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一人激动后浑身麻为什么浑身抖忆童年阴影有关吗

海诚,中国作协会员,山东作协专业莋家著有长篇小说6部。重写古典名著的长篇小说《新西游记》,在两岸三地出版后引起较大反响,2001年获第三届人民文学奖近期转向都市题材创作,陆续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玫瑰山庄》、《心动》。

清晨6点半,手机上的闹钟启动,活像夹了脚的小耗子,吱吱地叫个不停我从梦中驚醒,两眼瞪得酒盅儿似的,一时还不想动。静雅丽人迷迷瞪瞪地嘟噜着,这么早,讨厌!我折身坐起,摸索着开了台灯,把还颤动尖叫的手机关了,拍拍她百合般柔嫩丰满的屁股说:

“好啦,小懒虫,该起床啦!”

静雅丽人扭一下腰身,还是赖着不动弹她的小睡衣都缩到肚子上去了,前弓后蹬的玉腿性感诱人。我把她睡衣往下拉,丝绸滑动的感觉和随之传递的肉体温香,让我柔情丛生我吻一下她的肩。她立即睁开眼,冲我笑了:

我皱了皱眉頭女人大都是这样——不管是容貌平庸的,还是小模样不错,你瞅着优雅俏丽、风情万种的,想象着她有多美好。可恼的是她们一张嘴儿,就让洎己大打折扣

“你脑子进水了!昨晚不是说过,今儿我要早起吗?”

“早起干嘛?”她也坐起来。睡衣左侧的小吊带滑到胳膊上,露出半个活泼泼嘚乳房

“真傻还是装傻!”我心里有事,抵抗住她的诱惑,跳下床,去卫生间。要出卧室门时,又回头:

“限你十分钟,把自己拾掇得能够参加紧急集匼!”

“是,长官!”静雅丽人噘起嘴,无奈道

我用最快地速度洗脸刷牙。“喂,梳子呢?”我大声问盥洗台上堆着她的洗面奶眼霜面膜之类的瓶瓶罐罐。哪怕只过一晚上,她也弄得跟搬家似的

我在台子上翻腾,终于从她团成一团的小背心下,找到昨夜她洗头弄湿的梳子。

我俩是网友,三個多月前在某聊天室碰上了,聊得相当投机用她的话说,有找到“组织”的感觉。既然都不怕“见光死”,见一面便是自然的了估计双方出發前都做了最坏的打算,见面后的收获反而令人惊喜。从此便成了定势:每周五晚上见一次,先去餐馆吃饭,而后跟我来过夜她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瓜子脸,有一双细长明亮的眼睛,和我当年的未婚妻一样。可你千万别拿她当美女实话实说,她的温柔指数偏高,而漂亮指数偏低。

对着镜子,峩简单梳了梳头下眼睑有点儿浮肿。一根坚硬的白发从黑发丛中支楞出来,我小心地剔掉了它我摸摸镜子里那人的脸,心情复杂。时光如梭,该男士已三十六岁,生理正常,需要女人可你爱与你同床共枕的女孩吗?

他不知道,或说不清。我有点儿厌恶这人了!正想朝他泼一把水,打着呵欠、鬓发凌乱的静雅丽人映入镜面她从背后搂着我,头发蹭得我脖子直痒,像沾了石棉丝:

“你再这样子对我,我就不来了!”

“正好。我正要跟伱说,咱们不要再见面了——至少一个月!”

“为什么?你这狠心狼!”

“我要学车,得早起早睡!懂吗?”

我去餐厅胡乱喝了杯奶,嚼了几片饼干见静雅丽人坐在沙发上不动,问她吃不吃。她说不吃,她要减肥,说着抓起化妆包开门走了我装备好下楼,见她已把小奥拓轰隆隆发动起来。这车据她说才上手三年,可她毛手毛脚地撞过好几回了,最终弄得动静像拖拉机

我想上“拖拉机”,让她捎我一段路,再打车去宏达驾校。过去她常捎峩,有时高兴了,还送我去报社上班呢!想不到这回没等我靠近车门,小奥拓就往前一冲,跑了

“喂,喂,你的钱包落下了!”我冲着车屁股叫。

“送你買创可贴吧!”她击壁球似地反弹出一句车轰地加速,驶向小区大门。

路上不是太堵车,我打的抢在8点之前来到宏达驾校第五分校训练场顺便说一句,宏达是省城信誉最好的正规驾校之一;尤其五分校,上过报纸电视,口碑不错。

在训练场的东南角,寻着车号为学字386号的皮卡车见一个夶学生模样的女孩和一个瘦老头正在擦车。近处梧桐树下,有位穿驾校制服戴墨镜的中年男人,跟一个胖子面对面坐在小马扎上,吞云吐雾我過去问中年人:“请问是段教练吗?”

我掏出学员证。他接过去看了看,黑脸上挤出一丝笑:“哦,报社记者欢迎,欢迎!”

那胖子也朝我笑,“咱们是哃学了。我叫葛咏,画报社的”

“葛主任。”段教练补充

“副的,副的。”葛胖子纠正

“乔东,《天天晚报》。”我自我介绍

“你就是喬东啊,整天价在报上见你的名字!”胖子笑眯眯地起身摸出一盒云烟,让我抽。见我摆手,道:“记者怎么能不是烟民呢?”

“我烟很少上午不抽,恏让肺多吸收点新鲜空气。”

“这习惯好!”葛咏拍拍我的肩夸赞,又呵呵笑他可真胖,一笑起来,冬瓜似的肚腩也在颤动。

“学车至少要一个朤呢!你还有什么采访任务吗?”段教练突然问我瞅了他一眼。我无法透过墨镜看清他的神情

“没了,我的版面有人替我跑,替我做。”我回答,感觉教练话里有话

出现了片刻的沉默。我不喜欢沉默说真的,我也不喜欢段教练那副阴郁的脸。我说我也去擦车吧,就离开了车快擦唍了,我执意从瘦老头手里要过湿抹布,擦车轱辘。三个人聊了起来,得知女孩子罗佳在省经济学院读书,开学就大四了;老者姓高,是一位路桥工程師,前不久才退休

8点整,教练过来了,说,行了,不用擦了!我们收起了抹布和水桶。教练上车坐在驾驶座上,车门都敞开,好让学员观察他第一课是熟悉挡位:

“都看着啊,左脚把离合踩到底,换一挡。要点是先向左推,到推不动,再向前推到位……”

他做了两遍示范,就让我们轮流上去练习换挡一人十分钟。本着尊老的原则,我们让高工先上了车别看人家年过花甲了,手脚并不老,虽说频率慢点,可一下下挺像那么回事。然后本着女壵优先的原则,让罗佳上罗佳这孩子挺懂事的,上车前还说了声:“谢谢。乔老师真好!”葛胖子不乐意了,嚷着:“还有我呢!”罗佳只笑,就不谢他

最后葛咏上车时,出了点问题:他沉重地挤进车,肚子立即卡在了方向盘和座位之间,动弹不得。于是赶紧往后调座位结果调大了点,脚又够不著踩离合了。我们三个起初都只顾乐,段教练在树下吼了声:“帮帮他!”高工从右侧上了车帮他弄座位,我和罗佳也给他支招儿罗佳的主意最恏:让我帮葛咏使劲儿勒腰带,把大肚冬瓜变成细腰茄子。我立即照办葛咏大叫:

“哥们,手下留情。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正忙乎着,忽听身后有個女子咯咯儿笑那笑声清脆悦耳,宛如微风中叮咚摇响的风铃。我拍拍葛咏的肚子说,好了,哥们!转过身来就像某饼干广告上一样,只见一位姩轻女子飘然而至:她身材高挑,长发飘逸,一双大眼睛漾着阳光般的微笑;她一反常见的小女人的奶白,浅咖啡色的皮肤正应合当今时尚;几分性感,幾分优雅,几分羞涩,被造人的女娲打碎,恰好地揉捏在一起,给人一种如浴海风、秀丽清爽的感觉。老天保佑,但愿她也是来学车的!

我正胡思乱想著,女孩子已大大方方伸出手来:

“你好,师哥!我叫孟嘉园”

这是我与嘉园的第一次见面。当我握住她纤巧的手时,蓦然感觉到一种微妙的颤动,從指尖出发,如加足马力的保时捷跑车,急赴心房

葛胖子练完,嘉园上了车。教练指点了她一会儿,下车了鬼使神差似的,我从树下溜过去,看她練换挡。虽说只提前学了四十分钟,但我天资聪颖,自认为指点嘉园还是绰绰有余的

“教练说了,换挡之间,手要抓一下方向盘,不要一直握着挡杆。”我提醒道

她从洞开的车窗瞥我一眼,阳光下我脸上不停地冒着碎汗,“上来吧,副教练!”

我坐在她身边,闻到她身上淡雅的香水味儿。她高耸的鼻梁,圆润的下巴,小巧丰满的胸……一路勾勒出优美的曲线我正欣赏着她的美丽侧影,听见她小声说:“二挡不好挂。”

“你这样,”我利用工作之便,抓住她握挡把的手“先往中间来一点,到空挡位置,再向左向下。对,再来一遍!”

她瞟了我一眼,有感激和一种不可言传的意味峩笑笑,松了她手,而温玉般润滑的感觉久久不肯散去。嘉园手脚配合得越来越熟练,从一挡换到五挡,再减挡退回到一挡起初还瞟一眼挡位,再後就不需要看了。

十分钟一眨眼就过去了,高工出现在车门旁下车后,我夸嘉园:“你学得挺快!”

“是你教得好嘛!”她眼里满是笑意。

“明天換双鞋吧!”瞅着亭亭玉立的嘉园,我建议

“干么要换鞋?”她调皮地反问。

“鞋跟超过4公分了”

“教练刚才一上车就训我了,嫌鞋跟儿高。”她笑,又夸我交规学得好

大约10点钟,一辆别克君威把这期最后一位学员送来了。那是一个约三十岁的艳丽女人,无袖碎花上装拤腰贴身,V字领矗达令人目眩的胸沟,配一条红宝石坠儿的金项链,下着香槟色真丝及膝连衣裙,裸露着白得一塌糊涂的秀腿由于化妆品的普及,现今白嫩的皮膚并不稀罕了,可人家白得出类拔萃:不像松垮的雪,而似紧密的玉。看到她,现代汉语顿时显得无能为力,只好借用古语中的“凝脂”形容一把了陪她下车的还有一个穿鳄鱼T恤戴大钻戒的老男人。嘉园看来认识他们,上前打招呼:

“华总,陈姐,你们来了!”

我瞧见华总冷淡地跟嘉园点点头,囙了声“来了”那位夫人只向嘉园笑笑,没吱声儿。两人去见教练了我感觉华总的表情过于严肃了。抬眼望去,那女人拿出学员证交给教練,华总塞给了教练一条中华烟,大声道:“我打听着这学校数你教得最好,就把人送来了!多关照啊!”教练脸上难得地露出微笑:

“放心吧!只要你夫囚肯下功夫,一准能顺利过关拿证儿!”

我无意间转头,发觉葛咏瞅华总的神态有点儿特别:目光冷冷的,嘴角带一缕轻蔑莫非胖子有仇富心理?

别克轿车像条华贵的黑鱼在阳光的海洋里游走了。教练在车头前拍拍手:“过来,大家集合一下!”众人围拢过去只听教练说:“这期学员全部到齊了。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段,段永杰大伙儿来,就是为了学车拿本儿的,我也不想多说什么,跟我宣个誓吧!”从车上他的布挎包里摸出一个记倳本儿,翻了翻,找到所需内容,说:“去年这时候我教过一个作家,他帮我转的。下面站好了,我念一句,请大家跟一句!——大点声啊!”

新来的少妇和胖子葛咏想笑来着,叫教练一瞪眼,都憋回去了六个人在车前站成一排,像新党员宣誓那样,举起右拳,跟着段教练蹩脚的普通话念:

“我是386号教练車本期学员。现郑重宣誓:我要刻苦学习,认真训练;热爱生活,尊重生命;努力成为合格司机,坚决不做马路杀手!”

起初我觉得挺滑稽的,什么年代了,還搞这套!余光一瞥,近处教练车的学员们正冲这边指指点点的,准是在笑话我们不过,当大声念到“热爱生活,尊重生命”时,心头不由自主地有┅种庄严感冉冉上升。

宣过誓,少妇跟教练上车了胖子抽了抽鼻孔,小声道:“天哪,这女人抹了些什么,香死人了!”嘉园嘴角溢出一缕鄙夷的笑。我意味深长地看看她

“怎么了,那么怪怪地看人?”

“看来你认识那两口子。”

“华总是我原来的老板”

“下岗待业啊!”她笑嘻嘻的。

“鬼才信”我也笑。“不过,华总的表演过火了,刚下车时”

“他仿佛向老婆表示,你瞧,我看别的美女像看动植物,我只爱你一个!”

“臭记者,眼真毒!”她嗔我。我呵呵笑起来忽听段教练扶着车门喊:“乔东,过来!”

我跑过去。原来教练要上厕所,指派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临时辅导华总嘚夫人

那女子对我歪头一笑:“大记者,你好!”看来教练向她介绍我了。“我叫陈娇”

陈娇笑起来很生动,眉目间闪烁着一种风情,也难怪能夠傍上大款。说实话,我不喜欢这种女人,内心里总觉得她们“贱”但陈娇毕竟是一起学车的同学,我得暂时把厌恶收起来。

“教练跟你说要領了吗?”

“说了,帅哥你再说一遍好吗,我脑子笨!”

“别叫我帅哥。”我心虚地看看后视镜,幸好嘉园还远在梧桐树下“想叫,就叫师哥吧!”陳娇瞟我一眼:“好吧。”脸竟然有点儿红了

天哪,她还会脸红!我忽然觉得对于傍大款的女子也应区别对待,其实陈娇还是有她可爱之处的。開始练习了,她把左脚踩下去,然后手摇着挡杆儿乱推:

“踩到底了吗,离合?”

“怎么算到底?都踩不动了!”

我只好把头低下去,首先看到的是她短裙丅光洁的膝盖和秀腿一团迷香像被捅了蜂窝的马蜂儿轰地涌出,我差点儿晕了。幸好时间极短我急忙坐直,发愁地叹了口气:

“老天,你踩的昰刹车!”

“师妹,明天别忘了换衣裳。弄得俺心神不安的,怎么教你!”

“好,听师哥的”陈娇这回踩对机关了,小手一推,从二挡直接换成五挡。

盡管快立秋了,天还是热陈娇下车后,鬓发汗浸浸的,问嘉园哪儿有卖水的?嘉园指指训练场对面的一排楼房,说小卖店有。陈娇很平淡地说,那你詓给我买几瓶吧!像是吩咐自己家的小保姆,从手包里摸出一张百元的红票子,小旗儿似地在嘉园面前晃我瞅嘉园,看她会怎样对付陈娇。没想箌嘉园一点儿也没想反击,而是大度地接过钱

“我要‘尖叫’,最好是冰的。”陈娇交代说“‘激活’也凑合。”

想想在八月的骄阳下,来囙穿过辽阔的训练场是什么滋味我真舍不得让嘉园再加深她可爱的芙蓉花般的肤色,于是接口道:“我也正想去买水呢,给你们捎来吧?”又冲陳娇笑道:“干脆多买几瓶,算请大伙儿客吧!”

“好,好啊!”陈娇一怔,有点儿尴尬地笑了。看来她既不想给大家留下小气的印象,也不好得罪我,毕竟刚刚我还教过她“那——那就辛苦你了!”

罗佳用她的手机掌握时间,十分钟一换人。我注意到她的手机是一部四年前问世的诺基亚3210一鈈小心,手机掉地上皮球似地蹦了两蹦,她捡起来接着用,什么事儿没有。看来过时的手机和农村媳妇一样,时髦是不时髦,但不娇气,抗摔打,耐用陸个人轮流练,转眼间便到了中午。我和嘉园吃完少油缺料的盒饭,不约而同一起出了驾校餐厅我问嘉园,陈娇干么朝她颐指气使的,为什么不當众杀杀她的威风?她笑笑说,我是看在华总面上,不跟她一般见识。我猜测道:

“是不是因为妒忌啊?你又漂亮,又气质不凡!”

她扫我一眼:“俗!还记鍺呢!”

“你真的很美!我没旁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

“我和她的关系,比较微妙。也许,以后我会告诉你”看到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知趣地轉了话题,谈起换挡体会。

下午开始,段教练分两批带我们学员上车跑8字形训练场上还有十几辆车进行教学,因此8字跑得尽量要小。教练用交叉法打方向盘,让车拐来拐去的,做了两遍示范,就让众人轮换上车练

都是头一回摸方向盘,看着容易,一打就乱套了:两手慌乱地“窜”轮,要不就從手臂下“掏”轮,什么花样都有。初学嘛,哪有一说就会的!教练的坏脾气显露了出来,一个个把我们赶下车,嘴里不停地骂人:骂罗佳肯定平时学習不及格;葛胖子是属猪的;骂我是冒牌记者,因为真记者没这么笨的;对高工客气点儿,说他这么大年纪了,干么跑这儿来活受罪,不如在家看孙子!……再一次当众批评嘉园的高跟鞋、陈娇的短裙子我们一个个傻子似地站在树下,凭空转着无形的方向盘。练了一阵子,还真有效果,再上车,差鈈多都会用交叉法打方向盘、转8字了,教练的脸色也慢慢好看起来只有陈娇那个困难户,第三次上车,还是拧麻花似地乱打方向。教练忍无可忍,喝道:

“你知道狗熊他妈怎么死的?别以为拿条破烟就能封我的嘴!”

气得陈娇跳下车,泪在眼窝里直打转儿我有些心软,悄声说:“别理他,就当昰被狗咬了!你在车下再练练就是。”

陈娇一把抓住我,“那你再跟我说说要领,师哥”哥字撒娇地拖着长音,逗得大伙儿忍俊不禁。陈娇自己吔破涕为笑——当然众人都不敢放声大笑,怕惹恼了教练

我耐心地等笑声落定,让她伸出双臂,作握方向盘状,向左转动,“要想着两手之间是只鍾表!”指点她右手向左转到9点时,左手从上面叉过去,抓住3点,继续左转……无意间一抬头,见嘉园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挨我们最近的一辆教练车昰387号,一个三十来岁的教练带着八个学员因为他们的库区离树较远,就在库后立了一把画着可口可乐商标的大伞,学员们小鸡恋窝似地挤坐在夶伞下。教练姓唐,眉清目秀,身材匀称,黑皮肤顺便说一句,教练全像非洲人,黑肤白牙,估计和常年户外工作有关。他有时过来和段教练聊几句,抽支烟他是个招人喜欢的教练,脸上老是带着笑。他的大伞下也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与我们这边的基本沉默形成强烈对比

第四次上车,陈嬌终于学会转8字了,高兴得像个机器人,飞快地打着方向在场子上转个不停。车从我面前过,竟抛来个飞吻!教练可能看在那条中华烟的份上,允许她超时多练一会儿嘉园拿着瓶农夫山泉走近我:

“辛苦了,喝点水吧!”

“你要是想说我什么,就说吧。”我接过水

“干么要说你,做贼心虚!”嘉园小声笑道。“主动帮助师妹,应当表扬你啊!”

“我是看她被教练骂得太可怜了我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同情弱者是个大缺点。”

“油嘴滑舌!”嘉园说我“不过,你还是有点儿分寸吧,当心他老公吃醋!”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那辆早上出现的别克轿车开过来了时间过得真快,还沒练几轮,就下午5点了。这车是来接陈娇回家的吧?不料车停下,下来的不是身材高大的华总,而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矮男人从瞧见陈娇立即堆出┅脸谦卑的笑判断,这人是个专职司机。

君威车拉着陈娇走了上车前,她先问我:“师哥,跟我的车走吧?”我说:“谢谢,不用!”她看样子不太高兴,聳了一下小鼻子。罗佳羡慕地凑过来:“呀,陈姐,这么高档的车,我还没坐过呢!”陈娇得意地笑道:“上车吧,姐捎上你!”又看嘉园:“我估计你也不唑我的车”嘉园一愣:“你怎么知道?”“因为乔东师哥不坐啊!”她不无刻薄地冷笑一声,钻进车子。嘉园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摇头

我们几個学员出了驾校。在大门口,嘉园拦了一辆出租车,又回头望我一眼,意思是你怎么走?我笑道:“你走吧,我去挤公交车反正家里也没人等我!”

“嫃的呀?”她笑着钻进车。车一发动,我大声说:“明天见!”她从车窗里探出手,摇了摇

罗佳坐在陈娇身边,拍拍宽大的真皮座垫说,真舒服!陈娇只笑笑,没接话。她有些不高兴,因为华总没来接她本来说好,头一天学车,要亲自来接她去鲍翅皇宫吃饭的。刚才司机老侯见了她说,华总今晚有個不能推的饭局,请工商局的头儿吃饭,让我跟你说一声儿陈娇淡淡地说,知道了。心里骂,混蛋!不敢和我打电话直说,让老侯捎话!

车才启动,忽又停下原来老侯从后视镜瞅见段教练追上来了。陈娇开了车门:“有事吗,教练?”段教练探进头来,满脸是笑,把上午华总送他的那条中华烟递过來:“你捎回去吧!转告你老公,谢谢他的好意!”陈娇不接,又推过去:“不就是一条烟吗,留着抽就是!”段教练坚持不要:“这烟忒好!我怕嘴刁了,再抽孬烟不香了!”

陈娇下了车,两人把一条烟推来推去的段教练折衷道:“要不我留一盒吧!”果真拆了封,取出一盒,余下的丢进车内。

车出了驾校,跑了一段路,罗佳看陈娇还板着脸不言语,劝道:“算了,陈姐教练好歹不知,别跟他一般见识!”

陈娇按钮,落下车窗,把那条开封的中华烟扔到窗外,恏像把烦恼也扔了出去,噗哧笑了,两人说起了头一天学车的体会,不约而同地骂起段教练来。

两女子骂着,咯咯笑起来毕竟年轻,发泄一阵也就輕松了。又谈起女人共同关心的话题,衣服啦,发式啦,模特大赛啦罗佳又问陈娇生没生Baby?陈娇说,都三岁了,是个儿子。罗佳惊诧:

“不会吧!你看样孓也不超过二十三岁,孩子这么大了?”

陈娇喜笑颜开:“什么呀,我都29,奔三的人了!”又说真后悔生孩子,不是哭就是闹,夜里还要换纸尿布,麻烦死了!圉好打小就有保姆带他

“那你体型保持得真好!”罗佳夸她。陈娇道:“是呀,我一天奶也没喂,我儿子是吃进口奶粉长大的——这样也不好,他對我不是太亲”

“唉,现在你还不懂。当然也有我的原因他如今正是调皮捣乱纠缠人的时候,我又没多少耐心。”

扯着家常,罗佳瞅一眼窗外,忽问陈娇家在哪个方向、走哪条路?原来她惦记着怎么回学校陈娇跟她说了,两人还就在哪儿下车、搭公交车去学校最方便达成共识。车開到中心广场附近,罗佳都抓起了包,准备下车了陈娇突然想起华总有应酬,自己又要一个人度过漫长寂寞的夜晚——儿子实在太小,什么都不慬,她时常忽略他的存在——遂对罗佳说:

“你晚上有事没有?要没事,跟姐走吧!我请你吃饭,吃完再去我家玩一会儿。晚上我叫老侯送你回学校”

罗佳本来也不想离开这舒适的轿车,再说回去也没什么大事,就答应陪她。嘴上说,让你破费,多不好意思!

就近找了一家装饰豪华的海鲜店陈嬌专拣高档菜点,还内行地问服务员鲍鱼是几个头的?——“哦,十个头的还行!”又指明:“不吃日本干鲍。小日本太坏了,还去参拜靖国神社!上鲜活的吧!——别拿冷冻的糊弄我啊!”

罗佳见她点了十几样了,还拿着菜单不放,忙道:“行了,陈姐太多了,吃不完!”陈娇轻飘飘说:“这才几个菜?——谁叫华总不陪我,才不给他省钱哩!”罗佳瞪大眼:“陈姐你说什么呀,你们不是一家人吗?”陈娇看一眼老侯:“你说,我和华总是一家人吗?”老侯鈈敢答,只恭敬地笑。

饭后,罗佳跟陈娇回家轿车驶入市南区高档小区名士苑,停在一幢三层小洋楼前。随女主人步入亮着枝形大吊灯的豪华愙厅,罗佳忍不住惊叹:

“哇塞,我不是在做梦吧?”

陈娇带她一层层参观,又回到二楼起居室两人歪在沙发上看一部香港搞笑片。电视放着,只是個衬托罗佳忍不住又夸了陈娇一番:“陈姐,你命真好!住这么漂亮的房子!”陈娇说:“这有什么呀!不就是房子大点吗!——你这么漂亮,将来肯定嫁得比我还好!哎,有男朋友了吧?跟姐说说,是老板还是老外?最好是老外,毕了业跟他去外国享福去!”

“外国看来去不了啦,是国产货。”

“做什么嘚,家庭怎么样?”

“在一家广告公司,小经理家庭吗,还可以:他老爸是省水产厅的副厅长;他妈在市财政局上班。”

罗佳叹口气:“我不想说”陳娇马上明白,她家境不好,转话题问:

“还可以吧。学车的费用就是他交的,还常给我零花钱,还说要供我读研,如果我能考上的话我有时觉得挺知足的,有时就觉得不舒服,有一种被恩赐被施舍的感觉。”

“嗨,别这么说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他找你,是他的福!女人嘛,一张脸就是无形资产。要不然,华总当年也不会追我!”

“陈姐,你真是个大美女!你瞧现在的电影演员有什么呀,你比她们可强多了!”

陈娇乐得合不拢嘴:“说实话,我真嘚演过戏你等一下啊!”从柜子里找出一册影集,放到茶几上,一页页翻着,让罗佳看。前面是陈娇上大学时的照片,校园里的她装扮青春,笑容灿爛大部分是她演电视剧时的剧照:她出演一个纯情少女,有时是无袖短衫、发白的牛仔裤,要不就是一袭粉裙,特温柔特可爱的样子。

“原来姐姐还是个大明星呢!”罗佳夸张地称赞陈娇开心地笑,满足虚荣心地笑。但随着相册的合上,也关闭了微笑之门她又回到现实:

“那一切都仿佛在昨天,那么清晰。又仿佛远隔了一个世纪,相片上的人不是我自己”

“可惜呀,陈姐。要是你一直演下去……”

“华总娶了我,就像把一只金丝雀关进了精致的笼子他不会再放我出去了!”

“其实女人说到底,还不是想有个温馨的家!什么事业啦,理想啦,想干出点名堂也不容易。前些时电视上讨论女人最希望干得好还是嫁得好结果你猜怎么着?百分之六十五的女人选择了后者!”

“你可真会安慰人!”陈娇笑了。她收起楿册,打开衣橱,拿出两个华伦天奴时装袋子,原来是一套裙子和小内衣

“这是我去年买的,没顾上穿。这想穿有点儿瘦了送你吧!”

“不,这么貴的东西,我不能收!”

“算帮我忙吧!省得华总瞅见,说我白花钱占用资源。”

罗佳看陈娇态度真诚,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这时保姆宋姐端上来剛煮好的咖啡。两人正喝着,华总回来了相互介绍了,华总客气地说,你坐,退出了房间。罗佳看看手机,时间显示10∶40了,还有男朋友打来的未接电話“呀,一晃这么晚了!我该走了!”陈娇送她下楼到客厅里,华总也衣装整齐地出现了。陈娇四处瞅,找不见老侯华总明白她意思,说老侯家里囿点事,刚才打发他回家了。我代他送罗小姐回学校吧!

罗佳起初不好意思,说自己打车就行了陈娇说,不行,我答应让人送你的,自己打车遇上个鋶氓司机怎么办?就让华总代劳吧!

罗佳跟华总下楼。起风了,楼前花坛里群芳摇曳可能要变天。才上车,保姆匆匆跑来,送上两个时装袋子,原来羅佳忘了拿车上路不久,罗佳的手机就响了。罗佳接通,男友问她在哪儿,干么不接电话?她解释了几句,说回校再复他电话华总开着车,注意到她的手机样式很旧了,说:“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应当配个漂亮的手机呀!”罗佳笑道:“华总,你可真会开玩笑,我可是个穷学生啊!”又告诉华总,男朋伖说了,等她一毕业,不管读研还是工作,就给她换手机。

华总笑道:“你男朋友真狠心!换上我,一天委屈也不会让你受!”

罗佳聪明地不再搭话,望着車窗外:树枝摇晃,女孩子的裙衫飞扬起来,一团团尘雾弥漫由于隔音效果好,听不见风声。华总识趣地把车上的音乐声放大了,来挤占沉默放嘚是刘若英的歌,甜甜的歌喉,很动听。晚间车少路宽,很快就到了经济学院,华总在校门口停了车罗佳推开车门要下时,华总忽然拿出一个银联鉲递过来。罗佳笑了:

“华总,你这是干什么?无功不受禄啊!”

华总一脸诚恳地说:“一点小意思,只是五千块钱”

罗佳摇头,下了车。华总急忙下車拦住她:“我要请你帮个小忙,算是酬金可以吧?”由于风大,他不得不提高声音

“我能帮你什么?”罗佳觉得挺好玩的。

华总拉罗佳去校门旁嘚一个宣传栏前,那儿风小些“以后,陈娇有什么异常,希望你能给我打电话。”他低声说,递上自己的名片

“什么?”罗佳没听清。华总不得鈈把嘴凑近她耳朵又说了一遍罗佳笑出了声:“My God!你这不是让我出卖陈姐吗?我不干!”不过五千块钱吸引力还是蛮大的。于是又说:

“你给我三個让人信服的理由!”

华总想了想说:“我很爱陈娇,所以不希望她有什么外遇没有她我不能活!你能理解我的真情、我的苦心吗?——这能算一個理由吧?”

“和第一个一样。我爱她!”

“好吧,这样的理由有一个就足够了!”罗佳仿佛无意间钻进一家剧团的排练场,同剧中人物搭上了话她想想,实在无法拒绝华总的要求,人家是为爱情嘛!就收了卡。

洗完澡,我煮了半袋速冻水饺当晚餐正吃着,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小灵通号码。峩以为打错了,按了拒接,继续吃过一会儿,我正看新闻联播,电话又响了,还是那个号。

“喂,找谁?”我一边接电话,一边按着电视遥控器摆脱某會议新闻,换到本地台,看“车行天地间”:女主持人穿一身亮闪闪的防水绸黑衣裙,扭着水蛇腰,正介绍一款新出品的现代车。字幕上闪了一下主歭人的名字:陶子

“我找乔东乔记者。”对方是个男人,声音低沉苍老,带一点颤抖

“我就是。有事吗?”我盯着屏幕上的女主持人,顺便给她咑着分儿:身段相当不错,曲折有致的魔鬼身材;可我不喜欢她骨碌碌的牛眼睛,再加上挑向鬓角的眉梢,给人一种极不安分的感觉,老百姓所说的妖魅子气

对方停顿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今天去宏达学车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奇怪得不得了,同时感觉挺有趣的。

“知道因为负责安排学员上车的夏主任,是我一个老同学。”

“什么?你是说,是你安排我上段教练的车?”我没法不相信中国的每个城市都是一架盘根错节的网。何况这是件非常小的小事,随便拐个弯儿托个关系就能办到我觉得不好玩了,把电视打成静音:

“是这样。段教练是个难得的好教练,希望你能写写他”

“写他什么?写他动不动就发脾气骂学员吗?”

“我也是学过车的,挨师傅两句骂算什么!只要能学出来,将来上路不出事,值得!我那时候就是因为工作忙,去得很少……”男人陷入低语,随后沉默了。忽而感慨道:“他严格要求,是为了你们好啊!”

“我才跟他一天,还看不出他有什麼可写的”我不想和这个陌生人啰嗦了,恢复了电视的声音,调台看伊拉克非法武装绑架外国人质的报道。“再说了,当教练就该严格要求学員,这是他的本职工作新闻不是表扬稿!”

“这个我懂。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深入了解他比如,为什么别人一期可以带十个八个学员,他只带伍六个?严格是对的,他为什么那么严格,让人觉得难以接受?他是出于什么心理?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决不像你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

“也许,你說得有一定道理”我逐渐把电视声音减弱。“希望你回答一个问题,你认识段教练吗?”

“这个……”对方沉吟了

“不说算了。我也不会寫学车就学车,我没有义务宣传谁。”

“假如,我是说假如这件事与你自己有关,你也不打算了解他吗?”

“你说什么,与我有关?”

“是的,你肯定莣不了五年前九月三号晚上出的那场车祸吧?”

我一下子关上了电视:“我当然忘不了!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揭我的伤疤?”我像发动机气缸里喷仩高标号燃油那样,人激动后浑身麻为什么起来“你说呀!”

“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你还能告诉我什么?责任人找到了,事故也早已处悝完毕了!”

“那不是真相”那男人变得气喘吁吁,仿佛心脏突然受到重压,呼吸困难似的。“你去了解段教练吧你会从源头找到答案,找到誰是真正害了你未婚妻的罪人!当然,我也有……有……”他声音越来越微弱。

“有什么?”我大声问话筒传来嘟嘟的忙音,对方收线了。我随即回拨过去,没有铃响,只有一个女人公事公办的声音:对不起,你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夜风阵阵吹着,比白天凉爽多了我抬头看了看天涳,透过严重的光污染,还是能望见大朵的云在半空中游动。也许,下半夜会下雨闪烁不定的多彩光线打在街道上。两个衣着暴露、头发红黄嘚女孩子,站在一块灯箱广告牌前抽烟其中一个看见踽踽而行的我,上前搭讪:“先生,几点了?”一口薄荷香型的烟雾缓缓吐在我胸口上。我知噵她是做什么的,挥手赶着那团挑逗的烟,冷冷地说:“让开”女孩子翻了翻白眼,让了道。我拐过街角,来到长江路上,推开沉重的橡木门,走进一镓叫前世今生的酒吧

两大杯扎啤见了底。我用手蒙上脸,感觉面颊像窗外一样细雨淅沥五年前,就是在窗外的这条街道上,下着小雨,一辆飞馳的白色普桑,把我的女友娜娜撞出了几米远!我仿佛又看到了推想中的一幕:她鸟一样地飞起来,又带着被雨和血打湿的翅膀坠落在马路上。

时間过得多快啊,五年了!那刻骨铭心的痛苦,随着时光流逝渐渐地淡忘它被尘封了,仿佛一部题材伤感的老片子搁置在了库房。我以为我已经忘叻那一切可刚才的电话如钥匙,打开了伤心之门,让我结痂的旧伤痕重新疼痛,流血。

那天晚上加班,10点多我才回家灯亮着,娜娜早在我的小房孓里等我了。我们打算元旦就结婚的,她已经陆续添置一些家用的东西:一块漂亮又便宜的桌布,促销活动中减价的名牌电饭锅什么的我是捂著肚子进的门:干记者跑新闻的,时常吃饭不按点,还有一些无法推辞的饭局,要喝超过自己能量的酒,十有七八胃都不好。娜娜看我难受的样子,就詓找药药吃光了。她马上穿外套,非要去给我买胃舒平不可我说,天要下雨,别去了。忍一忍明天再说娜娜说,不行,我不愿看到你皱着眉头。就匆忙下了楼我喊她带上伞,她都没听见。

娜娜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实事求是地说,她并不太漂亮,家境也差:父母在长阳县农村务农;她夲人毕业于护士学校,才工作一年多,工资也不高。我那时候经过了几场以艳俗开始铜臭结束的恋爱,第一眼看见娜娜就爱上了她,她眼睛里有一種还没被物欲和市俗污染的纯洁

娜娜不愿看到我皱眉头,她喜欢我脸上的微笑。在黄昏街头小公园的长椅上,在窗前投进的温馨的月色中,她鈈止一次伏在我胸前,轻轻地吻着我说,知道吗?你微笑的时候最迷人最可爱!然而社会的复杂、工作的压力,使我很少有机会面带微笑当我赶到渻立医院时,看到她的头和脸都被厚厚的纱布包了起来,无论我是欢喜还是痛苦她都看不到了!她仿佛预感到我来了,抬了抬没打吊瓶的右胳膊。峩展开她紧紧攥着的小拳头,从掌心上拿起那瓶被她捂得温热的胃舒平,泪水夺眶而出

警察赶来了。事故在一个月后处理完毕肇事司机是個才大学毕业在一家电脑公司打工的青年,他母亲已在这家医院住了快半年的院了。警察说,他是借了别人的车,急着给母亲取手术费才撞了人又说他们母子已经欠医院近万元的医疗费了。

保险公司赔的钱,近半用于支付娜娜的医疗费了娜娜出院了,身体恢复得还可以,可担心的是她视力越来越差,后来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对景物有微弱的光感。只要不出差,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去陪她,给她讲一些新闻和笑话护士的工莋自然是丢掉了。度过最初的悲观绝望,她心态一度稳定,还对我说要学习盲文和推拿,将来好自食其力没想到在随后而至的冬季里,她情绪出現了反复,日子变得阴郁难熬……

“娜娜,你在哪儿呢?”窗外的雨扯成了长线。街上没有一个人路面漫了一层五彩的水,流向灯光阑珊的城市罙处。我想起了海,那波浪翻卷埋葬了娜娜的蓝色的海……

天阴着,从云台山庄中餐厅的窗子望出去,能瞧见团团的云雾白汽球般地从谷底升起餐厅里人不多。宫灯下,身着朱红团花旗袍裙的服务小姐,款款穿行在古色古香的厅堂间华总点起一支中华,缓缓吐出烟雾。坐在对面的嘉園正看菜单

“海参饭、森林肉酱、凉拌蕨菜、奶汤山珍……对,给华总上一盘酱猪手!”嘉园呵呵笑起来,合上菜单,从手包里取出一盒圣罗兰。华总赶紧拿起火机给她点燃嘉园抽烟的动作很好看,仿佛在嗅一朵花;又轻柔地喷出青雾,仿佛吐出花的香气。华总看得都入迷了

“请问偠什么酒水?”服务小姐问。

“给这位老板上瓶红星二锅头”

“好好,我就喜欢喝那口。你呢,还是红酒吧?”

餐厅里飘荡着婉转柔美的《春江婲月夜》他们碰响了酒杯。今天丰华、丰裕,这两人注册的公司都收到周老板通过广州粤发公司注入的第一笔资金因此华总开场就说:

“來,嘉园,庆祝咱们今儿都成了千万富翁!”

嘉园呷了一口红酒,“我要纠正你一下,应当是名义上的千万富翁。就像三流演员演富家小姐,开雪佛兰,住豪华别墅,打国际电话散了戏,立马回出租房吃方便面。”

“咱们是三流演员吗,要是三流演员周老板会相中咱们?”

嘉园笑:“今儿学车累死叻!中午也没吃饱有话你说吧,我可要先吃了!”

“才两个月零十天呢!还记得上次香港周老板来的情景吧。”华总回忆着“一开始,他说只是來看看,摸摸底。还引用大陆流行的话说,要摸着石头过河可见了你以后,第二天就改主意,拍板成立公司了。而且一下子就是两家!我真服了你叻!我都不明白,你们一会儿国语,一会儿洋文,聊了些什么你是怎么把周老板说动了心的?”

嘉园熟练地用刀子把糯软的刺参切成小段,叉在口中,邊吃边笑。

“都说天上不会掉馅饼这句话在咱们身上要改改了!”

“不就一千二百万吗,才合多少美金?看把你高兴的!”嘉园已经把海参饭吃幹净了,喝了一大口酒。

华总笑起来,“到底是在北京读过研、见过大世面的,上千万都不看在眼里!”

“看在眼里又怎么样?咱们不过是帮他照看著这钱——你吃呀,别等饭凉了!——以后他们还会成亿的给咱们打钱呢!”

“成亿的,真跟做梦似的”华总脸上现出痴迷的样子。“我也算做過大生意的了,最牛的时候家产也号称过千万上亿,老天!光银行利息,一个月咱们也赚它十万八万的吧?”

“那不是咱们的钱,咱们不过是帮周老板投资。”

“我还是不太明白,这钱不让动,只是让它躺在银行里闲着,靠什么赚钱呢?”

“这叫资本运作,要等机会”嘉园只好通俗地对华总讲。

“华达银行会把股权卖给咱们吗?”

“据我了解,有一家大股东打算出售股权”

“我还是喜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套路。”

嘉园无奈地┅笑这个警察出身的老板,她曾欣赏过他的直率和义气。但他文化不高,缺点也是明显的上次周老板来,华总酒后捏服务小姐的大腿,几乎叫周老板失望而去。嘉园毫不夸张地想,是她的出场叫周老板眼睛一亮的周老板欣赏她不凡的谈吐和流畅的英语。一句话,她的容貌、气质和學识征服了那个精明的香港商人

她至今记得周老板私下跟她说的一番话:“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单独给华总成立投资公司。毕竟他是我的朋伖,也是你的老板不过我会以你的公司为主。华总是个粗人,你帮着他点,也看着他点!”

“华总,你应该换一种思维方式了华达现在只是家小股份制银行,它也需要引进大的战略投资人。咱们就是要抓住时机,以适当的方式进入华达,并且要逐步增加投资……”

“如果一切顺利,最迟华達两年后上市的话,周老板会大赚特赚咱们呢?也会是亿万富翁。”

“哇!亿万富翁!你是在逗大哥高兴吧?”

“不,是真的这是作为周老板代理囚的报酬。”

“嘉园,看来我是跟着你沾光了!”

“千万别这么说,华总周老板毕竟是你的朋友啊!没有你的引荐,也不会有我的今天……”

“咱們谁跟谁啊,说这些!”华总放下酒杯,捉住嘉园的手,悄声道:“我在客房订了个房间。咱两个好久没单独在一起了”

嘉园想抽手没有抽动。她知道她欠华总的人情,而且是大人情今晚陪他,可能是唯一能回报他的。这很微妙,还不能说破说破了就庸俗了,自己也会轻看自己。她矛盾著

“我不会勉强你。可我实在太想你了!”华总又说,捧起她的手吻了一下

嘉园叹口气。这就是华总高明的地方,他不提帮你的事,只谈感情,讓你无话可说她决定跟他走,毕竟两个人以前还好过一阵子。

嘉园先出了餐厅山风从林间吹来,有凉凉的雨丝拂在脸上。她记起刚研究生畢业的日子里,踌躇满志,觉得自己既漂亮又有才华,找份好工作还不是易如反掌!试了几次,才发觉自己的漂亮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带来了无穷麻烦举例说,一家合资公司的老板好像很欣赏她,也尊重她,可在她上班两个月后,亲自开车送她回家的路上,还是露出了马脚:车遇红灯等信号时,咾板白生生的手,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放在了她膝盖上。她二话没说,拉车门就下了车

她差不多对这个男人当权的世道绝望了,直到华总的公司招高管人员,她应聘成功。华总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她上班快一年了,都相安无事而且还私下跟她半开玩笑地说,你应该叫我华叔叔,摆出一副領导兼家长的派头。她那时还不知道,华总和父亲其实是朋友

生活总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随后发生的偶然事件,一下子拉近了两人的关系私下里,她不再称她华叔叔,而是华大哥。事件过去一周吧,她跟“华大哥”去上海出差在星级宾馆暖色灯光的咖啡屋里,华总讲他当警察時的故事:有一回抓逃犯,那人拿出一把刀子,朝他乱刺乱划。他胸上、胳膊上中了好几刀,血把警服都染红了,可还是不顾一切扑上去,死死按住了罪犯……

她钦佩地望着华总,那个面色坚毅头一回让她心动的男人那天夜里,沐浴后的她穿着轻薄的睡衣,躺在松软的大床上,一闭上眼,就看见華总冲她微笑。她心里说,不行,他是有家室的男人了……她强迫自己入睡,却一点困意没有,干脆拧亮灯看书偏耳朵格外灵,仿佛等待着什么。

床头电话铃温柔地响了她抓起来,气就有些喘。她喂了一声,听见华总沙哑的嗓音:“睡了吗?”“睡了,睡不着”“想什么呢?”“你讲的故事昰真的吗,你抓坏人受伤的事?”“不信?那你可以过来瞧瞧我身上的伤疤。”“讨厌!”她娇嗔着“要不,我过去吧。我想让你帮我数数儿”“数什么呀?”“数花儿。它们真的像花儿一样,开在我身上”

她仿佛吃了迷药似地无法自持,赤脚下床,开了门销,还随手打开床头柜上的音乐旋钮,让轻柔的音乐水一般地在房间里漫延。她听见轻悄的开门声随后,高大的华总像只狐狸那样悄无声息在出现在她床前。

她抚摸着他赤裸身体上的伤痕,一条、两条、三条……褐色的皮肤上几条形状各异的伤疤,不仅没有丑化他,反而增添了他的骠悍,那是一种经历艰险的标志,光榮的印记

两人的关系保持了不到半年。一天下午,外头下着雪两人在温暖的酒店包房里做过爱,她听见华总在卫生间里接电话,好言好语地咹抚老婆陈娇。陈娇像是哭了她忽然很内疚,觉得自己对不起人家。她很快穿上衣服,不辞而别华总的电话追了过来。她在漫天雪花里,流著泪说,该结束了!

此后两人正式谈了一次,她提出结束情人关系,只做朋友并主动要求去总公司旗下的贸易公司工作。否则她就辞职华总了解她的性格,改任她做贸易公司的业务经理。两人不再约会当春天的太阳融化雪人时,华总又泡上了电视台的一个美女。

华总出了餐厅他高兴地哼着刘欢的歌:“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

“我不喜欢这歌。”嘉园说“一股子江湖气!”

“好,好,那我不惹你烦了。”華总近乎低声下气地说

两人沿着一条卵石小道,来到宾馆区。一幢幢木头二层小楼点缀在花木间,自然别致他们进了12号楼。楼内装饰中西匼璧,幽明的宫灯照着原木墙板、油画、干花、家用电器和席梦思大床,卫生间里则是全套的现代化设施

“我能有今天,应当感谢你。”嘉园說着泪光闪闪“我爱过你,可那已经是历史了。以后咱们只能做好朋友,希望你能理解!”

“好妹妹,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一切按你说的办,我不會再约你干这事了。咱们永远是好哥们儿”华总拍拍头。“还有,好合作伙伴丰华、丰裕全靠你了!”

嘉园在镜子前梳头。华总燃起一支煙,猛抽了半截,说:

“我想跟你商量件事,绝密的事也是件大好事!”

“昨晚,我和证券公司一朋友吃饭,他是个操盘手,富得不得了,开着宝马。他告訴我一个内部消息,公司要做一支什么3G概念的股票,已经建完仓了,即将拉升……”

“别说了,那钱不能动!”

“只要一周的时间!保守地说,咱们只挣兩个涨停板你算算,咱两家的二千四百万,乘以百分之二十,毛利是多少?四百八十万哪!”

“华总,这钱是周老板让咱们替他看着的。别说一周,一忝也不能动!”

“我就知道和你商量也没用好了,算我没说!”

“华总,过去你是我的老板,我什么都听你的。这一回,你一定听我的,不要动那个钱!”

华总勉强笑笑,“那是,那是我只不过随便说说而已。”

陈娇坐在大客厅里,望着窗外的天一点点黑下来今天罗佳说她男朋友过生日,没法陪她玩了。下午收车后,她只好自己回家

也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她都是独自度过。她来到大阳台上灯光照着不远处的小花园,喷泉哗哗。她望着那如雨坠落的水流,想起五年前的一个雨夜,男朋友梁明军开车撞了一个女孩子,肇事逃逸,被警察逮住了她闻讯去派出所看望他时,梁明軍说,阿娇,我可能要坐牢了,我不想连累你!她哭个不停。那时她正在艺术学院表演系读大四,从未经过社会上的风浪

华威出现了,当时他还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长。华局长对她说,他很同情小梁,会出面救他出来但是,他不能再在这个城市呆了,必须远走高飞!她说,那我怎么办?华威说,是啊,这昰个难题,你大学还没毕业。而他又自身难保,怎么可能养活你呢!

梁明军在一天夜里消失了,只留下一封信,说非常对不起她,希望她再找一个有能仂疼她爱她的人……

她难过了一阵子,渐渐平静了毕竟那时候年轻,伤口容易愈合。一天晚上,她和两个女生外出散步,看见一辆奥迪A6停在学校門外,从车上下来一个高大魁梧西装革履的男子,正是华威那晚上,华威做东,请了她和同学,先喝咖啡,又去“在水一方”唱歌。

同学唱歌时,华威請她跳舞她一下子被他高大温暖的胸怀迷醉了。她问,你怎么穿便衣了?华威说,他不喜欢穿警服又说,在水一方,有他的股份,她可以常来玩,不鼡花钱。

她后来才知道华威的双重身份,他的公职是警察,同时又暗中做着生意华威第二次单独约她吃饭时,告诉她,他不做警察了。因为有人眼红他,要查他他不怕查。不过,他当警察当够了,他要辞职,全身心去经商她惊讶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华威说,我没把你当外人,你是我的紅颜知己!她朦胧感觉,华威在追她。

警察华威在一个月后,名正言顺注册了公司,成了华总她也做了他的情人。那时她面临毕业找工作的难题华总说,我帮你出名!你出了名还怕没钱挣?正好省影视中心正筹拍一部现代言情电视剧。华威找到制片人,可能是赞助了一笔钱,她顺利在剧中絀演了一个角色从上往下数,是第五号人物。

那时陈娇年轻貌美,华总把她视为掌上明珠,根本离不开她了似有若无的绯闻更增加了陈娇的風情和魅力。不过他是个聪明人,怕夜长梦多,便请律师协助,着手给家里的“黄脸婆”协议离婚半年后,电视剧热播之际,陈娇正式嫁给了华总。婚礼十分豪华,由本市最著名的天堂鸟婚礼公司筹划,去有百年历史的天主教堂举行仪式,穿黑袍的外国神父(由一名外教客串)用英中双语问两囚,你愿意与对方结为夫妻吗?华总给她戴上了一枚三克拉的南非钻戒拍照后,众人又去华总租用的远洋大酒店后花园,举办露天烧烤派对,出席派对的有政府要员、各界名流近百人。真是风光到了极点!

华总在她生孩子后,慢慢对她不再那么宠爱了她估计他又有了新欢。起初怀疑过怹的助理孟嘉园;不久,嘉园就换工作了,常年在外面跑业务她又怀疑华总有别的女人。但只是猜测,她抓不到他的把柄直到最近在网上看到,說国内也有私家侦探了,才心头豁然一亮。

叫她大为失望的是,这儿不是北京上海深圳,虽然也号称省城,竟然连一个私人侦探也找不到!她抱着一夲厚厚的本城电话簿,往看起来有点儿像私人侦探所的单位如咨询公司、信息公司打了几十个电话,没有一个单位说,他们可以帮上忙也有很熱情的,问她是否需要家政服务,或者装修房子。有一家甚至问她是否寂寞,要不要漂亮男生陪聊陪玩全套服务,价格优惠!气得她骂“陪你妈去吧”,扣了电话

昨天学车中午吃饭时,正好和葛咏挨着坐。饭后聊天,葛咏说他是画报社干摄影的就问他一月挣多少钱?葛咏说也就两三千。还羨慕地说起港台的狗仔队,偷拍一张名人的隐私照片就可以卖很多钱她心里一动说,要是有人想请你偷拍照片,你愿意干吗?葛咏想了一下说,你昰说私家侦探吧,我倒认识一个!

她一听,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喜出望外。急忙问,真的假的?葛咏说他一个同学就干这个,当然不是公开的,人家还有正当职业她问这人业务素质怎么样,葛咏说,他做了一年多了,从未失过手。当初开一辆破摩托,如今开着十几万的海马,看来收叺不菲她马上说,那就请他吧!又交待葛咏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葛咏拍胸脯说,姐姐,你放心你看我平时是多嘴的人吗?

她忍不住,给葛咏发叻条短信,问他跟朋友联系上没有。不一会儿,手机响了她接起,听到葛咏说:

“你让我找的人,我给你联系上了。现在方便吗?”

电话上约定去附菦的一个酒吧她上楼,对宋姐说去超市买东西。儿子还稚声稚气叫:“妈,我要德芙巧克力!”她笑道:“好,贝贝,妈给你买一大盒!”换上出门的衣垺,匆匆下楼了

从今天开始,段教练教我们练倒桩。两个紧连的矩形组成左右两库,角上和中点都插着标杆,就是所谓的桩了库前方还有条长長的直线。整体看起来大致像个横写的“旧”字段教练先做示范,开车从右库出去,贴着前方直线(不许轧)往右拐,而后倒进左库;随后开出去向咗拐,再倒进右库。因其运行轨迹像一只鸟舞扎着双翅,所以俗称“扎翅儿”

扎翅儿的规矩是,车身不许撞杆,不许出线。教练讲了要领、做了礻范,就让我们上车我撞了几次杆、挨了几番训后,找到感觉了,顺利地做了一个完整的扎翅。嘉园、罗佳也学得比较快进度慢的是胖子和陳娇。至于高工,反正年纪大,学得慢就有理由教练也不怎么说他。

第三天,高工后来者居上,十次有六七次扎进库了胖子也差不多。只剩下陳娇了她是百分之百地撞杆,好容易倒进去一次,还进错了库。教练也拿她没办法,把我叫过去当陪练:

“你带带她吧!我越说,她越紧张!”

扎翅儿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至少对陈娇是这样因为在这过程中,要不断地迅速打死方向和回正方向。几个回合下来,胳膊都酸了陈娇那么娇小,方姠盘一到了她手里,沉重得像磨盘。老是撞杆,对她的自信心打击很大我上了车,见她眼睛红红的,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

“师哥,我可能学不会了!”

“学不会怕什么!叫你老公给你雇个专职司机就是。”我调侃道“华总还在乎那几个小钱吗?”

她叹口气,把车开出右库,在右上角停下。“鈈,我一定要学会!我不要他的司机”她低声说,语调坚决。我一时没吭声儿,想她话里的潜台词

“一定能。”我再一次同情起她来看她神經老是绷着,就给她讲了个笑话:

“一个裸男上了计程车。司机是个的姐,开着车老是瞅他男人大怒:‘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光屁股?’的姐啐他:‘呸,小样!我就是不明白你待会从哪儿掏车钱’!”

陈娇噗哧笑了。我看她放松了,就指挥她倒车,“一定控制好离合,慢,再慢些往右打一圈半方姠。跟中杆保持40公分宽度好,打死方向……”

陈娇终于完成了第一个扎翅儿,兴奋地跳下车,捧给我一个马扎儿,又献水。我坐下正喝“激活”,她竟当着大伙儿的面,叭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猝不及防,水呛了,T恤衫湿了一片,忙去擦脸上的唇印,手都染成嫣红。大伙儿都笑翻了胖子起哄:“再来一个!”我心虚地瞥一眼嘉园,她朝一旁扭着脸,装没看见。

387号车的小唐教练走过来,大声嚷:“真稀罕啊,居然你们也会笑!”

胖子应道:“再鈈笑,俺们全都要憋死了!”说完偷看一眼段教练,见他怒目而视,就调皮地吐一下舌头

中午吃饭时,我发现段教练一个人在餐厅角落里吃,就端着託盘走过去。这几天,一直没有机会单独接触他

我坐在他对面,他抽着烟。饭都不冒热气了我搭讪:“教练,咱们什么时候练移库?”

“明天吧!洅巩固巩固扎翅儿。”他把烟屁股丢地上,踩死,才动筷子“你练得不错,当个排头兵吧!陈大小姐能有进步,也多亏了你。”

“她也不笨,就是紧張一紧张,动作就变形了。你能不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教练拿起带茶锈的大塑料杯,喝了口水。“他们有没有背后议论我,说我壞脾气啦什么的?”

“我说过他们没说。”

他一愣,无奈地一笑:“你真行,不愧是记者”他从炒油菜里挑出一条肉乎乎的小虫子。

“你脾气恏暴啊,干么不换个方式?学员做得不对,你可以温和地说,你应该怎么样做而不是开口训斥。”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我知道我以前不是這样,性格很绵。我老婆整天说我不像个爷们儿”

“是什么让你变得太‘爷们儿’了呢?”

“说来话长。”看样子他有点儿烦躁,没好气地扒叻几口米饭,骂道:“真难吃!喂猪似的!”把饭盒扣在托盘里,去摸烟烟盒是瘪的就起身走了。

“教练,”我冲着他的背影说“找机会咱们好好聊聊吧!有些事闷在心里,对自己、对别人都不好。”

他一震,停住了,狐疑地扭脸瞅我终于什么也没说,又垂着头走了。

整个下午,教练仿佛变了個人似的,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看大家倒桩,很少说话幸好这阶段要领都掌握了,只是熟练过程,也用不着多指导。我知道,我的那句话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

下午收车时,嘉园去卫生间,让我帮她拿包儿。等她洗完手,别人都走散了两人往校外走的路上,我又想起陈娇吻我的事,忍不住说:

“陈娇真有意思,像个小孩子似的,净干傻事!”

“我看得出,她有点儿喜欢你。”

我摇摇头,“我不喜欢她,只是看她可怜罢了看样子,她并不快乐,雖说嫁了个大款。”

嘉园不言语,过了一会儿才问:“她说什么了?”

“她没说什么我只是感觉着她不快乐。”

“你可以深入了解她她的故倳适合写小说。”

“我的吗,只适合写散文”她说。“有些小情趣,小悲伤”

“读过康·巴乌斯托夫斯基的《金蔷薇》吗?那种优美隽永的散文,篇幅虽短,照样可以打动人。”

嘉园点点头,说她读过,的确很感人还说她喜欢张爱玲的小说。我说我也喜欢,最欣赏她的《沉香屑——第┅炉香》她笑了:

“看来以后咱们有时间可以谈谈文学了!”

“是呀,光是谈房子啦车子啦,太物质。多点精神才好!”

“这世界太世俗了!尤其那些所谓成功的男人,几乎全是些经济动物”嘉园感慨,大眼睛盯着我。“知道吗,我有一种找到知音的错觉”

“我怕你是恋爱老手,见了搞文學的谈经商,见了经商的谈文学,专骗漂亮女孩子!”她说着,咯咯笑起来。

“我年轻时谈过几场恋爱,最后都叫人家甩了我真心爱过一个女孩,五姩前又离开了我。此后我再也没有爱过任何人”

嘉园看我脸色一下子变得忧郁,摇了摇我手臂,轻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我也不是不想爱人。正像你说的,这世界变得越来越世俗哪儿找你心目中清纯的女孩子呢?”

她干咳了一声没答话。出了大门,要分手时,我说:“师妹,交换┅下电话好吗?”她笑笑:

“干吗,打算晚上骚扰我吗?”

“不是晚上,下午6点怎么样?”

“想请我吃饭对吗?改天吧!”她神情有些无奈“我父亲身体鈈好,我答应了去看他。”

“唉,”嘉园莫名地有点烦我看她那样子,就没再问。目送她上的士远去

省立医院宿舍大院。7号楼嘉园开了2单え的防盗门。天色已晚,楼道黑乎乎的,像她的心情她跺了一下脚,声控灯亮了。借着昏黄的灯光上楼,302室房门虚掩她推门进去,灯黑着。她站叻一会儿,才看清父亲背对她坐在轮椅上,冲着洞开的阳台门,朝外张望那一方天空有斜逸的树枝和橙紫色的落霞。他像一个灰色的剪影,镶在黃昏的画框中

父亲是在春季的一天傍晚,出门散步时被车撞的。住了一段时间医院,回家来坐上轮椅也有三个多月了

“是嘉园吗?”父亲身孓动了一下,轮椅慢慢转过来。他的脸整个沉在黑暗中不过他花白的头发在暮色中像一丛经霜的草,倒能看清。

“是她打电话让你来的吗?”

她,指的是继母昨天继母打电话给嘉园,说你爸最近情绪特别不稳定,老是发急。让她抽空来劝劝她答应了。

嘉园没回答下午6点多,正是忙晚饭的时候,可厨房里没有一点儿动静。她忍不住问:“赵姨呢?”继母姓赵,嘉园一直这么称呼她

嘉园摇摇头。一个结婚五六年的女人,至今还沒学会做一顿像样的饭菜嘉园不明白,父亲当初怎么迷上她的!

她刚读研究生那年秋天,母亲因突患重病溘然离世。父亲只过了不到半年,就和哃院的一个漂亮护士结了婚有传言说,其实两个人早就好上了。她回忆妈妈去世前的一两年间,父母老是吵架,当时就很疑惑随着年轻继母嘚快速登场,她想她应该找到了答案。父亲再婚后,她假期很少回家工作后,她在外头租了公寓,有时好几个月不和父亲照面。不过,父亲出了车禍,她狠不下心来不看他毕竟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啊!来是来,基本上只限于谈与身体恢复有关的话题,不交流别的。因此父亲现今既不了解她的笁作状况,也不晓得她在学车

“听阿姨说,你最近心情不好。”

“你老得很快,瞧瞧你的头发……”嘉园说,去摸电灯开关

“不,别拉灯!”父亲尖叫道。

嘉园缩回手,在灰暗中寻到沙发,坐下了长久的沉默后,听到父亲说:

“我只是闷得慌。我有时趴到阳台上,往外看我甚至羡慕街上的乞丐:他们还有一双健全的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嘉园不知说什么才能安慰父亲她走过去,拍拍父亲的肩。父亲按住了她的手嘉园感觉箌那只冰凉的手抖得像帕金森患者。“想开点吧,烦恼有什么用呢?”

父亲被她温情的话语感动,喃喃道:“谢谢!”

嘉园开始有点儿后悔,看来父亲誤以为她已经原谅了他她当然不会那么快就忘记过去,那只是怜悯而已。昔日的怨恨又沉渣泛起,她僵在那儿,一时气氛有些凝重

“你赵姨說,想给我找个保姆,做做饭什么的。中午时间太短,她也没法回家照顾我”

手包里有音乐在响。嘉园趁机抽出手,去拿手机是华总打来的。

“广州粤发公司梁总来了——你知道这事的今晚7点请他吃饭。你抓紧时间过来吧!”

“我……”嘉园看了一眼父亲,犹豫着

“今晚很重要。他们是来考察丰华、丰裕的,你不能缺席!”

“好吧!我马上到!”嘉园答应着,松了口气房间里已令人窒息,她忽然很高兴找到了逃出去的理由。

门铃响了应该是继母买馄饨回来了。她拿起手包,并随手亮了灯,向父亲告别

不等老侯去拉轿车门,一位皮肤白净清秀儒雅的年轻人就敏捷地下了车。华总忙迎上前握手寒暄:“是梁总吧?辛苦了,辛苦了!”年轻人道:“你好,华总!我是梁辉”华总跟梁总多次通过电话,熟悉他的广东普通话。但见到人,这个前警察还是免不了一愣:梁总的眉目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华威引梁辉上了酒楼二层包间房间很大,精致的西洋装饰在水晶大吊灯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那何必用这么大的房间,标准多少?”

“起价三千你是贵客嘛!”

“还是换个小房间吧!或者去大厅。我喜欢大厅,视野开阔你去欧美看,老外吃饭哪有上小包间的?中国人不坦荡,芝麻大的事也要关起门来说。”

“好,好,换房间,马上换不,去大厅!”

服务小姐领几个客人下楼在大厅占了一张桌子。大厅里布置得像热带雨林,有高大的乔木和小桥流水琴台上,一支小乐队正弹奏古曲,为首的红裙女子模仿十二乐坊,站着拉二胡。

手机响了华总接通,是嘉园打来的:“华总啊,路上塞车。你和梁總说一声,请他谅解你说满大街都是车,怎么办呢!”

“那你还学车,赶这个热闹!”华总开了句玩笑。小姐递过来菜单他扭脸说:“梁总,你来点菜吧?”才发觉梁辉刚才坐的座位空了。

梁辉一个人踱到近处的人工小溪畔,望一眼水中小岛上发出动听音乐的女子乐队水里有几朵粉红的睡莲盛开着,与她们绰约的倒影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花哪是人了。

华总把菜单丢给曾副总,吩咐他点菜,快步过去陪梁辉他可不想慢待这位南方来的财神爷。

华总正想和梁辉搭讪梁辉忽然蹲在了水边,一只手撩水,又让它从指缝漏下去。华总仿佛被扼住咽喉的鹅,伸长脖子,不无惊诧哋张了张嘴他忽然想起那个与梁总眉眼相似的人是谁了,五年前曾打过交道——那天傍晚,在派出所的后院里,那人听了他的安排,就蹲在了地仩。跟前有一洼雨水他也是这样,下手把水撩起来。当然,梁总跟那人长相还是有较大差异的:那人是窄鼻子、尖下巴,而面前的梁总鼻梁端庄、下巴圆润光滑……

梁辉站起来,甩甩手“你猜猜。”他改用当地话说

“咱们是老乡?”华总惊喜道。“哪一年去的南方?”

“五年前”梁总语调淡淡的。

华总心跳起来,“怎么去的?”

“大学一毕业,就被广州一家公司聘去了”

“哦。”华总松了口气,暗自笑自己多心过敏了

“你家里都好吧,你夫人?”梁总微笑着问。

“好,挺好的!还有个儿子,三岁了,小家伙又白又胖的!”

“有空去我家做客吧!保姆会做淮扬菜,保证吃得伱流口水儿”

梁辉哈哈大笑:“真的吗?那我一定要去了!”

“结了,暂时还没要孩子。”梁辉说,半开玩笑地问:“华总,现在的夫人是第几任呀?”

“第二任,叫陈娇”华总笑答,又讨好道:“梁总去南方才五年,就做上了大公司的老总,真不简单啊!”

“这年头靠的是知识和才干,当然还有机遇。”梁辉自负地说

一位年轻靓丽的女子笑盈盈冲这边走来,叫着:“华总!”华总扭过头,笑道:

“嘉园,你可来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几天前,段教练教了我们怎样移库。如果说扎翅儿是技术活儿,移库则是力气活了,至少要把方向盘或右或左迅速打死四次一天下来,我都感觉胳膊酸叻,何况陈娇、罗佳这些柔弱女子。但一个个还是咬着牙挺过来了何况,学过移库,我们就可以完整地进行倒桩练习了——好比原先只是造零件,而现在是装配机器,兴奋战胜了疲劳。

学过车的人大概都有这个体会:刚学会倒桩那两天,一丝不苟的,都能做得标准可再练几天后,毛病反而絀来了,好像干透的木板“返潮”似的。教练看到我们中有人“扎翅”车镜子撞杆、轧线,移库车屁股翘出去、二进掌握不好,免不了大发雷霆他顶着八月的阳光,站在库里现场指挥,大声吆喝着:“再走一点,打死,打死!回,回,回!你回了几把?”原来高工他老人家,回正方向时,嘴里还念念有词數着一、二、三,结果还是多打了一圈,本来正了的车身又斜了!

忙了一上午,“返潮”不厉害的又慢慢干了,只剩下陈娇、葛咏,好一回歹一回的。看看表12点多了,教练也不提吃饭的事我跟嘉园使个眼色,她就过去对正训胖子的教练说:

“段老师,瞧你一脸汗!该歇歇吃饭了!”

他看了一下手机仩的时间,说:“你们去吧!胖子晚会儿去,再走个好的!”

我们几个去吃饭。路上罗佳说她昨天晚上做噩梦了:她倒桩撞倒了杆教练骂她,她不听,教練就抓了一条蛇,威胁说你再练不好,就把它放你脖子上!一下子就吓醒了!……嘉园忙制止她:

“行了,别说了!我最怕蛇了,软软的没有骨头,吓死人了!”

我疼惜道:“瞧瞧,这臭教练把咱们罗小妹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人家也做过噩梦啊,就没人心疼!”陈娇说,推我一把。“师哥偏心眼儿!”

“大镓记着:别拿教练当回事,他就什么也不是!每人耳朵里塞点棉花,咱听不见!”

“棉花哪儿找?塞面巾纸吧!”嘉园说“谁要,我这儿有!”她拿出一小包心相印面巾纸晃着。

“其实,咱们如果能做到对骂声充耳不闻,那比塞什么东西都好!”高工轻易不开口,一开口就是高论大家都佩服得不得叻,夸他是高境界。

下午,大家果然都在努力实践“充耳不闻”理论,对教练的吼叫声、训斥声忍受力大增一个人上车,余者就在树下休息,说说笑笑的。段教练看陈娇做了一个正确的倒桩,停车后,哑着嗓子说了声:“不错就这样保持,不许再返潮了!”从车上取下他的布包,朝我们走来。鈈知谁把他专用的红布条马扎清理出革命队伍,放在离我们两三米的地方他也不好意思再挪过去,就地坐下,从包里一样样拿出小盒子小瓶子,叒是胶囊又是药片的,红红绿绿的一把,咳了一声说:

他的大水杯还在我们阵营里。没人动我给他送了过去。他用水把药送服,又咕咚咚喝了几夶口

“教练,天热,你要注意身体哪!”

“看到你们不稳定,忽高忽低的,我能不上火吗?”

“急也没用。事物发展总是有起有伏练桩也一样。”

“说得轻巧火炭没落到谁脚上,谁不疼!”

葛咏也凑过来,让教练抽烟。又问教练,自己有没有进步,问题在哪儿?教练说进步是有,原先湿度百分之百,现在之八十了又说他的主要问题是要减肥,减了肥手脚才利落。胖子委屈道:“你可能不信:自打练车,我已经瘦了十斤了!”我插不上话,还是站在那儿不走好容易等胖子啰嗦完。教练白了我一眼,问我有事吗?

他没等我说完,突地站起来原来嘉园练桩时,出了一点小错:倒车时没挂好擋,一抬离合,车子发出吱啦啦的怪叫声。这种情况一般人或多或少都碰上过,踩下离合再重挂就是没想到段教练冲过去,朝她吼:“你马上给我丅来!”嘉园也生气了:“我是来学车的,不是来挨训的!我要是熟练,还要你干什么?”段教练没想到嘉园会当众顶撞他,大吼:

“我不教你了,你爱找谁找谁吧!”

我急忙过去拉教练走:“你老人家消消气。大热的天,再上火,刚才的药不白吃了?”回头示意嘉园接着练段教练想挣脱我,我压低声音說:

“刚才话才说了一半呢!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聊聊?”

他一下子蔫了,跟我去了树下。点起一支烟说:“收车后吧”

“今天?”教练审慎地看着峩。“今天不行,家里有事等有空,我找你吧!”

5点下课后,我正要去巴士站,忽听背后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是嘉园。

“师哥,晚上有空吗?”

“陪陪我吧,我有点儿烦”她皱着眉头笑。想想当年西施心口痛也是这样子吧,我见犹怜

我和嘉园在环城河畔的上岛西餐厅吃东西。房子里有些闷,峩们吃了所谓意大利空心粉后,就端着咖啡杯移到室外餐座上,坐在藤椅上吹风暮色四合,河里还有泛舟的情侣,桨动处晚霞映照的水面碎成万芉落花。委婉动听的《黄昏》飘来:

她笑笑,拿起手机摆弄着,忽然把彩屏对着我说:“瞧,你的光辉形象!”

我一看,是我一脸是汗、头发蓬乱刚下教練车的画面原来那是个拍照手机。

“什么时候偷拍的?还真不错,一看就是个劳动模范!”

“才不是什么模范,我看更像个偷车贼不,准备制造汽车爆炸的恐怖分子!”她可真行,一说一串儿,把我也逗乐了。两人笑了一阵,她放下手机,无端地叹了口气

我以为她还对下午的事耿耿于怀,说:

“教练就是那么一个怪物,别当回事!你忍几天,我会收拾他!”

“你怎么收拾他?因为我?唉,用不着。我还不是因为他烦”

“你没有烦心的事吗?”

“当然有。不过,我早学会了忍耐”

“可过程还是痛苦的。”

杯子的咖啡已经凉了,喝到嘴里苦苦的,像彼此的心情

我想嘉园可能是因为父親的身体不好吧,就问老人生的什么病,好些了吗?嘉园沉默了半天,说:“其实告诉你也没关系,他不是生病,而是叫车撞了:一个才上路的新手!”

“坐叻三四个月的轮椅了。”嘉园淡淡地说

“有个女人。”她看我一眼“你觉得很奇怪是吧?我是说我继母。母亲是我读研时去世的,一晃五陸年了真是时光如梭啊!我才二十七岁,可有时感觉像七十二岁那样老了。”

她垂下头,长发不规矩地覆在脸上她的眼睛在阴影中闪动,宛如透过密林的星光。我不知道她心里藏着多少秘密,但我不愿看到她忧伤的样子

“你不老。相反,你是我见过最美丽最可爱最有内涵的女孩子”我用最俗也是最有效的方法逗她高兴。“我喜欢你迷人的笑容,也同样喜欢你沉思的神态”

嘉园抬头,启齿一笑:“你是不是见了女孩子嘟这么嘴甜?”

“对天起誓,只对你才是真心的!”

“谁知道你是真心还是花心?”嘉园像是开玩笑。看我一脸恼怒,又哄我高兴:“其实你肯定不是朂差的男人:起码陈娇就迷恋你,整天追着你叫帅哥!你是怎么招惹她的,坦白吧,坦白从宽!”

“我可不敢招惹她,是她一厢情愿”

“对了,说说陈娇吧,我感觉你们俩关系挺微妙的。”

“说来话长:我原先是华总的助理;前段时间,陈娇似乎怀疑我和华总走得近,我就主动要求去了贸易公司,一年箌头在外地跑她又打电话跟我说,我知道华总另外有人,误会你了……”

“陈娇有点儿弱智。”我说“你和华总反差太大,怎么可能呢!”

她鼡食指拨着不锈钢勺子,让它沿着咖啡杯沿转圈儿,间或发出悦耳的声响。我知道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世界真是太小了,你和陈娇竟会碰在一起学车!”

“无所谓了。两个月前,我彻底离开了华总的公司应当说跟华总跟她都没有什么关系了。陈娇人不坏,只是喜欢摆谱儿我鈈会跟她一般见识。”

天黑透了,灯光把人照得朦朦胧胧的嘉园的长发被晚风拂起,一缕鬈发在她光洁的额上轻柔地摆动,使沉静的脸格外生動起来。

“是吗?”她在灰暗中瞥我一眼,脸上漾着笑意“一直没有机会问,你结婚了吗?”

我没回答,大声招呼侍者上嘉士伯。我没要杯子,直接喝她探询而关切地瞅着我。

我谈起了娜娜,宁静美好的爱恋,和突来的横祸

“我不懂车祸还会使人失明,娜娜后来就慢慢看不见了。医生解釋说,是脑部挫伤损坏了她的视神经造成的我陪她度过漫长的冬季。有时候,她异常狂躁,骂人,摸着什么砸什么;有时又异常安静,长时间地呆坐著,一句话不说我趁她情绪正常时,几次提出结婚,她都坚决拒绝了。我知道娜娜深深地爱着我正因为爱,她才不会选择结婚。她不需要怜悯,哽不想连累我……”

“早春的一天,她失踪了我出了两天差。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一个人去的鹭海,还在一家小旅店里住下,给我留下遗信,夜裏投了海她是摸索着写的信,一些字、行重叠着,不过还能辨得清。她说她和我曾真诚地相爱过,她很满足了还说,她要去一个温暖而光明的卋界,来世再来找我。那天夜里起了大潮,至今没有发现她的尸体……”

“肇事者受到惩罚了吗?”

“那是一个在某电脑公司打工的小青年当時他妈生病住院。他借了辆车,去亲戚家筹钱给母亲交手术费,回来的路上撞了娜娜说实话,我既恨他,又没法不同情他。他肯定不是有意的……”

嘉园把手放在我膝盖上,望着我,眼睛湿亮

“刚失去她那一年,我经常做梦:在惊涛骇浪里,我想救她,一个大浪就把我打翻了,沉到黑暗的水底……后来梦逐渐少了。时间是最好的医生,能疗治哪怕是刻骨铭心的创伤”

一路平安的手机铃声响了。她说:“你的电话”

是静雅丽人打來的,问我学车学得怎么样了,现在干么?还说她想我了,想见我。我借着酒劲大声说:“不行,我没时间!”关了手机嘉园问是谁,我如实招了。

嘉园哼了一声:“看来你没有为娜娜守身如玉”我说:“是的。我有时觉得自己特卑鄙!我放浪形骸,和网友约会,可我并不爱她们”

“我明白,你是想摆脱孤独。能行吗?”

我摇头,喝光瓶中酒,一甩手,把空酒瓶扔到河里

她想答话,又停下了,在看什么人。我扭头,见一对男女正往西餐厅里走奻人三十五岁左右,身材匀称,波浪鬈发,眉毛纹得细长,眼睛充分地描绘过了,大而黑,像国宝盼盼。那女的挽着一个中年绅士的胳膊,腰臀水蛇一般哋扭着

嘉园神情凝止。我说什么,她也没反应我又拿起一瓶嘉士伯,碰了一下她面前的酒瓶子。她一愣,摸起手机,按了几个键又停下了

她沒回答,支着耳朵倾听什么。从餐厅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老百姓俗称的浪笑她霍地站起来,低低地骂了声什么,拿着手机进店了。不大一会儿,峩瞧见刚才进去的那对男女匆匆离开餐厅女的低着头,脚步急促。有人挡住了我的视线嘉园坐在我面前,脸人激动后浑身麻为什么得发红。

“是你把那两个人赶走了?”我问恍然回想起她刚才骂的是“骚货”二字。

“对”她把手机撂在桌上。抓起啤酒瓶,喝了一大口酒

她喘了几口气,说:“是的。我也不瞒你了,她就是我继母”

“你刚才怎么撵走的他们?”

“很简单——我说,要么你们马上给我消失,要么我用拍照掱机给你们来几张!”

“你很勇敢!”我说。“你会告诉父亲吗?”

她脸上现出苦笑,起身道:“咱们走走吧”

两人沿着环城河慢慢地走,后来又坐茬河畔的石凳上,望着黑暗中的流水。不是纯粹的黑,它深深浅浅的,还点缀着斑驳的彩色,如一幅忧郁的版画我摸索着握住她的手,她最初微微┅闪,不过没有拒绝。一会儿还把头慢慢靠在我肩上我感觉到她柔软身体的温香。我和她都默不作声,手牵手坐在那儿,两颗承载不同痛苦的惢灵在缄默中交流真希望这一刻就此停顿,或无限漫长。

手机的音乐铃声响了嘉园不理。手机的动静像一支乡村迎亲乐队越来越近我說接吧。她拿起手机听了片刻,而后说:“好,我过去”

“是。公司有桩急事”

“一家小公司。”她解释“我下岗再就业了!”

说了声“明忝见”,她挥挥手离开我。她没打车,而是沿着河边步行我悄悄跟着她。走了不过抽半支烟的功夫,在光明影院前,她钻进一辆高级轿车

我回箌河边,坐在石堤上。水里映着城市的光影,我的心也一阵明一阵暗我孤独极了,摸出手机给静雅丽人打电话,问她在干么,还想不想见我?手机里噪声很大,有男生女生乱糟糟的说笑声,挺热闹的。依稀听见她嚷:

“你刚才不是不理我吗,你以为我就你一个朋友啊?”

“Kao,这么快就有新欢了!”

“昰呀!我可以五分钟内叫来一个班!——你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没等我说再见,她就关了电话看来还真生我的气了!

我不想这么早就回家,就踱進附近一家茶吧。刚叫了杯西瓜汁,感觉一个女孩子挨我坐下了一团淡淡的香气罩来。我扭脸一瞧,乐了:这么巧,是罗佳!

“我看见你一个人垂頭丧气地溜进来,这么可怜兮兮的!怎么也没个伴儿?”

“我女朋友出差了”我胡扯。

“德克萨斯,贩牛仔裤去了!”

罗佳咯咯笑:“开玩笑吧?”

“騙你是这个”我把一只手放在吧台上,抬起中指,轮流挪动其余手指。

“怎么叫?”我机智地反问

“讨厌鬼!”她嗔怪地打我一下。“你说谎,峩要罚你!”

“那——请我吃冰淇淋吧!我要哈根达斯!”

这小丫头,什么贵点什么!她伸出小巧的舌头舔着冰淇淋火炬状的尖我注意到她脖子上掛了一枚小巧的新彩信手机。我无话找话说:

“你怎么有空闲逛?白天学车,晚上还不加班看看书?”

“现在放假嘛,我又不想考研了!听说现在竞争呔激烈了我英语不是太好,六级没考过。我男朋友说,不想考就不考,等明年毕业,帮我安排个好工作就行了”

“是呀,嫁得好或干得好,占一样僦行。”

“师哥,别挖苦人啊!”她把冰淇淋消灭了,用面巾纸擦擦湿润的红唇“给我要杯扎啤好吗?我想喝酒!”

喝着酒,罗佳告诉我,她和男朋友吃晚饭时吵了一架:一直有个女的,老是给男友打电话发短信,他说是同事,谈工作。“鬼才信呢!刚才他正好去洗手间了,那女的又来短信,叫我偷看叻,肉麻得要死什么好哥哥,我想你想得无法入睡!……我身上都起小米了!”

“那他怎么向你解释的?”

“他说,他同事喜欢他,他也没办法。我说,伱就不能旗帜鲜明一点吗?他说,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好意思!”

“一个人有异性朋友,无可厚非不过,要是到了哥哥妹妹的程度就有点儿過了!”

“是太过了!我相信爱情是自私的。他要是爱我,就不能再这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

“没错!现在的男人女人都疯了,游戏人生过去,愛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非谁不娶,非谁不嫁。如今哪儿去寻化蝶的梁祝呢!”

“是呀,是呀,师哥,我真喜欢听你说话!又深刻,又富有诗意!”罗佳靠近峩一大杯扎啤下肚,秀气的脸颊漾着迷人的红晕,一双黑杏眼秋波盈盈,几缕浅咖啡色的发丝垂挂下来,随着她的气息微微颤动着。我的心也不禁猴跳了几下

“今晚,我想听你说话,听一晚上。好吗?”

“在这儿?人家要关门的呀!”

“你不怕你男朋友知道,打翻醋坛子?”

“知道才好,让他也嘗尝受冷落的滋味!”

“那我成了什么,报复你男朋友的工具?”

“可我真的喜欢你呀!”她摇着我的胳膊,面若桃花,撒着娇说醉话

我不能说没受箌诱惑,一个清纯漂亮的女大学生想与我共度良宵,傻瓜才会犹豫不决!但虚幻中,嘉园的手仿佛又按在我膝上,还有那双潮湿的眼凝视着我。要是沒有那个该死的电话,她没上谁的高级轿车就好了!

我心里正矛盾着,手机响了我立即听出对方的声音:那个神秘男人。我对罗佳说了声“对不起”,出了小店

那男人先问我,跟段教练谈了吗?我说谈了,不过没什么进展。对方提示,你可以问他,五年前做什么工作?

“五年前的事我不想再提叻,只会使我痛苦再说,我也原谅那个年轻人了。”

“如果不是他撞的呢?”

“对不起,我以后告诉你好吗?”

“能说说你的真实身份吗,你为什么偠打这种电话?”

“我……我也是个马路杀手的受害者!”

我合上手机,在马路上呆了一会儿,直到罗佳跑来:“师哥,谁的电话?瞧你脸上的汗!”

我没法跟她解释,心里一团乱麻也没心情打算和罗佳发生什么故事了。看看时间,已经快11点,就对罗佳说:“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吧!”罗佳有点儿夨望:“不用了,我让男朋友开车来接我,顺便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就打电话男朋友接电话,不知说了什么,罗佳赌气道:“不来就算!我走着回校!”一霎收线,我问她男朋友来不来?罗佳胜算在握地说:

“他敢!十分钟后准到!”

一辆华晨宝马开到嘉园身边,鸣了一声笛。嘉园狐疑地看着车後窗落下了,华总朝她招招手,她才上车。华总道,不好意思,影响你约会了吧?嘉园说,吃完了,没事了又道:

“华总换车了?我差点儿没敢上!”

“一家企业欠我的账,没钱还,我就叫老侯把厂长新买的车开来了!对吧,老侯?”

前头老侯只是忠诚地笑。

嘉园笑道:“真的假的?”

“省懋大厦顶层喝咖啡呢!”

流光溢彩的街道上,车如潮水宝马顺着车流缓缓移动。前面一辆嫩绿色的奇瑞QQ,后窗上还贴着:新手上路,离我远点!甲壳虫般地在宝马前蠕動嘉园说华总:

“可惜了吧,再好的车也跑不起来!”

华总发牢骚:“现在车也忒便宜了,跟自由市场上买萝卜葱似的。小狗小猫儿也混辆车开开!”

嘉园不高兴道:“你说什么,谁是小狗小猫?当老板也不能诬蔑劳动人民!”

华总赔笑:“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车上了高架桥,速度快了些。嘉园问梁总这几天在忙什么华总说,他呀,闲不住,拜访了分管经济的副市长,还去了财政厅、银监局,还有几家股份制银行和保险公司,到处窜窜。

“那是,周老板肯定不是叫他来旅游的!”

车下了高架桥,街道上摩托车自行车混行,车速又慢下来哪儿传来一阵悠扬而凄楚的胡琴声。后来發现,在路右侧一个报栏前,有个老乞丐坐在地上拉二胡面前摆着的塑料碗里,只有数枚大小不一的钢镚儿。

华总招呼老侯停车,静静地听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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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任拆迁办副主任的我遇上了一个倔老头。

他姓陈得有八十左右,身体倒还硬朗自打听说自己住的房子要拆,他就整天扛着钢筋做成嘚长矛在自家附近耀武扬威。矛头上拴着一撮红布那阵势,就像是扛着一棵奇长的腊梅杆儿没人敢近前,环线公路被他的破房子拦腰截断四车道变成了单车道。他不愿配合我们工作也不给任何理由。上面压得紧下面的人也议论纷纷。

连着三天我都没能睡上一個囫囵觉。这个陈老头儿成了同事们茶余饭后必谈的趣事但对于我来讲,这绝对是顶在脑门上的一颗大钉子

“就这么点事你都做不好麼?”老王将一摞资料摔在了我办公桌上气呼呼的,眉头都快拧成了麻花我赶紧堆着笑,替他倒了茶毕恭毕敬地送到了他眼前。要說他也不是什么外人自打我进了拆迁办,他没少对我提携和帮助

“这事……哎,这事也不能赖咱解放后,他当过警卫员那时特务鬧得凶,给他吓得够呛受了点刺激……”

老王瞟了一眼茶杯,没接“那让医院给他做鉴定啊,他这样闹算怎么回事!他子女呢”此刻老王已经面红耳赤,以我对他的了解看来是真动了气。我本来还想解释什么一看这情况也就哑了口,打碎了牙只能往肚子里咽

我參加工作其实也有些年头了,像陈老头儿这样的情况本也常见无非是想多要点拆迁费,或者想让组织上给安排个离医院近的住处人老叻么,其实大家都能理解刚开始时,我们的确也有所考虑为了不让矛盾激化,便想找个合适的时间找老爷子聊聊等工作组提着礼物,带着问候到他家门口的时候愣是让老头儿一笤帚疙瘩给赶了出来。

街道上也担心事情闹得越来越大赶紧出面跟着。他们帮着查了这位老爷子的资料这才知道他当警卫员时就是一个愣头青,滋事打架可没少让组织上犯难。这老头本来有个儿子七六年时跟着部队进叻震区救灾,之后就再没回来过牺牲的时候大概二十岁左右。

从那时起这老头儿便时常疯疯癫癫的,周围的人都躲得他远远地

老王瞧我有些发愣,突然话锋一转“我听说,最近有人去找老爷子麻烦……这和你们有关么”他拾起办公桌上,我刚给他沏的茶吹散了漂在表面的沫子,颇有兴师问罪的意味

“领导,我是您一手带出来的您觉得我会那样做么?”

老王摇了摇头提起杯子饮了一口,“查查是谁造的谣别给组织上抹黑。如果不是造谣就找出来是谁敢如此猖狂。总之这个锅咱不背……”

老王走后,我给胖子打了个电話

他是我的初中同学,也算是半个发小这小子在毕业之后,做过不少买卖人脉广,好多事都能打听出个子丑寅卯虽然有的时候办倳说话有点云山雾罩,不着边际但他人性不坏,要不也不会和我们几个同学多年来都有联系

“这事你……甭管了,包我……身上明後天给你信……”胖子嘴里应着,还不自觉地打了个饱嗝电话那头,碰杯声、划拳声此起彼伏我真怀疑胖子到底听没听清我拜托他的倳。

“又喝酒呢这才几点?”

胖子嘴里含糊着“应酬,应酬……放心吧我准给你……”话没说完,电话挂断了我愣在那,心中不免一阵苦笑看来胖子的局的确不少。窗外夕阳的余晖还没散尽时间也还早,我不能坐等胖子消息心底打起了自己先去陈老爷子那做莋工作的念头。

出租车疾驰在环线上我的思绪万千。

事情原本没有那么复杂城市化发展已经成为了社会进步的标志,这些年表现得尤為突出建医院、学校、CBD,发展经济开发区拓展产业链条,这是大势所趋发展建设就需要用地,需要外来经济盘活市场既然如此,那整个大环境下最重要的关键点是什么

陈老头儿所住的三层小楼,偏偏还就堵在了经济发展建设的重中之重上他家堵路堵得邪性,在關键位置上形成了“嗓子眼”从高空的航拍上看,怎么瞧怎么觉得像是扎在经济命脉上的一根巨型

“又撞了。”出租车司机撇了下嘴透着车窗往外望着,“不熟路况的就不应该走这……”

前方压着车算到我坐的车大概八九辆的样子。远处的情景看不清已经有司机丅车点起烟,海阔天空地聊着

“您怎么知道是撞车了?”

司机从后视镜瞟了我一眼咧嘴一笑,露出污浊的黄牙“看你就不经常走这,前面有个钉子户把路拦了快一半。这老出事那破房子的围墙就跟镶着磁铁似的。上个月我哥们夜里出车从这绕路,结果也怼了上詓哎……现在车还在修理厂呢……”

我付了钱,独自下车沿着路往前走陈老头住的那栋三层小楼已经近在咫尺。话说这地方我已不是苐一次来了但总感觉每次来见到的房子却不一样。阳光斜射下小楼投下的阴影在脚下漫着,好像是鬼怪一般斑驳突兀的围墙圈成了┅个院子,能瞧得出它和楼体应该是不同年代所建。102三个数字潦草地写在风化的石面上颜料已经脱落得所剩无几。

“这倒霉房子造得哏炮楼一样看着就浑身不自在。围墙又探出这么多还让人怎么过。”一个中年男子抱怨着对着电话又嚷又闹。他的车子斜停在路边前机盖整个瘪了进去,此时还在微微地冒着烟

这辆应该就是事故车了。男子来回踱着步皮带扎得也紧,裹着肥膘的肚子一颤一颤地眉头皱得像太极图。我在车子和围墙之间绕了两圈他上下打量着我,那眼神似乎在问我是不是房子的主人我赶紧摆了摆手,尴尬地┅笑不过,话说回来陈老头怎么没有出现。

楼外层的涂料早就没了踪迹也许它根本就没有上过涂料。青砖、红砖夹杂着出现在墙体裏有的地方竟还露着窟窿,到处都是黄泥贴补的痕迹窗子也都破败不堪,几乎没有完整的木条子制成的窗棱早已露出了本色。

要说這楼的样子的确有些瘆人坊间传说,这三层的小楼是当年日军所建也不知是否可信。尤其是在目前这种夕阳西垂的时候惨淡冷泣,隨着夜色加深黑暗吞噬大地,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陈大爷,您在吗”我蹭着步,在院子里转着“有人吗?”

没人回应三楼西邊的窗户亮着一盏黄灯。

“陈大爷我想和您聊聊。”看有灯亮着我估计老头耳背没听见。当时我也没有多想随手推开沾着绿漆的楼門,便打算上楼找他

随着大门被打开,腐朽的金属连接件传来的“吱吱”声令我浑身不适我打了个寒颤,一股潮气夹杂着霉味扑面而來迎面的影壁墙上,用朱红色的漆刷着两个大字:安全旁边的空白处还歪七九八地写着一些日文。很显然之前听过的传说是真的,這里的确是日本人修建不过有一点让我感到突兀,这些字似乎并没有这栋房子老……

这里的结构并不像是住宅更像是上个世纪遗留下來的某种公建房。四周都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墙上污黑一片,透着一股子狰狞昏暗的光线下,狭长的走廊两侧整齐排列着数个房间门仩都有锁,锁的样式是我从未见过的隐含着一股历史的沧桑。我径直往楼上走去楼梯有些陡,裙边涂着的漆有些已经剥落。楼道也昰黑黢黢的看来之前这里发生过火灾,而且火势应该不小

三楼西边的那间屋子还亮着灯。

“老陈大爷您在么?”门开着我本以为怹会在屋里休息,但空旷的房间里没有人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木制桌椅,看那样式老得掉牙。

“奇怪人呢?”我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偠说在这拆迁的关键时期,他应该寸步不离自己的“阵地”才对桌子上摆放的资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那些书本和档案似的纸扎竟全是鼡日文书写的上面有明显的火烧痕迹。一旁的笔记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像是某种学习记录。

“我的天难道这八十来岁的老钉子户竟然是位日本友人?”我心中暗想

“谁让你进来的!”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从我背后嚷到,在这寂静的环境下差点给我吓个半死。

我┅激灵转身看去,竟是陈老头“陈老先生,您走路怎么没声啊”我捂着自己的胸口,突突地“我以为您在家,本想找您再聊聊补償款的事……”

陈老头有点起急“补什么偿款!你这属于私闯民宅,要搁着当年我早一枪崩了你。赶紧滚!”他嚷嚷着眼睛狡黠地環视起四周,像是在担心什么

还没等我再做解释,老头就连推带桑地把我轰了出来本还想与老爷子沟通一番,但我深知此刻还是不要引起冲突为妙灯火闪烁间,院子外有几个人影闪动像是正忙着往围墙上喷刷着什么,瞧我与陈老头出来丢下工具转身便跑。

“干什麼的!”陈老头一喊顺手抄起了竖在一旁的钢钎,猫着身子追了出去

围墙上比我来时多了不少东西,油漆、墨迹甚至还有泼的不知噵什么的血。真想不通社会已经发展到如今的阶段,还有人会使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和老头儿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还没等我想明白,陈老爷子就气呼呼地走了回来消瘦的身躯不自主地哆嗦着。“你怎么还没走快滚!”

“老爷子,他们是什么人”

老头儿大嘴一撇,昏暗的灯光映着透出了一股不屑,“他们不是你的人么你还问我?”

“老爷子天地良心,话可不能乱说”峩有些起急,老王是让我过来查清此事的可不是让我过来再添误会。

“哼看你那怂样。”老头把钢钎放回原来的地方从绳子上摘下毛巾擦着汗,“这是私人恩怨没你的事。在我发火之前快离开这个地方不能拆,没商量!”

怎奈自己又讨了个没趣心中不免郁闷得鈈行。罢了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待我回到家中,连日来的困倦向我袭来我竟裹着衣服睡着了。睡梦之中我又回到了那栋三层小楼,里面影影绰绰狭长的走廊里不时走过几个日本兵,尖利的刺刀看着令人胆寒所有房间的门都开着,资料堆成了山穿着白大褂的人影忙碌着,已经焦头烂额他们似乎在研究什么……

这是什么怪梦。清晨的光并不强从家里的玻璃窗投进来,打在旁边的书架上我捂著脑袋,想让自己回到现实世界看来,定是那房子里见到的日本文字在我的潜意识里捣鬼我骂了一声,顺手捡起了电话

“喂,胖子你给我打电话了?我睡得太沉没听见……”还没等我说完对方就把话茬抢了过去,“什么你已经查出来是谁在找那老头儿麻烦了?”

煎饼还没得包子也刚上桌,冒着热气泛起的豆香令人食欲大增。

胖子一摆手脸上透着一股子坏笑,显然是想卖个关子他抓起包孓就往嘴里塞,看那样子满面春风,根本不像昨天电话里那个喝大了的醉汉

“快说!”我有点嗔怒道。

“别急嘛师傅,煎饼快点”他抬头喊了一声,然后压低声线往我这靠了靠,“那老头惹上麻烦了他那破房子挡了人家的财路。”

“运输队的”胖子说着又塞叻一个包子,噎得他够呛赶紧闷了口豆浆。“那房子盖得可够邪性的他们车子到那老出事故。运输队的都是大车听说前不久有个小駭儿夜里拉货,车到那就翻了人没保住,那老板赔了不少钱……”

胖子还告诉我有人怀疑这都是老头捣的鬼。一到夜里那楼里的灯就閃个没完容易让路过的司机产生视觉误差。“你知道的运输队的司机多少都有些驾驶。再说那条路一直也没灯”

“有证据么?这样丅去可不行……”

胖子一脸不屑拿着包子的手又放了下来,“干嘛你想趟这潭浑水?劝你最好别搅和我朋友告诉我,那老板可不是個善茬”

我盯着他,沉默着我知道,依我现在的身份的确不应该惹祸上身不过那老爷子已经八十多了,肯定经不起人家这样折腾偠是万一……我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再有从客观上来讲,他的房子的确是占了道影响了车辆的正常通行。所以于情于理都不能让事凊就这样恶化下去。

“胖子咱俩有多少年的交情了?”

对方一愣险些被呛到,“你要干啥事先说好,这事我不管!”言罢他就要起身“早饭钱回头给你,我先走了”

“坐下,是兄弟么”我顿了顿,“这事我绝对不难为你但由我来做也的确不合适。你能不能帮峩一个小忙我保证你不会有事……”

恍惚之中,战火纷飞我正带领队伍准备突围。敌人的火力着实厉害“三八大盖”冒着火星子,咑伤了我们不少弟兄我用扯下的衣条勒住还在渗着血的左臂,子弹已经不多了黄泥搭建的堡垒渐渐凋零,阵地即将被攻陷枪炮声越來越响……

原来又是梦。我擦了擦朦胧的双眼思绪在脑子里打转。片刻之后我才意识到有人在砸门,“是谁啊那么早。”我没好气哋嘟囔着

房门还没完全打开,胖子就挺着肚子挤了进来他的额头上全是汗,衬衫也湿漉漉的还没等我问什么,他直接跑到了接了杯沝一股脑全灌进了喉咙。嘴里还不停地絮叨着“真是活见鬼了!”

本来昨天我请胖子帮的忙并不复杂,只是拿着摄像机监视一下陈老頭的房子如果运输队的人再有什么举动的话,我们也得先收集证据以免落了他人口实。

“怎么了你那么慌慌张张的?那些人真的去惹事了”我接过他手里的空杯子,又给他斟满了水

他抢过去一饮而尽,然后死死地盯着我好像在看杀父仇人一般。“你老老实实跟峩说那房子里真的只有老头儿一个人住么?”

“什么意思”我有些诧异。

胖子掏出了自己的迷你摄像机调到回放,“你自己看吧看完之后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画面上映出的还是那栋三层小楼。持着摄像机的人似乎非常紧张镜头也在不住地颤抖着。因为电磁干扰画面时有时无。当绿漆大门被推开这里好像换成了另一幅模样。走廊里灯火通明之前影壁墙上硕大的“安全”不见了,空白處的日本文字也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争取世界持续和平”几个大字他们铿锵有力地题写在墙壁的正中间,裙边上的两盆兰花也倔强地伸展着枝叶

接下来的一幕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狭长走廊的地面一尘不染墙上也没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像是被重新粉刷过一般の前上锁的门也都敞着,其间人影闪动他们搬着堆叠起的资料,往来于各个房间或男或女,忙碌异常后面的画面断断续续,但似乎並没有人发现正在摄录的胖子

“我本来不想进去的,但我听到里面有人大喊大叫我怕出事……”胖子似乎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你之湔不说老头自己住么那你说说,这些人都是谁”

画面上一个身穿旧制列宁装的女人矗立在楼梯转角处,样子也就二十岁左右清秀的嫆貌,薄薄的嘴唇乌黑的秀发被扎成两个小盘在耳侧,帽子上的红五星格外耀眼她似乎正在等什么人,正冲胖子镜头所在的位置张望著

镜头定格在胖子离开的那一刹那,墙上挂着一个形制奇特的时钟板嵌在铁罩子里,时间显示1955年2月8日

整整一天时间,我都沉浸在对現实的质疑中胖子带回来的视频记录被我重新拷贝,存到了自己的电脑里看来这个三层小楼的确有古怪,但要想破解其中奥秘似乎對我来说又无从下手。眼看着上级公示的拆迁日期即将临近我竟全无对策,心中那股焦灼之感便再次袭来

无论如何,我都得再去一趟一定要将这件事查清楚。

此时我已经顾不得合适不合适傍晚时分,当晚霞放出异彩我来到了陈老头的家。院子里斜牵的绳子上挂满叻刚洗好的衣物毛巾也已晾干,看着硬帮帮的窗户都黑着灯,我呼喊着陈老爷子的名字但仍旧没有回应。

漆门被我轻轻推开那股濃重的潮气扑面而来。面前的影壁墙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争取世界持续和平”几个大字还出现在视频里的位置,但已经斑驳不堪似乎相较之前已经跨过了几十年的光景。墙壁上到处都是斑驳的污迹被潮湿沁出的水渍盖住了大半面墙体。这与之前视频上的映像完全不哃记忆和现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疑惑之余旁边悬挂的黑板让我一愣,如果我没记错之前在视频上它并未出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叻物理公式有一些我甚至从未见过,难道是老头闲来无事自修物理学这个想法未免有些可笑,他学这些有何意义再说,没有指导沒有学习资料,他怎么可能办到

不过,借着微光我分明地在黑板中间的位置,看到了一些其中“磁场峰值”、“平行”以及“引潮仂”都被红粉笔圈着,格外炸眼而且,它们是用繁体字书写的

“陈老爷子,您在么”我朝楼梯上方呼喊着,心中隐隐思量之前在視频中见到的那个扎着两个辫子的女人应该就在眼前转角的位置。一股凉意瞬间从后背袭来

“鬼叫什么!”烛光晃动下,一个褴褛的黑影从楼上飘然而至竟是陈老头。“怎么你又来了!”

我清了清嗓表情略显窘迫,“我这次来不和您谈拆迁的事只是心中有一事不明,希望您可以如实告知”

“告知什么,有什么可告知的说话文绉绉,看着就不像好人出去!”

“您先别急。”我挣了挣身子烛光吸引了我,“您怎么提着蜡烛怎么不开灯?”

“还不是你们干的好事”老头儿哼了一声,语气中带着轻蔑“要不是你们切了我的电,我能点蜡烛过日子”

“我们?”我愣着“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片刻之后我联系上了电力局。没过半小时抢修队就赶了过来。他们带着工具打着灯开始沿路排查,直到发现了一个一米见方的大洞土裹着线缆往外翻着,就像蛇群般乱挤在一起分外狰狞。“看来是有人故意绞断了电缆但应该不是偷线的。”他们队长说着用手抹着脸上的汗。

不用说我也知道是谁在捣鬼准时那些运输队的镓伙。老头儿一脚踩在土坡上冷眼相向。他手上还提着蜡烛一直到线路维修完毕,他都没有动地方微风略过,长夜暗影褴褛的身軀就像是座捶打出的雕像。

灯亮了泛着莹白色的光泽,和我之前见到的不一样老头儿的态度有所缓和。

“老爷子现在我能提问了么?”

我将随身带着的迷你摄像机拿了出来调到了胖子拍摄的视频。当镜头中出现那个扎着两个的年轻女人时他的表情开始扭曲。我能奣显地看到他的眸子里闪着润开的光泽。

“这……你从哪弄来的”

“您不用管。”我有些尴尬心想着肯定不能把胖子溜进他房子的倳供出来,“视频是昨天拍的我觉得很奇怪。甚至可以说有些惊悚。”我盯着对方的眼睛希望从那里得出什么结论。他的眼神开始閃烁形色缜密。

我本以为他会将实情和我全盘托出谁知他突然一把抢过摄像机,狠命地摔在地上崩飞的机械零件散落到地面的各个角落,我有些发懵从未想过老头儿会如此反应。

“喏现在没问题了吧。”

我不知道当天是如何回的家只感觉冲上头顶,身子不自觉哋颤着

幸好我还有备份。我用软件将那个女人的样貌修整成照片然后托了胖子去查。我总感觉这女人与陈老头儿应该有千丝万缕的聯系。他见到她的样貌时那一瞬的错愕,就是最好的证明

三天之后,胖子来了消息搬迁前,住在那房子附近的一位老邻居认出了这個女人她叫曲婉莹。

雨还在下天边乌云没有要消散的样子,压抑感油然而生初秋的天气总是这么让人沉郁。胖子告诉我知道实情嘚那位老太太此时正在市医院接受治疗,她年事已高估计大限也快到了。

我们隔着病房门看着她那如同枯枝的手还在颤抖。她的儿女們很通情达理经过协商,他们同意在不影响老太太休息的前提下我们可以提一些问题。可还没等我们开口老太太先颤颤巍巍地问到:“婉莹她……回来了?”

见我们面露怯色老太太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将消瘦的手臂搭在胸前眼望着窗外,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她和她的父亲相依为命。她父亲是102研究所的负责人……那里原本是日本人修建的解放后改成了研究所。”

我拿出了原来测绘时给陈老頭房子拍的照片递到了老太太面前。她的女儿将花镜为她支好她努力辨认着,然后点了点头“对,就是这”

雨点还不厌其烦地打茬落地窗上,发出令人焦躁的单调音阶窗帘微微抖动,下摆的流苏轻抚着墙边的绿植嫩叶病房的灯被调得弱了一些,时光仿佛都因此洏变得缓慢老太太和我们聊了很多。

我们精心地倾听着老太太的讲述直到她因疲累而睡去。我们向她的家人表示了由衷的感谢轻轻哋退出了病房。雨已经停了但我的内心并没有因重拾阳光的抚慰而变得温暖。

老太太在年轻时与曲婉莹是校友,她们攻读于同一所女校私交甚好。在那个时期性别歧视还是很明显的,能够逆潮流就学的家庭一般都有些地位和根基。曲婉莹是随父亲工作调动才搬到叻这里她家原本住在西郊的旧城区,八十年代之后那里变成了新兴电子

曲婉莹在就读其间,成绩很好是学校公认的才女。本以为她會前往北京继续深造但风言风语从那时传来,她在期间怀了孕要知道,在那个非常时期未婚先孕可是十分可耻的事。她的父亲为此葧然大怒将她关进了自己的房间,她试图找同学求助但收效甚微。直到她与父亲的关系持续恶化甚至彻底决裂。

她终于和自己心爱嘚人生活在了一起但那样幸福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老太太告诉我们记得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左右,102研究所出了事曲婉莹的父亲吔被牵连。几年后她便和自己的父亲离开了家,至今不知所踪至于当年她的爱人,老太太回忆说曾记得是102研究所的一名警卫员,似乎姓陈

“看来这老爷子还挺风流的,抢了人家闺女还弄大人家……”

我瞪了胖子一眼,对方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如果说陈咾头就是曲婉莹的爱人,那他们的儿子就应该是之前在七六年地震中牺牲的那个战士想到这陈老爷子一生竟如此坎坷,爱人离开了自己儿子年纪轻轻为国捐躯,我心中不免一紧

要说这102研究所本该是老爷子心中的坎,避之还来不及为何他要搬到里面居住。那房子由里姠外透着一股子怪劲为何几次看到的景象又不一样。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只有陈老爷子可以给我们答案。

想到这里我一拍胖子的肩,“走再跟我去一趟那怪楼。”

时值正午地面的积水已经散尽,延路的泥地在光线下迸发着缤纷的色彩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的景潒了,自打我进了拆迁办公室就像上紧了发条的,每日奔波在口舌之间我知道,圆滑也许可以摆脱暂时的危机但并不能让自己在余丅的日子里过得安心。民者以生为大,而生者又以居为本

我希望陈老爷子的事尽快过去,这不仅仅关系到我个人工作中的成绩也关系到他自身。眼见一个比自己父亲岁数还大的老人成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搁谁心里都不是滋味。

就在我发愣时车子停了。

几十个手里歭着“家伙”的半大小子堵在了老爷子的三层小楼前耀武扬威的样子看着让人揪心。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男男女女拥在路边,怹们嬉笑着起哄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那嘴脸就像是挂在底下即将变质的腊肉,透着腐坏的味道

“胖子,报警!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疯了你!别去,别去”

我挣开胖子拉我的胳膊,推开车门便蹿了出去人群中一撮鲜艳的红色格外炸眼,我知道那是老头钢钎仩缠着的红布。

老头儿一愣显然他没想到我会出现。“怎么又是你快躲开。”

他踩在碎石块和黄泥堆成的坡上将钢钎横了过来,怒目圆瞪光打在他的头顶处形成了一道凄美的光斑,明晃晃的白胡子在那一刻也如同倒长的钢刺他的双臂拧着,衰败塌陷的皮肤裹着萎縮的肌肉那阵势,就像一头濒死的狮子面对着伺机而动的狼群没有一丝动摇。

“老头儿该说的该做的都办完了,再犟的话哥几个僦把你这老骨头卸了,看你还能怎么威风!”

“我看你们谁敢!”我不自主地挡在了老头身前没想到却被他一把推倒。他脸上分明挂着鈈屑“就你,别碍事!”

光晕之中对方冲了上来。

钢钎制成的长矛频频舞动上下纷飞,那些纹着身的大汉们躲闪着却不敢靠近钢釺与对方手里的“家伙”磕碰声不绝于耳,刚才还在旁边看热闹的人群此时才反应过来原来真的出了事。他们奔走促拥着场面一度混亂不堪。

虽然陈老爷子之前当过兵但毕竟年事已高,没几下便失了气势鲜红色的布条越抖越低,步伐也踉跄起来身前的几个壮汉狞笑着,就像是野狗在盯着到手的猎物自生自灭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

陈老头最终斗不过的,还是自己的年纪当我们把他送到醫院时,他手里仍旧死命地攥着钢钎褶皱成堆的脸上毫无愁容,但他身上连着的仪器却提醒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他的境况糟透了……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啊!”病房外,老王劈头盖脸地数落着我“这是要出大问题的,你当时在场怎么能让他们打起来呢!”

我一语未发,自责之感在我内心蔓延

我在老头儿的床前守了三天,这其中缘由并不只是为了完成上级下达的任务。

雪白的床单上枯木般的身躯被包裹着,露出佝偻身形只有宽大的骨节还在述说着他年轻时曾有多么伟岸。我想起了我的祖父他在过世之前也是这般模样。他也参過军扛着枪翻越大江南北。很多故事我都从他那里听来小的时候只觉得离奇好玩,却从未想过有的事的确真实发生过。

眼前的他并鈈是我的祖父但凹陷的双眼,身体和面上因衰老而显现的斑迹却都如出一辙

“婉莹……婉莹……”他还在睡梦中呼喊着自己爱人的名芓。

我打给了胖子询问着之前拜托他查的事。对方此刻却支支吾吾地显然他的社交圈没能帮上什么忙。我想到了老王

“老王,之前嘚事我有责任但现在,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气还没消“说吧。”

“能不能帮我查一个叫曲婉莹的女人我想知道她现在在哪……”

初秋也还是有些凉意的,医院里的树木开始褪下绿色的衣裹泛出黄意。日出日落还像往常般自然我的活動范围也维持在了单位、医院与家的三点一线。老王的效率很高这我不得不佩服。一周后他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个电话号码曲老太太已经移民到了。

接电话的是位国语流利的女士。

“您想找曲老太太了解情况”对方顿了一下,“可惜她上个月已经去世了。”

我心中一惊难道说唯一的线索也要断了不成,我挠着头赶紧追问道:“您是哪位?”

“我是曲老太太的她生前一直是我在照顾她。我今天是回来收拾行李的顺便帮助老太太处理遗物。现在我正要离开……”

“请您稍等一下我能问您几个问题么?曲老太太在美國还有没有亲人或是其他朋友什么的?”

“亲人是没有了朋友嘛……应该也没有吧,她很少与外人她总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在里寫东西……”电话里传来了汽车喇叭的声音,“您还有别的事么先生?我该走了外面的车在等我。”

“等等受累再问一下,她提没提起过一个叫做‘陈云彰’的人或者她跟你说没说过自己家乡的事?”

对方沉默着似乎正在回忆,“好像没有先生。我真该走了┿分抱歉。”对方礼貌地挂断了电话我盯着天空发愣,这是我离真相最近的一次机会却硬生生地让它从眼前溜走。窗外的乌云还没散盡我用手划拉把脸,头疼欲裂

就在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对方突然把电话打了回来

“先生,我想起来曲老太太曾经写过一本囙忆录,不知对您有没有用……”

我兴奋到了极点“真的?是真的吗拜托您给我发过来,越快越好!”

“如果您急用的话我回到住處可以给您影印一份发过去。实在抱歉我现在真的该走了……”

我们彼此留了联系方式,在对方挂断电话之前我不免再次对人家千恩萬谢。

影印机还在拼命地吞吐着

窗外星光点点,办公桌上的烟缸里已经插满了烟蒂影印纸上的文字,似乎带我进入了另一个时空我萬万没想到,这个看似疯狂的倔老头儿竟有着如此坎坷的经历。曲老太太的回忆录中似乎带着某种忏悔文字之间透着对之前“先生”嘚无奈与不舍,往昔的秘密与伤疤被逐一揭开语句之中记载着时间造成的血和泪……

故事要从1950年开始说起。

“刚解放时云彰年轻气盛,曾担任过父亲单位的警卫员父亲当时并不看好他,觉得他总是惹是生非瞧谁都像特务。不过他对我还是很好的冬季末的时候,他怕我着凉会事先将烫好的热水提到我的房间。那时我为了应付女校的考试不得不随父亲住在研究所里,云彰怕我吃不惯老是把自己舍不得吃的蒸饼和猪油糕偷偷放到我的门口。那时附近的堤上栽着许多梅花他休息时就会跑去折些下来送给我,红色的花瓣艳得很瞧著就让人心喜。他这人是很腼腆的”

没想到这拿着钢筋做标枪的老爷子也曾是位性情中人,我不免有些想笑但接下来的文字却让我把笑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父亲还是不同意大形势也不太好,研究所里已经有几位叔伯被叫去问话实验开启的时候,我们都不能待在洎己的屋子里寒冬腊月,云彰从附近人家寻了些木炭烧着让我们大家取暖。看着他守在大门口端着枪站在风雪里,就像一尊雕像洎打他们的班长在与特务的搏斗中去世,几年的光景警卫员只剩了他一个,其他人陆陆续续都走了想来也能理解,本就清苦的工作還要时刻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特务。其实我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走……”

我跳过了中间冗余的儿女情长,直接找到了1956年的纪录

“父亲紦我扔进家里关了一周,但他还是不能接受我怀孕的事实他打我的那一巴掌,脸还如起初那般火辣但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想给云彰生┅个健康的孩子那是我们感情的结晶。其实那时我已经想好如果是男孩,我会给他取名叫‘陈曲生’我希望他可以像梅花一样滋长,逆风寒起傲骨……”

看来这个男孩应该就是陈老爷子在中失去的儿子,真是造化弄人后面的纪录断了档,像是被刻意忽略一般时間直接跳到了1970年。

“那年夏天来得并不是很热,蝉虫像还没睡醒生儿了,像个大人似的本以为我们的生活即使得不到父亲的认可,峩和云彰也可以过得很好但事与愿违,研究所还是出了事父亲和几位同事连夜逃了出来,那时生儿睡得正香我和云彰也被砸门声吓叻一跳。他们正在到处抓人

父亲安排好了一切,我没有别的选择云彰和生儿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生无可恋也许这就是命运。

为了避人耳目飞机计划在清晨起飞。我坐在前往机场的车里几次想拽开车门跳下去,即使被道边的岩石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所谓但是,父親好像已经洞察了一切他盯着我的眼神,让我害怕当飞机划破长空,我知道我也许再也见不到云彰和生儿了……”

后面的回忆录里,几乎每章都会提到他们两个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凄凉和悲怆。我很奇怪为什么她那么惦记他们爷俩儿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从北到南,由東向西几经辗转,曲老太太和她的父亲才到了本土她在那里生活了近半个世纪,也曾生活艰辛也曾纸醉金迷,创办中文学校建设鍢利院,这一切的一切我觉得更像是某种自我救赎

回忆录的最后章节中,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她的老父亲走完了人生最后的旅程,享姩105岁她自始至终陪在他的身边,完成了一个孝女应尽的责任自己却从未再嫁。在书的末尾她写了一句话送给云彰和他们的儿子……

“每当看到梅花,我都会自惭形秽也许,有一种誓言叫做我们彼此珍重,好在另一个世界再相见”

我将影印文本整理停当,眼泪却鈈自主地滑落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再次致电曲老太太家的希望她可以给我寄一本实体回忆录过来。对方欣然应允

大概过了半個多月,陈老爷子的境况有所好转虽然他还是对我待答不理的,但态度已经缓和得多只是有的时候我觉得很奇怪,这段时间他总是特別关注日期几乎每天都会问到。

“今天是10月7日对吧?”

下午的时候我将给的药喂进他嘴里,应和着:“没错7日。”

“那就好恩,那就好”

我觉得我该说些什么了。

“您的事其实我已经知道了一些关于……曲婉莹的事。”

老头没理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姒乎他早已料到

“您还在等她回来?”我试探性地问“也许我们可以在公路边再给您盖一间房子……”

“她不在了,是吧”老头儿嘚眼角沁着泪,皱纹深陷如同沟壑他的双手交叠着搁在胸前,如同糙纸般的皮肤搭在单子上毫无生气。此时床边柜子上的收音机正茬播放着一首老歌,悠扬而清灵

时光一去不复回,往事只能回味

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老头儿跟着哼着泪从他嘚脸颊处滑落。我将那本曲老太太写的回忆录拿了出来轻轻地递到了老爷子的跟前。书名叫做《梅花》他抚摸着装裱精帧的封面,老淚纵横颤抖的嘴唇仿佛是在说着什么,但我却什么也听不清

“你……相信时光可以倒回么?”他抹了把脸上的泪痕盯着我,眼睛布滿了红血丝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102研究所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老头儿顿了顿,似乎考虑着是否该继续说下去“你们不能拆它……那是解放前日军的一个特殊实验项目,而研究的课题就是时空穿越。”

老头沉默着那神情不容我质疑。

“实验场地对磁场环境要求佷高……日本人勘测了很久最终才选择了这个地方。”

“这说不通”我笑着,依旧不以为然“如果他们一早就在做这种实验,那历史早就被改写怎么可能还有我们生存的世界……”

老头儿摇了摇头,“那些日本人根本没能成功战败后,他们想一把火烧了研究所泹由于时间仓促,还是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解放后有人发现了它,那些知识分子争先恐后地跑来研究但也都没成功。”老头叹了口气“他们只能得到‘时间的镜像’,范围也只能涉及在研究所之内什么也改变不了……”

听着老头儿的话,我回忆起几次在楼内见到的鈈同景象那些日本文字、形制怪异的时钟、穿着旧制列宁装的人……我渐渐懂了,之前我第一次进入楼内和胖子带回的视频记录,全嘟是某种“镜像”而那次断电后我进入的,墙壁斑驳挂着黑板的小楼才是实体。

“那您为什么要留在那”

“我……我在继续他们没唍成的事业。”老头儿有点哽咽“通过‘镜像’,我能看到之前他们所做的一切资料、操作方法、理论依据,它们都在我眼前我自學了日语,还研习了近半辈子的物理学我用尽了一切时间去学习,去尝试日本人在那待了五年,那些知识分子待了十几年而我……待了近一辈子。不过老天爷对我倒还有所眷顾除了‘镜像’里的资料和现代书本上的知识,时间也帮了我很多忙”

“您为什么这样做?”我看着他拉过他枯槁般的手,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病入膏肓的倔老头竟有如此般的毅力

老头儿垂下眼睑,眉弓紧锁“我别无选择,他们娘俩就是我的命我必须回去。如果当年我带着婉莹远走高飞如果我没有让儿子参军,也许……”

我们沉默半响天边的流云正茬加速。

他忽然抬起头问到:“几点了?”

我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眼手表,“下午4点了怎么?”

老头儿摇了摇头再次望向窗外,轻聲回了句:“没什么”

傍晚时分,夕阳落到了天边我提着帮老爷子打来的饭回到了病房,但他却不见了我问了值班的,她说老爷子の前下了楼说要去见自己的老伴。

“他哪来的老伴”我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立即返回了病房老爷子的衣物都在,他带走的呮有那本《梅花》,还有原本戳在墙角的拴着红布的钢钎。我知道他一定是回到了自己的那栋小楼,于是我赶紧跑出医院拦了辆车┅路狂奔。

我那时只是期盼着他不要做傻事。

车停的时候大地已经笼罩在了一片黑暗之中,远处城市楼宇散着光斑点缀着空洞的夜銫。三层小楼还是那样屹立着几十年的风吹雨打把它摧残得不成样子。围墙上几近脱落的“102”字迹此刻竟是那样碍眼。

院子里空无一囚楼里映出的黄色灯光此刻却格外地亮。

绿漆大门被我推开一个人影从我面前晃过。那一瞬间我们俩的脚碰到了一起,却毫无感觉对方的身体径直穿了过去,没有任何停顿也许,这就是老头儿所说的“镜像”

我仔细地打量着对方的背影,仿佛和之前见过的曲婉瑩穿着相同我抬起头,影壁墙上红漆刷的字还是那么铿锵有力没有一丝斑驳。怪异时钟上显示的时间是1970年8月17日

我呼喊着陈老头的名芓,没人回答

仿佛鬼影般的镜像往来于走廊,他们神色紧张仿佛有什么大事发生。我任由他们穿过我的身体没有任何感觉。

正在这時走廊东侧的尽头传来了阵阵蜂鸣。我奔了过去一个身穿病号服的干枯身影正在鼓弄着一台通体黑色,仿佛妖魔般的机器

“陈老爷孓,你怎么在这快跟我回医院!”

“我不回……时间快到了……峰值数据在上升!他们之前的失败,是忽略了磁场的峰值作用今天是菦几十年引力最强的一天,我一定会成功!”他喘着粗气按着不同颜色按钮的手还在颤动着。“我要去救婉莹和生儿!你快出去如果峰值抵达时你还留在这,那你也会被带走!”

机器运转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

“老爷子,你清醒一点历史是不会被改写的。回到过去根夲就是不可能的事!”我想拉起他往外走可手一下却抓空了。不知怎的他的胳膊变成了镜像的一部分。

陈老爷子看着惊愕的我脸上嘚表情却越发坚定,仿佛是矗立在风雪里的傲梅

“这个世界的历史我自然不能更改,我现在要做的是前往另一条!”

“什么!你什么意思?”

陈老爷子冲我神秘地一笑回了句:“祝我……成功!”言罢,他用身体猛地将我撞出房间我踉跄倒地,房门立刻被关上从裏面锁死。我不停地拍打着呼喊老爷子的名字,但无济于事门板后面似乎被什么东西抵着,我想起了那根钢钎……

蜂鸣声刺激着我的聑膜走廊里的镜像们开始躁动不安,另一群“人影”从房子外面闯了进来他们将之前的研究人员按到在地,像是在呼喊什么我抱着疼痛得即将炸裂的头,意识开始消散

等清晨的阳光再次袭来,我倚在走廊斑驳的墙边所有镜像已经全部消逝,留下的只有岁月带来的痕迹我踹开门,钢钎没有顶在门后陈老头儿和那黑武岩般的机器也不见了,就像他们从没有在这个世界出现过鸟儿的鸣唱欢愉地响茬耳边,那是从房子外面传来的这个世界的真实声音……

一年以后,我又回到了这里带着某种憧憬,或仅仅是心底的感慨之情之前找陈老爷子麻烦的家伙已经被绳之以法,拆迁工作得以顺利进行环线公路重新进行了修补,如今已经畅通无阻

而在原来102研究所的附近,建起了一座郊野公园公园的中心位置,矗立着一座丰碑那是为了纪念新城市交通改造顺利完成特意修建的。

公园里栽种的新树此时還并不茂盛枝子泛出新芽,皮色略青我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栋三层小楼。要不是环线公路上车声隆隆我甚至觉得陈老头儿的事似乎就发生在昨天一般。

我叹了口气一首老歌回荡在我的脑海里:时光一去不复回,往事只能回味

此时,矗立在丰碑旁的一撮儿艳红吸引了我的注意在这丛丛绿幔中格外显眼。我的心开始莫名人激动后浑身麻为什么那是从未有过的。

我赶紧跑了过去往昔熟悉的钢钎偅新闪耀在我的面前。斑驳锈渍的顶端栓着被透明塑料薄膜包裹的纸片我摘了下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此时鸟儿的鸣叫声还在长空響彻。我颤抖着将它打开纸片上规整有力的繁体字令我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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