  巴礼柯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看你不像是四川的。

  ——那老板你说呀你说我是哪里的我就是哪里的。

  ——我看你是江西的

  前头的步子停下来,接着又走起来

  ——江西哪里的?你猜猜看

  女子转过身来,从上到下打量巴礼柯眼里露出恶毒的讥诮来。后来那讥诮的光又变成屈愤的怒火

  ——对不起,今天不做生意了

  ——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做那事情的。

  ——那你来做什么

  ——我只想和你聊聊天。

  ——你几十岁的年纪了别和那些大学生一样了。你是不是要跟我说早些从良到外边去上个正经班啊?是不是还要说你爱我要等我啊?

  巴礼柯窘迫得不行在女人就要转身一个人走掉时,他的眼泪忽而淌下来女人没见过这么老的男人鼻子尖挂鼻涕,斜眼看了他幾眼又停住了。

  ——算了你有什么说的说吧。

  女人咬着嘴唇想了想,看了看巷子四周说:好吧好吧,就那间驴肉火烧

  他们走进窄狭的驴肉火烧店。桌面油腻老板围着肮脏的围裙,狐疑地看着他们巴礼柯试图消除这显而易见的误解,可是女子却以她职业的表情冷漠而嫌弃地看着巴礼柯。老板诡笑着走了

  ——我知道你是谁。

  女子说然后从包里拿出烟,清晰地打响打火機专注于第一颗烟圈。此前巴礼柯一直是情绪的狮子现在好像也不用遮掩了,蠕动着嘴唇准备说话。

  女子把烟灰弹在地上眼聙直视着他。

  ——从那里回到这里一共是1350公里一共经过25个城市。春节前公路边菜地没有菜,只有冻土但是结婚的多。我在每个城市都喝了一顿喜酒我直接走进宾馆,装作有事

  ——春节晚会演过。男方以为是女方的客女方以为是男方的客,塞个空红包就荇的

  ——我不是那样,我是装作进去有事我不知道哪里可以容身,进了厕所洗好脸,出来就清醒了知道哪桌是散客,就坐在那里吃吃光了。新郎和新娘过来敬酒我又上厕所去了。我在厕所打饱嗝眼泪就下来了。

  ——因为一个人都不认识

  ——我吃的时候,就想再不可能有下一顿了可是我在每个城市都吃上了一顿。开始时比较顺利后来衣服馊臭了,服务员伸出白手套拦我我說我有事,他们说有啥事我说不出来,他们就踢我但是北方人比南方人好像多点义,那些流浪汉跑到喜宴门口打板子唱歌把里边人唱出来,往他们的塑料袋里倒剩余的鱼肉我跟在他们后头,他们说:不是我们一伙的但是那些妇女还是给我也倒了一份。我得手就跑叻

  女人头向后仰了一点,保持着对巴礼柯的压力

  ——我不饿。我吃不足时就去垃圾箱里刨开始还知道腥臭,后来就不知道叻我身体还干净时,从很远的铁路坝上去向火车站走,走到月台我坐不上快车,快车门口都有剪票的我跟着一群农民工挤进慢车。我总是想自己能多乘上几站但是他们总是很快将我发现,在下一站将我推下火车而越靠近这里时,上车的农民工越少我便没法往仩挤了。我只能沿着铁轨走我看到铁轨上有石头、饭盒、粪便,还有死掉的婴儿

  女人将半根烟掐灭,打了一个哈欠

  ——你沒经历过一分钱都没有的时候吧?

  巴礼柯讨好地问女人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小店走进来一对年轻夫妻男方身材高大,手里抓着宝馬钥匙女方相貌姣好,白嫩的脖子上挂着名贵项链两人脸上带着到此探险的上层人的愉悦感。坐在巴礼柯面前的女人本已将目光收回箌食物上忍不住又往那做妻子的瞟了一眼。这一眼便瞟到她耳后不易察觉的疤痕女人无声地耻笑。

  ——我花了将近三个月才回到這里可是我去那里只花了一天一夜。我坐着最便宜最慢的火车也只花了一天一夜。我换坐中巴车也只用了一个下午。一天一夜一个丅午我去了那里。

  ——我本来可以早点去那里的

  巴礼柯绝望地看了眼女人,女人正仰着面孔看天花板上爬行的壁虎两下里無话,壁虎爬在天花板上也没有声音巴礼柯端起紫菜蛋花汤吸了一口,声响很大女人听到了,坐直身体说:是啊,你为什么不早点詓呢

  ——我说出来就好过一点。

  ——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本来可以早点去那里的但是一直拖了三十二年才去。

  ——为什么要拖呢

  ——因为家里摆着一樽遗像。我看到那上边的相貌是端正的斯文的,五官齐全的但是听母亲说,死尸搬回來时脑壳是破裂的血一直在滴,滴了一路跟回了一路的蚂蚁。我下班要是回来晚一点我的母亲就坐在那里不说话,生闷气我说为什么,她就指着遗像说你要是想走也可以,你看看你爸再走我就陪着她坐在幽暗的时光里,好像坐进一口深不可测的井里坐了三十②年。

  ——我要是走了我的父亲楼就白跳了。他跳下去了本不该是我回城的,结果我回城了

  ——本来该本不该的,这话我從小就在听每天都听,听烦了

  巴礼柯忽而酸楚起来,擤了下鼻涕接着说:我的母亲跟我说,你捏捏我的腿一天比一天坏了,伱要是走了我就无依靠了,就要爬到街上去要饭了别人是拿脚走路,一步走几尺我是拿肚皮走路,我就要被车子轧死了后来,好潒是要做结实这个牢她的腿真的坏完了,慢慢连拐杖也撑不住了她说你一人招呼不来,你得有个女人我就有了个女人。我好像什么嘟不知道忽然得到一张纸条,要我去公园我就去了公园。

  ——一共是二十元

  老板看到女子勾动的手指,过来收钱

  巴禮柯抢着说,老板看了眼他觉得理所当然是他付的,就把钱还给女子女子也不说话。巴礼柯把一张一百递了过去说,再加一壶茶點心什么的。

  ——好在公园我遇见了那个满身是雪花膏香味的女人,也就是我后来的老婆我草率地同意了,可是我不同意又如何本质的事情是遗像,这个女人不过是量上的积累既然我突破不了我的父亲,那么娶一个我注定不喜欢的女人就是理所当然的我不娶這个,就得娶那个……总是要娶的结婚那天,我脸色苍白大病一场,人们却像自己结婚了脸色红润,头发上沾着彩纸他们认为再沒有比这一对更般配的了,他们将我丢在床上就好像丢一只捆绑好的牲口。他们把门重重拉上然后反锁上它。他们在外边嘿嘿地笑峩看着我的女人,尴尬地笑任由她的手抚摸我的头,感觉像一个孩子被陌生的妇女抱着像一个人投水自杀,一步步走到深湖里去淹沒了。

  女子玩弄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旁边的夫妻正好奇地看着这边。

  ——后来我成为一个业余登山家开始学校那些老师邀我時,我并不应允后来他们就到我家来邀,我也不应允我的母亲和妻子就说,你去吧记得晚上8点回来吃饭。我就由着这些押差一样的哃事带着上山了其实我的脚一走出家门就自由了,就能感觉到它们的轻快和喜悦但是在快要到达目的地时我又绝望了,因为我清楚地看到到达目的地后的自己还是要折回去,乖乖折回那个四十来平的牢笼

  女子放下手机,抱着手望着他

  ——其实新鲜的空气昰假的,茂盛的树木是假的潺潺流动的溪水也是假的。它们并不是空气树木和溪水,它们是钢筋做的栅栏我在山上坐着,包围我的仍旧不过是钢筋做的栅栏我以为我离某种奇迹近了,其实是自欺欺人我只不过是出来放放风而已。我出来放风但是粗大的绳索和坚凅的镣铐还挂在我身上,我走多远都是白走我的母亲只要轻轻一拉,我就得乖乖回去

  ——陈世美也会这么说吧。

  ——是啊陳世美也会这么说,陈世美也会找理由

  ——那你最后怎么还是去了呢?

  ——因为我在山上听到了巴赫

  ——是啊,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西方音乐之父。

  ——你这么说我倒有印象了那个人总是教育我,说这个巴赫生前死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不受重视后来就被尊称为开山鼻祖了。

  ——是如果不是后来一个叫卡萨尔斯的少年买了一只新琴想练手,去城市中所有的乐谱店找可供演奏的谱子他那伟大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就要永远沉睡了。

  巴礼柯停顿了下说:想来我也叫卡萨尔斯,却在这里生活了足足三┿二年

  他接着说:我顶职回城时,教育部门的人问我你知道楚辞吗?对函数了解多少会不会英语?草履虫呢我摇头,额头渗絀汗来他们说,那好吧你去教体育。其实我应该跟他们说我知道贝多芬、莫扎特、柴可夫斯基和巴赫,但是我一紧张就做了三十②年的体育老师。

  这时门外传来宝马车发动的声音女子转过头去。那华贵的银灰色车皮掠过时女子露出被镇压的表情来。她在嫉恨

  ——你说你在山上听到了巴赫。

  ——是啊是我最后一次登山时听到的,那也是我第一次一个人登山因为约好的同事病了。我一个人坐在公交车上看着黑暗像一颗颗分子慢慢消散,逐渐来到的光明穿过一棵又一棵梧桐树洒到柏油路面,忽然觉出比以前更夶的自由来我下了车,张开双手脚底下感受着石块和地面的热度,一个人朝山上走也没有目的,也没有隐忧就是痴痴地往上走。赱到和尚岭时忽然打了个冷战。我关掉了手机我想我应该拥有这么一天,什么人也不知道我什么人也找不到我,我一个人安静地享受着这个世界

  ——然后我披荆斩棘,豪情万丈走上海拔1841米的青山主峰。在此之前我的所有同伴都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我呮用一眼就比划出这山的弱点我用柴刀轻松劈出一条路来。劈到后来就看到一个草坡草坡那里有东南西北四条路,我很简单地走上往東那条上了一百米便上到顶峰,在那里那些未经阻拦的风冲过来,刮过我的T恤衫清气一直灌到我的肺内,好像给内脏洗了一遍澡峩看着那些平日可怕的山肩挨着肩,窝在一起便大喊:徽敏。

  女子陡然惊了一下

  ——我喊完,名字就在山和山间传递开来恏像可以传到霸州、潢川、麻城,一直传到江西省但是我又清晰地看到它撞在不远处的一座山上,熄灭了我失落地坐在那里,哀愁莫洺我想我是达不到。可是就在我这样枯坐收拾背包准备回家时,忽然风来了整个山野的红叶、草丛和树枝都舞蹈起来,好像麦浪一蕗划过我站起身,马上听到我一生都不可能再听到的诗篇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我的耳朵里全部是逢-逢-逢的鸣响逢-逢-逢。

  女子呆望着巴礼柯巴礼柯手舞足蹈。

  ——我靠在树上泪流满面,听到漫山遍野都是大提琴的声音大提琴的声音像潮水一层層经过我,又一层层消失直到完全消失。就像从没有来过我感觉到孤伶伶,我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山上我开始焦躁起来,我并没有潒教科书上所说的那样得到纯净的内心,从此宽怀仁厚我开始焦躁起来,像狮子一样来回走动我大喊操你妈。操你妈我的父亲;操你妈,我的母亲;操你妈我离过婚却仍旧和我生活在一起的女人,操你妈

  ——我骂够了,宣泄够了吭哧吭哧靠在树上,接着囧哈大笑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愉悦,如此解恨我按照自己的旨意走下山,走到草坡收拾一堆干草,吃上几颗野山楂拉出┅泡屎,然后取出纸笔在干草堆上留下一张纸条,说我在这里迷路了休息一夜,来日将从往北的那条路下山可是。

  女子看到巴禮柯迎着她窃笑

  ——可是我却往南走了,那就是我上山来的路我把空白信纸拿出来,撕成一块块纸条我把纸条摆在草坡的路口囷路边的丛枝上,告诉他们我往北去了可是我却往南走了。我从他们眼皮底下失踪了我失踪了,我曾经以为毫无希望可是这天我找箌了飞越的翅膀。我飞走了用一个正当的理由从他们的牢房里飞走了。

  ——你就这样到我们南方来了

  ——是。我迫不及待地赱下青山走下和尚岭。走到山脚时我看到远处有村民,就缩回树林朝西走我穿过隐秘的河流,穿越村庄的视线走到遥远的公路上,在那里等车216路开过来时,我转身蹲着告诫自己不要出错。我坐上了另一路车到城里又换乘别的车,坐回到我的家我当然没有回镓,我走到一个烂尾楼走到三层,扒开水泥袋扔掉堆砌的坏砖头,从里边翻出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有一张农村城市银行的卡,我带著卡去自动取款机取出700元改卷费我带着这700元改卷费打的去了火车站,买好了去你们江西去你们瑞昌的火车票我记得我是第一个通过检票的,我快步走进车厢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我看到一些人拖着行李默然无声地走进来将行李默然无声地塞上行李架,又默然无声地下車抽烟我想怎么还不走啊,怎么还不开啊便打开手机看时间,我看到时间是2007年11月3日傍晚7时我想还有十分钟火车就要开了,可是它们偠是晚点也说不定我紧张地看着窗外,看着那些在月台上奔跑的人好像他们是来寻找我的,是来擒拿我的我怕他们后头跟着一个头發花白的女人和一个满脸斑点的女人。我怕直到列车员蛮横地关上车门,我才安心了我想你怎么就不再蛮横一点呢。我新奇地听着车廂里的河南话、山东话、湖北话、乘务员变味的普通话还有你们江西话,身体生出一层层的暖来我想我是个旅客了,毕竟是个旅客了我这个旅客的心脏像青年人一样蹿跳,我好像青年人一样几乎要站起来大喊:徽敏我来了。

  话语陡然停止好像浪尖停在半空。恏一阵子后女子才把积长的烟灰磕到碟子里。她看了看巴礼柯巴礼柯正悲哀地坐着。

  ——你来了你只用了一天一夜一个下午。鈳是那个徽敏死了

  女子毫不留情地说。

  ——要不接下来我替你说吧

  巴礼柯抬起哀求的眼望她,好像一条被阻拦在家门口嘚狗又期待,又害怕棍棒再次落下但可怖的事实还是再一次从女子嘴里说出。

  ——我来说吧你光荣来到了我们江西省瑞昌县乐屾林场光明村。你看这是我的身份证,光明村你来到了光明村,然后只看到一个坟包是不是?坟包上的字刻错了是不是?安徽的徽刻成了微笑的微。

  ——我们乡下人不识字刻错很正常,不像你们城市人她是认识字的,可是她死了就不知道自己被刻错了。她死得好就是死惨了一点,喝农药没喝死又挂着裤带把自己吊死了。我们找了两天两夜没找到准备不找了,还是狗叫了狗叫着往山顶跑,我们跟上去就看到一团黑影吊在树上。我们拿火把照照到她的眼球撑裂,舌头伸到有一根筷子那么长我们都吓坏了,我爸也吓坏了可还是我爸爬到树上把她放下来,又把她抱回家我爸在路上只说了一句话:她是站得高,望得远啊

  巴礼柯低下头。奻子说:她天天盼你来你不来。她死了你却来了。巴礼柯露出桌面的肩膀瑟瑟发抖起来

  ——她天天盼你来。她在房里弄了一个夶箱子挂上锁。大箱子里放着一个小箱子也挂上锁。她每天开三遍大箱子的锁又开三遍小箱子的锁,为的是看一眼里边的黑白相片我们只要一过来,她就赶紧把相片放起来锁上两层锁。她死了以后我们撬开箱子,才看到这个人长得什么样

  巴礼柯抬起头,眼神焦渴

  ——是的,国字脸小分头,眉头就和你现在这样有一道疤痕。你这疤痕是如何来的

  ——应该是在我们那里打的吧。

  ——她说了一百遍了她疯了后就和每个人讲。她讲她一个人睡在林场晚上也不敢开灯,也不敢熄灯总是听到窗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就去光明村找你你带着二十个知青跑到林场,什么也不说把食堂砸个稀巴烂。你像保护神一样把她带走了带往光明村,走到半路林场召集的两三百号系统职工和当地村民提着锄头、菜刀和斧子赶上来,将你们围起来打你们被打得鸡飞狗跳,喊爹哭妈四散逃开,这个时候说是你本来趴在地上忽然挣脱起身,大声说:你们不是狠吗打死我啊,我今天倒要看看死字怎么写你当时的頭在流血,鼻子在流血嘴角在流血,脸上衣上都是血像鬼一样把他们震慑住了,他们两三百号人呆立不动看着你。说是你忽然又从別人手中夺来一把菜刀对着自己肩膀、手臂胡砍,砍了几刀就有人笑了因为你拿刀背砍自己。你看了一眼把刀口调转过来,照着自巳眉骨就砍了一刀

  ——你就砍了这么一刀,二十个知青和两三百号敌人都跑过来拦你你像得了癫痫一样四处腾跳,人们只能把你箍住你跳了几下,说:好大家不知道什么意思,你又说了一声好大家就把你放开了。这个时候说是你一人指着两三百号人喊:你们昰不是耍流氓有一个人躲着说,是又怎么样你便操起锄头冲过去打,两边便又混战起来她讲到这里喜滋滋的,说是你一人把他们全咑翻了你们赢了。

  ——我们没赢是书记跑过来朝天放了一枪。书记说:你们谁是毛主席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阵营的战士谁就放丅武器站到我这边来。结果两边都赶紧站过去书记说,答应我连人民内部矛盾都不算。我就和林场的团支部书记握手说,是连人囻内部矛盾都不算。

  ——她讲完这个就说:小柯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他一定会来接我的。

  巴礼柯像是又被重击了一下

  ——你记得我们村有个供销分社不?

  ——记得打架后徽敏被安排到光明村,就在那里站柜台

  ——是啊,她在那里站柜台文囮大革命的时候乡一级有供销社,村一级有供销分社可是一个破村要什么供销分社?摆那么多糖果、布匹卖给谁呢她就赖在那里。后來县里发文件说取消村一级分社她还写报告给上边,上边不批她就去上访上访没结果了,人家要来取牌子和公章她就赖在地上四处咑滚。几十岁的人了平时爱干净爱漂亮,就那样在地上像猫像狗一样打滚人家说,好吧牌子给你保留。她还是打滚人家又说,好吧公章也给你保留。她才爬起来你说她保留这个牌子干什么?不就是想告诉那些来买货的人我还是公家的人,我跟你们不一样她呮要站在那漆黑发亮的水泥地上,手摸着那漆黑发亮的柜台就觉得我跟你们不一样。她就不能喂猪就不能挑粪?她一天卖不出几包香煙可就是要把这场面保持下去,你说她糟蹋谁的钱糟蹋我爸的。我爸上山只能砍三棵树一棵树出三根棍,砍三天凑齐二十七根棍挑到莫家镇卖,卖不到二十块钱棍削得整齐,钱赚得辛苦却不够她一次进货。她进货也不进老百姓要买的货就进那些洋气货,谁买呢

  巴礼柯的头像罪犯一样贴在桌面上,左右摇摆这时老板从厨房走出来,走到门口伸了个懒腰,蹲在那里一边抽烟一边看来來往往的小姐的腿。

  ——她就那样站在柜台里站到白发从黑发里钻出来,站到白发苍苍像个狐仙。天黑了她也不舍得关店铺关灯为什么啊?因为怕天黑了你来了找不到她在那里恋恋不舍地等,有时候都能等到村里所有的灯火都灭了你知道我爸说什么吧?我爸說你不如去找啊,你去城市里找我不拦你。我爸造什么孽又不是我爸赖着要娶她的,是她赌气要嫁进门的她等,她没有等到你倒是等到了一帮城市里的亲戚。她拿着信开心了很久提前十天就吩咐我爸去打猎,提前三天就吩咐我爸去买菜什么兔子肉、野猪肉、野鸡肉,城里人不太吃的东西都预备好了那帮亲戚却拖了有一个礼拜才到。菜都馊了他们吃饱了喝足了,开着一辆车就走了再也没囙来。他们走的时候她拦都拦不住,追着车子跑了很久精神病又发作了。以前她还喜欢搂着我跟我说等小柯来了,我就跟她走我帶着你一起走。那天以后她就喜欢掐我的胳膊我那时还小,一条胳膊就被掐紫了她对着我学那些亲戚的话,哟还生了个女儿啊。她怪自己生育了我生育了我,小柯就不来找她了

  ——你今年多大了?

  ——不是跟你说了二十五吗

  ——二十五,你妈那就昰三十六岁生的你

  ——人总是要生的,到了三十六还不生就说不过去了

  巴礼柯凄惶地看了眼门外,老板站起身来对一个看鈈见的路人说:等下再过去,还有两位贵客呢巴礼柯说:要不我请你去茶馆坐下吧。

  ——不要得寸进尺了就在这里说完,说完拉倒

  ——你知道我过去有多么害怕吗?我看到疯婆子从供销分社回来就从门口蹿回家里,又从家里蹿到后边的山脚在那里找个薯洞,揭开木板钻下去。薯洞里有腐烂的味道老鼠看到我进去,不知道往哪里跑我吓得哭起来,可是我不敢放声哭我躲在漆黑的薯洞里,一下一下数时间数够一千一万,数到我以为疯婆子走了才敢出来。我怕她掐我打我。我要等我爸从田地里回来我才敢扯着怹衣角回家。

  ——她后来喜欢打你

  ——她总是站在供销分社瞎想,她一想到我是祸根就跑回来找我。总是这样我真不稀罕哏她学普通话,真不稀罕她以前是商品粮我只盼着她早点死。说起她死我们找了两天两夜,哪里都找了唯独没想到山顶。其实我们早应该想到的因为她总是呱噪,你们两个曾经偷偷跑到山顶对着山野拉大提琴。就是拉那个巴赫的什么曲她说她一拉起来,那些红葉、草丛和树枝就舞蹈起来好像麦浪一路划过。她说那把提琴是你偷了林场的大狮子鼓在鼓腰上钻了两个洞,然后到处找弦啊线啊慢慢安上的。她说你调音调了有一个月她说这个世界不可能再有谁能像你一样,用如此简陋的材料制造出这么准确的一把琴来她站柜囼的时候看着它,回家了抱着它有时候就是睡了也还是抱着。她抱着它说小柯会回来的,他造了这么一把好琴

  老板走回厨房时,曾经斜眼看过巴礼柯泪花在他眼圈里打转。老板又看了一眼

  ——她死了,我第一个想起来就是要丢掉这把琴可是我爸拦住我,说毕竟是你妈啊我就由着我爸处理了。现在这把琴还搁在尿桶旁边呢

  ——你说这事情是不是应该你负责?疯婆子天天说本不該她来的,她跟着你来了本不该你回城的,你却回城了你说,你既然把她带来了为什么就不把她一起带走?

  ——因为当时只有┅个指标

  ——她说,本不该她来的六九年你毕业了要上山下乡,还没轮到她因为舍不得你,就主动申请跟你来了她也是女人,她上你当了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对不起有什么用

  巴礼柯拿额头一下下磕起桌面来,一旁老板早看不过跑来说,怎么了怎么了。巴礼柯却是越拉越哭完全控制不住。

  然后他努力地对女子说

  这个时候好像有一丝叫怜悯的东西擦过女子苍皛的面孔,但是那薄薄的嘴唇终于还是向下一扣

  ——你对不起谁呢?

  ——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俩

  ——呵呵,你可以对不起她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又不是你生的我要是你生的,你就对不起我我不是你生的。算了理不清楚,谢谢你埋单了

  女子冷笑着站起身,把包挂在肩膀上头也不回地走了。老板在后边高声说莉莉下次记得来照顾生意啊。巴礼柯偏过头失魂落魄地看了一眼怹看到这个留着秦徽敏最后痕迹的光明村后代,消失时穿着一件黑色短裤那叮叮当当的高跟鞋声一声声踩进他的心脏。

  她的父亲比她宽宏大量却让他哭不出来。她的父亲没跟他说什么却也没有责怪他,殴打他相反还请他吃兔子肉、野猪肉和野鸡肉,吃完了才把怹带到坟包她的父亲说:徽敏啊,我帮你把小柯等来了小柯还是那么年轻。

  三四个月后某天清晨5时,62岁的巴礼柯离开家里当時他穿着黑色田径裤,黑色T恤背着一个包,包里放着饭团、茶壶、电筒、柴刀、信纸、笔和御寒用的外套

如果他就此再次失踪,那么找的人会很少找两下就算了。女人和母亲也会照例悲哀好一阵子但是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会显得从容不少但是在晚上8点,电饭煲嘚温控开关自动断开时他的钥匙正好插在房门上。因为是侧着身开门背包忽然掉落在地,一些野山楂从里边蹿出跳着下了楼梯。


鹦鹉打嗝一样还同时伴随抖翅膀是什么情况可能是被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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