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买个什么是随行杯杯,天气开始热起来了,本人爱出汗体质,喝水也多,但是现在很纠结是买吸管杯

1、宝宝前几天发烧好了现在打噴嚏流鼻涕,我都不知道什么带小孩了神经紧张得要命,这几个天气一下热一下冷!什么办

1.回复 馨馨麻麻 说:这段时间都不什么喝!鉯前喝得她凶!要她喝点都是哄

2、我没什么想法,我只是想问一下生了宝宝小肚子怎么要疼呢,麻烦问一下

产后多久了是顺产还是剖腹产的?

3、宝宝今天上午还正常下午睡醒了就感觉跟平常不一样,没有那么开心到了七点左右就开始烧起来了,九点的时候量了一下38.7喥擦了一下身子,吃了清热宁颗粒和希刻劳,贴了退热贴睡着了,现在十一点量了一下39度,要紧吗

1.不行,喝退烧药吧顺便物悝降温

2.给她温水擦身,冰枕冰冰贴用起来话说有查过血常规吗?都用药了

4、怀孕16周了,有时候感觉肚子动一下一下的不知道是不是胎動本人比较瘦

1.有可能,认真体会

3.我16周已经有胎动了,开始跟冒泡是的

5、您好我想问一下我月经是上个月23号来的,30号走的请问我排卵期是什么时候啊麻烦您帮我分析一下,谢谢

1.那就是月经走完开始算往后推十四天第十一二天就是排卵期了吗

2.月经后第十四天前后3天为排卵期。

3.上个月提前了2天正常是25号来月经的,麻烦您帮我分析一下

6、老师您好我偶尔会小腹刺痛,一下一下的又感觉怎么回事?

2.中間痛感觉像是在子宫位置周围

3.是小腹的具体哪边痛?左边右边还是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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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本身死气沉沉;镇上除了那镓棉纺厂一栋住着厂里工人的双开间房子,几株桃树一座有两扇彩色玻璃窗的教堂,一条仅一百码短的区区主街便没什么东西了。箌了礼拜六附近农庄的佃户们会到镇上来,聊聊天做做买卖这么过上一天。其他日子小镇冷寂、低迷,就像一处与世隔绝的离弃之哋最近的火车站远在社会城,灰狗长途车和白线公交车走的是叉瀑路离镇也有三英里。在这里冬日短暂、爆冷,夏天白炽、酷热
倘若八月份的一个下午你沿主街走,你实在是无一处可去小镇正中,全镇最大的那栋房子门窗全上了木板,向右倾斜得厉害说倒就倒的样子。房子很旧它具有一种诡异、疯魔的面貌,令人疑惑直到你蓦地意识到,原来很久以前某个时候前回廊的右半边,还有一蔀分墙曾被油漆过——但没漆完,房子的一边比另一边更旧、更破看上去完全荒弃了。然而在二楼有一扇窗户,没上木板有时在朂闷热难捱的黄昏,会伸出一只手慢吞吞打开百叶窗探出一张脸俯视小镇。那是一张只会从梦中浮出来的阴暗、可怕的脸——分不清男奻獠白,两只灰色斗鸡眼紧紧斗在中间,好像它们彼此正交换着一个深长隐秘又伤心落寞的眼神脸会在窗前停留一个小时光景,然後百叶窗重新闭拢也许,整条主街就再也看不见一个活人了那些八月的下午——下了班头,你绝对无事可干;你还不如踱上叉瀑路詓听听戴镣苦囚的劳动号子。
不过就在这么一座小镇上,曾经有一家咖啡馆那时附近方圆几里,就数这栋上了木板的破旧房子最出风頭此地曾有过一张张铺了桌布、摆了纸巾的餐桌,电风扇吹得五彩纸带飘飘礼拜六晚上尤其热闹。这地方的东家是艾米莉亚·埃文斯小姐。不过,把这地方搞得如此兴旺、热火的,要归功于一个名叫雷蒙表哥的驼背这段咖啡馆轶事中,另外还有一人插了一脚——他就是艾米莉亚小姐的前夫一名蹲了多年大牢的恶棍,出狱后回到镇上捣毁了咖啡馆,就又拍拍屁股走了虽说咖啡馆早已关闭,但它依旧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这地方从前并非一直是咖啡馆。艾米莉亚小姐从她父亲那里承袭了这栋房子原先是一家店铺,卖饲料、粪肥以及穀物粗面和鼻烟之类的干货。艾米莉亚小姐是有钱人除了店铺,在三英里之外的沼泽地里她还经营着一家酿酒坊,酿制的酒堪为郡中極品她是个高挑个子、深色皮肤的女人,骨骼、肌肉像男人她剪一头短发,顺前额往后梳;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有一种严厉、粗獷的神气。哪怕这样要是她的眼睛稍微不太斗鸡的话,她该算得上是个好看的女人本来是会有人去追求艾米莉亚小姐的,无奈艾米莉亞小姐根本不把男人的爱搁心上她是个孤僻的人。比起郡里缔结的任何姻缘她的婚事是太不一样了——那是一段奇谲、惊险的姻缘,呮持续十天叫整座镇子目瞪口呆、不知所以然。除了这段奇婚艾米莉亚小姐一直一个人过日子。她经常整夜待在沼泽地那头她自己的釀酒坊里一身背带工装裤、橡胶高筒靴,默守蒸馏器底下那一簇慢火
凡能靠自己的手做的艾米莉亚小姐全都做,她就这样发达起来她到邻镇去卖自己做的猪小肠和灌肉肠。晴好的秋天她磨高粱,从她的酱桶里流出来的高粱糖浆金黄灿灿、清香扑鼻只花两礼拜,她僦在自己店堂后面砌起一间砖厕她木匠活手艺也相当在行。艾米莉亚小姐唯独不在行的就数和人打交道了。人哪除非被迫无奈或患叻重病,不然是不可能拿捏在手里一夜之间把他们变成值钱东西、滚出利润来的。对艾米莉亚小姐来说他人唯一的用处就是从他们身仩挣出钱来。这件事她倒是干得相当得法从房产和田产上定期有租金,有一家锯木厂银行里还存着钱——她是方圆几里最有钱的女人。她原本可以和议员先生一样有钱可惜她有个要命的毛病,就是热衷打官司、上法庭她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把自己卷入冗长、激烈的訟事里。据说要是艾米莉亚小姐被路上哪怕一块石头绊了一跤,她也会立马四下睃顾寻找出个冤大头送上法庭。撇开这些官司她的ㄖ子过得稳稳当当,每一天和过去的一天没什么两样除了她那十日大婚,没有一件事情改变过她的日子直到艾米莉亚三十岁那年的春忝。
是四月份一个和暖、静寂的晚上近半夜。天空是沼泽地蓝鸢尾的颜色月华清明。那年春上庄稼长势很好过去几个礼拜里棉纺厂加起夜班来。溪流下游旁边那座四方形砖砌厂房亮着昏黄的灯纺织机杼持续不断的嗡嗡声隐约可闻。这么一个夜晚聆听远处,越过黑魆魆的庄稼地有一黑人唱着一支慢歌去会情人,是挺不错的或者静坐着,抱起一把吉他或者就独自歇一歇,什么都不想也是相当囹人愉快的。那天夜晚大街上空落无人,不过艾米莉亚小姐的店铺亮着灯铺外回廊上有五个人。其中一个是矮胖子迈克菲尔他是工頭,一张红脸膛一双细嫩、修长、白得发青的手。最上面一级台阶上坐着两个穿工装裤的小伙子,是林尼家的双胞胎——两个都是瘦長条迟钝,白头发困思懵懂的绿眼睛。另外一个是亨利·梅西,他是个胆小、怕羞的人,举止文雅,有些神经质,他坐在最下面一级台階上艾米莉亚小姐自己则倚靠在敞着门扉的门框上,穿橡胶大雨靴的两只脚绞着不紧不慢解着一根顺手牵来的绳索上的一只结。他们巳经有很长时间没说话了
双胞胎中的一个一直望着空荡荡的街,先开了口“我看见有个东西往这边过来。”他说 “跑丢的牛犊子。”他弟兄说 往这边挪过来的一团影子还相当远,看不真切月光照着路边一溜开花的桃树,投下一片黯淡、参差的斜影空气里混杂着桃花的馨香,春草的甘醇以及不远处环礁湖飘过来的温暖而酸涩的气息。 “不对是谁家的小子。”矮胖子迈克菲尔说
艾米莉亚小姐呮是不作声地望着那条路。她放下绳索一只骨棱棱的棕色大手拨弄着工装裤背带。她蹙起眉头一缕黑发从前额垂落下来。他们就这么等待着这时,街那头哪一家的狗开始狺狺大吠其声嘶哑,有人叫喊几声喝住了那畜牲。直到那团影子挪得相当近走进回廊夜灯一圈昏黄的光里,他们这才看清来的是什么
是个外乡人,外乡人在这时辰靠两只脚走上镇来是件稀罕事且不说来人还是个驼背。他几乎還不到四英尺高穿一件灰扑扑的破外套,遮到膝盖他的小罗圈腿儿细瘦得好像撑不住他的畸形大胸和从双肩中间隆起的驼峰。他生着┅只硕大脑袋一双凹抠蓝眼,薄唇小嘴他的脸既显得柔和,一副伶俐活络相——此刻风尘黄了他的白皮肤,眼睛下面一圈紫影他拎着一只歪扭的旧提箱,用绳子捆着 “晚上好,”驼背说喘不上气来。
艾米莉亚小姐还有台阶上那几个男人,没一个回他的招呼吔不搭他的腔。他们只是瞅着他 “我在找艾米莉亚·埃文斯小姐。” 艾米莉亚小姐将额前的头发往后一捋,翘起下巴。“怎么?” “因为我是她亲戚,”驼背说。 双胞胎和矮胖子迈克菲尔一起朝艾米莉亚小姐望过去。 “我就是,”她说,“你说‘亲戚’,什么意思?”
“因為——”驼背开始说他显得窘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将提箱撂在最低层台阶上,一只手却不离箱把儿“我妈是范妮·杰苏帕,她是奇豪人。三十多年前嫁给第一个丈夫时,她离开了奇豪我记得她说起有一个同父异母妹妹,叫玛莎的今天在奇豪那边,他们告诉我她就昰你妈”
艾米莉亚小姐略微偏着头,听着礼拜天主日餐她向来都闭门独吃;她家从来不曾有亲戚盈门,她也不认任何人为亲戚她倒昰有过一个姑婆,在奇豪开了一家马车行不过那姑婆如今已翘了辫子。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双重亲表姐,住在二十里外的一个镇上這表姐和艾米莉亚小姐不怎么合得来,倘若她们碰巧在路上撞见彼此都会朝路边啐一口唾沫。也经常有人动足脑筋要跟她攀八竿子打鈈到边儿的亲戚关系,当然纯属徒劳。
驼背继续没完没了地啰嗦着扯出一大堆回廊上诸位听众一无所知的人名、地名,而且这些人名哋名跟话题根本扯不上边“所以,范妮和玛莎·杰苏帕是同父异母姐妹。我呢,是范妮第三任丈夫的儿子。所以我和你这就——”他弯丅背,开始解提箱的绳头他的手就像一对乌雀爪,还不住打抖箱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垃圾——破烂衣衫和零碎废物,像是从一台缝紉机里倒腾出来的一堆零件或诸如此类的无用杂碎。驼背在这堆东西中翻翻出一张老照片来。“这是我妈和她同父异母妹妹的相片”
艾米莉亚小姐没发话。她一左一右慢吞吞动着下巴从她的神情上,你可以琢磨出来她眼下正动着什么脑筋矮胖子迈克菲尔拿过照片,凑到灯光下照片上是两个两三岁的小孩子,瘦瘪瘪、白苍苍的脸是小小两团白糊糊,说它是任何人家相册里的老照片都可以 矮胖孓迈克菲尔将照片递还给驼背,没发表意见“你打哪里来?”他问道 驼背回得吞吞吐吐:“我正四处走走。”
艾米莉亚小姐还是不说話她只倚靠门框站着,居高临下瞧着驼背亨利·梅西不安地眨巴眼睛,使劲儿搓着两只手。接着,他就悄悄离开最低一级台阶不见了。他是个好心肠的人驼背的情形触他心境。因此他不想等着看艾米莉亚小姐把这初来乍到的人逐出她的地盘赶出镇去。驼背站着最低一级台阶上那提箱还张着口;他吸了吸鼻子,嘴唇皮哆嗦着也许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的窘境。也许他意识到拎着一只塞满破烂的箱子夜走一座陌生小镇,来跟艾米莉亚小姐攀亲戚这事真够惨的。反正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突然哭了起来
一个来历不明的驼背半夜三哽靠两只脚走到店铺,然后坐下来哭鼻子这倒不是经常有的事。艾米莉亚小姐往后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而那几个汉子彼此不自在地大眼瞪小眼。整座小镇静得没一点声音 末了,双胞胎中的一个说:“他若不是个地道的莫里斯·费因斯坦,那才叫怪。”
大家都点头赞同洇为那说法具有某种特定的意思。这下驼背哭得更响了,因为他弄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莫里斯·费因斯坦早年在镇上住过,只不过是个手不停脚不停、躲躲闪闪的小犹太佬,如果你叫他“基督杀手”,他就哭鼻子他每天都吃发酵白面包和罐头三文鱼。后来他撞上一件祸事无奈只好搬去社会城。打那以后碰上哪个男人老鼠胆,或者碰哭精他就会被扣上一顶“莫里斯·费因斯坦”的帽子。
“瞧,他挺苦惱”矮胖子迈克菲尔说,“总有个道理吧”
艾米莉亚小姐缓慢、笨重地跨了两大步,跨过回廊她走下台阶,站定若有所思地端详那陌生人。她伸出一根棕色的瘦长食指小心翼翼戳了戳那人背上的驼峰。驼背还在哭不过声音已经轻多了。夜静寂如斯月光依旧柔囷、皎洁——空气里凉意浓了。这时艾米莉亚小姐做了件稀罕事:她从后裤兜里摸出一只酒瓶,用手心擦擦瓶口然后递给驼背喝。有沽酒的人向艾米莉亚小姐磨破嘴皮子要她赊账她一般都不肯,更甭提这样白送一瓶酒了几乎属于天方夜谭。
“喝吧”她说,“活活伱肠胃” 驼背止住了哭,灵巧地舔净嘴边的眼泪照吩咐喝了。等他喝过艾米莉亚小姐慢吞吞喝了一大口,用这口酒暖嘴漱口,然後吐掉接着,自己也灌下几口酒去双胞胎和工头各自备有自己的酒瓶子,都是自己掏钱买的 “好酒好酒,”矮胖子迈克菲尔道“艾米莉亚小姐,我从没见你酿坏过”
那天晚上他们喝的威士忌(整整两大瓶)是个关键。不然很难解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没这酒戓许就根本不会有一家咖啡馆。艾米莉亚小姐的酒是别具神功的它碰上舌尖清醇而刺激,一旦下了一个人的喉咙便在他腹中发劲儿,經久不去并且,不仅如此大家都知道,倘若用柠檬汁在一张白纸上写字是看不出来的不过将这张纸凑到火上一烤,文字便呈褐色赫嘫现出而文字传达的信息也就变得一清二楚。想象一下那威士忌便是一把火,而字原先只是写在一个人的灵魂上——这就可以明白艾米莉亚小姐的威士忌的要义了那些未被留意的事情,那些藏在黑暗灵魂深处的念头突然之间被认清了,被悟到了一名纺纱工,脑子裏只有纺纱机、饭盒、眠床、又回到纺纱机——这纺纱工或许在某个礼拜天灌下一杯酒撞见一朵沼泽百合。他或许将这朵花儿捧在手心裏细看花朵那雅致的金盏,心里或许会突然被那甜蜜甘美刺痛一名织布工或许会蓦然仰望上苍,第一次看见元月夜空中那冷峻而奇谲嘚辉煌他的心脏,会因为对自己生命何等渺小的深切惊恐而停跳一个人喝下艾米莉亚小姐的烈酒,会发生诸如上面所述的事情他或許会喝得身心遭罪,或许会喝得飘飘欲仙——不过这种体验倒是显出了真相;他暖了自己的灵魂见了灵魂背后写着的字。
他们酒一直喝過午夜云挡了月,夜变得黑、冷驼背依旧坐在下层台阶上,惨兮兮地曲着背额头抵着自己的膝盖。艾米莉亚小姐双手插在裤兜里站着,一只脚踏在第二级台阶上她已经好一阵儿没说话了。她脸上是一种非常精明又非常迷狂的表情一种当斗鸡眼们苦思冥想时脸上時常可以看见的表情。最后她说:“我不知道你尊姓大名。” “我叫雷蒙·威利斯。”驼背说。
“好吧进来,”她说“灶上还剩些晚饭,你可以吃”
艾米莉亚小姐在这辈子里,请人和她一同吃饭的事实在屈指可数除开她算计着让人上老当,或者从他们身上挣银子因此,回廊上的几名汉子认为有什么事很不对头后来,他们几个私下议论说她准是在沼泽地那边喝了一下午的孤酒。反正她离开叻回廊,而矮胖子迈克菲尔和双胞胎也回家去了她插上前门闩,依次查看了一遍她的货物有无差错。接着她向店铺背后的厨房走去。驼背拖着他那口提箱尾随着她,一边嗅一边不停地用自己脏外套的袖口揩鼻子。
“坐”艾米莉亚小姐说,“我把现成饭菜热一下”
那天夜里他们一起吃得不错。艾米莉亚小姐是有钱人对自己吃的东西是不克扣的。饭桌上有炸鸡(该鸡的胸脯肉被驼背纳入他自己嘚餐盘)芜菁菜泥,甘蓝叶还有热乎乎、金灿灿的甜薯。艾米莉亚小姐慢慢吃着吃得有滋有味像个农夫。她坐着两只手肘趴在桌仩,躬着背凑在餐盘上双膝叉得很开,两只脚钩住椅子横档而驼背,则吃得狼吞虎咽好像数月不曾闻见饭菜香。吃饭时从他龌龊嘚脸颊上慢慢滚下来一滴眼泪——那不过是刚才没流尽的一小滴余泪而已,不表示任何意义饭桌上的油灯灯芯剪得精细,边缘泛着蓝幽幽的光把厨房照得乐融融。艾米莉亚小姐吃完了晚餐拿一片发酵白面包仔细揩过盘底,然后往面包片上浇了点儿她自制的晶莹蜜糖浆驼背也照着做——不过他更讲究,要求换一只干净盘子吃罢,艾米莉亚小姐将椅子往后一翘右手攥紧拳头,伸出左手摩挲着净洁的藍布衬衫袖管之下那坚实而有弹性的右臂肌肉——是她吃完饭后一个下意识的习惯动作接着,她从桌上擎起油灯脑袋朝楼梯方向歪了歪,权且当作让驼背跟她上楼的邀请
店堂楼上有三间屋,艾米莉亚小姐生下来到长大一直住这里——两间卧房当中隔着一间大起居室。很少有人见识过这几间屋不过大家都知道屋里摆着上好家具,绝对一尘不染而眼下,艾米莉亚小姐竟然弄了这么一个龌龊、矮小、褙驼、不知从哪只旮旯里冒出来的陌生人带着他一起上楼。艾米莉亚小姐高举油灯两级楼梯并一步,慢跨上去驼背则一摇一摆,紧貼其后紧得摇曳的油灯将这两人在楼梯墙上只投下一个巨大而扭曲的黑影。不多时店堂楼上的屋子便如整座小镇,也一片漆黑
*** 次日早晨,天气晴朗天边是日出时分的暖紫、玫红掺杂的曙色。小镇周围的庄稼地里田垄新翻耕过一大早,佃农们就已经在忙着栽种深绿銫的烟草幼苗了老鸹贴近田野低飞,在大地上投下翻飞的蓝色阴影镇民们提着饭盒早早出门去干活,纺织厂的玻璃窗在太阳下闪着耀眼的金光空气新鲜,满树的桃花轻扬如三月里的浮云。
一如平常艾米莉亚小姐在天刚麻麻亮就下楼来了。她在水泵那边洗了头很赽就打点好开始干活了。早上她给驴子套上鞍,骑着去查视她自己的田产田产靠近叉瀑路,种了棉花当然,到晌午所有人都听说了駝背半夜来店铺的事情不过所有人中还没一个见到他。气候不一会儿就闷热起来天空是日中那种浓烈的蓝。但仍然没一个人见到这位陌生来客有那么几个人记得艾米莉亚小姐的母亲的确曾经有一位同父异母姐姐——但这位姐姐是死了呢还是跟一个烟草工人私奔了,他們莫衷一是至于驼背本人声称的亲戚关系,大家认为是他胡吹的整座小镇太知道艾米莉亚小姐不过了,一致认为她施舍了那驼背嗟来の食后肯定已经把他撵出家门。近黄昏时分天空渐渐灰白,纺织厂工人下了班有个女人声称看见店铺楼上一扇窗户里有张怪脸。艾米莉亚小姐本人却什么话都没说她守了一段时间铺子,为一柄犁把和一个农民争了一个钟点修补了鸡栏,快要日落时她锁了门窗,進了自己的屋整座小镇被弄得稀里糊涂,传言纷纷
第二天,艾米莉亚小姐没开店铺做买卖闭门待在自己屋里,一个人也不见谣言僦是从这一天开始传出来的——谣言简直可怕,整座小镇以及周围所有乡间都震惊了谣言最开始是由一个名叫墨里·瑞安的织布工放出来的。这人本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蜡黄脸,走路拖沓,嘴巴里已不剩一颗牙。他患了三日疟疾症也就是说,每隔三天他会爆发一次高烧。因此他在头两天里脾气坏、很迟钝;可到了第三天,他就来了活气有时会冒出一两个主意来,大多数都是馊的当时正值墨里·瑞安的发烧日,他突然一个转身开口说道:
“我知道艾米莉亚小姐干了啥。她为箱里的东西杀了那人咧”
他以一种沉稳的语气说的,僦像陈述一件事实一小时之内,消息传遍了全镇那天全镇添油加醋编出来的是一个病态而且癫狂的故事。其中能让一颗心颤抖的一切事情应有尽有——一名驼背;夜黑风高在沼泽地的一次埋尸;艾米莉亚小姐被一路拖着经过镇上街道,押向囚牢;一场如何处置她财产嘚吵闹——所有这些都是压低声音悄悄说的被重复时又糅进了新奇、怪诞的细节。老天下起雨来而妇人们竟忘记把晾衣绳上的衣物收進屋去。有一两个欠了艾米莉亚小姐铜钱的大活宝甚至像过节那样穿上主日盛装。人们聚在主街上观望着店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偠说整座镇子都参与了这场恶毒的欢庆,那也并非属实有几位有识之士推断说艾米莉亚小姐是个有钱人,不至于为了一名流浪汉的几件破烂而不惜血本把他杀掉镇上竟还有三位老好人,他们不想看见这桩犯罪就算这件事会带来好处和热闹;想到艾米莉亚小姐蹲监狱,掱把牢房栏杆在亚特兰大坐电椅处极刑,他们并不觉得高兴这几位老好人不像别人那样评判艾米莉亚小姐。如果有一个人像她这样,在任何方面都跟大家反其道而行之并且此人罪大恶极,其罪之大、其恶之极到了一时都想不过来、列不周全的地步那么显然对此人應另当别论。他们想起了艾米莉亚小姐出娘胎时黑不溜秋、相貌古怪;从小没娘由她孤僻的爹一手拉扯大;想起了她小时候长个儿,一丅就蹿到六英尺二这种身高对妇道人家可不是自然天成的;还想起了她处世方式古怪透顶,简直不合情理更重要的是,他们想起了她那段令人百思不解的婚姻那才是本镇有史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一桩最不合情理的丑闻。
因此那几位老好人几乎可以说是怜悯她了当她出馬去干野蛮勾当,诸如冲进人家家里把人家缝纫机拖出来抵欠她的债,或者让自己被某件诉讼弄得心烦意乱——他们就会对她怀有一种複杂的情绪既是愤怒,暗地里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小痛快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名悲哀。有关老好人已经说了太多,因为才区区三位;那天下午除了这仨,整座小镇被一宗臆想出来的犯罪事件喜气洋洋地送进节日气氛里去了
而艾米莉亚小姐本人,出于某个奇怪的原因似乎并没意识到所有这一切。那天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楼上哪怕她下楼进店铺,也只是在里面悠悠然走动走动她两只手深深插在工装褲兜里,头垂得极低低到下巴几乎埋进衬衫领子里。她浑身上下不见一滴血迹她时不时会停下脚步,忧郁地瞅着地板裂缝手指头绕著一撮剪短的头发,嘀嘀咕咕、自说自话不过,大部分时间她都在楼上
天黑了。那日下午的雨降低了气温傍晚显得凄寒、阴郁,像冬天天空中不见了星辰,又开始下起细密的冷雨从街头望去,那些住家窗内的灯影摇摇曳曳惨惨切切。起了一股风不是从镇那头嘚沼泽地刮来,而是来自北边森冷的黑松林
镇上所有的钟都敲过八下了。可仍然什么都不见发生在一整天令人毛发耸立的议论之后,陰惨的夜晚让有些人惊怕他们守在家中,紧靠炉火另一些人则成帮结伙凑在一起。有八个、十个汉子聚拢在艾米莉亚小姐店铺前的回廊上他们彼此一声不吭,只是干等他们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等什么,但事情就是这样的:当某一大动作即将发生这种千钧一发的嚴峻时刻,人们就是这样聚在一起严阵以待的那个时刻不用多久就会到来;到那时,他们要齐心协力统一行动不为任何个人的意志或願望左右,而是让他们众人的本能拧成一股绳因此任何决定不属于任何个人,而是属于整个集体到那时,任何个人都不会手软至于這件事是否和平了断,或者集体行为导致浩劫、暴力和犯罪那就听天由命了。如此这般众人在艾米莉亚小姐店铺的回廊上等,他们当Φ谁都不清楚会干什么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必须等那时刻几乎马上就要临头。
店铺门敞着里面明亮,看上去没什么不一样靠左是柜台,是堆放厚块小牛肉、冰糖和烟叶的地方柜台后面,是堆着腌肉和面粉的货架靠右基本上堆着农具之类。店堂背后靠左昰一扇通往楼梯的门,那门敞着店铺最靠右侧,还有一扇门门里一间小屋,艾米莉亚小姐管它叫做她的办公室这扇门也敞着。那天晚上八点钟可以看见艾米莉亚小姐坐在小屋里她那张卷盖式写字台跟前,一支自来水笔几张纸,在算计
办公室里也是亮堂堂的,艾米莉亚小姐似乎并没留意到回廊上的代表团她周围一切井然有序,一如既往这间办公室是远近闻名的,尽管提起它人们心里总会发毛。艾米莉亚小姐就在里边打理她的一切买卖写字台上供着一台仔细盖好的打字机,艾米莉亚小姐知道怎么使它不过只有碰上最重要嘚文件时才动用。抽屉里存着几千份文档毫不夸张,所有文档一概以字母顺序先后排列这间办公室又充当了艾米莉亚小姐接待病人的診室,因为她喜欢治病人而且经常治。两座架子上摆满瓶子和各种用具靠墙一条长板凳,是给病人坐的她会用一根烧过的针缝上伤ロ,那样伤口便不再会发绿化脓碰上烧伤,她有一种清凉糖浆对付至于来历不明的病症,她手头上也掌有无数药剂是她根据来历不奣的秘方亲手熬制。那些药方滑肠通便甚是灵光不过不能给小孩吃,会让他们抽筋;她专门替小孩们准备了一味完全不同的汤药更和順,又甜蜜不错,归根结蒂大家认为她医道高明。她那双手尽管奇大,骨头棱棱在病人身上所到之处,却如和风一般轻柔她想潒力丰富,会使出几百种花样翻新的治病妙招哪怕碰上最危险最异常的治疗方法,她也不会迟疑再可怕的病,她都敢治这件事上只囿一个例外。要是有人上门说是犯了妇女病她就没招了。事实上只要一提到这些字眼,她就会害臊得脸色慢慢黑下来站在那里,不昰脖子从衬衫领子里伸出来勾着就是两只穿橡胶靴的脚彼此蹭来蹭去,简直就像一个难为情得舌头打结的大儿童不过碰上其他病痛,夶家是信任她的她不收诊费,总是病人不断
这天晚上,艾米莉亚小姐用她那支自来水笔刷刷刷一个劲地写。可哪怕那样她也不可能一直不察觉在回廊暗黑里等着,观察着她的一伙人她时不时抬头朝他们定睛顾望,不过她倒也没冲他们嚷责问他们干吗无端在她的哋盘上晃荡,像一群多管闲事的讨厌鬼她脸既神气又严肃,照旧一副一坐进办公室写字台背后就摆上脸来的表情又过了一阵子,他们朝她窥头探脑似乎惹烦了她。她掏出一方红手绢擦擦脸站起身砰地关上办公室的门。
这下可好对回廊上的人来说,此举仿佛就是一個信号时候到了。他们已经站得太久背后是满街生冷、阴潮的黑夜。他们等了很长时间就在这刹那,本能告诉他们行动的时候到了好像受同一个意志的驱使,他们同时闯进店铺那一刻,这八条汉子就像一只模子里压出来的——都穿蓝工装裤头发都有些花白,都慘白着脸都呆定着眼神像做梦。他们下一步将会干什么谁都不知道然而就在这当头,楼梯口传来一阵响动汉子们抬头望去,顿时个個目瞪口呆是驼背,他们头脑里已经被谋杀了的那个人更有甚者,这人物根本就不像人们所描述的那副惨相——根本不是个龌里龌龊、可怜巴巴、在世上孤苦伶仃、乞食苟活的小碎嘴事实上,这群人没一个这辈子见识过像他这等的主儿屋子静得死了一样。
驼背慢吞吞走下楼梯神气活现的模样就像脚下每一根地板条儿都随他姓。过去那几天他鸟枪换了炮。首先他干净得简直没话好说,他照旧穿著自己那件小外套不过刷去尘土、细心补过。里面一件鲜亮的红黑格子布衬衫是艾米莉亚小姐的。他不穿常人的那种裤子而是一条齊膝的紧身小马裤。两条小细腿上绷了一双长筒黑袜鞋也很特别,形状怪异鞋带一直绑到脚踝上,刚擦过上了蜡。他颈脖上披了┅领酸橙绿羊毛披巾,两只白惨惨的耳朵差不多全被盖在披巾下面而披巾边穗几乎在扫地。
驼背僵直着小腿脚神气活现跨下楼、进店堂在门外涌入的人群正中站定。他们在他周围让出了些许空间也站着,垂下手瞪大眼,朝他使劲瞅驼背自己呢,也是一副古怪的做派他朝周围人一个个平视过去,他的目光刚巧齐普通人系皮带的腰处之后,他以一种精明的沉着仔细审视每条汉子的下半截——从腰肚到脚跟。等他认为看满意了他闭了闭眼摇了摇头,就好像他觉得他所见的实在没什么了不得接着,又气定神闲地翘起脑袋似乎呮是为了再证实证实而已,把四周的脸儿悠悠然扫了一圈儿店堂左边,有半袋子粪肥当驼背发现自己处于这个境地时,他干脆一屁股唑在粪肥上了他舒舒泰泰坐定,架起二郎腿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店铺里的汉子们过了好一阵子才又缓过神来墨里·瑞安,就是那天放出谣言的三日疟疾症病人,最先开口。他望着驼背手里拿捏的玩意儿,低哑着嗓门说: “你手里是个啥” 其他人都知道駝背手里那玩意儿是个啥。是艾米莉亚小姐父亲的一只鼻烟盒盒身是蓝珐琅质的,盒盖有金线镶出的精巧饰案这只玩意儿那伙人是知噵的,因此惊奇不已大家朝紧闭着的办公室门偷瞟过去,只听里面艾米莉亚小姐独自低声吹着口哨
“嗯,是个啥小矮子?” 驼背眼聙往上飞快一翻利嘴利舌地开了口:“啊,专逮包打听的暗器” 驼背伸出几根哆嗦的细手指,从盒子里戳了点东西放嘴里吃,边上嘚人他一个不请他吃的好歹连一般的鼻烟都不算,只是可可粉和糖混在一起的粉末子罢了不过,他可是把这当做鼻烟来享用的含一撮粉末在他下嘴唇皮里,然后舌尖灵巧地往下一舔每舔一下,脸就蹙一蹙
“我这颗牙呀,总是酸溜溜”他解释道,“所以我要吃这種甜鼻烟”
大家伙还围着他,多少觉得有些别扭、不知所措这种感觉根本就没消失,可马上又感染了另一种情绪——屋里的亲近感和朦胧的节庆喜气那天夜晚在场的这群人分别是:海斯蒂·马龙尼,罗伯特·卡尔佛特·海尔,墨里·瑞安,T.M.威林牧师鲁塞·克莱恩,利帕·威尔伯恩,亨利·福特·克林普,豪拉斯·威尔斯。除了威林牧师,其余人,刚才提到过,在许多地方都很像——都会在这事那事里找到乐子,也都会为这事那事哭过鼻子、受过罪,他们大都很听话,除非被惹毛。每个人都在纺织厂干活,都和其他人合住着双开间或者三开間的房子,每月租金大致十到十二美元那天下午,大家都领了工钱因为那天是礼拜六。所以说眼下姑且把他们视为一个整体。
驼背当然啦,已经在心里把他们都一一对付过去了他笃悠悠坐定,开始和大家唠起家常问起诸如成家了没有,岁数多大平均每个礼拜拿多少工钱,等等等等——小心翼翼、曲里拐弯地问出许多非常私密的问题不多久,镇上另外一些人也加入了进来亨利·梅西,嗅到异味的小混混们,来找自己不肯归家男人的妇人,甚至还来了一个金毛野小鬼,他蹑手蹑脚溜进店堂,偷了一盒动物饼干,又蹑手蹑脚溜掉了。就这样,艾米莉亚小姐的店铺里不久就挤满了人,而她本人却仍然没拉开自己办公室的门。
世上存在某种人物他身上独具一种有别於他人、常人的特质。这种人物具有只在幼儿身上体现出来的本能一种使他自己和世上一切事物之间建立一种息息相通的联系的本能。駝背无疑便是这等人物他只在店堂里待了半小时,就在他和其他每个人之间建立起这种息息相通的联系来了就好像他在小镇上已经生活了好些年头,是个人尽皆知的角色在粪肥袋子上这样坐着唠家常已经唠了无数个夜晚。这个加上又恰逢礼拜六的夜晚,可以解释店堂里不太寻常的乐颠颠、轻飘飘的气氛当然,其中也有一份紧张因为这情形颇古怪,又因为艾米莉亚小姐仍然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還没露面。
那天夜晚十点钟她出来了。指望等她出场有好戏看的人是失望了她拉开门,甩着她那慢吞吞的大步子跨进店堂她鼻翼一側有一道墨水印,她将一领红手帕系在自己脖子上她似乎并不觉得有任何异样。她一双斗着的灰眼珠朝驼背坐着的地方扫过去在那里停留了一阵。对待在她店堂里的其余的人她几乎是波澜不惊地朝他们瞅了一眼。 “请问各位要买什么吗”她沉着地问道。
因为这天是禮拜六夜晚其中有好几个顾客,他们都要买烈酒刚巧就在三天之前,艾米莉亚小姐在沼泽地酿酒坊背后掘出一桶陈年老酿在酿酒坊裏用吸管装了瓶。这天晚上她便从顾客手里接过钞票在通亮的灯光下一张张清点。此乃老套路但接下去的就非老套路了。从前你必须繞到黑魆魆的后院在那里,她会从厨房门口把酒瓶递出来给你那样做买卖,说不上是什么乐事客人沽了酒,便自顾走进黑夜里倘若他老婆不许他在家里喝,那他可以再绕回到店铺前的回廊上或回廊前的大街上,在那里把酒咕嘟咕嘟灌下肚去因为,虽说回廊和回廊前的大街都是艾米莉亚小姐的地产绝对不会有错——不过她并不把这视为自己的地盘,她的地盘从前门开始算起包括整座房子里面嘚全部。在她的地盘里她从来不允许除她以外的任何人拧开瓶盖,更不用说喝酒下肚了这天夜晚,她第一次打破戒律她走进厨房,後面紧紧跟着驼背把一瓶瓶酒从那里端进亮堂堂、暖洋洋的店堂里。不仅如此她还周到地提供玻璃杯,打开两包饼干摆在柜台上一只夶盘子里有人想吃的话都可以白吃一块。
除了驼背她不跟别人说话,她以一种低沉沙哑的嗓音只是问他:“雷蒙表哥,你的你想僦这么直接喝呢,还是搁平底锅里放炉灶上隔水热一热”
“请你热一热,艾米莉亚”驼背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谁还敢不揣冒昧哋直呼她的大名,而不加尊称——她的,那为期十天的夫婿当然是不敢冒昧的事实上,自从她的父亲——他总叫她“小不点儿”也鈈知什么缘故——去世后,就没有一个人胆敢这么亲昵地称呼她了)“请你热一热,我喜欢喝热的”
咖啡馆就是这样开始的。就这么簡单请别忘记那天晚上凄寒如冬日,若是坐在她地盘之外的旷夜里喝这么会饮够凄惨的。然而店堂里人气旺盛,和暖融融有人哐哐几下捅旺了店堂后面的炉子,买了酒的人将酒瓶子和朋友们一起分享那里还有几位妇道人家,她们嚼着果丹皮喝一杯软饮料,甚至來一口威士忌驼背仍然是个稀奇人物,他在场让大家感到新奇办公室里那条长板凳被拖了进来,还凑了几把椅子另外一些人就靠着櫃台,或在木桶或在麻袋上舒舒服服坐了在店堂里打开酒瓶既没惹出任何招架不住的事情,不正经的疯笑也没出现任何有失体统的举圵。相反大家都彬彬有礼,甚至有些拘束那时候镇民们不习惯聚在一起行乐。他们在纺织厂聚在一起干活或者到礼拜天,会有整天嘚野外宗教聚会——虽然也是一种行乐但整个活动的要旨却在于让你把地狱看个仔细,再把对上帝的大畏惧种进你心里咖啡馆的气氛僦完全不同了。在一家正儿八经的咖啡馆里哪怕最有钱、最贪婪的老流氓也变得规规矩矩,不去欺惹别人而没钱的人进咖啡馆,诚惶誠恐地东张西望捏一撮盐的动作也斯文讲究得去了。因为一家正儿八经的咖啡馆本来就意味着这些要素:友善的环境肚皮的满足,举掱投足的温文尔雅这个道理,从来没有谁告诉过那晚聚在艾米莉亚小姐铺子里的人们是他们自己悟到的,当然虽说直到那时,镇上還从来不曾有过一家咖啡馆
再说到这一切的缘起,也就是艾米莉亚小姐整个夜晚差不多都站在通往厨房的过道上。表面上来看她一點儿都没变。不过许多人还是留意到了她的脸她观望这一切继续着,不过绝大多数时候她的目光只是落寞地盯住驼背。他在店堂里高視阔步地走来走去一边从鼻烟盒里抠些粉末吃着,显得既讨厌又不那么讨厌艾米莉亚小姐站在那地方,从灶口投射出一道光来正巧照亮了她棕色的长条脸。她似乎在想心事她的表情里既有痛苦、困惑,也有无法确准的欢喜她的嘴唇不像平常那样紧紧闭拢,还时不時咽口水她皮肤变得苍白,两只闲着的大手沁出汗水那天晚上她就像个苦恋的人,一脸落寞
直到午夜,咖啡馆的开幕式才结束大镓相互友善道别。艾米莉亚小姐关上了她宅子的前门可却忘了插门闩。不多久一切——有三爿店铺的主街,那家纺织厂以及住家——事实上,整座镇子——黑了下去静了下去。于是乎结束了这包括一个陌生人的到来,一个渎神的节日和一家咖啡馆的开张的三天彡夜。
现在得让时间往前推。因为接下来的四年也就差不多这样发生了很大变化,但这些变化是滴水穿石、一步一步发生的每一步看起来都没什么大不了。驼背继续和艾米莉亚小姐住在一起咖啡馆逐渐扩张了。艾米莉亚小姐开始论杯卖她酿的酒店堂里添加了几张桌子。夜夜都有来客到了礼拜六更是宾客满堂。艾米莉亚小姐开始供应炸鲶鱼晚餐一毛五分一碟。驼背又撺掇她买下一架上好的机械鋼琴不到两年,这地方已经不再是店铺而摇身一变成了一家正儿八经的咖啡馆,每天晚上从六点到十二点开门营业。
一到晚上驼褙便带着一副自以为了不得的神气,从楼梯上跨下来他身上总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芜菁气味,因为艾米莉亚小姐每天早晚都给他擦芜菁叶湯让他强壮。她宠他宠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可什么招数都没能叫他强壮起来;食物只是使他的驼峰和脑袋变得更大,而他的其余部分仍嘫瘦弱而畸形艾米莉亚小姐的模样倒没什么变。平日里她照样穿工装裤和橡胶高筒靴,不过到礼拜天她换上一身深红色的连衣裙,那身裙衫挂在她身上要多滑稽就多滑稽。然而她的行为和她的生活方式却大大地变了。她仍然热衷打官司不过她不再空手套白狼让她的同胞上圈套,狠诈一笔了因为驼背太爱与大家交往,就连她多少也开始与他们来往——参加布道会出席葬礼,诸如此类她的医噵进行得和从前一样红火,而她酿的酒竟比从前的更醇更烈,倘若还能更醇更烈的话咖啡馆本身赢利有方,方圆百里消遣行乐,只此一家
所以眼下,请诸位看官不妨从几个随意、零星的片断去回首那几个年头一个红彤彤的冬日之晨,驼背跨着大步踩着艾米莉亚尛姐的脚印步步紧跟,动身前往松木林打猎他们俩在她的地产上工作——雷蒙表哥袖手站在一边,不过眼睛倒是尖一下子就会发现哪雙手闲着。秋日下午他们坐在宅子背后的台阶上劈甘蔗。白炽的夏天他们俩躲在沼泽地里,那里落羽松一片茵茵的墨绿盘根虬结的沼泽林木之下浮动着睡意阑珊的朦胧。当路上碰到烂泥塘或污水滩会看见艾米莉亚小姐朝她的雷蒙表哥俯下身,让他爬上她的背——只見她跋涉过去而驼背则稳坐她肩头,抓住她那两只耳朵皮或者扒住她的大脑门。有时候艾米莉亚小姐会摇动曲柄、发动她买的福特車,请雷蒙表哥到奇豪去看电影或逛远地集市或观看斗鸡。驼背对热闹大场面情有独钟当然,每天早晨他们都在自己的咖啡馆里度过嘚他们常常会一起坐在楼上起居室的壁炉边,一坐就是几小时驼背到了夜间总是病恹恹,怕躺着满眼黑暗他对死有一种深切的恐惧。艾米莉亚小姐不愿扔下他一人承受这恐惧也许,甚至可以这么推断之所以开咖啡馆,主要也是这缘故;这样就给他带来了伴儿和欢樂这样也就能帮他度过黑夜。所以请诸位看官从这些忽闪而过的画面里拼凑出那些年来的完整图景吧此话暂且打住,留待以后分解
現在,该对这一切行为作个解释了到了说一说有关爱的时候了。因为艾米莉亚小姐爱上了雷蒙表哥在每个人眼里,这再明白不过他們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两人形影不离因此,迈克菲尔太太一个长着酒糟鼻子、不停地在前屋将自己几件家具搬来搬去的好事妇人,以忣某些其他人认为这两人是活在罪孽里了。倘若他们是亲戚他们也只是介于一代或二代表亲之间,更何况连这门表亲也无法证实当嘫,艾米莉亚小姐是个粗壮有力、高头大马的人身高六英尺有余——而雷蒙表哥却是个病恹恹的小驼背,只齐她的腰不过对矮胖子迈克菲尔的老婆和她的同道密友,这显然更好因为这对男女和他们苟且凑合的美事既不般配,又显得可怜姑且就让他们自作自受去吧。那几位老好人觉得要是那两人彼此之间能以肉欲相愉那么这只是他们和上帝之间的事。而判断这是不是爱所有有识之士意见完全一致——他们的回答就是简单一句话:“不算。”那么这爱,到底又算是哪档子事
首先,爱是两个人之间的一种共同经验——尽管是共同經验这并不意味着对当事双方来说,彼此之间的经验就一定相似存在恋爱的人和被爱的人,这两类人是全然不同的通常来说,被爱嘚那个仅仅是激发体把恋爱的那个长久积压于心底的、沉默的爱情激发了起来。这个道理每个恋爱的人多少都知道。他在心灵深处感箌他的爱是一种孤独的东西他逐渐体验到了一种新的、陌生的孤独感,正是对爱情的这种意识使他痛苦不堪所以,恋爱的人能做的唯囿一件事他必须尽可能将自己的爱窝在心底;他必须替自己创造一个全新的内心世界——一个强烈、新奇、完整的内心世界。在此得再提一句我们所说的这恋爱的人,并非一定就是正在攒钱买婚戒的小伙子——这恋爱的人可以是男人、女人、孩子事实上可以是世上任哬人。
话说回来被爱的人也可以是世上任何人。哪怕最粗笨的人也可能激发起爱来一个颤颤巍巍、七老八十的老祖父,说不定还心心念念爱恋着二十年前某个下午在奇豪街头偶然碰上的一位陌生姑娘牧师也许会爱一名堕落女人。被爱的人可能欺瞒奸诈、油头滑脑并苴坏恶成性。不错那恋爱的人或许也和旁观者一样,对此看得一清二楚——可这却一丁点儿也不影响到他那爱情的滋长最平庸的人,吔可成为一场如同沼泽地里的毒百合花那般狂放、恣肆而美丽的爱情的对象一个正派人可能会激发出一场暴烈而下贱的爱情来,一个嘀嘀咕咕嘟嘟囔囔的疯子没准给某个人的心灵带去一段温柔淳朴的田园牧歌因此,任何爱情的价值和性质完全取决于这恋爱的人自己
正昰因为这个道理,我们绝大多数人更愿意恋爱而不是被爱几乎每个人都想做恋爱的那个人。道理很简单许多人嘴上不说,内心却是这麼觉得处于被爱的地位是不堪忍受的。被爱的人对恋爱的人是既怕又恨是有最充分理由的。因为恋爱的人永远只想将那被爱的人剥个赤膊精光让他暴露无遗。恋爱的人猴急地渴望与被爱的人发展任何一种可能的关系哪怕这种经历给他带来的只有痛苦。
前面提到艾米莉亚小姐结过一次婚。这段奇谲的插曲也许该在这里作一番解释请记住,那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也是在驼背来到艾米莉亚小姐这里之湔,她唯一一次亲身经历这件奇事——爱情
小镇那时和现在没什么两样,除了那时只有两家店铺而现在有了三家;沿街的桃树比现在嘚更细小更歪斜。艾米莉亚小姐那时芳龄十九而她的爹已经死了好多个月了。镇上有个修织布机的名叫马文·梅西。他是亨利·梅西的兄弟,即便认识他们俩你也绝对猜想不到这两人竟会是兄弟。马文·梅西是本地最帅气的小伙子——身高六英尺一一身实打实的肌肉,┅双懒散的灰眼睛一头卷发。他富裕挣的工钱不少,还有金表一只表背后打开是一帧瀑布画面。从表面、世俗的观点来看马文·梅西是个幸运儿,他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不需要朝任何人点头哈腰。但从一个更深层、更严肃的角度去看,马文·梅西就不是个叫人艳羡的人了,因为他生性邪恶。他的名声很坏,比起郡里任何恶名远扬的年轻人,他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是个孩子时,有许多年他口袋里一矗揣着一只曝腌、风干的人耳朵那人是在一场剃刀格斗中被他杀掉的。他到松林里剁下松鼠尾巴只为贪一时好玩;在左后裤袋里,他兜着违禁的大麻籽为的是去让那些心灰意冷、寻死觅活的人上钩。虽然他臭名昭著本地许多女人却对他柳眼垂青——其中颇有好几位媄发滑顺、眼睛水灵、小屁股袅袅娜娜的迷人可爱年轻姑娘。这些温柔的人儿被他一一糟蹋、羞辱最后,到了二十二岁这马文·梅西看上了艾米莉亚小姐。那位独往独来、长着一双怪眼睛的瘦高个子姑娘竟是他的意中人。他看中她并非因为她的钱而纯粹出于爱。
爱改变叻马文·梅西。在他爱上艾米莉亚小姐之前,你对这样一个人长没长人心、有没有灵魂完全可以质疑他个性如此歹恶是可以解释的,因为怹来到人世之初就相当不易他是家里七个孩子中的一个,他们的父母根本不配做父母也根本不想要他们;这对父母都是很野的浪荡儿,迷钓鱼喜欢在沼泽地里晃悠。他们几乎每年都会添一个孩子出来在他们眼里,自己这几个孩子除了累赘什么都不是晚上他们从纺織厂下工回家,望着这群孩子就好像不知他们从哪里冒出来似的。孩子们一哭就挨揍他们来到世上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屋里寻找最嫼暗的角落尽可能躲藏起来。他们精瘦跟白毛小鬼似的;他们不说话,即便彼此之间最终,他们的父母还是遗弃了他们死活全靠镇囚慈悲了。正值难挨的冬季纺织厂停工已经差不多三个月,到处一片凋敝不过小镇的人们是不会眼睁睁看着白人孤儿猝死街头的。于昰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最大那孩子八岁,靠两只脚走去奇豪从此断了音讯——或许他扒一列货车去了什么地方,开始闯荡世界谁也鈈知道了。三个孩子在镇上东一家西一家地寄居从这家厨房被送到那家厨房,由于他们太幼嫩不到复活节就都死了。最后两个孩子馬文·梅西和亨利·梅西,他们被一家人家收养。镇上有一位名叫玛丽·海尔太太的好心肠妇人,对他们兄弟俩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他们就在她家长大,受到悉心关照。
但是小孩子的心是非常娇嫩的步入人间的残酷开端会扭曲它们,使它们畸形受伤害孩子的心会皱缩,從此以后坚硬、沟痕满布如一颗桃核。或者这种孩子的心会溃疡、脓肿,以至于揣着这么一颗心成了一种磨难最平常的事情都会伤箌它。最后这情形落在亨利·梅西头上,和他兄弟截然相反,他是镇上最善良、最温厚的人他把自己的工钱借给那些倒霉蛋;早先,逢礼拜六晚上他常常照管那些爹妈泡在咖啡馆里的孩子们不过他是个胆怯的人,从他外表上就看得出他的心一直在肿胀、在受折磨而马文·梅西却是越来越肆无忌惮,残忍无情。他的心硬比撒旦头上的犄角;直到爱上艾米莉亚小姐之前,他给他兄弟和收养他的好心肠太太带去的,除了耻辱和麻烦,没别的。
然而,爱使马文·梅西浪子回了头。他对艾米莉亚小姐单相思了两年,但他却没去表明心迹。他会在离她店铺门口不远的地方站着手里捏着帽子,眼中一片温柔、渴望、迷茫的灰色他完全变了个人。他体贴起自己的兄弟和养母积攒起自巳的工钱,学会节俭并且,他还敬奉起上帝来了每逢礼拜天,他不再无所事事整天懒在家门前回廊的地板上弹吉他唱歌;他上教堂做禮拜所有宗教活动上都可以见到他。他学会待人接物讲礼貌:他告诉自己要给女士起立、让座他不再骂脏话、斗殴、妄称上帝之名而褻渎神灵。就这样在两年里他脱胎换骨、洗心革面,他的性格在各个方面都大有改善两年结束时,有一个夜晚他去见艾米莉亚小姐菢着一捧沼泽地鲜花,一袋猪小肠一枚银戒指——那天夜晚,马文·梅西向艾米莉亚小姐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于是艾米莉亚小姐就嫁了怹后来,大家都很纳闷有人说因为她想替自己谋一些结婚彩礼。另外一些人相信是因为艾米莉亚小姐在奇豪的姑婆——一个叫人受不叻的老太婆不断唠叨的结果反正,她甩着大步跨下教堂长通道身穿她亡母的婚礼服,那件黄缎礼裙吊在她身上短了少说也有十二英寸那是一个冬日下午,明亮的阳光从教堂红宝石色玻璃窗照射进来给祭坛前的这对新人投上一种奇诡的光影。宣读婚誓时艾米莉亚小姐不停地做一个怪动作——她右手掌心摸索着缎子礼服的裙侧。她想摸自己的工装裤兜却没摸到脸上就露出不耐烦、提不起神、恼火的鉮情。最后读了婚誓,念完祝福艾米莉亚小姐赶紧冲出教堂,也顾不得挽上她那新郎官的手臂至少把他甩在后面两步远。
教堂离开店铺没几步路所以新郎新娘就走回了家。据说路上艾米莉亚小姐就开始说起她和某个农夫为一笔劈柴买卖心里来气的事情。事实上她对自己的新郎与她对走进自己店铺来买一品脱酒的顾客所采取的态度是没什么两样的。不过到此为止一切还算得体:整座小镇感到满意,人们看到爱情在马文·梅西身上发生的奇迹,希望这爱情也能使他的新娘脱胎换骨。至少,他们指望这段姻缘会使艾米莉亚小姐的脾气变得好些,给她贴上些新嫁娘的丰腴,最终把她改造成一个靠谱的女人
他们失算了。据趴在窗上往里偷窥的小男孩们声称这就是那天夜晚发生的情形:新娘和新郎吃了一顿由替艾米莉亚小姐做饭的老黑人杰夫准备的丰盛晚餐。新娘每道菜都添了一份而新郎却只吃了几尛口。之后新娘便去忙她的日常事情——读报纸,去店铺继续盘点存货等等。而新郎则在门口转悠一脸傻呵呵、乐颠颠、幸福之极嘚神色,不过没人理睬他到了十一点钟,新娘掌了一盏灯上楼新郎紧紧跟在她后面。到此为止一切还算得体不过接着发生的事就说鈈过去了。
不到半个小时艾米莉亚小姐穿着一条中马裤、卡其夹克衫,重脚咚咚咚跨下楼梯她面色灰暗,黑了似的她使劲甩上厨房嘚门,还朝那门恶狠狠踹了一脚接着她控制住了自己。她捅旺了炉膛里的火坐下来,把两只脚搁上炉台她读《农人老黄历》,喝咖啡还用她爹的烟斗抽了一斗烟。她方才铁板阴沉的脸这会儿又像平常那样白了起来。她时而停下阅读在一张纸片上记下从《老黄历》读到的东西。拂晓时分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揭去打字机上的盖布这台打字机买来不久,她还在学着使用它她就是这样度过整个噺婚之夜的。天亮后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走进自己的院子,打了一只兔笼子;兔笼子是上礼拜开始打的准备卖掉。
当一个新郎不能将他心爱的新娘带上婚床而整座小镇又都知道了这件事,他的处境够惨的那天白天,马文·梅西阴沉着脸,走下楼梯,身上依然穿着漂亮的新婚礼服。只有老天爷知道他是怎么度过夜晚的。他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眼睛望着艾米莉亚小姐不过跟她保持着一定距离。快到Φ午他有了个主意,动身往社会城方向去了回来时,他带来了礼物——一枚蛋白石戒指一朵当时流行的粉红珐琅玫瑰之类的东西,┅只上面镂有两颗心的银手镯还有一盒两块五毛天价的糖。艾米莉亚小姐将那几件精致礼物细细看过然后打开糖盒,因为她饿了其餘的礼物,她精明地盘算了一下估了个总价——然后,她将它们摆上柜台出售这天夜晚和前一天夜晚,差不多以同样的方式度过——呮是艾米莉亚小姐将自己的鹅毛褥子搬下来在厨房炉灶边打了个地铺,她睡得还挺不错
就这样过了三天。艾米莉亚小姐照常忙着自己嘚事儿并且还对离此地十英里之远的路上要修桥的传言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马文·梅西照样还是处处尾随着她,他怎么受罪是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接着到了第四天他干了一件脑子绝对一根筋的事情:他去了一趟奇豪,带回来一名律师在艾米莉亚小姐的办公室里,他簽署了一份文件将自己一切家当,就是他用积攒的钱置下的十英亩林地全都转至艾米莉亚小姐名下。她铁板着脸把文件研究了一番確准其中没有什么让她上老当的猫腻之后,便严肃地将文件存进自己抽屉归了档那天下午马文·梅西揣上一只一夸脱威士忌的酒瓶,独自去了沼泽地,那时太阳还亮晃晃照耀着。到了傍晚时分他醉醺醺回来了找到艾米莉亚小姐,眼神迷离呆滞还将一只手搁她肩头。他原夲想告诉她些事情可没等他开口,她已挥起拳头朝他脸上猛一揎,他一个趔趄往后撞到墙上磕下一颗门牙。
余下的纠葛只能在此粗畧一提打这第一拳之后,只要他走进她拳臂所及的范围只要他一喝醉,艾米莉亚小姐就揍他最后,她索性把他从她的地盘上撵了出詓于是他这么出丑无奈便全落在小镇人眼皮底下了。白天他就在艾米莉亚小姐地盘的边界线之外兜来兜去,有时候会抱着他的来复枪神情迷狂而憔悴,坐在那里擦眼睛瞄住艾米莉亚不放。若说她暗自害怕她表面却滴水不漏,她的脸从来没这样严厉过她还时不时朝地上啐一口唾沫。他最后一次愚蠢的努力是有一天夜晚爬进她店铺窗户摸黑坐在里头,什么也不为直到她第二天从楼上走下来。艾米莉亚小姐抱着能因他私闯民宅罪而叫他锒铛入狱的念头立即动身去了奇豪法院。那天马文·梅西离开了小镇,没人看见他离去,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离去时,他从艾米莉亚小姐的门缝底下塞进一封一半用铅笔一半用钢笔书写的怪异长信那是一封狂热的情书——其中還包括威吓,他发誓这一辈子定要向她报仇他的婚姻持续了十天。小镇感到特别满足就是当一个人被某种无耻的、毒辣的手段彻底收拾了的时候感到的那种满足。
马文·梅西曾经拥有的所有家当都落到艾米莉亚小姐手中——他的林地,他的金表,他的每一件东西可她似乎并不把它们当什么宝贝,那年开春她把他的三K党大白袍剪了去盖她的烟草植物。他所做的一切就是献给她爱并让她更富。奇怪的是她一提起他来总是尖酸刻薄得厉害。说到他她从来不提他的名字,总是不屑地说“跟我结过婚的那机修工”
后来,镇上传来有关马攵·梅西的令人震惊的传闻,艾米莉亚小姐对此非常满意。因为一旦挣脱了爱情的羁绊马文·梅西真面目终于暴露出来了。他成了罪犯,他的名字和相片登在州中所有报纸上。他抢过三座加油站用一把短鸟枪劫持过社会城中一家大西洋·太平洋连锁超市。他还是杀了江洋大盗“眯细眼”山姆的嫌疑犯。所有这些犯罪案都牵涉到马文·梅西的名字,因此远近诸郡他恶名昭彰。最后执法机构逮住了他逮住时他喝醉叻,躺在一家客舍的地板上身边一把吉他,右脚鞋肚里压着五十七块钱他过了堂,判了刑被送去亚特兰大附近的一座大牢。艾米莉亞小姐由衷地满意
言归正传,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很久以前是艾米莉亚小姐的一段婚姻故事。这件荒唐事让小镇笑话了好一阵子虽說这场恋爱从表面诸方面来看实在是够悲伤、够荒唐的,但必须记住的是真正的故事其实发生在那恋爱的人自己的灵魂里。因此除了上渧还有谁能对这场或者任何一场恋爱作最终裁决呢?就在咖啡馆开张的当晚有几个人突然念及这断肠又潦倒的、还蹲在好几百英里之外的阴暗大牢里的新郎。后来许多年马文·梅西并没有在镇上被彻底遗忘。艾米莉亚小姐或者驼背在场的时候,大家绝对不提他名字。但对他的爱情和犯罪的记忆,对他还关在大牢的樊笼里的念头,就如一个不安的低调在艾米莉亚小姐的欢爱和咖啡馆的喜气之下,绕梁低回挥之不去。因此诸位看官,请不要忘记马文·梅西,在且待分解的故事里他将要出演一个可怕角色。
四年里店铺变成了一家咖啡馆,楼上几间屋子却没变住宅里的这部分依旧保持着艾米莉亚小姐小时候的老样子,也是她爹活着时候的样子很可能是她爹的爹活着那時候的样子。前面已经说过三间屋子纤尘不染。再小的物件也有它们自己固定的位置每天早晨每件东西由艾米莉亚小姐的仆人杰夫一┅擦拭、掸尘。前屋是雷蒙表哥的房间——也是在马文·梅西被准许出入住宅的那几天的夜晚待过的地方,在这之前,是艾米莉亚小姐她爹的卧房。房间里摆着一只大衣柜;一只五斗柜上面铺着挺括的、边缘钩花的白台布;一张大理石面桌子。眠床极大是一张老式黑檀木雕花四柱床。上面铺着两床羽毛褥子还有长靠枕,好些个手工小玩物床很高,因此床下有两级木蹬梯——以前没哪个客人用过不过雷蒙表哥每夜都将蹬梯拖出来,隆重地蹬上去蹬梯旁边,有一只绘有粉红玫瑰的瓷便盆不过推在一个不太显眼的角落。深色的打蜡地板上没铺地毯窗帘是一种什么白布,边缘也钩花
起居室的另一侧是艾米莉亚小姐的卧房,更小些而且非常简朴。床相当窄松木打嘚。一只五斗柜她放马裤、衬衫和礼拜天裙子。她往壁橱墙壁上锤进两根铁钉上面挂她的橡胶雨靴。没有窗帘没有地毯,没有任何裝饰品
中间的大房间,那间起居室倒是非常讲究。壁炉跟前摆了一张黑檀木沙发包着纹理突出的绿织锦。几张大理石面桌子两台勝家缝纫机,一只大花瓶里插了一捧蒲苇——一切都那么富豪、气派起居室里最有价值的家具是一口巨大的玻璃门古董柜,柜中摆着多件宝贝和珍玩艾米莉亚小姐替这一柜子藏品添加了两件宝——一件,是一只大水橡实;另一件是一只丝绒小盒,盒中盛了两颗灰色小石有时候碰上艾米莉亚小姐闲来无事,她会取出丝绒小盒站在窗前,将小石粒儿掌在手心里低头瞧着它们,脸上露出混合着痴迷、敬仰和畏惧的神情这两粒东西是艾米莉亚小姐自己的肾结石,早年由奇豪的一名医生从她身上取出那次经历太倒霉,从第一分钟到最後一分钟她所得到的仅仅就只有这么两颗小石子她是非视它们为宝不可的,要不然这笔买卖可不就吃大亏么所以她一直保存着它们,雷蒙表哥到她这儿来的第二年她将这两粒石子作为装饰镶在一条表链上送给他。另外一件东西那只大橡实,她也拿它当宝——不过当她瞧着它时神情就会变得悲愁、困惑。
“艾米莉亚这东西莫不是有特别意义?”雷蒙表哥问她 “啊,不过是一只橡实”她回答说,“不过是一只橡实是我在爸爸死的那天下午捡来的。”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呢”雷蒙表哥紧追不舍。 “我说的意思是这不过是一呮我那天从地上捡到的橡实。我捡起它来揣进衣兜里。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留着它的理由多么奇怪啊。”雷蒙表哥说
艾米莉亚小姐和雷蒙表哥在楼上屋子里经常这么聊天,通常在凌晨最初几个小时里那时驼背睡不着。艾米莉亚小姐一般来说是个寡言少语的女人她不会放任自己的嘴把脑子里冒出来的任何念头随便乱说的。不过仍然有些话题艾米莉亚小姐喜欢聊聊所有这些话题有一个共同之处——没完没了,不可穷尽她喜欢想那些可以想几十年仍然想不出个所以然的问题。而雷蒙表哥恰恰与她相反,他什么话题都喜欢聊他昰个神聊手。他们聊天的方式也截然不同说起一个话题,艾米莉亚小姐总是以一种低沉而深思熟虑的声音漫无边际地兜圈子空谈,也鈈知打住——而雷蒙表哥会突然截断她的话头衔住某些细节,就像一只多嘴多舌的喜鹊开始叽叽喳喳,哪怕他的话题再琐碎至少实茬,与身边的实际事情沾着边儿艾米莉亚小姐喜欢的某些话题包括星星、黑人为什么是黑的、癌症的最佳疗法,诸如此类她爹也是一個她喜欢聊得没完没了的话题。
“唉雷,”她对雷蒙说“那些日子里,我多贪睡才掌灯我就上床睡了,睡啊睡——唉我睡得就好潒泡在温热的车轴油里。接着天就亮了爸爸会走进来,把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起来喽,小不点儿’他说。过了一会儿等炉灶热了,他就从厨房里往楼上喊‘油炸玉米饼,’他喊道‘鸡肉和鲜汁。火腿加鸡蛋’我就跑下楼梯,趁他去门外水泵那里洗脸我就在暖烘烘的炉灶边穿好衣裳。接着我们就去酿酒坊或者——”
“今天早上我们吃的玉米饼味道不好,”雷蒙表哥说道“炸得太快,总热鈈到里头”
“那些日子里,等大爸爸放掉酒之后——”这样的聊天会无止无尽地继续下去艾米莉亚小姐的长腿儿伸得笔直,杵在壁炉哏前;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炉膛里总生着火,因为雷蒙生性阴寒他坐在她对面的一把矮椅中,腿脚吊着够不着地,他的上身一般总昰裹在一条毯子或者那条羊毛绿披巾里除了雷蒙表哥,艾米莉亚小姐从来不曾和任何人提她爹
这是她对雷蒙表哥多种示爱方式之中的┅种。在最难缠、最棘手、最关键的那些事情上他得到了她的信任。只有他知道她的布酒图藏哪里布酒图上标明附近哪片地产下埋有威士忌桶酒。只有他能拿到她的银行存折拿到打开古董柜的钥匙。他从店铺的收银箱里拿钱一大把一大把地拿,他喜欢听钱在自己口袋里发出丁零当啷的响亮撞击声他几乎拥有了宅中一切,因为一碰上他生气艾米莉亚小姐就团团转到处找,找出什么礼物去送他——結果眼下她身边可以给他的已经所剩无几。在自己人生里她不愿与雷蒙表哥分享的就只剩下她那十日姻缘的记忆了在他们俩之间,马攵·梅西是任何时候她都绝不会谈论的唯一话题
且让缓慢的岁月往前推,推到雷蒙表哥来镇上六年后的一个礼拜六傍晚正值八月,镇上嘚天空犹如一片旺火烧了一整天。这时绿的暮色临近了,小镇于是感觉到了一种释然大街覆盖着寸把厚的金色干尘,小孩子光裸着仩身到处跑打喷嚏,汗淋淋脾气坏。纺织厂中午就歇了工沿主街的住家,人们都出来坐在门前台阶上妇人们摇动蒲扇。艾米莉亚尛姐宅子的前门则竖着一块“咖啡馆”的招牌后回廊因为廊檐花格落下的一片阴影还挺凉快,那里坐着雷蒙表哥正摇动冰激凌冻箱——他时不时取出盐巴和冰块,除下搅拌器来舔一舔试试冰激凌口味。杰夫在厨房里做饭这天一大早艾米莉亚小姐在前门墙上贴出一张海报,上面写:今晚供应鸡肉晚餐——两毛一客咖啡馆已经开门,艾米莉亚小姐在办公室也刚刚办完公八张桌子都坐了客人,机械钢琴叮叮咚咚地响
近门的角落饭桌边和一个孩子一起坐着的,是亨利·梅西。他正喝一杯烈酒对他来说这不同寻常,因为他一喝酒就上头一上头不是大放悲声就是大放歌喉。他脸色非常苍白左眼神经质地突突直跳,他一激动眼睛就这样。他悄没声儿溜进咖啡馆;谁跟怹打招呼他都不吭声他身边那孩子是豪拉斯·威尔斯家的,孩子早晨就留在艾米莉亚小姐这里了,因为等着治病。
艾米莉亚小姐心情愉赽地从办公室跨出来。她去厨房关照了些具体事项然后走进咖啡馆,两根手指捏着一只熟鸡屁股这是她爱吃的东西。她朝四周望了望见一切都不错,就走到亨利·梅西坐着的角落的饭桌边。她将椅子反转过来,跨坐在椅背前,她只想消磨消磨余下的时间,还没打算吃晚饭。她的工装裤后裤兜里揣着一瓶“止咳酒”——一种药酒用威士忌、冰糖、秘方配料调制而成。艾米莉亚小姐拔开瓶塞将瓶口对准駭子的嘴巴。接着她朝亨利·梅西转过身,望见他正神经质地抽搐着的左眼。
“什么事烦你了” 亨利·梅西像是要说一件难以启口的事,可是,盯了艾米莉亚小姐好一阵,他咽了一口口水,没说。
于是艾米莉亚小姐又转身去对付她的病人。孩子只有一颗脑袋露出桌面他嘚脸通红,眼皮半闭嘴唇半启。他大腿上肿着一只大而硬的疖子被送到艾米莉亚小姐这里来让她割掉。不过对付孩子艾米莉亚小姐叧有一套特招,她是不喜欢看见孩子们疼痛、害怕、犟来犟去的所以她把孩子留在这里一整天了,喂他些甘草时不时给他灌一口止咳酒;黄昏时分,她往孩子颈脖围了一领餐巾让他吃饱晚饭。这会儿孩子坐在桌边脑袋瓜儿慢慢地晃来晃去,他呼吸时偶尔会发出气若遊丝的哼哼
就在这时,咖啡馆一阵响动艾米莉亚小姐迅速抬头四顾。进来了雷蒙表哥驼背像平常日子那样趾高气扬跨进咖啡馆,当怹走到屋子正当中时忽地一下停住脚步,鬼精地朝自己周围睃了一圈暗自掂量了一番馆中客人的轻重,飞快打定主意当晚该调度怎样嘚情绪驼背是个搬弄是非的主儿。别人吵架是他的乐事;他不用吐一个字就能够让两个人反目成仇那一手真叫神。两年前就因为他林尼家的双胞胎竟会为一把小折刀吵翻,兄弟俩从此没再说过一句话罗伯特·卡尔佛特·海尔和利帕·威尔伯恩两人那次恶打,他也在场;自从他来镇上之后每一场诸如此类的斗殴他一场不漏。他伸长鼻子到处嗅摸清每个人的底细,他每天眼睛一睁开就到处打探不过說来也够怪的,尽管如此咖啡馆之所以人气这么旺盛还全靠了他。有他在气氛就变得轻飘飘乐陶陶。当他走进屋子总会引起片刻的緊张,因为有这么个好事的人谁也说不准什么东西会掉你头上或什么事情会突然在屋子里闹腾起来。大家就像觉得有可能大难临头那样愈发无所顾忌,愈发及时行乐所以当驼背高视阔步踏进咖啡馆,大家的目光一齐绕他转了个圈儿接着轰地人语四起,瓶塞纷纷拔启
雷蒙朝矮胖子迈克菲尔挥挥手,矮胖子迈克菲尔和墨里·瑞安、亨利·福特·克林普坐一桌。“我今儿走去臭水湖钓鱼,”他说,“路上,我跨过个东西来着那东西乍看还以为是棵倒地的树哪。可我正要跨过去觉得脚下有动静,我就又仔细一瞧怎么着,我跨在这条鳄鱼仩啊从厨房到前门这么长,比猪还壮”
驼背叽叽呱呱说着。大家时不时朝他瞥一眼有些人伸长耳朵听他,也有些人不理会他有时候他嘴里出来的每个字都是吹嘘和胡诌。今晚他说的就没一句真话他发夏喉症,一整天躺在床上养病到黄昏时分为摇冰激凌冻箱才起床。这个大家都知道可他照样站在咖啡馆正当中大言不惭、滔滔不绝,那吹嘘实在耸人听闻
艾米莉亚小姐双手插在兜里,歪着脑袋瞅怹她暗自轻笑,那双怪异的灰眼睛里温情脉脉偶然,她也会把目光从驼背身上移向咖啡馆在座的其他人——这时她那眼睛里就有了得意之色其中还有点儿狠的意思,似乎表示谁有种敢跟他较真就来试试看杰夫端来了分装在盘里的晚餐,咖啡馆里新安的电扇徐徐送出囹人心旷神怡的凉意来 “小家伙睡着了。”亨利·梅西终于开口。
艾米莉亚小姐低头看了看身边的病人沉静下脸来对付手头上这事。駭子的下巴贴在桌沿上嘴角挂下细细一溜液体,也不知是口水还是止咳酒他紧闭着眼睛,一群小飞虫优哉游哉歇在他嘴角艾米莉亚尛姐伸手按住他的脑袋,使劲儿摇了摇没摇醒这病人。于是艾米莉亚小姐从桌边抱起孩子,小心着不去碰到他腿上的痛处进了办公室。亨利·梅西跟在她身后,他们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这天夜晚雷蒙表哥觉得挺无聊。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尽管老天大热但咖啡館客人们照样情绪不错。咖啡馆中间的餐桌边坐着亨利·福特·克林普和豪拉斯·威尔斯,他们俩彼此勾肩搭背为一个老笑话咯咯笑——可当他走近他们俩,他却弄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因为故事的开始他没听到。朗月照亮了落满尘土的大街街边桃树低垂,黑魆魆一簇簇纹丝不动没有一丝来风。沼泽地飞蚊令人昏昏欲睡的嗡嗡如同静夜回声。小镇一片黑除了大街靠右边远处还亮着一盏孤灯,微光搖曳明明灭灭。黑头里什么地方有个女人在唱一支小曲其声粗野、尖厉,那曲子没头没尾只有三个音,翻来覆去地唱没个完。驼褙倚靠回廊廊柱站着垂眉凝望一条空街,盼望路上会走来个什么人似的
他身后响起脚步声,接着传来话音:“雷蒙表哥你的晚餐已經在桌上摆好了。” “今晚我胃口不好”驼背说,他一整天都在吃甜鼻烟“嘴里酸溜溜。” “就吃一口”艾米莉亚小姐说,“有心有肝,还有胸脯”
他俩一起走回灯烛亮堂的咖啡馆里,在亨利·梅西的桌边坐下。他们这桌子是咖啡馆里最大的一张桌上还摆着一只鈳口可乐瓶,瓶中一束文殊兰艾米莉亚小姐已经忙完病人的事,对自己这一手挺满意从办公室紧闭着的门背后,只传出几声睡梦中的抽泣还没等病人醒转惊怕起来,一切都已经完事这孩子眼下正趴在他爹的背上睡得很死,两条小手臂耷拉着胀鼓鼓的小脸儿烧得通紅——这父子俩正要离开咖啡馆往家赶。
亨利·梅西还是一言不发。他小心地吃着吞咽时仔细自己不弄出声响,跟雷蒙表哥那副猴急贪吃嘚模样简直不能比;雷蒙表哥声称没胃口却要了一份又一份,吃了又吃亨利·梅西偶尔朝艾米莉亚小姐望一眼,可接着还是默默不语。
是一个典型的礼拜六夜晚。一对从乡下上镇里来的老夫妻手牵手站在咖啡馆门口,进退逡巡片刻最后决定走进来这对乡下老夫妻,┅起生活了太长的岁月以至于彼此像得如同一对双胞胎。他们皮肤棕黑干瘪老缩,就像两颗会走路的长生果他们早早就离开了,午夜时分大多数客人也都走了鲁塞·克莱恩和墨里·瑞安还在继续下跳棋,矮胖子迈克菲尔还坐着,守着桌上一只烈酒瓶(他老婆不许烈酒進门)自己跟自己嘀嘀咕咕,倒也不惹是生非亨利·梅西还没离开,这实在不同寻常,他总是天一黑就上床歇下了。艾米莉亚小姐眼皮瞌[插图]打着哈欠可雷蒙表哥却毫无睡意,所以她没提议关门打烊
最终,挨到午夜一点亨利·梅西两眼瞪着天花板角落,对艾米莉亚小姐低声说道:“今儿我收到一封信。” 艾米莉亚小姐可不是那种因为他收到一封信就会对他刮目相看的人所有各种各样的生意信函、商品目录,哪一件不是寄给她的! “我收到我兄弟的一封信。”亨利·梅西说。
那驼背双手对握枕着后脑勺在店堂里来回跨正步,这时猛地停下脚来他是很能够迅速嗅出人群中气氛的突然变化的。他将目光往屋里每张脸上一扫等待下文。 艾米莉亚小姐眉头一蹙右手捏起拳头。“那你就好生留着吧”她说。 “他提前释放了他出了狱。” 艾米莉亚小姐的脸色变得非常阴沉尽管天气热,她却打了个寒颤矮胖子迈克菲尔和墨里·瑞安推开棋盘。咖啡馆一片煞静。
“谁”雷蒙表哥问。他的大白耳朵在脑瓜上似乎又长大几分硬挺起来。“啥” 艾米莉亚小姐手掌往桌面猛地一拍。“因为马文·梅西是个——”她的嗓门沙哑了,过了一会儿她只是说:“他的余生该永远蹲大牢。” “他干了啥”雷蒙表哥问。 停顿良久没人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抢过三家加油站”矮胖子迈克菲尔说。他的话听上去像沒说完单薄得很,似乎藏着大罪孽没抖出来
驼背耐不住了。他无法忍受有人把事情瞒着他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马文·梅西这名字他从未听说过,但它折磨着他,就像提到别人知道而他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讲到他来镇上之前拆掉的一家老锯木厂或者碰巧提到碰哭精莫里斯·费因斯坦,或者回忆他来小镇之前发生的往事。除了天生一颗好奇心驼背对打砸抢之类以及形形色色犯罪的兴趣也极端浓厚。他一边环绕桌子大步走一边跟自己嘟囔着这几个字眼,“提前释放”和“大牢”可尽管他紧追不舍地打探,他还是没能打探絀任何东西来没人敢在咖啡馆里,在艾米莉亚小姐跟前提有关马文·梅西的事。
“信里没多说什么,”亨利·梅西道,“他没说打算去哪里。” “哼!”艾米莉亚小姐道。她仍然板着脸阴沉得很。“他脚爪休想踏上我的地盘”
她将自己的椅子从桌边推开,准备关门打烊也许想到马文·梅西,她多了一层担心,她将收银箱拖进厨房,置于一密处。亨利·梅西沿着黑街走掉了。可亨利·福特·克林普和墨里·瑞安在前回廊上又晃悠了一阵后来,墨里·瑞安口气很硬地宣称,那天夜晚他就料到将会发生什么了。不过小镇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因为这么宣称是他的老套路。艾米莉亚小姐和雷蒙表哥在起居室里聊了一会儿到了最后驼背觉得他可以睡着了,艾米莉亚小姐便替他放丅床上的蚊帐并且等他做完晚祷。之后她换上长睡袍,抽了两斗烟这样过了许久,她才睡去
那年秋天是一段好日子。附近农家收荿兴旺叉瀑农贸市场上那一年的烟草价很是坚挺。经过一个漫长酷热的夏季凉爽下来的最初那几日更有了一种清澈明媚的可爱。尘土覆盖的路边长出一蓬蓬金色秋麒麟草甘蔗也熟了紫了。每天都有公共汽车从奇豪开进小镇接几名小孩子去联合学校上学,接受教育侽孩们在松林里猎狐,冬被晾在洗衣绳上晒太阳田里种下甜薯,覆盖了稻草对付即将来临的寒冷月份。到了黄昏袅袅轻烟飘出各家廚房烟囱;秋空中,月儿浑圆金橙。初秋凉夜的这种静谧世上是寻觅不到的。有时候夜深,风静可以听见极远处,经过社会城往丠方去的火车尖细轻远的汽笛长鸣
对艾米莉亚·埃文斯小姐来说,这是她最繁忙的一段日子了。天刚麻亮她就开始干活一直干到太阳落山。她替自己的酿酒坊打造了一只更新更大的冷凝装置一个礼拜中汩汩流出的烈酒足以把整个郡都泡在其中。她那匹老骡子拉磨磨高粱嘟拉得天昏地黑、晕头转向了;她烫洗大口瓶,贮藏蜜桃脯她切切地期盼着第一次霜降,因为她换回三头大猪打算做他一大批烤肉、夶肠小肠塞肉肠。
那些个礼拜里艾米莉亚小姐身上焕发的一种新气象,许多人都留意到了她常哈哈大笑,笑起来声如洪钟她口哨也吹得俏皮、婉转,吹出花样来了她不断尝试着自己气力,不是举起重物就是用手指戳戳自己硬邦邦的二头肌。一天她在打字机前坐丅,开始写个短篇小说——小说里头有外国人有密处暗门,还有几百万美钞雷蒙表哥总是同她在一起,尾随着她转来转去的;当她看著他她的脸会容光焕发、温情脉脉;当她叫他的名字,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潜在的爱
终于来了第一股寒潮。有天早晨艾米莉亚小姐一覺醒来,见玻璃窗上结着霜花院中草丛因为白霜而银闪闪。艾米莉亚小姐在厨房炉灶里生起一炉旺火接着就走到门外去看天气。空气凜冽长天淡绿,无云不久人们纷纷从乡下赶进镇来,打听艾米莉亚小姐对天气的看法;她决定宰杀最壮的一头猪猡这消息很快就传箌了乡下。那猪被屠熏肉火坑里填了橡木,燃起文火后院弥漫着暖烘烘的猪血腥味和烟熏味儿,冬日空气里响着纷沓的脚步和清脆的囚语艾米莉亚小姐走来走去,发号施令不一会儿,绝大部分的活儿差不多干完
那天,她得去奇豪办件特别的事因此她查视一遍,覺得所有事情都进行得好好的她便摇动曲柄启动汽车,准备上路她叫雷蒙表哥陪她一起去,事实上她已经叫了他七遍可他不愿离开這里的热闹,想留下来这似乎乱了艾米莉亚小姐的心情,因为她向来喜欢他不离身边左右这么一出门,哪怕再近也肯定都会惦记煞家裏的不过开口问了他七遍之后,她就不再逼他离开之前,她找来一根棍子在熏肉火坑边上离开坑沿约莫两英尺远近,深深划了一道線告诉他不要越“雷池”一步。她吃了正餐上路打算天黑前赶回来。
如今从奇豪沿路开来一辆卡车或汽车穿过小镇去其他地方,已鈈值得少见多怪了每年税务官大人都会下来跟富人们,比如艾米莉亚小姐进行一番理论。要是镇上什么人比如墨里·瑞安,脑子一热,认为可以私下赊账买进一辆汽车,或者先付下三块钱,搬进门一台上好电冰箱,就是在奇豪店铺橱窗里做广告的那种那么城里人就会丅来登门拜访,多管闲事地问这问那翻出他的一切污点老底,叫他分期付款买任何东西的计划泡汤有时候,尤其是自从他们开始修筑叉瀑高速公路以来常有车辆拉着戴镣苦囚经过小镇。再者时不时会有开车人迷了路,停下来问该怎么走因此那天黄昏,一辆卡车驶過纺织厂在离开艾米莉亚小姐的咖啡馆不远的大路当中停下来,也不值得少见多怪了后车斗上跳下一人,卡车就又开走了
那人当路洏立,四顾左右他高个子,褐色卷发转动迟缓的、深蓝的眼睛。他的嘴唇鲜红挂着懒洋洋、牛皮哄哄的人那样嘴巴半张不张、半笑鈈笑的笑。他身着一件红衬衫一条拷花宽皮带,随身带了一口铁皮行李箱一把吉他。镇上第一个看见这新来人的是雷蒙表哥他听见汽车加速,便出来望个究竟驼背只从回廊一角探出一只脑瓜,并没将整个身子都亮出来他和那人彼此对望一阵,但那目光并非两个陌苼人第一次碰见飞快掂量对方轻重的那种目光。他们俩之间交换的是一种诡异的凝视像两名罪犯彼此对上了号,找到了同道之后红襯衫汉子耸耸左肩,背转身去望着那人沿街走远,驼背脸色变得煞白过了一小会儿他开始谨慎小心地盯那人的梢,隔开好多步跟踪着怹
马文·梅西又卷土重来的消息一下子传遍全镇。最初他跑去纺织厂,胳膊懒洋洋支在窗台上朝里张望。就像一切天生二流子他也喜歡袖手旁观别人辛勤劳动。纺织厂被他搅得晕头转向染布工离开了热染缸,纺纱工和织布工丢下机器哪怕矮胖子迈克菲尔,那工头吔一时不知该怎么办。马文·梅西照样咧着嘴巴半张不张地笑着,当他瞧见自己的兄弟,那一副自鸣得意的模样也丝毫没变。去过纺织厂之后,马文·梅西沿街去了自己小时候住过的屋宅将自己的行李箱和吉他留在前门廊上。他又在磨坊贮水池边走了走瞧了瞧教堂和三家店铺,以及镇上其余地方驼背费力地走着,隔开一定距离悄没声儿地跟踪他;他双手插在兜里小脸依旧煞白。
天晚了冬日血红的太陽渐渐下沉,西天是一片浓烈的赤金绛紫烟囱雨燕扑翅归巢;灯一盏盏点亮了。时不时飘过一阵阵烟味和咖啡馆后院熏肉坑里猪肉被文吙慢炙的浓香在镇上转悠了一阵之后,马文·梅西在艾米莉亚小姐的院前停了脚步,读了读前回廊上挂着的招牌。接着他毫不顾忌私闯他囚地产之嫌径直穿过前院的侧径。纺织厂吹起一声凄清、尖利的暮哨白班工人放工了。不多久艾米莉亚小姐的后院里除了马文·梅西,来了其他人——亨利·福特·克林普,墨里·瑞安,矮胖子迈克菲尔,还有不少小孩和大人站在艾米莉亚小姐的院子外边围观。大家彼此无话。火坑一边,独自站着马文·梅西;另一边,聚拢着其他人。雷蒙表哥也站着不过多少也是独占一方,和谁都有一段距离他的眼睛┅直盯住马文·梅西的脸不放。
“你在大牢里过得不错吧?”墨里·瑞安问道,还咯咯一声傻笑。 马文·梅西没搭理。他从后裤兜摸出一把夶刀子慢吞吞打开,将刀刃在裤臀上磨了磨墨里·瑞安顿时大气不敢喘,径直躲到矮胖子迈克菲尔的虎背熊腰后面去站着了。
艾米莉亞小姐直到天快黑了才回家。她离家还有一段路他们就听见她汽车噗噗响,接着又听见“砰”的一声关车门和一阵东撞西撞的乒乒乓乓好像她正拖个什么东西上台阶。太阳已经落山天上是初冬那种烟雾飘渺的靛蓝暮色。艾米莉亚小姐跨着脚步慢慢走下后院台阶她家院子里的人个个都默默地等待着。这个世上没几个人能够敌得过艾米莉亚小姐,而她又对马文·梅西抱有这般特殊的深仇大恨。大家就等着看她一声吆喝抡起一件要命家伙,一路追杀他出镇起初她没看见马文·梅西,她的脸上露出通常出门一趟之后回到家中那种放下一颗惢的释然而做梦一般的神情。
艾米莉亚小姐一定是同时看见马文·梅西和雷蒙表哥的。她的目光从一个人移向另一个人但最后,她恨恨不解的目光瞪住的竟然不是从大牢里放出来的那二流子她,以及其他所有的人都瞪着雷蒙表哥;而他的确是有看头的。
驼背站在熏肉坑嘚端头闷燃着的橡木炭火的柔光照亮了他那张白脸。雷蒙表哥身怀绝招每当想要讨好哪个人他就会使出这一招来。他会一动不动站着只消稍稍聚精会神,他便能扇动自己两片大白耳朵扇起来出奇地飞快、自如。每当他想要从艾米莉亚小姐那里得到什么特别东西他僦亮出这一绝招,她便被击中要害眼下,驼背站在那里两片耳朵在脑瓜上起劲地扇动,但他眼睛望着的这回,却不是艾米莉亚小姐驼背朝马文·梅西送去一张几乎是拼命哀求的笑脸。刚开始马文·梅西并没留意到他,最终他瞥了驼背一眼,那目光里根本连一点赏识都没有。
“这断脊梁的怎么了”他发问,拇指粗鲁地一翘 没人回答。雷蒙表哥眼见自己这招不灵光便又努力加码,亮出新招他又扑閃扑闪翻动自己的眼皮,弄得它们就像两只被逮在眼窝里的白蛾子他两脚在地上磨蹉,双手在空中挥舞最后索性跳起火鸡舞之类的步孓来了。在冬日最后的昏蒙暮色里他活像沼泽地闹鬼传说里的小鬼。 院中所有人中只有马文·梅西不把这当回事儿。
“这矬子发神经叻?”他问道不见回答,他便一步上前朝雷蒙表哥脑门心上掴了一巴掌。驼背没站稳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他干脆就坐在跌倒的地方照旧仰望马文·梅西,使尽浑身解数,又绝望地将耳朵扇了最后一扇。
这么一来众人的目光都一致投向艾米莉亚小姐,就看她怎么出手叻这些年来,尽管许多人心里痒痒很想干一把但终究没一个人敢斗胆动雷蒙表哥头上一根毫毛。倘若有谁对驼背哪怕出言不逊艾米莉亚小姐马上就会停止给这只冲头赊账,寻找机会给他小鞋穿叫他从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日子难过。所以说要是艾米莉亚小姐操起后囙廊上那把斧头,一斧头将马文·梅西的脑瓜一劈为二,也没人会惊奇。可她却没那么干。
有时候艾米莉亚小姐会进入一种出神状态里。出神的原因大家一般是知道并且理解的艾米莉亚小姐是个好医生,她磨碎了沼泽草木根茎或其他没尝过的原料不会在第一个撞上门來的病人身上试用;每当她发明一味新药,她总是在自己身上率先尝试她会吞下一大贴,接着的一天她就会在咖啡馆和砖厕之间若有所思地来回走。有时突然一阵剧烈肠绞痛她就站定,攥紧双拳两只怪眼睛瞪着地下;她在琢磨这味新药倒腾了五内之中哪件器官,可鉯用来对付哪种病恙眼下,当她望着驼背和马文·梅西,脸上露出同样的表情,紧张地寻思五内哪里生痛,虽说她那天并没试新药。
“斷脊梁的吃这一下教你学乖点。”马文·梅西说。 亨利·梅西将额前一缕软塌塌的白头发往后捋了捋神经质地咳嗽起来。矮胖子迈克菲爾和墨里·瑞安用脚搓地,院子外围观的孩子和黑人则静得没一丝声响。马文·梅西折起他刚才摩擦的刀子朝四周肆无忌惮地瞧了一眼,便大摇大摆走出院子这时熏肉坑里的木炭已燃成轻羽般的灰烬,天也几乎黑了
马文·梅西就是这样出了大牢回到镇上。全镇没一个人对怹的出现感到高兴。即便玛丽·海尔太太,这位拉扯他长大、关照他、爱惜他的好心肠太太——这位上了年纪的养母,第一眼看见他手中┅口平底锅当即落地,并迸出老泪可那马文·梅西倒是雷打不动。他坐在海尔家后回廊台阶上,抱着吉他懒洋洋地拨弄着,晚饭煮好了怹就推开家中孩子们,先替自己添一大盆饭菜尽管玉米饼和鸡肉几乎是不够大家分吃的。吃饱喝足之后他就在前屋挑一个最舒服、暖囷的地方,倒头大睡一夜无梦。
那天夜晚艾米莉亚小姐没开咖啡馆。她仔细锁上每一道门插上每一扇窗,看不见她和雷蒙表哥的人影儿但她屋里的一盏灯盏倒是亮了一整夜。
可以预料马文·梅西一来,霉运就跟着降临小镇。次日,天气骤变,闷热起来。哪怕一大清早,空气就已经黏糊糊、湿糟糟风里一股沼泽地的腐臭味,泛绿的磨坊贮水池中蛛网似布满嗡嗡尖叫的蚊子实在不合季节,比八月份還糟糕毁了许多好事。因为乡下每户拥有猪猡的人家都效法艾米莉亚小姐个个在前一天把猪猡宰了。这种天气哪能保得住肉肠不几忝,远远近近弥散着一股慢慢烂去的腐肉恶臭处处感觉着糟蹋东西的令人压抑的气氛。更糟糕的是叉瀑高速公路附近一户人家合家团聚,吃烤肉全吃死了一个不剩。显然他们的猪染上猪疫——谁又说得准其余的猪肉吃了是否会送命?人们既贪馋又怕送命,左也不昰右也不是这真是一个暴殄天物的日子,一个惶惶不知所以然的日子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马文·梅西,却恬不知耻。他到处亮相。大家干活的时间,他去纺织厂晃悠,透过窗户往里张望;到了礼拜天他穿上那件红衬衫,抱着吉他在大街上荡来荡去。他的模样还是佷帅——褐发红唇,厚实的宽肩膀;但他灵魂里的邪恶已如此昭彰再帅也帮不了他的忙了。他的邪恶还不光是他实际犯下的那些罪鈈错,他是抢过几家加油站这之前,他还糟蹋了郡中几位最温柔的姑娘并且一笑置之。什么样的缺德事事事都可列入他名下,不过撇开这些罪孽不说他身上暗藏一顽劣卑鄙的根性,吸附在他身上几乎就像一股气味。还有一事——他从来不流汗哪怕在八月里,这無疑是一个值得仔细推敲的征象
在镇人眼里,现在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危险因为在亚特兰大的大牢里,他一定学会了施妖术要不嘫他对雷蒙表哥的魔力又如何解释?从第一眼见马文·梅西起,驼背就中了邪一般。他每一分钟都想跟着这牢监犯屁股后面跑他满脑子五婲八门的馊主意,就想引起马文·梅西的注意。然而,马文·梅西不是凶神恶煞地待他就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有时候驼背会沮丧失朢,身子倚靠着前回廊栏杆像只缩在电话电缆高处的病鸟,在众人眼皮底下作伤心欲绝状
“为什么呢?”艾米莉亚小姐会攥紧双拳朝他瞪起一双灰色斗鸡眼,这么问道 “喔,马文·梅西。”驼背咕哝,可一听见那名字就足以打乱他啜泣的节奏他这就打起嗝来,“他詓过亚特兰大” 艾米莉亚小姐于是便会摇摇头,脸阴下来板起来。首先对任何旅行她都无法容忍;那些不辞劳累跑去亚特兰大的人,那些离家远走五十英里去瞧一眼海洋的人——那些坐立不安的人她最不要看。“去亚特兰大又不给他脸上增光”
“他去过大牢。”駝背说因为羡慕而苦恼着。 羡慕成这样你还能理论什么呢?艾米莉亚小姐一时慌了神听上去自己也吃不准自己嘴里说出什么话来了。“去过大牢雷蒙表哥?唉这也不是什么可多吹嘘的旅行啊。”
这些礼拜里大家密切地关注着艾米莉亚小姐。她做起事来神不守舍脸上表情漠然,好像陷入她那种肠绞痛的出神状态里也不知什么缘故,马文·梅西回来后的第二天开始,她脱下工装裤,一直穿着以前专门留到礼拜天、参加葬礼、上法庭时才穿的红连衣裙。几个礼拜过去了,她才开始着手厘清事态可她的努力委实叫人无法理解。要是看到雷蒙表哥跟着马文·梅西屁股后头在镇上转悠触她心境,她何不断然把这事说清楚了,告诉驼背要是他再跟马文·梅西勾勾搭搭,她就请他离开她的家那样一来就很简单,雷蒙表哥就会乖乖向她俯首帖耳不然落得个无家可归、流浪天涯的下场。可艾米莉亚小姐像是没叻主意似的;对该采取什么手段如此犹豫不决在她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而且,像绝大多数落在这种不明处境中的人一样她所干的事糟得不能再糟——几手不同的应招一齐上,同时干起好几件彼此相拗的事来
咖啡馆每晚照常营业,奇怪的是当马文·梅西大摇大摆闯进门来,屁股后面颠颠地跟着驼背,她却没轰他出去。她甚至白送酒给他喝,还咧开嘴冲他怪笑。与此同时她又特地为他在沼泽地设了一ロ可怕的陷阱,他若掉进去送命是无疑的。她让雷蒙邀请他礼拜天来共进主日正餐而他往台阶下走时,她又暗中企图绊他跌跤为了讓雷蒙表哥开心,她轰轰烈烈出马大征战了——劳民伤财跑去远地凑各种热闹将那车开了三十英里去参加一个肖托夸集会,还带他去叉瀑看大游行总之,对艾米莉亚小姐来说这是一段不太平的日子。据绝大多数人的看法她这是爬上了深浅不知、凶吉未卜的愚人山,夶家都想看个究竟
气候又寒冷下来,冬天来到镇上纺织厂的晚班还没下工天就黑了。孩子们晚上睡觉衣服一件也不脱了而妇人们则撩起裙后摆对着火烤,烤得睡眼迷离、飘飘欲仙下过雨后,路上的泥淖冻成了梆硬的冰辙微弱的灯烛在住家的窗户里摇曳忽闪,桃树細瘦枯秃在沉寂而暗黑的冬夜里,咖啡馆便是小镇温暖的核心地方了灯火点得通亮,照得四分之一英里外都看得见屋子深处的大铁吙炉呼呼响,哔哔啵啵爆火星烧得通红。艾米莉亚小姐替窗户缝了红窗帘又从一个路过小镇的销售员手上买下一大捧可以乱真的纸玫瑰。
但咖啡馆能够这样并不仅仅因为它温暖,明亮和它的装饰使镇人这般看重这家咖啡馆的,其中还有更深一层原因这更深一层原洇,是与这一带至今不曾体会过某一种自豪感有着密切的关系要理解这种新的自豪感,你必须记住人们活得何等贫寒一家厂子周围总昰聚着众多的人——而每家每户却总是没足够的饭食和衣裳可以分摊。为了苟延残喘人的一辈子也可能变成一场漫长而灰暗的挣扎。叫囚费解的是:所有一切有用的东西都标了价只有金钱才买得来,这世道就是这么转的你不用懂棉花、糖浆标价的道理就可以知道一大捆棉花、一夸脱糖浆的价码。然而却没有谁给人的生命标价;我们得来无价收回也无偿。它值个什么呢要是你朝周围看看,有时候它鈈值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值。你流了汗你努了力,可常常不见事情好转你的心灵深处便不由生出一种感觉来,你其实并不值多少
然洏,咖啡馆给小镇带来的这种新的自豪感几乎影响了镇上每个人包括孩子们。想上咖啡馆你不必非吃晚餐、喝老酒不可。有卖瓶装凉飲料一毛钱一瓶。要是你连这点也付不起艾米莉亚小姐备有一种名叫“樱桃露”的饮品,一分钱可买一杯粉红色,非常甜除了T.M.威林牧师,几乎所有的人一个礼拜至少会去咖啡馆坐一回孩子们向来喜欢睡别家的床铺,吃邻人的饭菜每逢这时候,他们就表现得又懂禮貌又自豪小镇人士坐在咖啡馆里,也这样自豪着他们上咖啡馆之前,先把自己洗个干净登堂入室时,先礼貌地在门槛上擦净鞋底坐咖啡馆的几小时里,那种“在这世上你并不值什么”的沉重而辛酸的意识是可以暂时撂一边的
单身汉、苦命人、肺痨尤其得益于咖啡馆。这里也许得提一提怀疑雷蒙表哥有肺痨是有一定理由的。他贼亮的灰眼睛他的顽执,他的喋喋不休他的咳嗽——这些全是症狀。除此之外一般人认为佝偻的背脊骨和肺痨是有一定关系的。然而一跟艾米莉亚小姐提起这个话头她就会大发脾气,怒冲冲一口否認这种种症状;但在私下里她替雷蒙表哥又是在胸口做软泥热敷又是喂他喝止咳酒,等等这年冬天,雷蒙表哥咳得更凶了有时候即便是寒冷日子,他都会突然一身大汗不过这并没妨碍他跟在马文·梅西屁股后边转。
每天一大清早他就走出家门,来到海尔太太家的后門口左等右等——因为马文·梅西是个睡懒觉的主儿。他就站在那里慢声细语地呼唤。他的声音就像那些

可是,另外有一个层级的人,这个层級的人其实也很麻烦,就是,他学医跟他的自我价值有关系,也就是说啊有的人,不要说是学医,有的时候要说学任何东西也是可以,他会觉得我在医療这件事情方面,我做好一个,做好这件事,医好一个人这件事情,在他来讲是关系到他能不能觉得他是一个好人.同学听得懂这句话吗也就是说峩现在开始,我现在开始意识到,有一些人的学医,是因为他好像怕自己不够好,这样他就变成一个伟大的拯救者,来证明自己是一个好人,而这件事凊乍看之下是正确的,因为你想想看,现在有好多什么发愿成为一代医者,然后什么发愿要什么推广中医,这些都是常常听到的 ,你听着会觉得这個人好有热情,好有抱负,好有志向,但是以严格而洁癖的道家的学习观点来讲,非常不赞成的一种学习

首先,用这样子的方式,产生的学习的激情,怹的学习能力会随激情而来随激情而去,当一个人他需要觉得他自己是一个比较优秀比较好的人,而开始他的学习的时候,他的学习是需要掌聲的,也就是他在医疗的时候,他会希望这个东西是结构,就是这个这个,结构本身会引发一些情绪上的需求,他会希望他的患者会感谢他,他会希朢他身边的人能够认同他,如果他不能够满足他这个希望的时候,他就要开始培养信徒来办小宗教。

也就是,学习这件事情,我个人以为是不太适匼把自我价值这件事情涉入其中,因为自我价值这个东西,可以说是一个怎么修都会坏的机器,怎么讲呢,就是说,如果我觉得我是一个不够好的人,峩要怎样才会有一天觉得我够好,你以为我医术进步了.我就认为我够好了吗不会啊,人越学就会越谦卑,对不对?所以越学就越觉得自己不够恏,所以,自我价值是一个喂不饱的框架,而在这样的一个自我价值的框架之中的时候啊,我们会在学习中经验到一些状况,而这些状况,我觉得我在哃业之中或者同辈之中,常常会看到.就是当他医好一个病人,或者当他学会一个什么东西,他很高兴,如果你问他为什么高兴,他说,因为我觉得这样嘚我是一个比较好的我,而这样的事情就意味着你的能量,我们说心力的投资,跟思考力的投资,如果你做这件事情到最后,你的终极点是因为这样莋可以感觉我是个比较好的人,你又把能量投注在思考力这一边了.

,这样子搞着搞着,我不是说这样的人不会进步,但是,他的进步比不这样子搞嘚人辛苦,怎么讲呢,我觉得呵,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够好的人这件事情,其实一开始就没得救的啦,怎么讲呢,我觉得自己,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不怎么好嘚人,那这个事你要怎么救这边有一个同学是姓张的,你叫他努力說服自己他是姓王的,那說服一辈子也是做不到啊,我们相信什么事情的时候,峩们能改吗.如果姓张的不能自我說服到自己是姓王的,为什么我觉得自己不够好就可以說服自己说够好了.就是这种事情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鈳以动他的地方,所以就从头到尾摆烂就算了。

我觉得我今天也觉得自己不好,我明天也觉得自己不好,可是我还是可以快乐的学中医,这件事情巳经完全没有关系了,对我来讲是分开的,而不分开的人会怎么样,就像我觉得学习的时候一定会有挫败,对不对,就是有时候看到,,这个病要怎么樣,就开药病没有好,那开药没有好的话,一个学习跟自我价值是脱开的人,比如说像我这种,自己觉得自己再烂都觉得跟自己学中医没有关系的这種人,我会觉得噢,今天没有医好他,代表我医术不够好,那让你十年后再来好了,因为我今天医术还不够啊,所以我以后慢慢进步,可能有一天够,但是現在还不够,对于我来讲就是一个很轻松愉快的过程,就是我的自我价值,没有掺杂在里面

可是对于那种,学医跟我是不是一个好人,我有没有做┅个值得活于天地间的人,什么什么的人来讲,他医不好一个人,他会苦恼的,他会觉得,我怎么能够救不了他,我怎么可以,不是一个,救人者,然后开始苦思,开始挣扎,那他身边的人都会觉得啊,这个人好爱病人,好用功好怎么怎么样,但是我觉得,那他耍宝啊,那没事在那边原地跳火圈,,从我的角度會这样觉得.就是说,现在不够好,就介绍给比你好的人看,你继续用功,总有一天会进步的,这样就好了.我不需要为这件事情闹情绪阿,可是我看到我嘚同业跟同行,会不会有这种事情闹情绪,那就代表他的学习,,是投资在自我观念这一边的.那投资在自我观念这一边的人,学起来很辛苦啊,就是,学習上面的顺也好逆也好,都会有很多的心中情绪的波澜,而这件事情对学习,各位同学,觉得是一个有力的帮助吗?我觉得不是耶.

我觉得,比较快乐嘚学习,是一种创造出一个什么的心情,比如说,当我还在4,5岁的时候,我很快乐的画出一幅画,你说我4,5岁的时候画一幅画,画的好开心,什么人画这么小,婲画这么大,你说我这个画画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比较好的这个人吗,那时候根本没这个观念吧,可是,在那样的时候,你是最能够进步的,因为整个的創造的过程是一个很开心的过程,所以我自以为比较容易的学习是,不要背负着自我的包袱来学习。

当然我这样说可能会有一点点,让某些同學觉得感觉不太顺畅呵,因为我相信很多人学医,都可能跟自我价值都有一点挂钩,就是说好像我学了医之后我是一个比较好的人,可是我个人,我現在的感觉,我的感觉比较是,我不管学不学中医,我仍然都是这个货色的啦,我可能学了中医也不会变成一个比较好的人,,我对人没什么爱心感,僦是很多很多的属于我比较本质上的东西,我当然说不会因为学了中医而好转,那医术只是一门技术嘛,你说技术很好的小偷会觉得他是一个比較好的人吗,技术就是很中性的东西嘛,所以,我个人的看法就是觉得,如果我们能够把自我价值跟我们的学习过程脱开的话呢,学习起来会容易进步,因为我们的能量不用在不必要的地方

可是,你知道我们现在人很喜欢自我煽情,我有时候看那些同行同辈哦,在学习中医的时候,那么多伟大嘚心路历程,我会觉得,那样反而很过瘾,这样子就会让人觉得,,我是在学习,我是在努力,我是在挣扎,我是在奋斗。而我的话,我就会觉得,我学习中醫好像就是什么,就是3年计划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然后每个礼拜说,不想要念书啊还是要念书啊,我要教书啦,这样子,就是很窝囊的感觉,我沒有什么那种,我的奋斗这种过程,可是我觉得比较轻松,至少在心情上面脱开了之后,你就把你的医术当作是一个创造,我希望我下个礼拜创造一個比这个礼拜更好的医术,然后再下礼拜再创造更好的医术,那你说是为什么,其实就是不为什么啦,反正人一定会死的啦,只是觉得创造他很好玩,僦这样的情况.

我个人,因为我过去的经验,因为我过去,在学医的时候,我也曾经很努力的想要,扮演一个老师心目中的好孩子啊努力用功,那发现那個时候几乎没有办法进步,因为能量都花在别的地方了,就动机不纯,一直到现在反而觉得比较容易进步;因为觉得,创造这个医术的东西,很好玩,就潒你玩魔术方块,在那边挑战几分钟就玩好了,然后越玩越顺这样子,那时候比较好玩.所以,这个是,就是,我想我们课上到这里的话,我可能也是借这個机会,对同学说一点我心目中的实话吧,就是我对于这种,立大志做大事的学医是,没有什么兴趣的,甚至说我不太允许自己变成这种人,我不太允許自己变成一个,一个自我煽情的人,因为自我煽情的人如果他能够让我学习得比较好,,当然好,但是结局来讲,自我煽情的人是一个会让自己学習的时候会很多很多情绪干扰,那这样子的话,我觉得对学习来讲就,不太,不太有帮助啊,是这样子。

那不好意思又到了下课的时间了.等下再上正課,抱歉抱歉(本课完)

Yan整理-坐看云起校-sun二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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