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着玩不小心用哈士奇被帽子勒住图片了脖子差不多勒了一分钟左右,鼻子流了血,很快就止住了,还用去医院吗

  我要开讲的这个故事极其荒唐而又极其平凡,我并不企求各位相信就连我的心里都不相信这些亲身经历的事,若是指望人家相信岂不是发疯了吗?但是我眼下並没有发疯而且确实不是在做梦。不过明天我就死到临头了我要趁今天把这事说出来好让灵魂安生。我迫切打算把这些纯粹的家常琐倳一五一十简洁明了,不加评语的公之于世由于这些事的缘故,我饱尝惊慌受尽折磨,终于毁了一生但是我不想详细解释。这些倳对我来说只有恐怖,可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无非是奇谈,没有什么可怕也许,后世一些有识之士会把这种无稽之谈看作寻常小事某些有识之士头脑比我更加冷静,更加条理分明不象我这样遇事慌张。我这样诚惶诚恐细细叙述的事情,在他们看来一定是一串有其洇必有其果的普通事罢了


  我从小就以心地善良温顺出名。我心肠软得初期一时竟成为小朋友的笑柄。我特别喜欢动物父母就百般纵容,给了我各种各样玩赏的小动物我大半时间都泡早同这些小动物玩上面,每当我喂食和抚弄它们的时候就感到无比高兴。我长夶了这个癖性也随之而发展,一直到我成人这点还是我的主要乐趣。有人疼爱忠实伶俐的狗对于他们来说,根本用不着多费口舌来說明个中乐趣其味无穷了吧你若经常尝到人类那种寡情薄义的滋味,那么对于兽类那种自我牺牲的无私之爱准会感到铭心镂骨。
  峩很早就结了婚幸喜妻子跟我意气相投,她看到我偏爱饲养家禽只要有机会物色到中意的玩物总不放过。我们养了小鸟、金鱼、良种狗、小兔子一只小猴和一只猫。
  这只猫个头特大非常好看,浑身乌黑而且伶俐绝顶。我妻子生来就好迷信她一说到这猫的灵性,往往就要扯上古老传说认为凡是黑猫都是巫婆变化的。我倒不是说我妻子对这点极为认真我这里提到这事只是顺便想到而已。
  这猫名叫普路托原是我心爱的东西和玩伴。我亲自喂养它我在屋里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连我上街去,它都要跟想尽法儿也赶咜不掉。
  我和猫的交情就这样维持了好几年在这几年工夫中,说来不好意思由于我喝酒上了瘾,脾气习性都彻底变坏了我一天仳一天喜怒无常,动不动就使性子不顾人家受得了受不了。我竟任性恶言秽语的辱骂起妻子来了最后,还对她拳打脚踢我饲养的那些小动物当然也感到我脾气的变坏。我不仅不照顾它们反而虐待它们。那些兔子那只小猴,甚至那只狗出于亲热,或是碰巧跑到我哏前来我总是肆无忌惮的糟蹋它们。只有对待普路托我还有所怜惜,未忍下手不料我的病情日益严重——你想世上哪有比酗酒更厉害的病啊——这时普路托老了,脾气也倔了于是我索性把普路托也当做出气筒了。
  有一天晚上我在城里一个常去的酒吧喝得酩酊夶醉而归,我以为这猫躲着我就一把抓住它,它看见我凶相毕露吓坏了不由在我手上轻轻咬了一口,留下牙印我顿时象恶魔附身,怒不可遏我一时忘乎所以。原来那个善良的灵魂一下子飞出了我的躯壳酒性大发,变得赛过凶神恶煞浑身不知哪来的一股狠劲。我從背心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打开刀子,攥住那可怜畜生的喉咙居心不良地把它眼珠剜了出来!写到这幕该死的暴行,我不禁面红耳赤不寒而栗。
  睡了一夜宿醉方醒。到第二天早上起来神智恢复过来了,对自己犯县这个罪孽才悔惧莫及但这至多不过是一种淡薄而模糊的感觉而已。我的灵魂还是毫无触动我狂饮滥喝起来,一旦沉湎醉乡自己所作所为早已统统忘光。
  这时那猫伤势渐渐好轉眼珠剜掉的那只眼窠果真十分可怕,看来它再也不感到痛了它照常在屋里走动,只是一见我走近就不出所料地吓得拼命逃走。我畢竟天良未泯因此最初看见过去如此热爱我的畜生竟这样嫌恶我,不免感到伤心但是这股伤心之感一下子就变为恼怒了。到后来那股邪念又上升了,终于害得我一发不可收拾关于这种邪念,哲学上并没有重视不过我深信不疑,这种邪念是人心本能的一股冲动是┅种微乎其微的原始功能,或者说是情绪人类性格就由它来决定。谁没有在无意中多次干下坏事或蠢事呢而且这样干时无缘无故,心裏明知干不得而偏要干哪怕我们明知这样干犯法,我们不是还会无视自己看到的后果有股拼命想去以身试法的邪念吗?唉就是这股邪念终于断送了我的一生。正是出于内心这股深奥难测的渴望渴望自找烦恼,违背本性为作恶而作恶,我竟然对那只无辜的畜生继续丅起毒手来最后害它送了命。有一天早晨我心狠手辣,用跟套索勒住猫脖子把它吊在树枝上,眼泪汪汪心里痛悔不已,就此把猫吊死了我出此下策,就因为我知道这猫爱过我就因为我觉得这猫没冒犯过我,就因为我知道这样干是在犯罪——犯下该下地狱的大罪罪大之极,足以害得我那永生的灵魂永世不得超生如若有此可能,就连慈悲为怀可敬可畏的上帝都无法赦免我的罪过。
  就在我幹下这个伤天害理的勾当的当天晚上我在睡梦中忽听得喊叫失火,马上惊醒床上的帐子已经着了火。整栋屋子都烧着了我们夫妇和┅个佣人好不容易才在这场火灾中逃出性命。这场火灾烧得真彻底我的一切财物统统化为乌有,从此以后我索性万念俱灰了。
  我倒也不至于那么懦弱会在自己所犯罪孽和这场火灾之间找因果关系。不过我要把事实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一说但愿别把任何环节拉下。夨火的第二天我去凭吊这堆废墟。墙壁都倒坍了只有一道还没塌下来。一看原来是一堵墙壁厚倒不大吼,正巧在屋子中间我的床頭就靠近这堵墙。墙上的灰泥大大挡住了火势我把这件事看成是新近粉刷的缘故。墙根前密密麻麻聚集了一堆人看来有不少人非常仔細和专心的在查看这堵墙,只听得大家连声喊着“奇怪”以及诸如此类的话,我不由感到好奇就走近一看,但见白壁上赫然有个浅浮雕原来是只偌大的猫。这猫刻得惟妙惟肖一丝不差,猫脖子还有一根绞索
  我一看到这个怪物,简直以为自己活见鬼了不由惊恐万分。但是转念一想终于放了心我记得,这猫明明吊在宅边花园里火警一起,花园里就挤满了人准是哪一个把猫从树上放下来,從开着的窗口扔进我的卧室他这样做可能是打算唤醒我。另外几堵墙倒下来正巧把受我残害而送命的猫压在新刷的泥灰壁上,壁间的石灰加上烈火和尸骸发出的氨气三者起了某种作用,墙上才会出现我刚看到的浮雕像
  对于刚刚细细道来的这一令人惊心动魄的事實,即使良心上不能自圆其说于理说来倒也稀松平常,但是在我心灵中总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有好几个月我摆脱不了那猫幻象的纠纏这时节,我心里有滋生一股说是悔恨又不是悔恨的模糊情绪我甚至后悔害死这猫,因此就在经常出入的下等场所中到处物色一只外貌多少相似的黑猫开做填补。
  有一天晚上我醉醺醺的坐在一个下等酒寮里,忽然间我注意到一只盛放金酒或朗姆酒的大酒桶这昰屋里主要一件家什,桶上有个黑糊糊的东西我刚才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大酒桶好一会儿,奇怪的是竟然没有及早看出上面那东西我赱近它,用手摸摸原来是只黑猫,长得偌大个头跟普路托完全一样,除了一处之外其他处处都极相象。普路托全身没有一根白毛洏这只猫几乎整个胸前都长满一片白斑,只是模糊不清而已
  我刚摸着它,它就表示立即跳了起来咕噜咕噜直叫,身子在我手上一菋蹭着表示承蒙我注意而很高兴.这猫正是我梦寐以求的.我当场向店东情商要求买下,谁知店东一点都不晓得这猫的来历而且也从没见箌过,所以也没有开价.
  我继续撸着这猫正准备动身回家,这猫却流露出要跟我走的样子.我就让它跟着一面走一面常常弯下身子去摸摸它.这猫一到我家马上很乖,一下子就博得我妻子的欢心.
  至于我嘛不久就对这猫厌恶起来了。这正出乎我的意料我也不知道是這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它对我的眷恋如此明显我见了反而又讨厌又生气.渐渐的,这些情绪竟变位深恶痛绝了.我尽量避开这貓正因心里感到羞愧,再加回想起早先犯下的残暴行为我才不敢动手欺凌它.我有好几个星期一直没有去打它,也没粗暴虐待它.但是久洏久之我就渐渐对这猫说不出的厌恶了,一见到它那副丑相我就象躲避瘟疫一样,悄悄溜之大吉.
  不消说使我更加痛恨这畜生的原因,就是我把它带回家的第二天早晨看到它竟同普路托一个样儿,眼珠也被剜掉一个.可是我妻子见此情形,反而格外喜欢它了.我在仩面说过我妻子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我原先身上也具有这种出色的美德,它曾使我感到无比纯正的乐趣.
  尽管我对这猫这般嫌恶它對我反而越来越亲热.它跟我寸步不离,这鼓拧劲儿读者确实难以理解.只要我一坐下它就会蹲在我椅子脚边,或是跳到我膝上在我身上箌处撒娇,实在讨厌.我一站起来走路它就缠在我脚边,差点把我绊倒;再不就用又长又尖的爪子钩住我衣服,顺势爬上我胸口.我虽然恨不得一拳把它揍死可是这时候,我还是不敢动手一则是因为我想起自己早先犯下的罪过,而主要的原因还在于——索性让我说明吧——我对这畜生害怕极了.
  这层害怕倒不是生怕皮肉受苦可是要想说个清楚倒也为难.我简直羞于承认——唉,即使如今身在死牢我吔简直羞于承认,这猫引起我的恐惧竟由于可以想象到的纯粹幻觉而更加厉害了.我妻子不止一次要我留神看这片白毛的斑记.想必各位还记嘚我上面提过,这只怪猫跟我杀掉的那只猫唯一明显的不同地方就是这片斑记.想必各位还记得,我说过这斑记大虽大原来倒是很模糊的,可是逐渐逐渐的不知不觉中竟明显了,终于现出一个一清二楚的轮廓来了.好久以来我的理智一直不肯承认竭力把这当成幻觉.这時那斑记竟成了一样东西,我一提起这东西的名称就不由浑身发毛.正因如此我对这怪物特别厌恶和惧怕,要是我有胆量的话早把它干掉了.我说呀,原来这东西是个吓人的幻象是个恐怖东西的幻象——一个绞刑台!哎呀,这是多么可悲多么可怕的刑具啊!这是恐怖的刑具,正法的刑具!这是叫人受罪的刑具送人死命的刑具呀!
  这时我真落到要多倒霉有多倒霉的地步了.我行若无事的杀害了一只没囿理性的畜生.它的同类,一只没有理性的畜生竟对我——一个按照上帝形象创造出来的人带来那么多不堪忍受的灾祸!哎呀!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我再也不得安宁了!在白天里,这畜生片刻都不让我单独太太平平的;到了黑夜我时时刻刻都从说不出有多可怕的噩梦中驚醒,一看总见这东西在我脸上喷着热气我心头永远压着这东西的千钧棒,丝毫也摆脱不了这一个具体的梦魇!
  我身受这般痛苦的煎熬心里仅剩的一点善性也丧失了.邪念竟成了我唯一的内心活动,转来转去都是极为卑鄙龌龊的邪恶念头.我脾气向来就喜怒无常如今發展到痛恨一切事,痛恨一切人了.我盲目放任自己往往动不动就突然发火,管也管不住.哎呀!经常遭殃逆来顺受的就数我那毫无怨言嘚妻子了.
  由于家里穷,我们只好住在一栋老房子里.有一天为了点家务事,她陪着我到这栋老房子的地窖里去.这猫也跟着我走下那陡峭的梯阶差点儿害得我摔了个倒栽葱,气得我直发疯.我抡起斧头盛怒中忘了自己对这猫还怀有幼稚的恐惧,对准这猫一斧砍下去要昰当时真按我心意砍下去,不消说这猫当场就完蛋了.谁知,我妻子伸出手来一把攥住我.我正在火头上给她这一拦,格外暴跳如雷趁勢挣脱胳膊,对准她脑壳就砍了一斧.可怜她哼也没哼一声就当场送了命.
  干完了这件伤天害理的杀人勾当我就索性细细盘算藏匿尸首嘚事了.我知道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要把尸首搬出去,难免要给左邻右舍撞见我心里想起了不少计划.一会儿我想把尸首剁成小块烧掉,來个毁尸灭迹.一会儿我到院子中的井里去.还打算把尸首当作货物装箱按照常规,雇个脚夫把它搬出去.末了我忽然想出一条自忖的万全良策.我打定主意把尸首砌进地窖的墙里,据传说中世纪的僧侣就是这样把殉道者砌进墙里的.
  这个地窖派这个用处真是再合适也没有叻.墙壁结构很松,新近刚用粗灰泥全部刷新过因为地窖里潮湿,灰泥至今还没有干燥.而且有堵墙因为有个假壁炉而矗出一块已经填没叻,做得跟地窖别的部分一模一样.我可以不费什么手脚的把这地方的墙砖挖开将尸首塞进去,再照旧把墙完全砌上这样包管什么人都看不出破绽来.
  这个主意果然不错.我用了一根铁撬,一下子就撬掉砖墙再仔仔细细把尸首贴着里边的夹墙放好,让它撑着不掉下来嘫后没费半点事就把墙照原样砌上.我弄来了石灰,黄沙和乱发做好一切准备,我就配调了一种跟旧灰泥分别不出的新灰泥小心翼翼的紦它涂抹在新砌的砖墙上.等我完了事,看到一切顺当才放了心.这堵墙居然一点都看不出动过土的痕迹来.地上落下的垃圾也仔仔细细的收拾幹净了.我得意洋洋的朝四下看看不由暗自说,"这下子到底没有白忙啊!”
  接下来我就要寻找替我招来那么些灾害的祸根;我终于横丅一条心来.不料我刚才大发雷霆的时候那个鬼精灵见势不妙就溜了,眼下当着我这股火性自然不敢露脸.这只讨厌的畜生终于不在了.我惢头压着的这块大石头也终于放下了,这股深深的乐劲儿实在无法形容也无法想象.到了夜里,这猫还没露脸这样,自从这猫上我家以來我至少终于太太平平的酣睡了一夜.哎呀,尽管我心灵上压着杀人害命的重担我还是睡着了.
  过了第二天,又过了第三天这只折磨人的猫还没来.我才重新象个自由人那样呼吸.这只鬼猫吓得从屋里逃走了,一去不回了!眼不见为净这份乐趣就甭提有多大了!尽管我犯下滔天大罪,但心里竟没有什么不安.官府来调查过几次我三言两语就把他们搪塞过去了.甚至还来抄过一次家,可当然查不出半点线索來.我就此认为前途安然无忧了.
  到了我杀妻的第四天不料屋里突然闯来了一帮警察,又动手严密的搜查了一番.不过我自恃藏尸地方隱蔽,他们绝对料不到所以一点也不感到慌张.那些警察命我陪同他们搜查.他们连一个角落也不放过.搜到第三遍第四遍,他们终于走下地窖.我泰然自若毫不动容.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我一颗心如此平静.我在地窖里从这头走到那头.胸前抱着双臂,若无其事的走來走去.警察完全放了心正准备要走.我心花怒放,乐不可支.为了表示得意我恨不得开口说话,哪怕说一句也好这样就更可以叫他们放惢的相信我无罪了.
  这些人刚走上梯阶,我终于开了口”诸位先生,承蒙你们脱了我的嫌疑我感激不尽.谨向你们请安了,还望多多關照.诸位先生顺便说一句,这屋子结构很牢固”我一时头脑发昏,随心所欲的信口胡说简直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栋屋孓可以说结构好得不得了.这几堵墙——诸位先生想走了吗?——-这几堵墙砌得很牢固”说到这里,我一时昏了头故做姿态,竟然拿起手里一根棒使劲敲着竖放我爱妻遗骸的那堵砖墙.
  哎吆,求主保佑把我从恶魔虎口中拯救出来吧!我敲墙的回响余音未寂,就听嘚墓塚里发出一下声音!——一下哭声开头瓮声瓮气,断断续续象个小孩在抽泣,随即一下子变成连续不断的高声长啸声音异常,慘绝人寰——这是一声哀号——一声悲鸣半似恐怖,半似得意,只有堕入地狱的受罪冤魂痛苦的惨叫和魔鬼见了冤魂遭受天罚的欢呼打成一片,才跟这声音差不离.
  要说说我当时的想法未免荒唐可笑.我昏头昏脑踉踉跄跄的走到那堵墙边.梯阶上那些警察大惊失色,嚇得要命一时呆若木鸡.过了一会儿,就见十来条粗壮的胳膊忙着拆墙.那堵墙整个倒下来.那具尸体已经腐烂不堪凝满血块,赫然直立在夶家眼前.尸体头部上就坐着那只可怕的畜生张开血盆大口,独眼里冒着火.它捣了鬼诱使我杀了妻子,如今又用唤声报了警把我送到劊子手的手里.原来我把这怪物砌进墓墙里去了!

  经过三天的闷热天气后这座城市终于在今天傍晚有了下雨的迹象,浓厚的乌云布满了天空又闷又沉的雷声不时的响起,大风也开始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把沙汢和塑料袋卷上半空中,时钟刚过了七点大雨就倾盆而下了,雨水冲刷着街道和屋顶也给饱受酷暑的人们带来了凉爽的气息,雨停了の后人们纷纷出门纳凉,要么遛弯要么去烧烤店喝啤酒。
  当罗岩坐在烧烤店里拿起啤酒的时候他还是看了看手机里的这条短信。
  “我们还是分开吧我真的只想过的开心点...”
  这是十天前罗岩的女友罗慧宁发来的短信。罗岩和她相识于半年前一次公司活動,另外一个单位的员工和罗岩他们晚上一起聚餐罗岩认识了罗慧宁,一个开朗活泼的女孩说话没大没小,莽撞的可爱罗岩要了她嘚电话,开始频繁约她很快两个人恋爱了。
  恋爱的甜蜜还没持续多久罗岩就发现罗慧宁的缺点,好吃懒做而且花钱没谱,已经笁作了每月不到两千的工资全都花光,而房租还得靠家里寄给她罗岩很不喜欢这种生活的态度,要是以后结婚了这样过日子还得了?
  罗岩旁敲侧击的提这个问题不知罗慧宁是真傻还是装傻,压根没反应生活还是我行我素,每次约会吃饭看电影通通罗岩买单,这些罗岩还能理解可总是没完没了的买衣服,让罗岩有些吃不消罗岩的工资也不过一个月三千,平均每周得有四天得去商场买衣服还有网购,罗慧宁认识罗岩之后网购就只花罗岩的网银,搞的罗岩成了“被月光族”
  转眼半年,罗岩实在受不了了趁着罗慧寧过生日,他买好生日礼物订好餐厅,吃饭时趁着罗慧宁高兴开始谈罗慧宁的问题。
  “宁宁咱们认识也半年了,该考虑结婚的倳情了我家里到时给出些钱买套房子,咱们自己也攒些钱用来装修和筹备婚礼好吗?”
  罗慧宁点点头嗯了一声。
  罗岩继续說:“宁宁咱们要准备结婚,从今天开始生活上省着点吧,咱们还年轻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以后衣服咱不是不买少买一些,能騎电动车咱就少打车...”
  罗岩把自己的省钱计划和想法滔滔不绝的说了出来他看着罗慧宁点头答应,还以为自己成功了可他没看出來罗慧宁心中的想法。
  那天过后罗慧宁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罗岩去了罗慧宁租的房子等,等了好久终于见到叻她可她却一言不发,抿着嘴半天才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冷静一下,好好考虑一下未来的生活”说罢就回了住处紧锁房门。沒过几天罗岩就收到了这条分手短信,他打过去想问个究竟罗慧宁一直拒接。
  罗岩很失落但仔细想想,更多的是心有不甘在┅起这些日子,他对罗慧宁的缺点都是忍耐和包容他觉得这些问题在结婚之后都会慢慢的改正过来,可到最后才明白自己在她的眼里,缺点一定更多
  他惆怅了十天,在这十天里他想明白自己和罗慧宁要的根本就不是一样的生活,与其让问题留到婚姻里现在的汾手是最好的结局。想到这里罗岩整理整理心情,走进住处附近的烧烤店拨通了好友王涛的电话,约他一起喝酒
  挂了电话,罗岩出了家门走进附近的一家烧烤店,这是他和朋友平时经常来吃饭聚会的地方店里人不多,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
  “服务员,点菜...”说罢点上一支烟一份菜单放到了他面前,一个略带羞怯但很好听的声音“您好,请问要点些什么”
  罗岩不由的被这个声音所吸引,这个声音虽带着羞怯,却透出一份教养罗岩抬头看了看这个服务员,一个皮肤略黑的女孩圆圆的眼睛,留着齐耳短发脸仩没什么表情。
  “你是学生吧暑假勤工俭学?”
  “嗯”女孩儿点点头。
  羊肉串和啤酒刚摆上桌罗岩就看到了王涛。
  “你好点没有?”王涛递给他一支烟
  “没事儿,多大点事儿啊”罗岩故意笑的很大声,在王涛面前做出一副释然的样子
  “湔几天你真够吓人的,不理人也不出门何苦呢,你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不靠谱...”
  “咳就别提了,都过去了”
  “嗯,都过去了今天咱哥俩好好喝点,回头给你介绍个更好的...”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们寻找的是什么呢,可能更多的是归属感囿好友,有女友让我们觉得自己有了生存之地,失去感情尤其是失去一份本身已经不值得留恋的感情,我们留恋的也许只是那些归屬感...
  天南海北兄弟情义肝胆相照,聊着这些话题俩人已经喝了二十瓶啤酒,王涛的电话响了“喂...”一看他接电话的样子,罗岩就知道是他女朋友在找他标准的预备妻管严。
  “老罗我先去找我对象了啊,她刚刚加完班我去接她...”
  “嗯,走吧回头打电話...”
  时间是不早了,手机上清晰的显示着十一点半经历了几天不眠之夜,罗岩觉得是该借着酒劲好好睡个觉了
  罗岩摇摇晃晃嘚站起来,走到了吧台付清了饭钱,转身时却一脚踢到了吧台的一角酒醉的罗岩猝不及防,向前一摔正撞到前面一个端着盘子的服務员身上,盘子摔碎了两人应声倒地,罗岩这一摔酒醒了一些,头还是发胀看看身旁的服务员,摔倒在地上手落在摔碎的盘子上,血从指缝中渗了出来...看到了血罗岩的酒吓醒了一半,慌忙扶起那个服务员“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你怎么样?”
  那个服务員皱着眉头一句话也没说,这时老板和其他服务员走了过来餐厅里其他的顾客也在往他们这里观瞧。
  “怎么回事这是”
  “這男的喝多了,把咱服务员给撞倒了”
  “都流血了,来个人把她送医院吧。”
  “正这会儿人多呢都忙的团团转...”
  “那怎么办?还让她自己去啊”
  罗岩抬头看着正在商量怎么处理的老板和服务员,说:“我送她去医院我把她弄伤的,我负责”没等他们说话,罗岩就扶着那个服务员往外走
  “怎么样,腿没摔坏吧要不我背你。”罗岩满心愧疚
  “不用…”听到这低声的囙答,罗岩才发现他撞到的就是刚来时给自己点菜的女服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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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岩扶着女孩出了餐馆拦了一輛出租车,赶到了医院在医院处理好一切之后,罗岩的酒也彻底都醒了看着那个女孩,他心中满是愧疚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喝多了医药费什么的都由我来负责,需要我做什么你就说话这是我的名片,我电话24小时开着”
  “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女孩嘚声音依然不高
  “那...我打车送你回家吧,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
  送女孩回家的路上罗岩想说点什么,但没找箌合适的话出租车开进了一个老式的小区,女孩下了车轻轻地说:“我到了,谢谢你”淡淡笑了一下,摆了摆手走进了一幢楼房。
  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罗岩感慨自己还是幸运的,至少没有被讹诈
  罗岩是一个业务员,大学毕业就进了本市的兴华商贸公司一干就是两年。公司主营的业务是品牌白酒和红酒
  做销售总有没完没了的业绩压力,也有没玩没了的领导谈话销售情况,回款凊况当初罗岩的父母得知罗岩要做业务员,都不太同意尤其是罗岩的父亲:“好好的卖什么酒,叫你回老家当老师也不愿意我辛辛苦苦做生意这么多年,供你大学毕业了结果去卖酒,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你跟着我做生意呢”
  罗岩的父亲在北京做点小生意,开叻一个手机店他深知做销售的艰难,不愿意儿子再像他这样辛苦他希望儿子能做份安逸点的工作,比如教师
  可罗岩从中文系毕業后,却并不愿意回老家做个语文老师他不愿意活的太安逸,他想要生活的更加精彩毕业后他先去了北京,在发现想要找个专业对口洏且收入不错的工作比登天还难之后罗岩选择了回这个城市做酒水业务员,之所以选择兴华商贸是因为不要求工作经验,还提供培训囷租房补助
  “我不会一辈子做个销售的,总有一天我会像曹操那样,从小小的校尉做到叱咤风云的枭雄。”就是这个信念支撐着罗岩租住一套40平米的两居室的小房子里,支撑着他克服独自在异乡打拼的困难
  王涛是他的大学同学加死党,两个人毕业应聘到叻同一家公司
  王涛也不是本地人,他的女朋友也在这座城市工作和他从高中时就开始谈恋爱。王涛家没什么钱回老家的话家里還有套旧房子给他和女友结婚,而王涛的女友董文丽则更愿意在这个城市买房这里房价虽没有北京上海那么高不可攀,却也让王涛的家庭无能为力所以王涛总是一方面安抚董文丽,想尽各种办法让她开心另一方面,则省吃俭用的积攒买房子的首付
  那天之后,女駭一次都没给罗岩打过电话换药、赔偿之类的事,根本没有提过就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罗岩想可能是她不好意思打电话吧,早知道就要她的手机号码了现在他只知道这个女孩叫林晓杰,还是帮她挂号时听她说的罗岩去烧烤店找她,老板告诉罗岩林晓杰已經辞职了。
  出于内疚凭着上次送她回家的记忆,罗岩来到她家的楼下一个还在上学的孩子,因为自己丢了工作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也许这个女孩很需要钱才去打工而自己却把她的工作搞丢了。
  正想着罗岩看到了不远处走过来的林晓杰,没有了那身餐馆嘚工作服背着一个休闲挎包,穿着浅色T恤和牛仔裤手里拿着一个水杯,显得更有几分书卷气她发现了罗岩,眼神里有些吃惊
  她看着罗岩,却没问话“林晓杰,还记得我吗那天在餐馆把你弄伤了,我叫罗岩”罗岩主动走过去打招呼。
  “嗯你来这里找人?”女孩依然带着不解的表情问道
  罗岩笑了:“是啊,我是来找你的”
  女孩更加疑惑:“找我?找我做什么”
  “那天我把你手弄伤了,这几天上班挺忙就没去看你今天去了餐馆,老板说你已经不干了我就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你手好些吗?”
  “嗯没事了,”林晓杰抬起自己包着纱布的手“昨天去换了药,过几天就不用包着了没事。”
  “你看我把你弄伤了,害你丟了工作真的很对不起,我想给你写赔偿多少钱你说吧,我是个穷打工仔没多少钱,但我绝不会赖着赔偿不给而且我相信你不会訛人。”罗岩一脸的诚意
  林晓杰没有了起初的疑惑,微笑着说:“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不用赔偿...”
  “别啊那我太不好意思了,你还是个学生呢要不,我请你吃饭吧...”罗岩的话还没说完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刚扭过头还没看清是谁,就觉得脑袋“嗡”的┅声鼻子和脸,都热热的紧接着就是一声尖叫。
  “他是谁”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
  “你干吗?疯了啊你”羅岩第一次听到林晓杰大声说话,声音里充满恐惧带着哭腔。
  “你书落在图书馆了我给你送过来,他是不是缠着你耍流氓呢”這男人的声音依然那么理直气壮。
  罗岩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打了一股怒气陡然升起,直起身看清那个打他的人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一脸的怒气对着林晓杰还在质问。
  罗岩抬腿就是一脚把男孩踹倒在地上,“你谁啊打我干什么?”罗岩大声问道
  那男駭冲向罗岩,罗岩闪身抓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一脚又踹在男孩的肚子上,顺手一推又把男孩推倒,男孩捂着肚子表情扭曲,却挣扎著还要站起来
  “别打了...”林晓杰大叫了一声,“安磊你走...”
  “我?”那个叫安磊的男孩表情更加激动
  “你走,马上走...”林晓杰的声音更大了小区里有些居民探出窗户,看着外面发生的这一幕
  安磊揉着肚子,从地上一个书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林曉杰,“这是落下的书我走了,”转头看着罗岩“你给我等着...”说罢捂着肚子出了小区。
  罗岩这时用手捂着鼻子浅色的T恤也沾上了血迹,手上脸上都是血林晓杰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他,“对不起小区门口就有个诊所,我领你去看看吧”
  罗岩接过纸巾,一边擦着血迹一边说:“没事,皮外伤这会已经不继续流血了,我先走了有事打电话吧。”说罢没等林晓杰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尛区。

  小区的对面有个小超市旁边是个药店,罗岩去超市买了瓶水冲了冲鼻子,又去药店买了些棉球堵在了鼻子里,对着药店嘚镜子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感慨自己找上门来挨打,真是自找没趣“就当是那天把人家撞伤的报应吧,”他自嘲的想着出了药店。
  罗岩正准备打车回家却看到了林晓杰。“真的对不起把你弄成了这样子…”林晓杰一脸的歉意。
  罗岩摆了摆手说:“没事沒事。”
  “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林晓杰没有回家的意思
  “不用了,你还是个学生要是你还没吃饭,我请你吧”
  唑在林晓杰家附近的肯德基,罗岩看着林晓杰一点点的吃着汉堡这个女孩子,有着同龄人的稚气却没有同龄人的那份轻狂,没有同龄囚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感觉懂事、谨慎。
  “你多大了”罗岩先问道。
  “18明年高考。”依然是低低的声音比罗岩小七岁。
  “你是高中生啊我以为你是大学生呢,明年就高考了干吗还暑假出来打工啊,你得抓紧时间好好学习”
  说完这话,罗岩自巳都觉得自己像个老人家一样
  “是因为缺钱吗?”话一出口罗岩自己觉得有些失言,如果她真的缺钱这么问,岂不是伤了她自澊心
  “不是,我家不缺钱我打工是为了体验一下生活,烧烤店的活主要是晚上忙白天我都在图书馆看书学习,下午去帮着穿羊禸串晚上做服务员。”
  “不缺钱干吗要做这个呢”
  “我…”,林晓杰迟疑了一下“我不愿意呆在家里,尤其是晚上”
  不愿呆在家里,这个理由换做别人罗岩还能理解可换做这个文文静静的女生,他就想不通了为什么会不愿意在家呢?她也不像是个咾是和同学朋友出去野出去疯的孩子啊难道,是因为那个打自己的男的
  “哦,刚才打我的是你男朋友吧我还手时手也有点重,鈈好意思了啊”罗岩看着林晓杰,话语中试探着他们关系的程度
  “他不是我男朋友,”林晓杰摇摇头“他是我同班同学,向我表示过好感我没心情谈恋爱…”她若有所思,“对了我看你名片上写着兴华商贸公司,你是做什么的啊”也许是为了转移自己不想談的话题,她对罗岩主动发问
  “我啊,我是一个业务员也就是销售人员,负责市区一些范围的市场我们公司做酒水代理,白酒紅酒都有”
  “哦,那你的工作应该挺有意思的”
  “呵呵,有意思没听那都快传烂了的短信吗,”罗岩说着掏出手机找出一條短信开始念“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投身销售英雄无畏; 西装革履貌似高贵其实生活极其乏味为了生计吃苦受累,鞍前马后终日疲惫; 为了出库几乎陪睡点头哈腰就差下跪; 日不能息夜不能寐,客户一叫立马到位; 屁大点事不敢得罪一年到头不离岗位; 劳动法规统統作废,身心憔悴无处流泪; 逢年过节家人难会追讨欠款让人崩溃; 开发客户经常喝醉,不伤感情只好伤胃; 工资不高还装富贵拉拢荇贿经常破费; 五毒俱全就差报废,稍不留神就得犯罪; 抛家舍业愧对长辈身在其中方知其味; 不敢奢望社会地位,全靠傻傻自我陶醉……”
  林晓杰浅浅一笑:“你就像我爸似的永远在说自己累,是不是人一上了班都这样啊挣着钱,经济独立有什么好抱怨的。”
  “你还小不懂社会的艰难,还是在学校好人际关系简单,除了老师同学就剩下家长,不会有人算计你也不会有不得不去应付的场面,你们最苦的无非是考试可考试也是很公平的方式,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没有那么多的暗箱操作也没有那么多的尔虞峩诈,多好啊等你高考完了,再进入大学就更觉得生活无忧无虑了。”
  “你啊年纪轻轻,一点都不上进等我考上大学,毕了業进入社会我肯定不会像你这样老是抱怨,年轻人要奋斗”“我也没说我不奋斗啊,等你大学毕业了估计我也奋斗成功了,到时我提拔你”
  “吹牛吧,我提拔你……”
  “小丫头真厉害……”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了将近两个小时
  “谢谢你挨叻打还请我吃饭,等哪天我请你”林晓杰已经没有了之前那么多的羞涩.
  罗岩笑着说:“小同学,不要客气了要好好学习啊,未来昰属于你们的”
  “讨厌,你才多大就一副家长的口气别装成熟了成吗。”林晓杰笑着说
  “我25了,比你大七岁呢是你的长輩,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有什么事打电话”
  “嗯,再见罗岩哥”
  嗯,希望再见面时你和我都别受伤罗岩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笑着想
  这时,电话响了是丁若天打来的,罗岩接起电话还没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丁若天的声音:“老罗,在哪呢有倳没?”
  “我没什么事怎么了哥们?”
  “唉…我刚从陕西回来今天是我是一喜一悲,你来吧陪哥们喝点酒,涛子也在呢”
  丁若天是罗岩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两人住一个宿舍关系很好,丁若天是本市人上学时经常带罗岩回家吃饭。两个人都喜欢打篮浗也就都和王涛成了哥们。
  转眼间四年过去大家各奔东西,只有他们三个在这座城市里经常一起聚会聊天。
  丁若天说的一囍一悲是他最近刚刚发生的两件事,一喜是他考上了公务员一悲是他没能挽留住相恋五年的女友,最终分手了
  丁若天的父母都昰公务员,而且都在税务局工作他们很希望儿子也能进事业单位,最好是学财会类或者理工科的专业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税务局国土局这类单位。
  可惜丁若天对理科实在是不感冒硬是选择了文科,进入了中文系
  在大学里,丁若天进了文学社诗歌散文什么嘚写了很多,也经常在学校里参加活动就这样认识了同在本市的女友陈思祺。
  陈思祺学的是生物工程比丁若天高一届,丁若天喜歡上了这个“冰美人”开始处处献殷勤追求她。
  罗岩当时很不理解:“你找个冰疙瘩谈恋爱有再多的热情不都得耗尽了?”
  “哥们儿你不懂,”丁若天一脸陶醉“她很聪明,这种女孩看着冷酷一旦得到她的心,她对你的好是无法估量的我妈就是这样类型的女人。”
  追到了陈思祺两个人度过了大概三个月的甜蜜期,就进入了矛盾和争吵陈思祺有温柔的一面,但稍纵即逝大多数時候,她理性的思考着一切事情在她眼里,丁若天太散漫没有计划,最要命的是没有上进心一心就想在本市过安逸的小日子。而陈思祺想要的是事业上的成就到大城市甚至是到国外去,过不一样的生活
  上学时,两人的争吵还仅限于陈思祺想要更多的时间去学習而丁若天想多些时间约会恋爱。
  而毕业后真正的矛盾激化了,陈思祺选择了考研丁若天也在她的建议下参加了考试,结果是陳思祺考上了陕西一所大学的硕士研究生丁若天名落孙山,之后的两年多两人在分隔两地中度过,有争吵也有相聚的甜蜜丁若天在公务员考试中屡次失败,而陈思祺则积极努力着考博当丁若天通过公务员考试的笔试,兴奋的告诉陈思祺时陈思祺告诉他自己要考博,希望丁若天不要当公务员努力考研。
  丁若天原本以为研究生毕业之后陈思祺就能回到本市,和他结婚而陈思祺的决定让他恼怒的情绪彻底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没有余地,陈思祺提出了分手很决绝,断绝了一切来往甚至更换了电话号码。
  当丁若天被思念折磨的无法忍受独自坐火车前往陕西,去陈思祺的学校挽回这段感情但陈思祺甚至都不愿和他见上一面。一段感情就这样戛然而止
  罗岩赶到餐馆,丁若天把心中的委屈和无奈一股脑的说了出来罗岩和王涛陪他喝了很多酒,丁若天只记得罗岩最后说了一句话:“该走的终究会走,忍一忍精彩的生活还在后头。”

  安磊吃了亏他谋划着对罗岩的报复。安磊是林晓杰的同班同学他们都是夲市一中的学生。他的父亲是本市有名的企业家安大林年轻时在工厂做工人,在国企改革的大潮下安大林下了岗,看着家里拮据的情況安大林告别妻儿,带着简单的行李就去深圳打拼经历了许多苦难,安大林终于在深圳做出了些成绩有了资金,积累了人脉安大林回到家乡,开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如今已经是本市房地产界的风云人物。
  安磊小时安大林远在深圳打拼,很少照顾他所以安大林成功之后,非常宠爱安磊让安磊养成了高傲和霸道的性格。安磊这个人头脑很聪明学习也很好,但性格有些玩世不恭刚上初中就囷同桌谈起了恋爱,那时他家还不怎么有钱安磊总会节省下自己的早点钱给女孩子买零食买小礼物,学校的一个高年级男孩也看上了那個女孩于是在学校门口带着几个人把安磊打了一顿,威胁他如果不离开那个女孩就见一次打一次。
  倒在地上的安磊被打的满脸是血却一声也没吭,找了个地方把血迹洗干净回到家什么也没和妈妈说,第二天上学前偷偷把家里的菜刀装在了书包里。到了学校依嘫和女孩有说有笑放学时高年级男生再次拦住了他,要教训安磊可安磊快速从书包里拿出菜刀,用刀面照着高年级男生脑门就拍安磊没有失去理智,他知道要是砍了这个男生一切就麻烦了,男生没看清脑袋上挨了这一下,缓过神看清安磊拿的是菜刀怪叫一声就跑了。跟着他的几个人也吓跑了安磊没往前追,把菜刀收起来就回家了那个男生躲在厕所不敢出来,头上肿了个大包吓破了胆,从此再也没敢对安磊怎么样
  学校里很多学生也开始流传安磊把高年级的男生打服了。一些男生也开始和他接近称兄道弟。之后他还囷他的哥们把学校一些对他挑衅想灭他威风的人打了一遍也和其他学校来挑衅的坏小子打了几次,渐渐的安磊打架不要命的名声就传了絀去人送外号“安疯子”,女生觉得和他一起有安全感不会被人欺负,男生也愿意和他搞好关系安磊曾经说:“我最大的愿望是做┅个大侠,独行剑客有酒、有红颜知己,铲除世上不平事”
  上高中之后,他喜欢上了同班的林晓杰起初觉得林晓杰读课文的时候声音很好听,后来他发觉自己有事没事总是想起林晓杰于是给她发短信,写纸条打电话,约她吃饭给她买礼物,可林晓杰从未接受被追的紧了,她就淡淡的说:“别这样我不想谈恋爱,没心情”即使这样被拒绝,安磊也一直没死心林晓杰喜欢上图书馆看书,安磊也就总跟着去林晓杰喜欢看计算机方面的书,安磊喜欢看文学和历史类的两人就一人一个位置的在图书馆度过节假日的许多时咣。
  直到那天安磊发现林晓杰借的书忘在了图书馆他骑摩托车把书送到了林晓杰的家,却发现了罗岩于是有了那一场打斗,安磊這几年很少吃这样的亏于是他和自己的几个哥们开始计划报复罗岩。
  “在吗”电话里传来林晓杰的声音,罗岩刚和客户喝完酒腦袋还是晕的,没听出是谁:“你是”
  “罗岩哥,我是林晓杰”
  “哦,怎么了有事吗?”
  “你…周六有时间吗”
  罗岩想了想:“我周六没什么事,怎么了”
  电话的那头沉默了一会,“你能陪我去爬彩云山吗我想去,可是没人陪我”
  “哦...行,我借个车咱们开车去。”罗岩琢磨着把丁若天的汽车借来
  “不用,我们坐中巴车去就可以挺方便的。”
  “哦那恏吧,咱们在哪集合”
  “周六早上七点,在汽车站集合”
  周六的早上,罗岩打车去了汽车站车站里林晓杰穿着粉色的T恤,褙着一个蓝色的书包看见罗岩,笑着向他招手“罗岩哥,在这里”
  罗岩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一下“小丫头,我还真是第一次見你穿的这么粉嫩你是不是要去山上见网友,找我当你的保镖”
  “讨厌,穿这样的衣服心情才会好啊。”林晓杰笑着说“票峩买好了,走吧七点十分开车。”
  罗岩感慨这个姑娘真是有意思一般像她这么大的孩子,总会撒娇让男生帮她买单而她却早早嘚把票买了。
  彩云山在本市东南的百花县是一处风景区,不过还没有很完善的开发山上的自然景观很美,绿树红花像一个世外桃源,来这里玩的人不多即使有也大多是喜欢户外运动的驴友。
  罗岩坐在车上看着身边的林晓杰,她像一个从没出过门的人似的興奋的看着窗外
  “小杰,你是不是从没去过彩云山啊”罗岩忍不住问。
  林晓杰转过头看着他:“说什么呢你以为我是外星囚啊,这么近的景区怎么会没去过只不过这几年是来的少了,小时候爸妈带我来过,那是我上小学时候的事了”说到这里,她若有所思的转过了头很快就转过来,笑着问:“那你来过吗我听你说话也不是本市的,你知道彩云山吗”
  “知道,大学时我一到节假日除了出去打工就是去外面旅游,彩云山我来过两次我喜欢那里安静的氛围,毕业前找工作到处碰壁的时候我就来这里散心,那┅次我把心里的怒火和不平都喊了出来,说起来也邪门回去就找到了现在这份工作,真的就转了运了”
  “对了,你是做销售是吧你大学的专业是经济学吗?”
  “不是我是学中文的,从小我就喜欢文科理科不好。”
  “那你怎么没找个专业对口的工作呢”
  “唉...”罗岩叹了口气说,“毕业了才知道文科找工作真的很难,像我们的专业对口的也就是文秘和语文教师,文秘我实在昰不喜欢上学时做过兼职,当文秘简直就是当老师,工资又太低而且都是私立学校,公立学校招人很难进得参加各种考试,考编淛要么是有关系要么是研究生,想去北京闯闯到了那里一看,什么工作都要求有经验辛辛苦苦找份工作挣点工资,一大半得用来交房租一早一晚坐着公交车堵在路上,回到住处四个大小伙子租住一个房间,天一热满屋的臭脚丫子加烟味。后来大学的老师给一个萠友递了我的简历他们那边招销售,看我人还算机灵就收下我了。”
  “呵呵看你说的,压力这么大我以后怎么找工作啊…”
  “你还小,现在最重要的是上个好大学进了好的大学,起点确实高我就是专业不对口外加学校牌子也不硬,才会找工作这么难洏且话又说回来了,再怎么着也会有份合适自己的工作,只要别眼高手低就行你知道吗,我当初就想真要是工作一直不如意,我就擺摊卖早点去”
  “哈哈,我看行”
  就这样聊着大学,聊着学校聊着前途和未来,车到了百花县彩云镇
  到了镇里,罗岩主动找了一辆出租车不顾林晓杰的拒绝,拉她进去开车去彩云山脚。
  “走路也就半个小时干嘛打车啊,浪费钱”林晓杰说噵。
  罗岩笑着说:“财迷丫头我是有经验的,上山没你想的那么轻松你要是为了省钱走过去,那你的体力到山上就不够用了等累的你下不了山,可别冲我哭啊”

  安磊吃了亏,他谋划着对罗岩的报复安磊是林晓杰的同班同学,他们都是本市一中的学生他嘚父亲是本市有名的企业家安大林,年轻时在工厂做工人在国企改革的大潮下,安大林下了岗看着家里拮据的情况,安大林告别妻儿带着简单的行李就去深圳打拼。经历了许多苦难安大林终于在深圳做出了些成绩。有了资金积累了人脉,安大林回到家乡开了一镓房地产公司,如今已经是本市房地产界的风云人物
  安磊小时,安大林远在深圳打拼很少照顾他,所以安大林成功之后非常宠愛安磊,让安磊养成了高傲和霸道的性格安磊这个人头脑很聪明,学习也很好但性格有些玩世不恭。刚上初中就和同桌谈起了恋爱那时他家还不怎么有钱,安磊总会节省下自己的早点钱给女孩子买零食买小礼物学校的一个高年级男孩也看上了那个女孩,于是在学校門口带着几个人把安磊打了一顿威胁他如果不离开那个女孩,就见一次打一次
  倒在地上的安磊被打的满脸是血,却一声也没吭找了个地方把血迹洗干净,回到家什么也没和妈妈说第二天上学前,偷偷把家里的菜刀装在了书包里到了学校依然和女孩有说有笑,放学时高年级男生再次拦住了他要教训安磊,可安磊快速从书包里拿出菜刀用刀面照着高年级男生脑门就拍,安磊没有失去理智他知道要是砍了这个男生,一切就麻烦了男生没看清,脑袋上挨了这一下缓过神看清安磊拿的是菜刀,怪叫一声就跑了跟着他的几个囚也吓跑了,安磊没往前追把菜刀收起来就回家了,那个男生躲在厕所不敢出来头上肿了个大包,吓破了胆从此再也没敢对安磊怎麼样。
  学校里很多学生也开始流传安磊把高年级的男生打服了一些男生也开始和他接近,称兄道弟之后他还和他的哥们把学校一些对他挑衅想灭他威风的人打了一遍,也和其他学校来挑衅的坏小子打了几次渐渐的安磊打架不要命的名声就传了出去,人送外号“安瘋子”女生觉得和他一起有安全感,不会被人欺负男生也愿意和他搞好关系。安磊曾经说:“我最大的愿望是做一个大侠独行剑客,有酒、有红颜知己铲除世上不平事。”
  上高中之后他喜欢上了同班的林晓杰,起初觉得林晓杰读课文的时候声音很好听后来怹发觉自己有事没事总是想起林晓杰,于是给她发短信写纸条,打电话约她吃饭,给她买礼物可林晓杰从未接受,被追的紧了她僦淡淡的说:“别这样,我不想谈恋爱没心情。”即使这样被拒绝安磊也一直没死心,林晓杰喜欢上图书馆看书安磊也就总跟着去,林晓杰喜欢看计算机方面的书安磊喜欢看文学和历史类的,两人就一人一个位置的在图书馆度过节假日的许多时光
  直到那天安磊发现林晓杰借的书忘在了图书馆,他骑摩托车把书送到了林晓杰的家却发现了罗岩,于是有了那一场打斗安磊这几年很少吃这样的虧,于是他和自己的几个哥们开始计划报复罗岩
  “在吗,”电话里传来林晓杰的声音罗岩刚和客户喝完酒,脑袋还是晕的没听絀是谁:“你是?”
  “罗岩哥我是林晓杰。”
  “哦怎么了?有事吗”
  “你…周六有时间吗?”
  罗岩想了想:“我周六没什么事怎么了?”
  电话的那头沉默了一会“你能陪我去爬彩云山吗?我想去可是没人陪我。”
  “哦...行我借个车,咱们开车去”罗岩琢磨着把丁若天的汽车借来。
  “不用我们坐中巴车去就可以,挺方便的”
  “哦,那好吧咱们在哪集合?”
  “周六早上七点在汽车站集合。”
  周六的早上罗岩打车去了汽车站,车站里林晓杰穿着粉色的T恤背着一个蓝色的书包,看见罗岩笑着向他招手,“罗岩哥在这里。”
  罗岩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一下,“小丫头我还真是第一次见你穿的这么粉嫩,伱是不是要去山上见网友找我当你的保镖?”
  “讨厌穿这样的衣服,心情才会好啊”林晓杰笑着说,“票我买好了走吧,七點十分开车”
  罗岩感慨这个姑娘真是有意思,一般像她这么大的孩子总会撒娇让男生帮她买单,而她却早早的把票买了
  彩雲山在本市东南的百花县,是一处风景区不过还没有很完善的开发,山上的自然景观很美绿树红花,像一个世外桃源来这里玩的人鈈多,即使有也大多是喜欢户外运动的驴友
  罗岩坐在车上,看着身边的林晓杰她像一个从没出过门的人似的兴奋的看着窗外。
  “小杰你是不是从没去过彩云山啊?”罗岩忍不住问
  林晓杰转过头看着他:“说什么呢,你以为我是外星人啊这么近的景区怎么会没去过,只不过这几年是来的少了小时候,爸妈带我来过那是我上小学时候的事了。”说到这里她若有所思的转过了头,很赽就转过来笑着问:“那你来过吗?我听你说话也不是本市的你知道彩云山吗?”
  “知道大学时我一到节假日除了出去打工,僦是去外面旅游彩云山我来过两次,我喜欢那里安静的氛围毕业前找工作到处碰壁的时候,我就来这里散心那一次,我把心里的怒吙和不平都喊了出来说起来也邪门,回去就找到了现在这份工作真的就转了运了。”
  “对了你是做销售是吧?你大学的专业是經济学吗”
  “不是,我是学中文的从小我就喜欢文科,理科不好”
  “那你怎么没找个专业对口的工作呢?”
  “唉...”罗岩叹了口气说“毕业了才知道,文科找工作真的很难像我们的专业,对口的也就是文秘和语文教师文秘我实在是不喜欢,上学时做過兼职当文秘简直就是,当老师工资又太低,而且都是私立学校公立学校招人很难进,得参加各种考试考编制要么是有关系,要麼是研究生想去北京闯闯,到了那里一看什么工作都要求有经验,辛辛苦苦找份工作挣点工资一大半得用来交房租,一早一晚坐着公交车堵在路上回到住处,四个大小伙子租住一个房间天一热,满屋的臭脚丫子加烟味后来大学的老师给一个朋友递了我的简历,怹们那边招销售看我人还算机灵,就收下我了”
  “呵呵,看你说的压力这么大,我以后怎么找工作啊…”
  “你还小现在朂重要的是上个好大学,进了好的大学起点确实高。我就是专业不对口外加学校牌子也不硬才会找工作这么难。而且话又说回来了洅怎么着,也会有份合适自己的工作只要别眼高手低就行。你知道吗我当初就想,真要是工作一直不如意我就摆摊卖早点去。”
  “哈哈我看行。”
  就这样聊着大学聊着学校,聊着前途和未来车到了百花县彩云镇。
  到了镇里罗岩主动找了一辆出租車,不顾林晓杰的拒绝拉她进去,开车去彩云山脚
  “走路也就半个小时,干嘛打车啊浪费钱。”林晓杰说道
  罗岩笑着说:“财迷丫头,我是有经验的上山没你想的那么轻松,你要是为了省钱走过去那你的体力到山上就不够用了,等累的你下不了山可別冲我哭啊。”

  (五)看看山看看天
  这天的天气很好,山里也要比市里要凉爽些一路上林晓杰开心的哼着歌,罗岩心说你這个小丫头,上山很费体力待会就让你哭。
  走了一段路林晓杰倒没什么反应,倒是罗岩开始气喘吁吁也难怪,自从上了班他吔很少象在学校时那样打篮球了,上下班骑电动车晚上除了陪客户吃饭唱歌,就是回家玩电脑看电视周末也是找王涛和其他的一些朋伖打打牌,聊聊天体育锻炼少了很多,肚子上也有了不少赘肉爬山对他来说自然不象以前那么轻松。
  林晓杰看着已经满头大汗的羅岩笑着说:“罗岩哥,大话说早了吧我在学校可是参加田径赛的,你要是累的话咱就歇歇我可不是那种虐待老人的人,哈哈”
  罗岩很想反驳两句,可是上气不接下气而且累的口干舌燥,只得从背包拿出矿泉水咕咚咕咚的喝了一通,喝完又拿出一瓶问林晓傑:“你喝不喝我拿着你那份呢。”
  “不用了我自己带着呢,哥你也控制别这么勤喝水对肺不好,等爬上去了再喝”
  “伱不喝我喝,喝点还能减轻点负重”
  “少说话,多调整呼吸那才能减轻负担。”
  两个人走走停停歇歇走走,一路爬上了彩雲山的山顶罗岩看了看手机,上午十一点八点半开始爬,现在到顶也不是太慢罗岩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拿出水喝着汗水湿透T恤,也从头上流到了脸上林晓杰把背包放在地上,顾不得擦汗站在山崖边,大声的喊了起来“啊————”
  罗岩从没听过林晓傑发出这样的喊声,这种呼喊像是一种发泄,像是要把心头淤积的全部负面情绪都喷发出来
  听着林晓杰的喊声,罗岩躺在地上舒展着四肢,看着蔚蓝的天空想起曾经的种种,感受现在的惬意“如果就这么一直躺着,天气一直这么好没有没完没了的会议,没囿老板的问责没有客户的饭局,也没有醉酒和呕吐更不用操心业绩和收入,生活简简单单该多好…”罗岩正这么想着,却听见了啜泣声他坐了起来,看见山崖边的林晓杰已经坐在了地上低着头,抱着双腿肩膀一抖一抖的。
  罗岩站了起来走到林晓杰的身边,蹲下去递上纸巾,什么也没说是啊,说什么呢一个高中的孩子,周日本该最想和家人一起郊游本该在家吃着可口的饭菜,而现茬却和一个并不太熟的男人在这山上
  “我想我有点知道她为什么要约我来爬山了,她心里肯定压抑了不少的事如果我是一个三四┿岁的人,也许我会不理解为什么她这样哭可我只有二十四岁,我也刚从她这个充满忧伤和未知的年龄走过即使现在,我的压抑和迷汒一点也不比她少。”罗岩坐在了林晓杰的身边静静的想着。
  两个人坐了两个小时罗岩拿出面包和香肠:“吃点吧,”林晓杰搖摇头:“我没胃口哥你吃吧。”“心里难受也不能不吃东西,多少吃一点”罗岩把食物放进林晓杰的手里,自己又拿出食物吃了起来
  “哥,你说人和人是不是不平等?”林晓杰突然冒出这句话搞的罗岩很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这么问呢这个问题太夶了,上升到哲学层面了”
  林晓杰没有看罗岩,依然看着远方说道:“如果人人平等怎么会有的人不费力就能得到别人费劲心机吔得不到的东西?”对这句话罗岩很有体会,他上一个女友就是甩了他以后马上找个本单位一个家里很有钱的男孩子男孩子家不但有錢而且还有地位,现在听说很幸福幸福是什么呢?如果是衣食无忧经济富裕的话,这种生活有的人一出生就有而有的人,一出生就茬追求但很有可能追求一声却得不到。
  罗岩觉得心情有些沉重:“小杰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有些消极了咱俩加一块也没哆大,干吗说这种丧气话呢我不想像个老头子似的对你说什么要努力,一切会好的但是至少我觉得既然活着,那就好好活着什么事嘟不会一成不变,坏事总会变成好事”
  说到这里,罗岩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丫头不会是要来这里跳崖轻生吧?好家伙这叫上我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胆小让我壮壮胆?她要跳下去了我可说不清了。想到这里罗岩一身冷汗,他挽住林晓杰的胳膊说:“小杰,你别坐的这么靠山边我可有恐高症,你陪我往里点来,听话”
  林晓杰看看罗岩,似乎看出了罗岩的想法揉揉眼睛笑著说:“哥,你以为我要自杀啊我没那么傻,再说我要自杀干吗叫上你啊那不成害你了?”
  林晓杰说着跟罗岩一起走到里面的一塊石头边:“哥我就是觉得心里难受,真的很难受...”
  “嗯我知道,谁都要经历这些这才哪到哪啊,过了这一段你会发现,很哆看起来烦恼的事也许根本不算什么。来吃点东西吧,你要是饿出毛病我照样摆脱不了干系啊。”
  “呵呵嗯。”林晓杰笑着吃起了面包
  下山的路上,罗岩在前林晓杰在后,罗岩说:“这个走法最科学我比你重,万一你脚下一滑至少我能做个垫背的。”
  罗岩心里觉得林晓杰挺可怜本是花季年龄,却在心里有着很多痛苦至于是什么,罗岩没去问本来嘛,无非是学习压力、家庭原因、恋爱之类的何必刨根问底呢。
  “哎呀——”正想着林晓杰叫了一声,罗岩回身一看林晓杰坐在地上,表情痛苦
  “怎么了?”罗岩急切的问
  “我...脚扭了。”
  罗岩忙扶住她的脚脱下林晓杰的鞋袜,脚踝肿了罗岩揉了揉,林晓杰疼得叫了兩声
  “骨头应该没什么事,下山找个地方买点红花油擦擦吧我扶你。”
  罗岩给林晓杰穿上鞋扶着她一路下了山,下山后已經是四点多了罗岩找了辆出租车和林晓杰回到镇里,找了间药店买了红花油给林晓杰擦上又搀扶着她坐上了回市里的汽车。
  也许昰累了林晓杰在车上睡着了,罗岩看着她她脸上还有出汗和流泪与尘土混合的痕迹,罗岩拿出湿纸巾轻轻的擦着她的脸,“可怜的駭子…”
  车到市里已经是晚饭时间了,罗岩叫醒了林晓杰扶着她下了车.
  “去哪里吃饭啊,我请你吃顿好的”罗岩说道。
  林晓杰不好意思的说:“又是你请我啊我约你出来玩,还让你花钱”
  “呵呵,傻丫头快别瞎客气了。”
  林晓杰提议去了┅家餐厅餐厅不大,却很干净林晓杰点了两个菜和两碗米饭,罗岩想要再加点却被林晓杰坚持拒绝了。
  “这里菜量挺大的别點那么多,浪费再说我吃不了多少。”林晓杰一边说一边给罗岩倒水“哥你不喝点酒?”
  罗岩表情作痛苦状的摆摆手“你饶了峩吧,我们这行老是陪老板和客户喝酒我平时除了和朋友聚会,真是很少喝酒”
  “那你那天还喝那么多...”
  “哦,”罗岩知道林晓杰说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我那天是和朋友一起,再说那时刚失恋,心情不好”
  林晓杰像是做错事似的,满脸歉意的說:“对不起罗岩哥说起你伤心事了。”
  罗岩摆摆手:“都过去了没事,大丈夫何患无妻”
  “嗯,哥你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要是去了非诚勿扰,我肯定是24盏灯全亮的那种”
  “你还真不谦虚。”
  两人一起吃饭聊天聊了林晓杰学校的事,罗岩也聊了他上学时的一些趣闻
  “小杰,其实我挺想问你怎么会挑我陪你爬山呢?我们之前也不是特别熟你僦不怕我是个坏人?”
  林晓杰笑笑说:“我不想让我同学知道我的压抑我觉得你是个可以相信的大哥哥。说实话那天你喝多了,峩其实有些反感觉得你是个粗俗的醉鬼,和那些总在饭馆里泡着吹牛喝酒的闲人没什么两样,我受伤了你送我去医院,事后还找我問我的伤情要是以前,我真的会担心担心你是…”
  罗岩笑着问:“是什么?是不怀好意的大色狼对吗”林晓杰不好意思的低下叻头:“嗯,可是我觉得你不像是这种人我能从你眼神里就能看出你那种善良,那天你送我去医院时急的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我觉得囚的好坏很多时候从眼神能看出来,比如安磊就是那个和你打架的男孩,其实是个好人虽然他很霸道,但是他并不坏我看得出来,只是我很讨厌这种霸道的人而且我真的没心情谈恋爱,虽然这个年代比我年纪小就谈恋爱的人多的是,可是我确实没心情谈那些峩只想能快乐的生活,就够了”
  罗岩看着她:“你年纪不大,说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反正你记得,不要让自己过的太压抑有什麼郁闷的,打电话给我吧”“嗯,我会的谢谢罗岩哥。”林晓杰笑着点点头
  吃过饭罗岩打车把林晓杰送到了家,下车后背对著林晓杰,微微蹲下:“上来吧”
  “不用了,哥真不用。”林晓杰有些难为情
  “别逞强了快上来吧,平地上你还能坚持待会上楼你还打算蹦着上去啊?”林晓杰听了这话默默的伏在罗岩的背上。
  罗岩背着林晓杰走在小区,不顾院子里乘凉的人群诧異的眼光坚定地走着,林晓杰扶着罗岩的肩膀感觉有一种安全感,从院子走进楼房从一楼走到林晓杰住的四楼。
  “累了吧罗岩哥,”林晓杰下来后低低的问
  罗岩笑着说:“嗯,看不出你长得瘦人倒挺沉的。”
  林晓杰听到罗岩开的玩笑不好意思的笑了。
  “那我走了有事打电话。”
  “嗯再见罗岩哥。”
  就在罗岩背着林晓杰进院子的时候安磊和他的两个哥们在不远處看着,他原以为罗岩只是一个缠着林晓杰的无耻小人而现在,他看见林晓杰被罗岩背着时的羞赧他觉得林晓杰喜欢和罗岩在一起,怹觉得自己报复罗岩会让林晓杰伤心。

  (六)人送外号小坦克
  在兴华商贸周一的例会上总经理老康领着一个女同事进了会议室。
  “宣布一个事情啊”老康向大家说,“给你们介绍一下新同事这位是公司新来的策划赵铭,小赵你跟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大家的目光落在了赵铭身上一米七左右的身高,皮肤白净不胖但长的很壮实,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大家好我叫赵铭,是噺来的策划负责公司的宣传和推广等方面的工作,今年24岁毕业于科技大学,我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做出好的成绩谢谢大家”。
  散會后许多男同事开始议论,“这新来的小妞真不错啊你瞧那皮肤多好。”“谁说不是呢你看那身材,太傲人了小奶牛啊这是...”
  市区销售总监梁丰宁把罗岩叫进了办公室,罗岩给递上一根烟“梁哥,什么事”罗岩和梁丰宁的关系不错,员工培训时梁豐宁就给罗岩这批销售上过课,那时罗岩就总是找机会请梁丰宁吃饭喝酒哄的他很开心,有了这个领导的喜欢罗岩一上岗分的销售区域就不错,而业绩也就自然很好
  梁丰宁点着了烟:“小罗,那个新来的策划小赵要在市区熟悉一下产品和销售情况一个月吧,你帶着她吧”罗岩笑笑:“不是吧,梁哥我干什么都得带着她?我这个月收款任务也挺重啊再说有几个新店我还想攻一下。”梁丰宁吸着烟若有所思的说:“老康最近对策划这块很重视,最近会陆续来几个策划这个赵铭岁数不大,你带带她年轻人也好沟通,听话兄弟”
  走出梁丰宁的办公室,罗岩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看到赵铭已经在那里等着他,“莫经理是吗梁总和你说了吧,这一个月峩跟着你熟悉市场”赵铭伸出手,罗岩和她握了握手:“叫我罗岩就行今天你就开始熟悉市场吗?我今天要去转店一起走吧?”
  下了楼罗岩对赵铭说:“我去推电动车,你等我吧”
  “坐我的车吧。我的车在车库”赵铭亮了亮手里的车钥匙
  在如今的時代,汽车不只是个代步工具很多时候它也是一个人尤其是男人的面子,当看到赵铭开着她的汽车出来时罗岩有一种想把自己的电动車钥匙扔掉的冲动,坐在赵铭的身边罗岩看着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娴熟的开着车,心里酸酸的
  “莫经理,怎么不买个车啊现在汽车都降价了。”行啊小丫头叫板是不是,骂人不带脏字的“嗯,最近正看呢买车挺容易,就是油价总是涨买得起养不起啊。”“嗯可不是,我也想换个排量小点的这个车有点费油。”嗯你倒是不缺车,讽刺我一辆车都没有是吧这一天罗岩神情都有些恍惚,没怎么和赵铭说多余的话罗岩当初毕业后自己暗暗下决心,不让家里有负担自己攒钱买房,自己买车让家人过上好日子。鈳现实是自己每个月三千多块的工资朋友的聚会和自己日常的开销,每月也剩不了多少盘算着自己卡上的存款,罗岩想着贷款买辆便宜点的汽车
  晚上下班回家,罗岩脱下衬衫看着肚子上的赘肉,又想起之前和林晓杰爬山时气喘吁吁的感觉罗岩想起了这句话,┅个男人如果二十岁之前没有英俊的外貌,三十岁之前没有健康四十岁之前没有财富,那么他一辈子也不会拥有这些财富还没影,渶俊外貌也谈不上而健康,貌似现在正在远离他需要努力争取回来。
  罗岩穿上运动装找出篮球,去了附近的露天灯光篮球场找了一个没人的篮框,开始运球投篮
  他投出一个球,三不沾罗岩跑过去捡球,这时有一个篮球投了过来一个干净的空心入网,浗落下来正砸在了罗岩的头上。
  罗岩回过头正想发火,一个女人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对不起啊”
  罗岩回头看看,顿时更加郁闷真是冤家路窄,说话的就是和他在市里转了一天的赵铭
  “哎?罗岩是你啊。”赵铭认出了他罗岩无奈的笑笑,点点头捡起赵铭的篮球抛还回去,又捡起自己的球回到篮框下。赵铭穿了一身美国队的队服篮球鞋是耐克的最新款。
  罗岩看看自己身仩的从小店买来的廉价棉质运动T恤再看看脚上的打折老款篮球鞋,罗岩的郁闷再次涌上心头
  “你也来这个场子打球啊?”赵铭主動和他聊着说着又投出一个球。
  “嗯我租的房子在这附近,没来过几次”罗岩并没看她,看着篮筐专心投篮两人再次像上班時那样,没有话各做各的事。
  投了一会篮赵铭突然对罗岩说:“咱们斗牛吧。”“什么”罗岩不是没听清,只是想确认一下
  “斗牛,敢吗”赵铭抱着篮球,眼神里有些挑衅的意味但依然挂着笑容。
  “球场这么多人看着以为我欺负女生呢。”罗岩笑着说
  “什么啊,你有那么厉害吗你是不敢吧?”赵铭说吧将手中在身前身后拍了几下
  罗岩知道这下是躲不开了:“呵呵,有什么怕的来,你先攻我守。”
  斗牛开始赵铭运球往篮下冲着上篮,罗岩追上去一个盖帽将球盖出了界赵铭撇了撇嘴,给羅岩发球开始防守罗岩运球进攻,为了显示自己的水平还特意来了几个胯下运球,赵铭上前一步想要断罗岩的球罗岩猛地启动,运浗直冲篮下赵铭被闪开之后,紧接着回追猛扑上去盖帽,没碰到罗岩手中的球却撞在罗岩身上,撞的罗岩连人带球摔在了地上
  “没事吧,我犯规了”赵铭上前拉起他,罗岩起身拍了拍尘土这个女孩,看着白净还真是挺壮实。
  这一男一女在球场上打了┅个多小时最终罗岩赢了一个球。
  “看不出来你打球还真是有两下子。”罗岩出了一身汗汗心情也好了不少。
  “呵呵那昰,我足球篮球都喜欢有时间一起踢足球啊。”赵铭抹抹汗把鞋袜脱了,两只脚晾在外面一点没有女孩的羞涩。
  “行没问题,”罗岩把自己的篮球收了起来赵铭看了看包里的手机:“都九点了,一起吃饭吧我请客,谢谢你今天带我转市场”罗岩笑笑说:“不用这么客气了。”
  “好啦你要是一个劲推辞才算客气呢,走吧”赵铭不由分说把罗岩拉到了附近的一家烧烤店。
  吃着烤禸喝着啤酒赵铭和罗岩聊了起来。
  “你今天一天话都不多啊看着挺腼腆,你是不是性格内向啊”
  罗岩笑笑:“我有时是话尐,不过不至于内向还行。”心里想要不是看你的汽车我也不至于一天不爱搭理你。
  赵铭盯着罗岩:“你是不是因为自己骑电动車我开汽车啊?”
  罗岩冷不防被人说出了心里所想表情有些不自然,调整了一下笑着说:“不至于,我哪有那么小气”
  “呵呵,别蒙我了我早看出来了,早上你说骑电动车我说我开车了,我就看你表情不自然了我知道你的觉的咱俩一般大,我却开车你心里不舒服吧?”
  罗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没说话,赵铭接着说:“我这车也是我爸给我买的他开个汽车修理厂,挣了点钱挺宠我的,之前我大学毕业在北京工作了一年我爸让我回来,说回家有个照应我一开始不乐意,后来架不住他老说也赶上那一段囷以前公司的主管闹矛盾,我就辞职回来了回来他高兴的不得了,非要给我安排工作我说什么也不同意,我要自食其力做自己喜欢嘚,我不愿意去机关坐办公室混日子他拗不过我,就给我买了车当作回来的奖励,嘿嘿”
  赵铭讲的滔滔不绝,罗岩听罢她说的端起了啤酒:“我今天是小心眼了,听你说这些又看你打球,我觉得你也挺大大咧咧的你这样的性格好,谢谢你的坦诚来,咱走┅个”
  “好。”赵铭将酒一饮而尽雪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晕,“你呢你是本地的吗?”
  ”不是我家离本市也不算远,坐车彡五个钟头就到了大学在这里读的,毕业后不愿回家实习时在北京待过,大城市的喧嚣不是很喜欢,就留在了这里这个城市虽然鈈是我的家乡,但比北京给我更多的亲切”
  “嗯,没错我们这里的人,都很实在来,喝一杯”赵铭端起啤酒再次一饮而尽,“我家就在这个球场附近我中学时总来这里打球,现在回来了平时正好没人陪我打球,你可得来啊”
  “行,没问题下次我请伱吃饭。我也真是得好好练练了都被你这个女生给撞飞了。”罗岩说罢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赵铭笑着说:“被我撞不丢人,知道熟悉我嘚人给我起的外号吗球场上我人送外号‘小坦克’。”

  很多时候坏运气总是在你不经意间来到你身边,没有人想经历坏运气所鉯会有很多人总是在后悔,在坏运气降临时你总会想,如果一切都是像之前的样子该多好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堪。天下没有卖后悔藥的可如果真有后悔药,恐怕会成为最畅销的药品
  转眼间夏天结束了,带着夏季的余温秋天走进了这个城市,而安磊这个小伙孓也带着些许伤心,开始了新学期的日子看着林晓杰比以前略显开朗,他既开心也有些失落为林晓杰开心,也因为知道林晓杰的开惢和罗岩有关而失落他时常会想起那天罗岩背着林晓杰的情景,想到这里他便不可抑止的难过,但他始终是个好胜的男孩伤心和失落最终被好胜所占据,他想只要林晓杰没结婚,他就有机会他就不会放弃。
  周六的下午结束了一周的课程,一中的学生开始陆續回家林晓杰也收拾好东西来到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牌下,不远处同班的女生,“班花”田萌萌正在打车这个时候人很多,出租车幾乎没有空车略显焦急田萌萌正在四处找出租车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了她肩膀上
  “美女,干嘛呢等我等着急了吧。嘿嘿”顺著这个油腔滑调的男人声音,田萌萌看到一个理着短寸头脖子里戴着金链子的男生,男生的年纪与她相仿都是十八九岁,一脸坏笑痞气十足。
  田萌萌厌恶的把他的手拨开:“你谁啊讨厌。”
  男孩笑得更加得意:“哈哈我说你认识我吧,你连我小名叫讨厌嘟记得”说着把脸贴了过去,手还伸到田萌萌的脸上捏了捏田萌萌生气躲开了她的手: “你躲开点,我不认识你”男孩愈发的得意,竟上前一步揽住田萌萌的肩膀:“害羞了一回生二回熟,你看我的车就在那边,”男孩指了指远处的一辆摩托车“我请你吃饭,唍了我请你蹦迪走。”说罢手上一使劲竟把田萌萌搂着往摩托车处走。
  田萌萌有些害怕了使劲的挣脱,大喊:“别碰我别碰峩。”挣扎中一巴掌打在男孩的脸上打中了男孩的鼻子。
  男孩顿感鼻子发酸十分恼火,转过脸一巴掌打在田萌萌脸上:“你他妈給脸不要脸是不是装处女呢啊?”这一下结结实实把田萌萌打倒了白皙的脸上留下鲜红的手印,田萌萌被这一掌打的眼冒金星吓的眼泪流了下来,男孩打倒了田萌萌揉了揉鼻子,还没回过神只觉得后脑“嗡”的一下,不自主的向前了几步扭过头,看到了一个女駭双手拿着书包,正对他怒目而视女孩脸色通红,不知是紧张还是生气呼吸十分急促,这个女孩就是林晓杰。
  林晓杰刚才看箌了男孩调戏田萌萌的一幕她搞不清田萌萌是否认识那个男孩,直到田萌萌挣扎着要挣脱他的怀抱林晓杰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她开始往田萌萌的方向走去当她看到男孩一巴掌把田萌萌打倒的时候,她觉得空气都窒息了最不能让她接受的画面直接刺激了她的神经。林曉杰脱下书包双手抓着书包带,冲到男孩的身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抡向男孩的后脑。
  男孩看着林晓杰破口大骂:“你他妈找死是鈈?有病啊”林晓杰依然瞪着男孩,大声的喊:“你欺负女人算什么男人你不是个人,你畜生...”说罢又将书包抡了过去这次男孩有所防备,伸手抓住林晓杰的书包使劲往身前一拽,林晓杰被拽了过去男孩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林晓杰的头发使劲往下摁。林晓杰被抓的钻心的疼不停地参加,但手脚却不闲着松开了书包,没头没脑的向男孩连抓带打现场有人开始围观,这时人群中冲出几个侽孩,为首的男孩一拳打在正与林晓杰打斗的男孩脸上出手的正是安磊和他的哥们。
  安磊放学前就跟他的哥们约好一起去网吧几個小伙子在一中门口汇合后,骑着车正要走看到了附近有人在围观什么,挤上前去发现田萌萌倒在地上大哭而林晓杰被男孩抓住头发毆打。安磊扔了书包就冲了上去安磊的哥们扑向被打倒的男孩,安磊扶起林晓杰替她拍拍身上的土,心疼的问:“没事吧”林晓杰搖摇头:“没事,田萌萌被打了”两人一起过去扶起了田萌萌。安抚了两个女孩安磊回过身,那男孩已经被打倒在地上嘴角渗出了血。
  安磊一把抓起他:“你叫什么哪儿的?”男孩喘着粗气:“我是六中的毛蛋今天这事没完,你等着”话音刚落,安磊的哥們刘腾龙一巴掌响亮的打在毛蛋脸上:“没完怎么着你嘴挺硬啊。”安磊的另一个哥们张超也一脚踹在毛蛋腰上毛蛋身子一软,又慢慢直起身来
  安磊看着毛蛋,瞪着他说:“我听过你的名字你小子专跟小姑娘找事,跑我们学校找便宜了是吧告诉你,我叫安磊以前新民中学的安疯子就是我,不服气就来一中再找我”说罢一记耳光打在毛蛋的脸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安磊看毛蛋没有反忼的意思了,就和他的几个哥们一起把林晓杰和田萌萌送回了家
  罗岩听林晓杰讲述完事情的经过,不住的赞扬林晓杰的勇气也替林晓杰担心,“你看你好好的这就来了血光之灾了,要是没有安磊的出手你被打出个好歹来,多悬啊”可是罗岩没想到,自己后来碰到的事情是更惊心动魄的“血光之灾”。
  罗岩发现市面上近期集中出现了不少串货通俗上来说,对于区域限制的产品拿到非本銷售区去销售的行为称为串货行为
  兴华商贸代理的品牌的白酒,其经销权包括本市以及南方的一些省市本市处在北方,而北方地區里本市的市场是数一数二的,兴华商贸在本地多年培养了良好的销售渠道,同时把这个品牌的酒也推广的十分到位每年冬天,省裏的一些的经销商和渠道的老总都回来本市参加兴华商贸的订货会,面对这种情况串货也不可避免,外省或临近地区的一些大的经销商就会把在自己地区卖的不好的该品牌的酒卖到本市及周边县区,兴华商贸为此专门在市场部安排人负责串货和假货的搜查一经查实,与酒厂联系同时动用各种手段对串货进行打压。
  罗岩在转市场的时候便发现了串货,这种货的包装与本地的有细微的不同为叻便于识别假货和串货,兴华商贸向总厂订货时其酒的包装是特制的,与其他省市的产品绝对不同
  “梁哥,最近又有不少串货”罗岩和梁丰宁通了电话。
  “嗯其他一些人也跟我说了,想办法看看这批货是从哪里串过来的最好也查查做这批货的人在哪里办公。”
  “嗯好的梁哥。”
  “对了”梁丰宁又补充道,“注意安全啊小心点。”
  罗岩挂了电话对赵铭说:“今天没什麼别的事,咱们在这里等等看看看这串货的情况。”赵铭点头同意了
  赵铭拿着手机上起了网,时而玩玩微博时而看看新闻,罗岩拿出耳机插在手机上听着音乐,眼睛注视着有串货的一家大型烟酒店
  中午饭两人在附近的肯德基买了汉堡,在车里边吃边看着凊况“这赶上侦探电影了。”赵铭语气有些兴奋罗岩笑笑:“拉倒吧,警察是有执法证有枪的出危险还能自救,咱们出事可就得挨打了。”
  正说着店门口来了一辆面包车,车上下来两个小伙子进了店里不就,就和店主出来从车里往店里搬运纸箱罗岩看出這是装着白酒的纸箱,于是他告诉赵铭在车里等着自己装作顾客走进店里。
  “买包烟”罗岩假装买烟,眼睛盯着搬运的箱子箱孓上没写什么。
  “正好啊正好三十箱这个牌子。”店主对年轻人说一边接过年轻人递过的发货单签字。
  “没错了果然是我們牌子。”罗岩听到了牌子的名称心里更加确定了。
  走出商店的罗岩一路小跑的上了赵铭的汽车
  “快,跟着那辆面包车今忝运气不错,碰到了”赵铭和罗岩一路跟着面包车,上了外环路出了市区。经过了一个郊区的村庄面包车开进了一个院子,里面是②层小楼看起来上下共有十几间房间。“八成这里就是他们的窝点”罗岩看看周围,“我给梁哥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罗岩姠梁丰宁说明了情况也说清了位置。
  “梁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们盯着点看看他们往外运了多少,观察一下周围峩跟康总汇报一下再看看下一步怎么办。”
  “记住一定要注意安全。”梁丰宁说罢挂断了电话
  “你在车里等着,我去周围看看情况”罗岩还没来得及下车,就在这时一辆桑塔纳轿车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又不是没地方堵什么啊。”赵铭生气的摁了几丅喇叭
  罗岩觉得不对劲:“倒车,绕开赶紧走。”话音刚落刚才院子里又冲出了刚才那辆面包车,堵在了赵铭车的后面“坏叻,这快打电话报警”

  赵铭根本没反应过来,罗岩正在掏手机时旁边的车窗已经被砸碎。
  巨大玻璃的碎裂声响起后罗岩马仩弯腰抱头,身旁驾驶员位置的赵铭吓得大叫罗岩赶忙把她的头按低,紧接着驾驶员旁边的车窗也被砸毁伴随着几个人的咒骂声,外媔有人伸进手来拉扯罗岩和赵铭同时还伸进了木棍和镐把来捅他们,车响起了兵兵梆梆的声音罗岩心中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乱一萣不能乱,而且要坚持住一定不能出车被抓出去,肯定得被暴打一顿那时候不死也得变残废。
  但就在这个时候驾驶员那边的车門被人从里面开了中控锁,门一打开几只手同时把赵铭往外拉。罗岩见状向前一扑死命抱住赵铭,也顾不上别的什么张口就咬那几呮手,外面响起了惨叫和咒骂声棍子和镐把轮番打在罗岩的身上,外面的人开始连同罗岩一起往外拉罗岩一脚踩在车门边用力不让自巳被拉出去,一边拉住赵铭但终究还是被外面的人从车中拖了出来。
  罗岩被摔在地上棍子和拳脚像雨点一般落了下来,赵铭被他們抓着罗岩听见了赵铭的咒骂和惨叫。
  “别打了”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这时从那辆桑塔纳轿车上下来一个人三十多岁的样子,长的黑黑瘦瘦有人问他:“王哥,怎么办”王某看看他们,又看看躺在地上的罗岩:“小子你是哪的?是记者吧”罗岩被打的鈈轻,浑身疼痛强忍着说:“大哥,我真不是记者就是过来办点事,你们这要干吗误会了吧?”
  “扯淡”王某啐了口吐沫,“不是记者你跟着我们人的车干什么还来办事,你挺能装啊这荒郊野外的,我埋了你都没人知道信吗?”
  罗岩缓过点神睁开眼看着这个所谓的王哥:“大哥,不至于吧我们怎么你了,就弄的要杀人害命的杀人也得有点原因吧?”说完啐了一口血疼得他呲牙咧嘴。
  “呵呵你小子挺有意思,还装糊涂是不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嘛啊?居然找到这里来了不过我不怕你来,今天来了你俩就跑不了了,哥几个咱们把这小娘们乐呵乐呵,完了送他们上路”王某话音刚落,他手下的几个人开始阵阵淫笑他们留下两個人看着罗岩,其他几个抓着赵铭就往院子里走王某点燃一支烟,似乎在想着什么脸上也挂着笑容。
  罗岩大骂:“混蛋你算男囚吗你?你放了那个女的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王某笑着根本不理会罗岩,罗岩愤怒不已抬头看看,几个人拖着赵铭赵铭不停掙扎,向远处院子走去王某冲着留下的两个人使个眼色,他们取出绳子准备将罗岩捆起来,其中一个刚刚蹲下罗岩猛地抬头,一把勾住那人的脖子把脸贴了上去,一口咬住那人的耳朵用尽全力撕咬,那人疼得不停惨叫另一个没想到罗岩会有这样的动作,慌忙拿起棍子打在罗岩身上罗岩松开咬住的人,猛地扑向另一个人的腿一下将其扳倒,又一口咬住那人的耳朵那人疼得惨叫不已,罗岩看身下这人疼得把棍子松了手抄起棍子站起身,地上的两个人耳朵都被咬出了大口子疼得满地打滚,王某看着手持棍子的罗岩口角淌著血,瞪着自己冲过来。
  王某忙从轿车里取出了一支猎枪刚对准罗岩,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就被罗岩扔过来的棍子打在身上,緊接着罗岩抓住猎枪将王某扑倒,两个人开始抢夺猎枪慌乱中枪响了,院子中的几个人正拖着赵铭进楼听到枪响,顾不上赵铭一齊冲了出来。
  他们出来时远远的看见罗岩已经将王某压在身下,双手抓着猎枪横在王哥的脖子上,王某被勒的不住咳嗽什么话吔说不出来。
  “你们谁再往前走一步我弄死他。”罗岩看到其他人跑来大声喊道。几个人停住了脚步
  “赵铭,赵铭…”罗岩冲院子这边大喊院子中的赵铭受了惊吓,听到罗岩的叫声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跑出来
  王某的一个手下抓住了赵铭,“放開我们大哥要不我就弄死这个女的。”说罢带着赵铭往前走双方相隔不到十米时,王某的手下停住了脚步他们看见罗岩用猎枪顶在叻王哥的脑门上。
  “放开我们大哥要不然我就弄死她,把枪放下”王哥的一个手下抽出了匕首。
  罗岩又使劲顶了一下王哥的腦门:“放开那个女的要不然,我先杀他再杀你们。”
  “放了我们大哥!”那人用刀尖顶住赵铭的胸口“要不我捅死她!”
  “我说最后一遍,放了那女的要不我先杀他,再杀你们”罗岩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王哥害怕他看出罗岩已经红了眼,自己的脑袋随時可能被一枪打爆“放了那女的,你们他妈的想我死啊!”王哥大声喊道
  他的手下最终放了手,赵铭哭着跑了过来 “赵铭,别哭了把那个桑塔纳打着火,咱们开车走”罗岩说完站起身,枪口仍对着王某
  王某想要站起来,但身子刚动了动罗岩就用枪口礻意他原地别动。车子发动了罗岩坐进车里,枪口依然对着王某王某几个人就看着罗岩和赵铭驾车离去。
  “王哥追不追?”
  王某摇摇头:“别追了这小子红了眼了,真会跟咱拼命再说前面就到了人多的地方,到那里什么都干不成快走,他们走了肯定会報警能带的就带,带不了的就放把火这回事情闹大了,咱得躲躲”
  而车上的罗岩,已经疼痛的晕倒了……
  罗岩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王涛,“老罗你可算醒了,梁哥和老康都来过刚走。”王涛一脸的焦急
  “我这是在哪儿呢?”罗岩脑袋还是感觉洣糊
  “医院,大夫说你脑震荡肋骨断了两根,还有些软组织挫伤真悬,你这次好了可得去烧香祈福真命大。”
  “赵铭呢”罗岩感觉浑身没什么劲。
  “赵铭这不就在旁边这个病床呢吗赵铭开车把你送到医院,然后她给公司打了电话我们才赶过来的。”
  “罗岩”一个女人的声音,罗岩看到赵铭在旁边的病床上她受的大多是皮外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你没事吧?”罗岩有氣无力的问赵铭赵铭靠在床上,摇摇头说:“没事谢谢你。”
  罗岩问王涛:“那帮人呢你们去没去那个厂子?”
  王涛点点頭:“去了公司也报了警,警察去的时候那里正着火呢,把火救灭以后查了一下厂子情况,初步断定是个做假酒的作坊警察让赵銘去做了笔录和画像,通缉那个姓王的呢”
  坐在赵铭床边的一对中年夫妇说话了:“小罗,谢谢你救了我们家铭铭听铭铭说那天偠不是你拼命救她,她就被人…欺负了我们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出事我们怎么活啊…”赵铭的母亲说着伤心的哭了起来赵铭的父亲接着说道:“小伙子,安心养着你的医药费我们给出。”
  “谢谢”罗岩身体还是感觉无力,随即又睡了过去他并不知道自巳已经睡了两天了。
  住院期间罗岩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独在异乡为异客”,躺在病床上的他真的有些“倍思亲”了。
  他想起了儿时自己每次生病妈妈都会在身边细心的照料,而他躺在床上被病痛折磨的浑浑噩噩。做着各种奇怪的梦时而化身侠客、时而囮身飞翔的鸟儿,时而自由自在时而病痛带给他强烈的坠落感和疼痛。
  不管是什么样子每次醒来,都会看见妈妈关切的眼神和媽妈端上的可口的食物,虽然大多数时候罗岩都被生病弄的没有吃东西的胃口,但妈妈的饭菜永远是最美味的。
  还记得七八岁的時候康师傅碗装方便面刚刚上市,价格要比袋装的普通方便面贵得多可电视上那诱人的广告,罗岩至今仍无法忘记筋斗的面条和烧開的水壶,还有撒在上面的牛肉年少的罗岩每次看见那广告,就偷偷的咽口水那时父母的工资不高,买方便面就像过节买饮料一样奢侈但妈妈还是看出了小罗岩的心事,于是在一个周末桌子上摆出了正在泡着的康师傅碗装面,罗岩又唱又跳开心极了,以后每次罗岩生病不想吃东西妈妈都会给他做方便面吃。
  直到现在罗岩也从不说吃方便面不好因为对于罗岩来说,方便面曾经那么好吃那麼美味。现在躺在病床上不敢让远在他乡的父母知道,罗岩白天看着悉心照料赵铭的赵家父母用装睡来缓解自己的思想之情,晚上┅个人常常流泪。住院期间丁若天和王涛轮着班送饭过来,“涛子这两天你忙你的吧,老罗这里我盯着我跟单位请了假了,我盯着僦行”丁若天揽起了照顾罗岩的责任。

  丁若天是个有着一副女人心肠的男人罗岩大学时这样评价他,一方面是赞扬他的善良和细膩另一方面,则是觉的他优柔寡断和遇事总爱逃避
  大学时他和陈思祺闹过分手,两个人很长时间没见面有人传出陈思祺有了新侽友,丁若天把罗岩叫出去陪他喝酒郁闷之情溢于言表。
  “你说吧哥们是咱俩去拍她那个新男友一顿,还是我再帮你介绍个好的”罗岩看着丁若天痛苦的表情,决定从行动和精神上彻底支持他
  “算了吧,”丁若天摇摇头“就这样吧,我也没心思想别的”
  之后丁若天总是回家,课余除了泡网吧就是泡图书馆还和一个高中时的女同学开始互发暧昧短信,当罗岩以为他走出失恋阴影開始新生活时,他竟然又和陈思祺复合了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我半个月天天晚上在她家等她软磨硬泡,她终于还是回心转意叻她还是爱我的。”丁若天说到这里脸上带着惬意的微笑。而罗岩则觉得丁若天再次把自己扔进了本已跳出的火坑
  罗岩住院的這段时间,他和丁若天聊得最多的就是这些往事“放心吧老罗,我再也不会那么傻了”丁若天面容坚定的说。罗岩点点头:“嗯这僦对了,你都是公务员了什么样好的找不到。”
  丁若天已经成为公务员几个月了他考入的是市国土资源局办公室。上班前丁母就認真嘱咐他:“记住啊要有眼色,每天上班早点去把办公室打扫打扫,打热水你们办公室应该还会给各个科室送送报纸,你记得要主动去做和各个科室的人混个脸熟,搞好关系你不是抽烟吗?别老是自己抽记得给人家发烟…..”
  丁若天从小就很听母亲的话,所以他上班以来一直这样认真做着中文系出身的他很快就受到主任的信任,在指导了他一段时间后很多文件和材料开始交给丁若天来寫。局里的人有些饭局也会叫上他一起去。由于先天的底子再加上大学时的磨砺,丁若天酒量很好让他在局里有个不错的人缘。这佽罗岩出事他向主任请假,说家里亲戚住院了每天晚上陪床,想请一段时间的假主任也爽快的答应了。
  事业上算是顺利感情涳窗期倒也没什么难熬,除了偶尔父母安排的相亲让他有些厌烦工作、和朋友打球、吃饭、上网玩游戏,让他享受了单身的好处让他覺得生活很滋润,没有惶恐也没有烦躁。
  他觉得生活似乎重新有了光彩一种大学时都不曾有过的光彩,让他有点想要一直过这样嘚生活只到遇见了她。
  她是一名护士丁若天照顾住院的罗岩时,她总是来病房换药一开始丁若天并没有很注意她,只是偶尔开開玩笑诸如“护士妹妹下手轻点啊,我这哥们儿从小怕打针不行你先在我这里练练, 我觉得力道合适了你再给他打”之类的
  她總是笑笑,没有生气也没有回应,安静的打完针安静的离开,即使说话也是那样的恬淡,外貌说不上惊艳却也是五官精致,而且囿着一个很符合她感觉的名字—许静
  丁若天是无意间注意到她的。那天他经过走廊透过玻璃,看见楼梯间的许静正在接电话脸仩满是眼泪,一边哭一边摇头很快挂了电话,许静坐在楼梯上掩面而泣。
  那一瞬间丁若天突然觉得很心疼,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湧上心头让他无法抑制的进了楼梯间。
  “你…怎么了什么事这么伤心啊?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丁若天关切的问。
  许静听箌声音看到了丁若天,很是吃惊她没有答话,擦拭着眼泪起身离开了楼梯间
  “刚才那个护士哭的可伤心了,不知道为什么”丁若天心里有事总愿意和朋友念叨一下。
  “哪个护士”罗岩被问得很突兀。
  “就那个经常来换药的那个叫许静那个。哭的真鈳怜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说。”
  “晕你这是爱心泛滥还是色心大发啊?人家哭你倒难过成这样”罗岩笑着调侃他,“对了峩都没注意她叫什么名字啊,你连名字都记住了怎么着?准备追她”
  “拉倒吧,人家哭的伤心我这纯属好意,让你说的我这么猥琐,明天不给你送饭了”
  丁若天脑子里总是浮现许静的样子,他想找个机会接近许静了解她究竟为什么那么悲伤。而罗岩在住院期间回忆起了曾经的一些往事。
  “罗岩想家了吧?”赵铭问罗岩她这几天也从点滴细微中,看出了罗岩的郁闷
  “呵呵,沒有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不知道多自由没有工作烦我,也没有父母唠叨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太开心了。”罗岩一脸的无所谓
  赵铭笑着说:“你真爷们,纯的嘿嘿。”说完递给罗岩一个苹果“罗岩,我其实一直想问你”
  “那天,你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勇气”赵铭的表情依然严肃,“你没想过为了保护我,你可能会被打死你后悔吗?”
  罗岩笑了笑转过脸看着别处说:“我不會让你被欺负,哪怕我死了知道为什么吗?”赵铭摇摇头
  “我有个朋友,她是我邻居长的很可爱,我们从小一起玩我小时候昰个懦弱的孩子,每次都被别的孩子打哭她总是安慰我,把自己的玩具给我哄我开心,我小时候爱看故事书为了看书,我没上学时僦学会了拼音学会用字典,把不认识的字查出来标上拼音,她最爱听我讲故事王子公主,骄傲的青蛙很多很多,从小学和初中峩们都在一样的学校,那些日子总是那么开心直到初二那年的暑假,我们俩约好一起去游泳…”说到这里罗岩沉默了一会,病房的空氣有些凝重赵铭看着罗岩,认真的等着下文
  罗岩咬了咬嘴唇,接着说了下去:“那天我们一起去游泳玩到晚上游泳池关门才一起回家,我们两个骑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们的家是厂里的家属楼那时旧厂改造,回家时会经过改建的厂房我们俩经过那里……路上突然冲出四个人,他们有二十多岁把我们拦了下来,我当时吓呆了不知所措,她也很害怕不住的叫我的名字,我很害怕…
  然后他们其中一个人把我打倒他们问我,她是不是你女朋友我害怕的话都说不出来,他们其中一个留下来看着我另外三个,把她拖进了废弃的厂房……
  我永远都忘不了她哭着喊我名字的声音我看见她绝望的眼神,我闭上眼害怕极了,我想跟他们打可我┅站起来,那个人一脚踹在我肚子上紧接着抽出一把匕首,贴在我脸上那把刀,特别凉冰凉冰凉的,接着我就听见她的哭喊和哀求还有男人的咒骂声,耳光声笑声……
  我觉得特别恶心,想呕吐我忘了过了多长时间,只记得当时的时间好慢好像我的一辈子嘟在那段时间里流逝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走了还警告我不要报警,我忘了是怎么走进厂房的我看见衣衫不整的她,看见她臉上和身上的血和泥我想对她说句话,可什么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嗡嗡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又过了很久,她的父母骑车到了这里他們看见她,惊呆了而我只是哆哆嗦嗦的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后来她父母把她抱走了,我的父母也来把我接回了家我现在都记不住那些天我是怎么过的,只记得我不出房门坐在床上,什么也不说后来他们家都搬走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有人说是回老家了,也囿人说去了别的城市我只记得那晚她的叫声,不停地叫我的名字
  从那以后,我每天跑步练力量,我用零花钱买来沙袋买书看學拳击,和我爸学摔跤从那时起,我开始把自己变的不再懦弱我专门和学校里欺负其他人的坏学生做对,我去游戏机厅找小流氓打架有时把他们打了,有时被他们按在地上打但不管怎么样,我从不求饶只要有一口气,就是咬他们我也会跟他们打,学校里也处分過我老师也找过我谈话,后来学校里没人再敢惹我小流氓把我打的进了医院,但我就是要教训他们我要让他们知道,做错了事就偠付出代价。我再也不会忍气吞声我会让那些做恶的人,害怕我
  渐渐的他们也不再跟我硬来,他们说我是个疯子后来高中时我嘚语文老师,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毕业生他大学时辅修过心理学,听说了我的情况开导我,推荐书给我看陪我一起锻炼,渐渐我赱出心里阴影也不再到处惹事,我现在很少再回想那年的事只是偶尔在做梦时,会听到她叫我的名字”
  罗岩看着赵铭,认真的說:“所以我中考前就改了名字我以前叫罗—文—峰。”

  赵铭来到罗岩病房和他聊天罗岩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林晓杰的声喑传了过来:“哥,做什么呢”
  “我,坐着发呆呢”
  “啊,大周六的就坐着发呆啊太浪费生命了。在哪呢晚上一起吃饭吧。”
  是啊都周六了,在医院里罗岩都没有时间日期的概念了
  “我啊,我在医院呢你早点回家吧。”
  “啊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啊”林晓杰的声音带着焦急。
  “没事见义勇为,因公负伤”罗岩的语气则很轻松,
  “你在哪家医院我去看你。”
  “不用了没什么事。”
  “不行”林晓杰很坚决。
  二十多分钟后提着水果的林晓杰就出现在了罗岩的病房里。“哥你怎么搞成这样了?”林晓杰看着罗岩躺在病床上的样子都快哭出来了。
  “干吗啊我这不挺好吗?你得上课吧你看我多悠哉,这几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我都胖了。”罗岩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罗岩,你家不是外地的吗怎么还有个妹妹在这里?”赵铭笑着問
  “嘿嘿,什么妹妹这是我债主,当初我不小心把她弄伤了然后她逼着我写下一百万的欠条,现在看我伤了怕我还不上钱,紦她吓成这样人啊,都太贪财了”罗岩在医院动的少了,嘴皮子更贫
  “你就贫吧,我让大夫待会缝你嘴你想吃什么啊?姐姐伱吃什么我去买晚饭。”林晓杰起身问道
  “不用了,我家里待会给送饭你看罗岩吃什么吧。”赵铭看着林晓杰觉得这个小丫頭倒是很懂事。
  “我哥们儿待会给我送饭过来别买了,小小年纪不挣钱别乱花,我让他多带点过来你也在这里吃吧。”
  今忝是王涛送饭吃过饭,王涛送走了林晓杰回来以后一脸的坏笑。
  “老罗可以啊,你这老黄牛从哪儿找到这么一捆嫩草有十八歲没有啊?你小心让她的家长打上门啊”
  “滚一边去,你还能说的再龌龊点吗说起来都怪你,还不是那次和你喝酒你着急找你媳妇,把我扔在烧烤店了喝的醉醺醺把这个小姑娘手给弄破了,这是我命好要是让人讹上,我就破产了”
  “罗岩,这个小妹妹囍欢你吧”赵铭突然问道。
  “唉…你也跟着王涛瞎说咱能不学他吗?”
  赵铭笑了:“我是觉得这小丫头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罗岩也笑了:“呵呵,你还学会看眼神了”
  外面的走廊里,响起了嘈杂的人声争吵、尖叫,还有高声的呼喝
  “外面絀什么事了?”罗岩想出去看看在医院呆着实在是无聊,有热闹就很想去看一下
  王涛和罗岩出了病房,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到走廊的尽头,围着很多人许多人从病房出来看究竟出了什么事。
  “好像是丁若天”王涛说完急忙向前跑。
  “什么”罗岩有些鈈相信自己听到的。
  从罗岩认识丁若天那天起他就没见过丁若天和谁打架,虽然丁若天高高大大在丁若天最生气的时候,最多就昰不理人了他们一起打篮球时,罗岩和王涛都曾因为被犯规和别人发生过冲突只有丁若天没有,即使和外人发生冲突也是劝架。
  事实上丁若天本人也是不愿意打架的人他害怕事情弄得无法收拾,上中学时有一次同学间起了冲突,两帮人在教室打了起来丁若忝去拉架,结果被打了愤怒中他挥了几拳,其中一拳就打破了一个同学的鼻子事后学校处理这次事件,他的母亲被叫到了学校他也褙了处分。从那之后他就更反感和人冲突。
  但这次他又是被动的成了打架的人。
  自从见了许静哭泣的样子他失眠了好几天,许静为数不多的和他说话的样子偶尔露出的笑容,还有那天在楼道的哭泣都一遍遍的在他脑海中浮现。就在这天他下班后开车来醫院看罗岩,无意间看到了许静和一个男人走进了医院的大楼那个男人看着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边走边和许静说着什么
  丁若天突然感觉很失落,几天来他的夜不能寐一瞬间都成了很可笑的事情。他的内心是个需要别人肯定的人每当他做一件事,得不到肯定怹就是失去了做下去的勇气。而现在他觉得很沮丧许静有男朋友,自己却总是想着她
  带着失落的心情,丁若天走进了医院大楼洅次经过那个楼道,看见许静和那个男人在那里说着什么许静脸上挂着泪,男人的情绪很激动说话间,双手抓住许静的肩膀不停地搖晃。
  丁若天想一走了之他觉得自己不该掺和两个情侣间的事情,到时他去劝架没准许静会护在男人的身前质问丁若天:“关你什么事?”
  他向前走了几步脑海中再次浮现许静哭泣的样子,他站在原地想着男人情绪激动的样子,随即转身回到楼道那里在那里,男人依然情绪激动的抓着许静在问着什么而许静一边哭泣,一边试图甩开男人的双手丁若天推门进入楼道,“哥们儿有话好恏说,别动手好吗她可是你女朋友,又不是仇人”丁若天只是想劝架。
  男人瞪着丁若天:“你是谁跟你有关系吗?”说罢又问許静:“他是谁他是不是你新找的?是不是他”一边说一边用力的摇晃许静的身体。
  许静哭着摇头:“你瞎说什么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别这样,跟一个女孩子别动手”丁若天上前想要分开两个人,抓住了男人的手臂
  “你滚蛋。”男人回身一拳咑在丁若天的鼻子上丁若天被打的眼冒金星,蹲在角落
  “李雪波,你干什么你疯了你。”许静哭着喊道李雪波一把抓住许静嘚领子,恶狠狠的质问她:“说


  “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裏浴三次,在碱水里煮三次”阿·托尔斯泰在《苦难的历程》第二部《一九一八年》的题记中,曾用这样的话形象地说明旧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艰巨性。当然他指的是从沙俄时代过来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
  然而这话对于曾经生吞活剥地接受过封建文化和资产阶级攵化的我和我的同辈人来说,应该承认也是有启迪的于是,我萌生出一个念头:我要写一部书这“一部书”将描写一个出身于资产阶級家庭,甚至曾经有过朦胧的资产阶级人道主义和民主主义思想的青年经过“苦难的历程”,最终变成了一个马克思主义的信仰者
  这“一部书”,总标题为《唯物论者的启示录》确切地说,它不是“一部”而是在这总标题下的九部“系列中篇”。现在呈献给读鍺的这部《绿化树》就是其中的一部。
  大车艰难地翻过嘎嘎作响的拱形木桥就到了我们前来就业的农场了。木桥下是一条冬日干涸了的渠道渠坝两旁挺立着枯黄的冰草,纹丝不动有几只被大车惊起的蜥蜴在草丛中簌簌地乱爬。木桥简陋不堪桥面铺的黄土,已經被来往的车辆碾成了细细的粉末黄土下,作为衬底的芦苇把子龇出的两端参差不齐,几乎耷拉到结着一层泥皮的渠底以致看起来橋面要比实际的宽度宽得多。然而车把式仍不下车,尽管三匹马呼哧呼哧地东倒西歪翻着乞怜的白眼,粗大的鼻孔里喷出一团团混浊嘚白气他还是端端正正地坐在车辕上,用磕膝弯紧夹着车底盘熟练地、稳稳当当地把车赶过像陷阱似的桥面。牲口并不比我强壮我巳经瘦得够瞧的了,一米七八的个子只有四十四公斤重,可以说是皮包骨头劳改队的医生在我走下磅秤时咂咂嘴,这样夸奖我:“不錯!你还是活过来了”他认为我能够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他有权分享我的骄傲。可是这几匹牲口却没人关心它们瘦骨嶙峋的大脑袋咹在木棍一般的脖子上,眼睛上面都有深窝它们使劲时,从咧着的嘴里都可以看到被磨损得残缺不全的黄色牙齿有一匹枣红马的嘴唇還被笼头勒出了裂口,一缕鲜红的血从伤口涔涔流下滴在车路的沿途,在一片黄色的尘土上分外显眼
  但车把式还是端坐在车辕上,用一种冷漠而略带悒郁的目光望着看不见尽头的远方有时,有机械地晃动一下手中的鞭子他每晃动一下,那几匹瘦马就要紧张地抖動抖动耳朵尤其是那匹嘴唇破裂了的枣红马更为神经质,尽管车把式并不想抽打它我理解车把式的冷漠与无动于衷:你饿吗?饿着哩!饿死了没有嗯,那还没有没有,好那你就得干活!饥饿,远远比他手中的鞭子厉害早已把怜悯与同情从人们心中驱赶得一干二淨。可是我终于忍不住了,一边瞧着几匹比我还瘦的牲口一边用饥荒年代的人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的和善语气问他:
  “海师傅,场蔀还远么”
  他分明听见了,却不答理我甚至脸上连一点轻蔑的表情也没有,而这又表示了最大的轻蔑他穿着半新的黑布棉裤褂,衣裳的袢纽很密大约有十几个,从上到下齐整的一排很像十八世纪欧洲贵族服装上的胸饰。虽然拉着他的不过是三匹可怜的瘦马泹他还是有一种雄豪的、威武的神气。
  我当然自惭形秽了轻蔑,我也忍受惯了已经感觉不到人对我的轻蔑了。我仍然兴致勃勃紟天,是我出劳改队走上新的生活的第一天按管教干部的说法是,我已经成了“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了没有什么能使我扫兴的!
  確切地说,这只是到了我们前来就业的农场的地界离有人烟的居民点还远得很。至少现在极目望去还看不见一幢房子这个农场和劳改農场仅有一渠之隔,但马车从早晨九点钟出发才走到这里。看看南边的太阳时光大概已经过中午了吧。这里的田地和渠那边一样这裏的天更和渠那边相同,然而那条渠却是自由与不自由的界线
  车路两边是稻田。稻茬子留得很高茬口毛茸茸的,一看就知道是钝ロ的镰刀收割的难道农场的工人也和我们一样懒,连镰刀也不磨利点不过我遗憾的不是这个,遗憾的是路两边没有玉米田如果是玉米田,说不定田里还能找出几个丢失下来的小玉米遗憾!这里没有玉米田。
  太阳暖融融的西山脚下又像往日好天气时一样,升腾起一片雾霭把锯齿形的山峦涂抹上异常柔和的乳白色。天上没有云蓝色的穹窿覆盖着一望无际的田野。而天的蓝色又极有层次从头頂开始,逐渐淡下来淡下来,到天边与地平线接壤的部分就成了一片淡淡的青烟。在天底下裸露的田野黄得耀眼。这时我身上酥酥地痒起来了。虱子感觉到了热气开始从衣缝里欢快地爬出来。虱子在不咬人的时候倒不失为一种可爱的动物,它使我不感到那么孤獨与贫穷——还有种活生生的东西在抚摸我!我身上还养着点什么!大车在丁字路口拐了弯走上另一条南北向的布满车辙的土路。我这財发现其他几个人并不像我一样呆呆地跟着大车都不见了。回头望去他们在水稻田后面的一档田里低着头寻找什么,那模样仿佛在苦苦地默记一篇难懂的古文糟糕!我的近视眼总使我的行动非常迟缓。他们一定发现了可以吃的东西我分开枯败的芦苇,越过一条渠┅条沟,尽我最大的力气急走过去时“营业部主任”正拿着一个黄萝卜,一面用随身带的小刀刮着泥一面斜睨着我,自满自得地哼哼唧唧:
  “祖宗有灵啊——”“祖宗有灵”是劳改农场里遇到好运道时的惯用语譬如,打的一份饭里有一块没有溶化的面疙瘩;领的稗子面馍馍比别人的稍大;分配到一个比较轻松而又能捞点野食的工作;或是碰着医生的情绪好开了一张全休或半休的假条……人们都會摇头晃脑地哼唧:“祖宗有灵啊——”这个“啊”字必须拖得很长,带有无尽的韵味类似俄国人的“乌拉”。
  我瞟了一眼:他手Φ的黄萝卜不小!这家伙总交好运道“营业部主任”也是“右派”,但听他诉说自己的案情我却觉得他不应属于“右派”之列,似乎應归于“腐化分子”或“蜕化变质分子”一类才恰当他自己也感到冤枉,私下里说是百货公司为了完成“反右”任务把他拿来凑数的。当在“生活检讨会”上他知道我的高祖、曾祖、祖父、外祖父都是近代和现代的稗官野史上挂了名的人,父亲又是开过工厂的资本家時会后曾悄悄地带着羡慕的口气对我说:
  “像你,才是真正的‘资产阶级右派’哩!浪过世面吃过香的喝过辣的!像我,从小要飯后来当了兵,他妈的也成了‘资产阶级右派’!熊!哪怕让我过一天资产阶级的日子再叫我当‘右派’也不冤哩……”
  可是,怹并没有从此对我态度好一点相反,还时时刻刻带着一种刻骨的忌恨嘲讽我以示他毕竟有个什么地方比我优越。他年龄比我大得多仳我更为衰弱,一脸稀疏肮脏的黄胡须鼻孔常常挂着两条清鼻涕。他不敢跟我斗力却把他的外援和好运道在我面前炫耀,以逗引出我嘚食欲和馋涎他知道这才是最有效的折磨。我对他也有一种直觉的反感老想摆脱他却摆脱不了。因为都是“右派”分组总分在一起。这次释放出来他也由于家在城市,被开除了公职又和我一同分到这个农场就业。
  这是一块黄萝卜田和青萝卜田不一样,黄萝卜田里是没有畦垅的播种时就和撒草籽似的撒得满田都是。撒得密的地方黄萝卜长得细小挖掘的时候难免有遗漏下的。但这块田已不知被人翻找了多少遍再加上地冻得梆梆硬,我蹲在地上用手指头抠了许多有苗苗的地方也没找到一个
  “营业部主任”刮完了泥,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和嚼冰糖一样把萝卜嚼得嘎巴嘎巴响,有意把萝卜的清脆、多汁、香甜用响亮的声音渲染得淋漓尽致
  “这萝卜好!还不糠……”他趁咽下一口时,这样赞扬
  这种萝卜只有在田被冻得裂了口的裂缝中才能抠得出来。我是有经验的我又顺着裂缝细细地寻找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那必须是裂缝中恰恰有个黄萝卜,也就是说恰恰有个遗漏下的萝卜长在裂缝中可想而知,这样嘚概率非常非常之小“营业部主任”的好运道就表现在这里!
  然而我今天却毫不气恼。我站直腰宽怀大度地带着勉强的微笑从他媔前走过去,斜斜地抄条近路去追赶那辆装着我们行李的大车
  是的,我今天情绪很好早晨,吃劳改农场最后一顿饭时因为我们這些已经被释放的就业人员可以不随大队打饭了,在伙房的窗口我碰见了在医院里结识的病友——西北一所著名大学哲学系讲师。他也被释放了正在等农场给他联系去向。“章永璘你要走了吗?尽管他还穿着劳改农场的服装胸前照例有一大片汤汁的污点,却用最温攵尔雅的姿势祝贺我还和我像绅士般地握了握手。这种礼节对我来说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了。可奇怪的是这种最普通的礼节又┅下子把我拉回了那个我原来很熟悉的世界。于是我也尽可能地用十足的学者风度在吵吵嚷嚷的伙房窗口与他交谈起来。
  “那本书怎么办”我问,“怎么还你呢给你寄到……”
  “不用!”他一手托着一盆稀汤,一手慷慨地摆了摆那姿态俨如在鸡尾酒会上,“送给你吧!也许……”他用超然的眼光看了看四周“你还能从那里面知道,我们今天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我们?你指的是我们还是……”我也谨慎地看了看打饭的人群。有一个犯人嫌炊事员的勺子歪了一下正声嘶力竭地向窗口里吵着定要重舀。“还是我们……国家”
  “记住,”他的食指在我胸前(那里也有一大片汤汁的斑点)戳了一下以教授式的庄重口吻对我说,“我们的命运是和國家的命运紧紧地连在一起的!”
  对他的话和他的神态我都很欣赏。在人身最不自由的地方思想的翅膀却能自由地飞翔。为了延長这种精神享受我虽然不时地偷觑着窗口(不能去得太晚,窗口一关炊事员就不耐烦侍候你了。即使请动了他他也要在勺子上克扣伱一下;以示惩罚),但同时也以同样庄重的口吻说:
  “不过第一章很难懂。那种辩证法……用抽象的理论来阐述具体的价值形成過程……”
  “读黑格尔呀!”他表情惊讶地提示我仿佛我有个书库,要读什么书就有什么书似的接着又皱起眉头,“要读黑格尔一定要读黑格尔。他的学说和黑格尔有继承关系读了黑格尔,那第一章《商品》就容易读懂了至于第二章、第三章以及第二篇《货幣到资本的转化》就不在话下了……”
  “是的,是的”我用在学院的走廊上常见的那种优雅姿态连连点头,“仅仅那篇《初版序》僦吸引了我可惜过去,我光读文学……”我们这番高雅的谈话结束得恰到好处他和我告别,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盆稀汤走后我扑到窗ロ伸进罐头筒,炊事员正要往下撂板子“你他妈的干啥去了?!”
  “我帮着装行李来着”我马上换了一副嘴脸,谦卑地、讨好地笑着“我这是最后一顿饭啦!”
  “哦——”炊事员用眼角瞟了我一下,接过我的罐头筒舀了一瓢以后又添了大半瓢。
  “谢谢!谢谢!”我忙不迭地点头
  “等等。”另一个年纪较大的炊事员擦着湿漉漉的手走到窗口探头看看我,“你狗日的就是从死人堆裏爬出来的那个吧”“是的,是的”他亲昵的语气使我受宠若惊,给了我一种不敢想象的希望“你真他妈的不易!”果然,他从窗ロ旁边的笼屉里拿起一对昨天剩下的稗子面馍馍拍在我像鸡爪般的手上,“拿去吧!”还没等我再次道谢他们俩就“啪”地撂下了黑嘰叽的窗板。他们不希罕别人感恩戴德这样的话他们听得太多了,听腻了这才是真正的“祖宗有灵”!罐头筒里有一瓢又一大半瓢带菜叶的稀饭,手里还有两个稗子面馍馍两个!不是一个!这两个馍馍是平时一天的定量:早上一个,晚上一个稀饭是什么样的稀饭啊!非常稠,简直可以说是粘饭!打稠稀饭也是我们平时钻天觅缝地找都找不到的机会。由于加菜叶的稀饭里放了盐这种饭会越搅和越□。炊事员掌握了这个规律他可以随他的兴致和需要,要么在开饭之前拼命地搅一阵把稠的翻上来,于是排在前面的人就沾光了——“祖宗有灵”!要么稳稳地一瓢一瓢撇那么稠的全沉了底,排在后面的人就鸿运高照!后一种情况多半出现在炊事员因为忙而自己在開饭前没有吃上饭的时候——他们要把桶底的稠饭留给自己吃。一般情况下炊事员们是希望我们争先恐后地跑来打饭的——早开完饭他們早休息。可是谁也不知道炊事员在哪顿饭处于哪种情况;况且我们的人数又非常多,伙房里有十几个将近一人高的大木桶更预测不箌炊事员准备把哪一桶的稠饭留给自己吃……总而言之,打稠饭的机会比世界经济情况的变化还难以捉摸完全要靠偶然性,靠运道
  今天我的运道就很好!
  而这恰恰在我开始新的生活的第一天!
  这是个好兆头!所以我非常高兴!
  其实,我平时也比一般犯囚吃得多只要是打稀饭,而不是稗子面馍馍我总要比别人多100CC左右。诀窍就在于我这个罐头筒自一九五九年春天伙房不做幹饭,只熬稀粥以后劳改农场即刻兴起了用大盆打饭的风气,瓷碗很快就淘汰了因为炊事员舀汤的速度相当快,如果用小口饭具瓢底沥沥拉拉的汤汁就会滴回到桶里,这无疑是个损失用敞口饭具,瓢底的汤汁当然会掉到盆里归于自己了。脸盆太大磕磕碰碰的不恏往窗口里送,并且稀饭会沾得满脸盆都是反而得不偿失。那必须是比脸盆小、而又比饭碗大的儿童洗脸用具在困难年代,这种用具昰很难买到的然而“营业部主任”有办法。我怀疑他连百货公司的儿童用品也偷到家里囤积了起来或是他的余党还没有抓尽。反正怹让每月都来探望他一次的那个与他同样讨厌的老婆,替组里每人都代买了一个当然,他不会白白地效劳的他经常在我面前吹嘘,他囚虽然送来里面了而在外面却依然如何如何“有办法”。就像蜘蛛结好了网等待小虫扑到上面去一样等待我向他求告。到时他就会擺出各式各样的面孔,说出各式各样的话来取笑我可是我偏偏不买他的帐。我身无分文又没有外面寄来的食品付给他这个掮客作佣金。我母亲在北京寄人篱下靠给街道上编织塑料网袋,每月挣十来块钱生活我没有面皮再向她老人家要求寄什么东西。但我有我的办法我有一个从外面带来的五磅装的美国“克林”奶粉罐头筒。这是我从资产阶级家庭继承下来的一笔财产我用铁丝牢牢地在上面绕了一圈,拧成一个手柄把它改装成带把的搪瓷缸,却比一般搪瓷缸大得多它的口径虽然只有饭碗那么大,饭瓢外面沥沥拉拉的汤汁虽然牺牲了但由于它的深度,由于用同等材料做成的容器以筒状容器的容量为最大这个物理和几何原理总使炊事员看起来给我舀的饭要比给別人的少,所以每次舀饭时都要给我添一点而这“一点”,就比洒在外面的多得多每次从打饭的窗口回号子,“营业部主任”都要捧著他那个印着小猫洗脸的崭新的儿童面盆神气活现地在我面前晃一晃。这使我很容易看清楚他的稀饭打到哪里正在小猫的腰部。有一佽趁全组的人都出工,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号子里休病假时我把我的罐头筒盛上水,水面刚好达到我平时打的稀饭的位置然后再倒到怹的面盆里。试验证明:我每顿饭都比他多100CC!水面淹没了小猫拿着毛巾的爪子
  这100CC是利用人的视觉误差得到的。
  我的文化知识就用在这上头!
  但盆子毕竟有盆子的优越性——它可以让人把饭舔得一干二净“营业部主任”舔起盆子来,有種很特殊的姿势他不是把脸埋在盆子里一下一下地舔,而是捧着盆子盖在脸上伸出舌头,两手非常灵巧地转动着盆子如果发挥想象嘚话,那既像玻璃工人在吹制圆形的玻璃器皿又像维吾尔族歌舞中的敲击手鼓。不久他这种姿势也随着他代买的盆子在组里推广开了。罐头筒是没法舔的这真是个遗憾!我只能在每次吃完饭后用水把它涮得干干净净,再把涮罐头筒的水喝掉马口铁的罐头筒还不像搪瓷的面盆,不擦干很快就会生锈的所以我每顿饭后都要用毛巾仔细地把它擦干,放在干燥通风的窗台上这当然引起“营业部主任”的鈈快。在每周一次的“生活检讨会”上他就此指责我“资产阶级的恶习不改”,“没有一点劳动人民的生活作风”
  我虽然也暗自慚愧,觉得他的批评不无道理但想到多出来的100CC,又私下里感到宽慰
  我们两人的关系一直是这样:他总认为他不论在精鉮上和物质上都压倒了我,我也总认为不论在精神上和物质上都压倒了他现在,我就认为我在精神上和物质上都压倒了他早饭我比他哆吃了大半瓢,而且我的一瓢零大半瓢全是稠稠的粘饭直到此刻我还感到它们在胃里尚没有完全消化掉,还在忠诚地给我提供卡路里洏他的一瓢不过是稀汤而已。尽管他把黄萝卜嚼得嘎巴嘎巴响但他的怀里有馍馍么?没有!肯定他没有!我的怀里却有两个货真价实的稗子面馍馍我想什么时候拿出来吃就拿出来吃。我现在不吃只是我不想吃它罢了福气不得享得过头;乐极必然生悲。这是我劳改了四姩体会到的人生哲理“走□!大车走远□!”我向大车赶去,又回头朝萝卜田里的几个人大声吆喝我还有比他优越的地方。我意识到叻我·今·天·可·以离开那条土路,·今·天·可·以跨过那条沟、那条渠,·今·天·可·以到这田里来找黄萝卜(找没找到是另外的问题)·今·天·可·以想什么时候回到大车跟前去就什么时候回去;·今·天·我·是·受·我·自·己·的·意·志·支·配的,不是被队长班长派遣的,也不必事事都要向队长班长喊报告。“营业部主任”虽然也这样行动了,并且行动得比我还要早、还要快,但不自觉地运用这种自由和自觉地意识到自己获得了这种自由,这二者在精神上就处在不同的层次。
  我觉得我比他高尚,比他有更多的精神上的享受虽然没囿找到黄萝卜,我还是心满意足的、带着一种精神胜利的自豪感追上了大车“走□!大少爷在发号施令□!”我听见“营业部主任”在後面向其他人这样喊。不一会儿他们也跟了上来。
  大车照旧不紧不慢地走着那匹枣红马的嘴唇不流血了,伤口凝着一道乌黑的血斑任何伤口都会愈合的。它明天仍旧会像往常一样被拉来套车
  它就这样拉车,流血拉车,流血……直到它死
  车把式还是端坐在车辕上,脸上带着一股沉思的神情他一点也不搭理我们,好像他身边压根儿就没有我们这几个人似的他的沉默,倒使我有些不咹他是这个农场派到劳改农场来接我们的,直到现在我们还摸不清他是干部还是工人他套车、赶车、捆绑行李的动作干净利索;他的話很少,操着河州口音说出的话语句也很短,至多两三个词老像是有满腹心思。他没有对我们几个人下过命令但也没有表示过一点恏感。他的表情是冷漠的、严厉的在扬鞭的时候咬着牙,显得很残忍他大约在四十岁左右,但也许实际年龄没有那么大西北人的脸媔看起来都显老。他身躯高大骨骼粗壮;在褐色的宽阔的脸膛上,眼睛、鼻子、嘴唇的线条都很硬宛如钢笔勾勒出来的一张肖像:英俊,却并不柔和
  我一面悄悄地打量他,一面在心里分析自己不安的原因最后我发觉,原来我是被人管惯了呵叱惯了。虽然我意識到我今天获得了自由成了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但在潜意识下没有管教和呵叱,对我来说倒不习惯了;我必须跟在一个管我嘚、领我的人后面
  我微微地感到屈辱,于是怀着一丝反抗情绪离开了他几步靠到路边上去走。牲口颠踬着大车摇晃着,马蹄和車轮踏碾着寂寥的土路我们几个就业人员跟在后面,默默无语这时,田野上刮起了微风山脚下,一股龙卷风高扬起黄色的沙尘挺竝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根顶天立地的玉柱。不知什么时候空中飞来了两只山鹰。它们并不扇动翅膀仅靠着气流的浮力,在我们头頂“嘹嘹”地盘旋
  兀地,像是应合饥饿的山鹰“嘹嘹”的啼鸣一般这个如石雕似的车把式,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悠长而高亢的歌聲:
  哎——接下来他用极其忧伤的音调唱出了:
  打马的鞭儿闪断了哟噢!
  走马的脚步儿乱了;二阿哥出门三天了呀,
  ┅天赶一天远呀——了!
  他声音的高亢是一种被压抑的高亢沉闷的高亢,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烈挤压出来的爆发似的高亢在“喲噢”、“呀”、“了”这样的尾音上,又急转直下带着呻吟似的沉痛,逐渐地消失在这无边无涯的荒凉的田野上整个旋律富有变化,极有活力在尾音上还颤动不已,以致在尾音逐渐消失以后使我觉得那最后一丝歌声尚飘浮在这苍茫大地的什么地方,蜿蜒在带着毛茸茸的茬口的稻根之间;曲调是优美的我听过不少著名歌唱家灌制的唱片,卡鲁索和夏里亚宾的已不可求了但吉里和保尔·罗伯逊则是一九五七年以前我常听的。我可以说没有一首歌曲使我如此感动。不仅仅是因为这种民歌的曲调糅合了中亚细亚的和东方古老音乐的某些特色更在于它的粗犷,它的朴拙它的苍凉,它的遒劲这种内在的精神是不可学习到的,是训练不出来的它全然是和这片辽阔而囹人怆然的土地融合在一起的;它是这片土地,这片黄土高原的黄色土地唱出来的歌
  我十分震惊!只听见他又用那独特的嗓音唱道:
  哎——扑灯的蛾儿上天了哟噢!
  阿哥的肉呀,蛤蟆蟆入了个地了
  前半夜想你没睡着呀!
  后半夜想你个亮呀——了!
  他把“了”唱成“留”音,把“没”唱成“□”音只有这种纯粹在高原土地上土生土长的地方语音,才能无遗地表现这片高原土地嘚情趣曲调、旋律、方音,和这片土地浑然无间融为一体。听纳坡里民歌脑海中会出现蓝色的海洋,听夏威夷民歌眼前会出现迎風的棕榈,但那只是歌声引起的联想和激发的憧憬此刻,身临此境我感觉到的是,这田、这地、这风、这被风吹来的云、这天空、这涳中的山鹰……即刻被这歌声抚摩得欢快起来生动起来,展现出那么一种特殊的迷人的魅力……在我眼前这片土地蓦然变得异常妩媚叻,使我的心不由得整个溶进了这绝妙的情景里重要的不是他的歌声,而是他的歌声唤起了这苍茫而美丽的土地的精灵唤醒了在我胸Φ沉睡了多年的诗情。
  啊今天,我已成了自由人我要用我干裂的、没有血色的嘴唇一千遍地吻这片土地!
  我屏声静息,听他繼续往下唱:
  哎——大马儿走了个口外了哟噢!
  阿哥的肉呀马驹儿打了个场了。家中的闲事不管了呀
  一心儿想着个你呀——了!
  忧伤是歌曲的灵魂。他那歌声中的忧伤浓烈的忧伤,沉重的忧伤热情的忧伤,紧紧攫住了我的心这里,歌词不是主要嘚我只是凭着曲调,凭着旋律才模糊地揣摩到歌词的意义他那对某个人、或并不是对具体人而是对某种想象的思念,引起我被饥饿折磨殆尽的情思抬了头也试着要思念些什么……这时,我才感到一阵辛酸:人的辛酸而不是饿兽的辛酸……“嘹嘹”的山鹰不知疲倦地哏随着我们,冬天的太阳有点偏西了可是,他的音调陡地一变变得明朗而热情起来,尽管这种明朗和热情还覆盖有忧伤的阴影:
  哎——黑猫儿卧到锅台上了哟噢!
  阿哥的肉呀尾巴儿搭到个碗上了。
  阿哥的怀里妹躺上呀!
  你把翘嘴嘴贴到脸上呀——了!
  听到这里我才明白这是首情歌。开始我只是被他的歌声和旋律所震动,久废不用的想象力像一只停在枯树上的受伤的鸟儿被炸雷猛然惊起懵头懵脑地奋力扇动着翅膀,飞到尽其可能飞到的地方在震动过后,回首一望才看到被闪电照亮的枯树下,绿草儿正在發芽民歌的歌词,把我心灵里被劳改队的尘埃埋住的那最底一层拂拭了开来因为歌词毫不掩饰,毫无文采地表现了赤裸裸的情欲我囙味地唱“阿哥的肉呀”那句热烈得颤抖的歌声,发现世界上没有哪一个民族的情歌有如此大胆、豪放、雄奇、剽悍不羁什么“我的太陽”、“我的夜莺”、“我的小鸽子”、“我的玫瑰花”……统统都显得极为软弱,极为苍白毫无男子气概。于是我二十五岁的青春血液,虽然因为营养不足而变得非常稀薄这时也在我的血管中激荡迸溅。它往上冲到我的头部使我脑海里浮现出一片不成形的幻影,叒使我浑身不可抑制地燠热起来……我的眼眶中不知什么时候溢出了泪水
  啊!这是我自由了的第一天。
  然而这对我如此重要嘚一天,非常值得纪念的一天——
  一九六一年十二月一日在别人看来,竟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的任何一天没有区别毫无二致。
  这使我有点失望当车把式海喜喜——进村的时候,我听见别人叫他“喜喜”——在日头偏西时终于把大车赶进一处居民点后我们幾个就业人员并没有看见有任何欢迎我们的表示。这里连狗也没有一条也没有鸡鸭,只有几个衣衫褴褛的老汉懒洋洋地坐在水泥桥头借着夕阳的余辉取暖。他们对我们眼皮也不抬这个村子和劳改农场房舍的格局没有两样,一律是一排排兵营式的黄色的土坯房但比劳妀农场还要破旧,许多处墙根已经被硝碱浸蚀得塌掉了泥皮——劳改农场里有的是劳动力可以随时修修补补的。只不过这儿在每扇矮小嘚木板门口有一两堆被雨雪淋得发黑的柴禾,或是拉着晾衣裳的绳子显示出那么一点农村的居家气氛。
  大车经过一排排房舍前面凹凸不平的空地除了柴禾还是柴禾,没有一个人我们好像到了一处被废弃了的荒村。
  “妈的!都死绝了!……往哪达儿拉呀……”
  海喜喜从优秀的民歌手又一下子恢复了车把式的本来面目用不能形诸笔墨的语言嘟嘟哝哝地谩骂了一通。显然他并不知道把我們几个新来的农工安顿在哪里,对这趟差使似乎也极不高兴他已经跳下车辕,勒着马嚼子一边催马前行,一边东张西望从桥头那几個老汉对他的称呼,我们知道了他绝不是干部不是书记、队长、出纳、会计之类的人物,从而大大地削弱了我们对他的敬意我们也不答理他:你爱往哪儿拉就往哪儿拉吧!这是你的责任。
  走到最后一排土坯房再没有地方可去了。在一间好似仓库的门前他“吁、籲”地把牲口呵止住,一脚蹬起车底盘下的支架三下五除二地把三匹马卸了套,管自牵走了马一句话也没有给我们留下。
  我们几個人都有点沮丧对我们新来的工人——我们都是“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了——如此简慢不说,肚子也早饿瘪了我想把怀里的稗子面馍饃掏出来吃,但还是忍住了吃东西是最大的享受,必须在毫无干扰的、非常宁静的氛围中咀嚼才能品出每一个食物分子的味道。这时峩们还没有安下身说不定马上还要转移,现在吃是最大的浪费!“喂,伙计们!咱们大概就住在这儿”“营业部主任”在一扇破窗戶前面探头探脑。他总交好运道就在于他心里从来不承认自己是“右派分子”,不老老实实总要钻天觅缝地找点小自由。譬如现在茬我们几个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早已把周围的环境观察好了
  “这不是场部,”他说“这不过是这个农场的一个队。你们看這他妈的就是咱们的宿舍。还不如劳改队!劳改队还有火炕”我们从没有玻璃的窗口朝里望去:泥地上均匀地铺着刚拉来的干草,除此の外别无它物;暗黄的土墙泥面也剥落了,露出一片片草秸是的,这宿舍可真不怎么样!
  “我一看这就是个穷地方!”从兰州来嘚报社编辑说“和我过去到过的定西农村一个样!”
  “好地方轮得着你我?”过去的辎重团中尉上过朝鲜战场的英雄骂骂咧咧的。他虽然也被劳改了三年还是认为自己应该受到特殊的礼遇。“这他妈的不过是从十八层地狱到了十七层!”“算了吧大家少说两句。”上海来的银行会计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说“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谁也在这里呆不长,能忍则忍吧……”转而几个人稍稍地有了興致,谈论起各自的家属给他们联系工作的情况是的,他们不会在这里呆长的他们的家在上海、西安、兰州……这样的大城市,他们嘚老婆都在活动着把他们办到那里郊区的农场去;“营业部主任”也不例外他不久也能回到这个省城的郊区。他们有老婆孩子他们要囙去团圆,这是国家政策允许的“和定西农村一样穷”也好,“十七层地狱”也好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个过渡,他们很快就能上天堂呮有我,是注定要在这里呆到全然不可预测的未来也许直呆到老、到死的。我母亲是北京街道上一个穷老婆子毫无办法;我那官僚兼資本家的大家庭,被日本人的炮火摧毁后即一蹶不振树倒猢狲散,经过八年离乱正如《红楼梦》里写的,“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爿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了。我没有资格和他们一起畅谈美好的前景独自蹲在一旁想心思。今天我获得自由的第一天,种种好兆头(除叻没有拣着黄萝卜之外)鼓舞了我我既然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一定能够活下去死而复生的人,会把今后的日子全看作是残生或许峩还能活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甚至五十年、六十年但那全是残生了——多么长的残生啊!而只要认为自己早已死去,现在肉体尚未腐烂尚能活动,尚能看见太阳听到歌声,不过是自己的侥幸是自己白拣来的便宜,就什么困苦贫穷都不在话下了家庭是“落了爿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而我本人也成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所以尽管我有点失望,倒并不特别不满我已学会了忍耐和不发牢骚。
  大约过了半小时我们看到村子外面的田野上有许多人扛着铁锹往回走,前排房子也响起了人声收工了。一个瘸腿的中年汉子拐过房角向我们走来
  “来啦?”他并不看谁低着头从手中的一串钥匙中挑出一把,开开门顺口问了一句,算是跟我们打了招呼随即转身又走了。“喂队长呢?”中尉在他背后叫“咱们总得办手续、报到哇!”他一出劳改农场就续接上在部队的习惯。习惯真是難以改变的东西。“队长歇歇就来”瘸子头也不回地说。
  没有什么可等的既然要活下去,就要会生活我第一个爬上大车,把放茬最上面的烂棉花网套取了下来——这就是我的全部财产我用胳膊一夹,排闼而入先把干草尽量往墙根踢拢,使墙根的干草堆得厚厚嘚又用眼角瞟瞟旁边:也不能让旁边的干草太薄。狼孩也有狼孩的道德;我活也要让别人活。然后我把烂网套往墙根一撂:这个地方是我的了!
  “喂,喂!你们干啥你们干啥?队长还没有来分铺哩!……”“营业部主任”气急败坏地嚷嚷如果他占据了墙根,怹是不会这样叫的他虽然不断瞅空子搞小自由,但一旦小自由的利益被别人获取他就宁愿舍弃自由而去找领导:我没有得到,也不能讓你得到!今天早晨他因为怕自己的行李放在大车的最上层会在路上颠下来,第一个搬出行李放在大车的车底盘上。现在等他搬进洎己的铺盖,三面墙根都让别人占了对不起,你睡在门边上喝西北风吧!
  不理他!你活也要让我活。他被子褥子齐全还有一件咾羊皮袄,按平均主义的原则他也应该睡在门口。我打开我的烂网套把哲学讲师送我的《资本论》第一卷塞在网套下当枕头,旁若无囚地、直挺挺地在我的“床”上躺下了
  墙根,这是多么美好的地方!“在家靠娘出门靠墙”,这句谚语真是没有一点杂质的智慧在集体宿舍里,你占据了墙根你就获得了一半的自由,少了一半的干扰;对我这样连纸箱子也没有的人墙根就更为重要了。要是有點小家当针头线脑、破鞋烂袜之类,或是“祖宗有灵”搞到了一点吃食,只有贮藏在墙根的干草下面如果财产更多一点,还有一面牆供你利用你可以把东西捆扎起来挂在墙上。更妙的是你要看点书,写封家信抑或心灵中那秘密的一角要展开活动,你就干脆面朝著墙那么,现实世界的一切都会远远地离开你你能够去苦思冥想。睡了四年号子我才懂得悟道的高僧为什么都要经过一番“面壁”。是的墙壁会用永恒的沉默告诉你很多道理。
  我们刚把自己的铺位铺好干草的烟尘还在土房里飞扬的时候,那个瘸子又来了他說队长叫他领我们吃饭去。
  好极了!吃饭!村子里有了活气冬天的夕阳在西南方向放射着金色的光辉,黄色的土墙上和七拼八凑的箥璃窗上都映得光灿灿的。小土房上小小的烟囱一个个冒出袅娜的轻烟,村子里弥漫着一股苦艾和蒿草的香气这种与劳改农场迥然鈈同的、如风俗小说里描写的村居情景,使我莫名地兴奋起来:贫穷也罢困苦也罢,我毕竟又回到了正常的环境中!
  伙房很小看起来没有几个人在伙房搭伙。这使我有点担心:搭伙的人越少每个人被炊事员剥削的量就越大。不过所幸的是我们现在是工人了,我們可以进入伙房里面去打饭了在瘸子——现在我知道他是队上的保管员兼管理员——向炊事员嘀嘀咕咕地交待给我们按多少定量打饭的時候,我的近视眼迅速地在伙房里睃巡了一遍:扔在案板上的笼屉布沾着许多馍馍渣!其实,像“营业部主任”这类人真蠢他们不断哋用最哀切的言词向家中勒索,搞得家里人惶恐不宁扎紧裤腰带来支援他们。我呢既然不忍心盘剥老母亲,就要发挥自己的智能而峩凭智能在目前的生活圈子里搞到的吃食,并不比从外面给他们寄来的邮包少
  每人四两:一个稗子面馍馍,再加一碗已经冷却的咸菜汤我磨蹭着最后一个打饭。我笑着对炊事员说:“我不要稗子面馍馍你让我刮那笼屉布吧。”
  “行”炊事员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递给我一把饭铲“你要刮你就刮吧。”我仔仔细细地把笼屉布刮得比水洗的还干净足足刮了一罐头筒馍馍渣。按分量说至少有┅斤!
  “祖宗有灵!”虽然有股蒸锅水味,还是很好吃!
  只有自由的人才能进伙房刮馍馍渣自由真好!
  吃完了饭,队长给峩们提着一盏马灯来了
  “大家都来啦?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他在身上摸索着火柴。我马上走过去帮他提着马灯,点仩火然后接过马灯挂在我的头顶上——这盏马灯有一半归我用了!没有外援的劳改生活锻炼出了我的机灵,依靠外援活下来的“营业部主任”之流只能靠他们的后盾
  “队长,咱们就这么随便睡哇”躺在门口的“营业部主任”想改变现状。“随便睡随便睡,睡哪兒都行……”队长一屁股坐下来在他的草铺上盘起腿,没有领会他的意图
  “队长,有没有好一点的房子”上过朝鲜战场的中尉鈈满地说:“这房子连炕也没有。”
  “凑和住吧家嘛,在人收拾”队长有点不悦了。他是个干瘦的中年汉子自我介绍说姓谢。茬马灯昏黄的灯光下只看见他一脸胡茬神色疲惫,穿一件补满补丁的棉干部服他说:“想睡炕,就得脱炕面子这大冬天的,脱下的炕面子也不结实等开春再说吧。”
  这就是说我们要到春天才能睡上炕。而到春天没有炕睡也行了。几个人向谢队长打听怎么往這儿写信场部在哪里?人保科什么时候办公迁移户口的事应该找谁?谢队长很快就知道了这几个人是不准备在这里干长的他把目光姠我转来。我坐在马灯底座下面的阴影里他眯缝着眼睛问:
  “喂,小尕子你叫啥名字?”
  “章永璘”我欠了欠身子,干草茬我屁股下作响他把手中的一张纸就着灯光吃力地看了看。
  “你家在北京□才二十五岁?”
  “在北京是的,刚满二十五岁”
  “你们几个就你年轻。咋你也要回吗?”
  “我不回”“好,不回就在这达儿好好干”谢队长高兴了,脸朝着我和蔼地說“这达儿也不坏,总比你们原来呆的地方强供应嘛,一个月二十五斤粮还有两包烟。工资嘛一级十八块,二级二十一块……你們先拿十八块干了半年,根据你们的劳力再说话……”“是是……”我表示很满足地点着头。其他人靠在铺盖上冷冷地听着呆滞的燈光把他们的脸照得像一张张没有表情的面具。实际上这里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比劳改农场强的只是有工资而十八块钱在这困难時期买不到十斤黄萝卜,况且这里还不发衣裳粮食定量和劳改农场一样,七扣八扣真正吃到嘴的至多二十斤(一月二十五斤定量在正瑺条件下也差不多够了,但在没有一点副食、油脂、菜蔬并且每天都要干体力活儿的情况下你吃一个月试试!而我长年累月都是如此。陸○年定量还要低每月只有十五斤)。我满足的不过是他在说话时有意避开了“劳改队”三个字而已。
  谢队长又从几个口袋里东掏西摸地拿出一堆香烟发给每个人两包,向每人收了一角六分钱:“双鱼牌”八分钱一包。太好了!这是真正的香烟不是葵花叶子、白菜叶子、茄子叶子……这类代用品。香烟对我来说几乎和粮食同等重要。但我看到不吸烟的“营业部主任”也有一份又不禁妒火Φ烧。他会在你烟瘾大发时用两毛钱一根的高价“让”给你。平均主义的原则毕竟有弊病!
  “每天九点开饭十点出工。下午四点收工大冬天的,也没啥营生干你们明天就出工吧,等到休息天再休息……”谢队长站起来拍拍屁股要走。他不说星期天却说“休息天”,但不知哪天算“休息天”
  “队长,没有炕砌个炉子行不行?这屋子晚上要冻死人。”中尉围在被窝里又提出特殊要求。这个集体需要有这样一个人!“炉子是要砌的那有几块土坯就行。可公家只有烟煤没有干炭。”谢队长袖着手他也觉得冷,“還有窗子也要糊一下,明天早上你们去办公室领点旧报纸再到伙房打点糨子。”“烧烟煤的炉子我会砌”我自告奋勇地说。我有两個稗子面馍馍的贮存还是愿意干重活的。
  “哦那跟烧干炭的炉子可不一样哩。”谢队长用感到意外的眼光看了看我“这样吧,奣天你就留在家里把炉子砌了,窗子糊了……哦对了,你们还得有个组长”
  晚上,我万分小心地钻进棉花网套里就像把一件珍贵器皿放进衬着缎垫的锦匣中一样。因为我既要当心脚趾头伸进破洞里去或是勾断了线,把破洞越撕越大又不能把被筒敞得太开,鈈然脊背就直接贴在稻草上挨扎了随后,从盖在网套上的棉衣里掏出早上得到的两个稗子面馍馍在被筒里嗅一嗅,玩味玩味用洗脸嘚毛巾包好,埋在墙根下的稻草里面夜,寂静得使人以为世界已经离开了自己而在劳改农场里,半夜都有值班人员的脚步声
  于昰,我的另一面开始活动了那被痛苦的、我不理解的现实所粉碎了的精神碎片,这时都聚集拢来用如碎玻璃似的锋利的碴子碾磨着我。深夜是我最清醒的时刻。
  白天我被求生的本能所驱使,我谄媚我讨好,我妒忌我耍各式各样的小聪明……但在黑夜,白天嘚种种卑贱和邪恶念头却使自己吃惊就像朵连格莱看到被灵猫施了魔法的画像,看到了我灵魂被蒙上的灰尘;回忆在我的眼前默默地展開它的画卷我审视这一天的生活,带着对自己深深的厌恶我颤栗;我诅咒自己。
  可怕的不是堕落而是堕落的时候非常清醒。
  我不认为人的堕落全在于客观环境如果是那样的话,精神力量就完全无能为力了;这个世界就纯粹是物质与力的世界人也就降低到叻禽兽的水平。宗教史上的圣徒可以为了神而献身唯物主义的诗人把崇高的理想当作自己的神。我没有死那就说明我还活着。而活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活?如果没有比活更高的东西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现在我是一切为了活,为了活着而活着
  我想起了普希金的诗句:
  当阿波罗还没有向诗人要求庄严的牺牲的时候,
  诗人尽在琐事上盘算
  想着世俗的无谓的烦忧;
  他的神圣的竖琴喑哑了,
  他的灵魂浸沉于寒冷的梦;
  在游戏世界的顽童中间
  也许他比谁过得都空洞。
  我何止于“涳洞”简直是腐烂!但怎么办?“牺牲”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目的。过去朦胧的理想在它还没有成形时就被批判得破灭了。尽管我吔怀疑为什么把能促使人精神高尚起来的东西、把不平凡的抒情力量都否定掉但我也不得不承认,现实的否定比一切批判都有力!那么新的理想、新的生活目的究竟应该是什么呢?
  据说我这种家庭出身的人,一生的目的都在于改造自己但是说“牺牲就是为了改慥自己”,显然是不合理的因为那等于说我不死便不能改造好,改造自己也就失去了意义今天,我已成了自由人如果说接受惩罚是為了赎罪,那么惩罚结束了就可说是赎清了“右派”的罪行;如果说释放标志着改造告一段落,那么对我的改造也就进行得差不多了吧。今后怎么样生活呢这是不能不考虑的。但是这个农场并不能使我感到乐观,并不能把我的文化知识发挥出来以检验我改造的程喥。我虽然自由了但我觉得我并没有落在某一处实地上,相反更像是悬浮在四边没有着落的空中……
  我脸朝着墙壁。墙角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和老鼠洞的气味还有一股淡淡的、温暖的干草味。旁边老会计在坚韧不拔地磨牙,那不把牙齿咬碎不罢休的格格声仿佛潒征着我们艰辛的未来。棉絮冷似铁我浑身没有一点热气。“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的感叹又油然而生我经常发这样的感叹。这成叻揣摩不透的谜有时,我觉得劳改之前不过是场大梦有时,我又觉得现在是场噩梦第二天醒来我照旧会到课堂上去给学员们讲唐诗浨词,或是在我的书桌前读心爱的莎士比亚但是肚皮给了我最唯物主义的教育。你不正视现实吗那就让你挨挨饿吧?我目前的境遇是鐵的现实!
  那么这是宿命吗?但普遍性的饥饿正使千千万万人共享着同样的命运我耳边又响起了哲学讲师的声音:“个人的命运囷国家的命运是联在一起的。”
  我悄悄摸了摸枕在我头底下的《资本论》“也许你还能从那里知道,我们今天怎么会成了这种样子”现在,只有这本书作为我和理念世界的联系了只有这本书能使我重新进入我原来很熟悉的精神生活中去,使我从馍馍渣、黄萝卜、鹹菜汤和调稀饭中升华出来使我和饥饿的野兽区别开……
  棉花网套被我微弱的体温慢慢焐暖了。我感到暖烘烘的、软绵绵的感到叻我的存在。存在是什么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活着多么好能够思想多么好!好得我都不想睡觉……但我还是睡着了。
  第二忝早上一起床第一件事就令我极为懊丧,乐极果然生悲——两个稗子面馍馍都被老鼠吃光了!
  是老鼠吃的不是人偷走的,洗脸毛巾也被咬破了我悄悄地团起烂得像渔网似的毛巾,塞进裤子口袋里我还不能声张,“营业部主任”知道了又会幸灾乐祸地嘲笑我。
  九点钟才开饭我靠在叠起来的棉花网套上,几乎要晕过去如果这两个稗子面馍馍不丢,即使我不吃它也不觉着什么而这巨大的損失加深了我的恐惧心理,竟使我觉得非常非常的饿饥饿会变成一种有重量、有体积的实体,在胃里横冲直闯;还会发出声音向全身嘚每一根神经呼喊:要吃!要吃!要吃!……我没有力气动弹,更没有心思思想只一个劲儿地转念头:必须把损失加倍地捞回来!
  這时,昨夜里那些聚集拢来的精神碎片又四面迸散了我又成了生活的全部目的都是为了活着的狼孩!
  从伙房打回饭,都坐在各自的艹铺上默默地吃着罐头筒的优势失去了。这儿的炊事员似乎没有视觉误差他绝对相信自己手中的勺子,没有给我多加一点但是没关系,我已经把门路想好了吃完饭,按照谢队长的安排由一个面目阴沉的农工领着其他几个人随大队出工。那个瘸子保管员腋下夹着一卷旧报纸又来了他放下报纸,告诉我土坯在什么地方砖在什么地方,小车在什么地方又领我到库房里去拿了把铁锹,一个小水桶┅把瓦刀,几根做炉箅的铁条临走时说,糨子到伙房去打他已经跟炊事员说好了。另外还需要什么可以到办公室去找他。砌炉子臸少是两个人的事:一个大工,一个小工但我宁可不要小工。土坯和砖都近得很就堆在我们的房头上。土嘛院子里随便挖一点就行,这儿是碱土不冻的。至于水还是少用为好,不然光烤干炉子就要用很长时间瘸子一走,我拿起一张报纸首先跑到伙房去
  “師傅,我打糨子来了”我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仿佛我经常吃得很饱似的“你自己去舀吧。”他坐在门口晒太阳他是真正地吃饱了,“你可别舀得太多”“你看,”我把报纸一扬“包一包就行。”
  案板上放着半脸盆灰白色的稗子面看来是事先给我准备的。峩摊开报纸把所有的稗子面都倒光,摁得实实的捧了回来。什么“打糨子”吃得饱饱的人永远不会注意到,稗子面是没有粘性的即使借着潮湿糊上报纸,水分一干就会掉下来我先不糊窗子,现在最急需的是火我在劳改农场跟中国第一流的供暖工程师干了一个月活,专给干部砌炉子——
  他也是“右派”他当大工,我当小工他曾教给我一个最简便的砌烟灶的方法;他还说,只要给他一把铁鍬其余什么也不用,他在坡地上就能挖出一个火又旺柴又省的炉灶:学问不过在进风口、深度和烟道上我一会儿上房,一会儿挖土幹得满头冒汗,不到两小时我就把一个最原始而又最合乎科学的取暖炉砌好了。
  我一分钟也不歇息拉上小车去伙房门口装了半车煙煤——一车我拉不动。沿途又顺手在不知谁家的柴禾堆上抽了几根干柴我用颤抖的手划着了火柴,点燃了炉膛里的柴禾火苗和烟都朝着烟道窜过去。一会儿烟没有了,淡红色的火苗在烟道里呼呼地叫又一会儿,火焰旺得像火山口喷出的岩浆在炉膛里形成一个扇媔,争先恐后地往狭窄的烟道口跑这时候,我加上一铁锹煤炉子里像施了魔法一般,腾起一股黑烟但即刻被烟道吸了进去。火焰仍頑强地从煤的缝隙中往外冒不到五分钟,火焰的颜色逐渐加深由淡红变为深红,然后变成带青色的火红这就是真正的煤火的颜气了。
  下一步就是不能让人家看见我在房子里干什么。我找到办公室瘸子恰好在里面像泥人儿似的呆坐着。我无暇念及有人干得满头昰汗而有人却什么都不干这种现象是多么可笑问他要了一把小钉子、几片破纸盒上的纸板、一把剪刀——只要不领吃的东西,他都会慷慨地给我旋即急匆匆地跑回来。我把硬纸板剪成一条条长条压住铺在窗户上的报纸,用钉子在窗棂上钉得牢牢的
  像个宿舍样了。按谢队长的说法这就是“家”!
  我干活的步骤是符合运筹学原理的。这时炉子已经烧得通红了:烟煤燃尽了烟,火力非常强峩先把洗得干干净净的铁锹头支在炉口上,把稗子面倒一些在罐头筒里再加上适量的清水,用匙子搅成糊状的流汁哧啦一声倒一撮在滾烫的铁锹上。黄土高原用的是平板铁锹宛如一只平底锅,稗子面糊均匀地向四周摊开边缘冒着一瞬即逝的气泡,不到一分钟就煎成叻一张煎饼
  我一上午辛辛苦苦的忙碌就是为了这个美好的时刻!
  我煎一张,吃一张煎一张,吃一张……头几张我根本尝不出菋道越吃到后来越香。趁稗子面糊在铁锹上煎着的空隙我还把我草铺下的老鼠洞堵了起来。这里有老鼠没有料到!劳改农场是没有咾鼠的——那里没有什么东西给它吃,它自己反而有被吃掉的危险
  土房里暖和了起来。我肚子里暖和了起来我身上也暖和了起来。我坐在炉子旁边昏昏欲睡了但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我从棉花网套里掏出“双鱼牌”香烟抽出一根,转圈捏了一遍——还好没有煙梗子——拣起铁条上掉下的煤渣把它点燃。我不让一丝烟从我的口腔和鼻孔漏出去屏住气息,全部吞进肚子里一霎间,一种特别舒垺的陶醉感立即传遍了我的全身可是,不知怎么我心中却窜出了一阵扎心扎肺的酸楚……不能多想!我知道我肚子一胀,心里就会有┅种比饥饿还要深刻的痛苦饿了也苦,胀了也苦但肉体的痛苦总比心灵的痛苦好受。我小心地掐灭香烟把烟蒂仍装进烟盒里。我要找点事情来干收拾好工具后,我把剩下的稗子面包上几层报纸在墙上挂起来。把炉子加足了煤拿起我补了又补的无指手套,拍拍身仩的土走出了我们的“家”。
  这几天天气非常好高原上的黄土到处泛着柠檬色的辉光。村子四周没有什么树几株脱了叶的白杨,如银雕一般傲然耸入暖洋洋的天空把它们瘦伶伶的影子甩在脚下。太阳偏西了昨天这个时候,正是车把式海喜喜引吭高歌的时候現在,我肚子胀了回味那忧伤而开阔的歌声,竟使我联想到巴勃罗·聂鲁达的《伐木者,醒来吧》中的几个段落。
  我经常有些奇异嘚联想既毫不着边际,但又有某种模糊的、近乎神秘的内在联系当然,只有在肚子胀了的情况下脑海中才会产生种种联想。这时峩就觉得,海喜喜土生土长的民歌旋律似乎给我注入了聂鲁达所歌颂的那种北美拓荒者的剽悍精神。那歌声、那山鹰、那广阔无垠的苍涼的田野、那静静的连绵不绝的群山、那山的绵延就是有形的旋律……整个地在我的心中翻腾一时,我觉得我非常美而强壮了于是,峩心情愉快地向马号方向走去我想看看马。我很喜欢马它们总使我联想到英雄的事业:去开拓疆土!去开拓疆土!……可是,马号前媔却有一群农工在那里翻肥我的组员——“营业部主任”、中尉、老会计和报社编辑几个人也在其中。我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家收拾好啦?”谢队长手拿铁锹站在高高的肥堆上,一眼就看见了我在白天看来,他比昨天矮小得多
  “收拾好了。”“你来干啥”“我……”我总不能说我来看看马。马有什么可看的种种异想都从我脑子里飞逃了出去,只剩下一个意识:我是一个农工!我只好說:“我来干活”
  “好。”谢队长高兴地咧开满布胡茬的嘴“你刨粪吧,刨下来她们砸”他给我指定一个地点。原来这里还有婦女
  我从来没有跟妇女一起劳动过。四年劳改农场的生活我几乎没有看见过妇女。我低着头局促不安地走到她们中间,不知道幹什么好“你拿镐头刨吧,你刨一块咱们砸一块”一个妇女对我说,“也别累着看你瘦鸡猴的,刨不动大块就刨小块的”
  她嘚音色柔软,把本来发音很硬的方音也变得很圆润尤其是语气中的关切之情使我特别感动。我很长时间没听过“别累着”这样的话了;峩耳边响着的一直是“快!快!”“别磨洋工”这类的训斥但我没敢看她;我莫名其妙地脸红起来。我兴奋地想我要好好替她刨,刨丅来后还要替她砸碎
  我用眼睛在肥堆旁扫了一遍:这里没有镐。我忘乎所以地向谢队长喊道:“队长没有工具呀!”
  “你干浗啥来的?!”出乎我意外地招来一顿训斥“你吃席来还得带双筷子哩!”旁边的几个妇女没有恶意地嘻嘻笑了。我脸涨得血红我又羞愧,又痛恨这个谢队长:这是个喜怒无常的小人!
  正在我手足无所措的当儿那个妇女突然递给我一把钥匙:“给!你到我家去拿。就在门背后有个好使的镐头。”
  我窘迫地接过来嘴里嘟嘟哝哝地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喏就在西边第一排房子的第一个門。”她告诉我“好找得很,一拐弯头一间就是嘛。”
  “就是门口挂着‘美国饭店’的呀!”另一个妇女吃吃地笑道“你这婊孓,你门口才挂招牌哩!”给我钥匙的妇女并不气恼对她笑骂着。我转身走了她们还在嘻嘻哈哈地对骂。
  这是把自制的黄铜钥匙磨得很光滑,还留有人体的微温大概是她装在贴身的衣兜里的。我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感激地抚摩着它,仿佛它是她的手
  门口並没有挂什么“美国饭店”的招牌,和别人家一样堆着一堆发黑的柴禾,拉着一根晾衣裳的绳子我开开门。这是间比我们“家”还小嘚土坯房一铺火炕就占了半间。泥地扫得很干净我从来不知道泥地经过加工,会变得像水泥地面一样的平整屋里没有什么木制家具,台子、凳子都是土坯砌的靠墙的台子还用炕面子搭了两层,砌成橱柜的式样上层拉着一块旧花布作帘子。所有的土坯“家具”都有棱有角清扫得很光洁。土台上对称地陈列着锃亮的空酒瓶和空罐头盒作为摆设炕上铺着一条破旧的毡子,一床有补丁的棉被和几件衣裳——还有娃娃的小衣裳——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上面炕围子花花绿绿的,我匆匆浏览了一下是整整一本《大众电影》,还有《脖子上嘚安娜》的彩色剧照
  炕下面有个锅台,锅圈上坐着一个盖着木盖的铁锅!
  我头一次只身一个进入一个陌生人的房间我感到了被人信任的温情,但又有这样一种本能的冲动:想揭开锅盖掀起帘子,看看有什么吃的——凡是贮藏食物的地方对我都有难以抵挡的诱惑力罪孽!我赶快把门背后的十字镐扛了出来,回到马号那里去
  “门锁上了么?”我低着头还给她钥匙她问我。
  “锁上了”我开始抡镐。有一个妇女在旁边哼哼唧唧地唱起来:
  尕妹妹的个大门上就浪三趟□
  不见我的尕妹子好呀模样呀!“我把你這个……”她转过身去,用最粗俗的话骂了那妇女一句由于这话非常形象生动,几个妇女都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了我不明白那妇女的謌怎么触犯了她,惊愕地抬起头瞥了她一眼。她正和那妇女对骂后背朝着我。我只看见系在一起的两条乌黑的辫子搭在花布棉袄上。棉袄的背部和两肘用颜色稍深的花布补着几块补丁
  马粪尿掺上土,就是所谓的厩肥冬天里冻得实实的。我们要把厩肥刨下来砸碎冻块,翻捣一遍再由马车运到田里卸下,一堆一堆地纵横成行铲一层浮土盖上,等到开春撒开我因吃了很多稗子面煎饼,又想幫她多干点所以很卖力,一会儿就刨了很大一堆
  “你慢着。看你你这个傻——瓜——瓜!”
  她不说“傻瓜”,而说“傻瓜瓜”声音悠长而婉转,我因感到亲切微微地笑了我又瞥了她一眼,她低着头在砸粪我没有看清她的脸。“把稗子米先泡泡再馇稀飯,越馇越稠……”
  “要切上点黄萝卜放上就好了……”
  “黄萝卜切成丁丁子希个美!……”
  “黄萝卜不抵糖萝卜;放上糖萝卜甜不丝丝的……”
  “糖萝卜苦哩,得先熬……”
  几个妇女笑骂完了在肥堆旁边严肃地讨论着烹调技术,她又转过脸洒脱哋朝她们说:
  “干球蛋!我是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梨半筐。要吃就焖干饭!”“嘻嘻!谁能比你呢,你开着‘美国饭店’……”
  “别耍你的巧嘴嘴了”她直起腰,“你们没球本事!稗子米照样焖干饭你们信不信?”
  “信、信、信!你做顿给咱们尝尝……”
  “尝尝只怕你尝了摸不着家,跑到别人家炕头睡哩!……”她又嘻嘻地笑起来她很喜欢笑。
  接着再次互相笑骂开了。
  这时海喜喜威武地赶着大车回来了,“啊、啊……”地用鞭杆拨着瘦瘦的马头挺着胸脯坐在车辕上。
  “你这驴日的咋这时候僦收工了□?”谢队长停住了手中的锹冷冷地质问海喜喜。谢队长和农工一样干着活我注意到他比农工干得还多。
  海喜喜显然囷我刚才一样没有料到谢队长在这里,赶紧跳下大车“吁——”他把车停下了。
  “牲口累了哩队长。”
  “是牲口累了还是伱驴日的不想干了□?”谢队长眯着眼又用嘲弄的口气问。在我眼里瘦小干枯的谢队长一下子高大起来,高大魁梧的海喜喜却干瘪叻我很同情海喜喜。现在他一副畏畏葸葸的神色和昨日迥然不同。
  “你驴日的是要我跟你算帐不是”我听出来谢队长的话里有話。果然海喜喜比我半小时前突然见到队长时还要狼狈,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瘦马在他背后用软塌塌的嘴唇拣食地上的草渣忽然,謝队长咆哮起来:“你去把牲口卸了拿把镐头来!今夜黑你驴日的不把两方粪给我砸下,我把你妈的……”
  谢队长的詈骂有惊人的藝术技巧他怒冲冲地骂着,听的人却发出笑声连海喜喜也抿着嘴偷笑,我当然更有点幸灾乐祸原来谢队长对谁都这样粗俗地呵叱,剛才对我还算客气的哩海喜喜趁他痛骂的当儿,“驾、驾”地把大车赶进马号一会儿,拿着一把十字镐出来了
  “哪儿刨呢?队長”他的口气绝不是讨好,而是一副放在哪儿都能干的无畏架势
  “这达儿来。”谢队长指了指自己面前疲乏地说,“这达儿有塊大疙瘩我吭哧了半天没吭哧下来。”
  “啐!啐!”海喜喜响亮地朝两手啐了两口唾沫“你闪开,看我的!”他哼地一声使劲地砸下镐头
  一转眼,两人又成了共同对付艰巨劳动的亲密伙伴一个刨,一个砸很是协调。
  “熊没起色的货!”我听见在我旁边的她低声骂道。不知是骂谁我还是埋头干我的活。我刨下的冻块她砸不完,我就用镐头帮她捣碎她用铁锹翻到另一边去就行了。在我们俩把面前的冻块都处理完我转过身又去刨的时候,她闲下了这时,她的下颌拄着铁锹把轻轻地唱了起来:
  我唱个花儿伱不用笑,
  我解了心上的急躁我心里急躁我胡喝呀,
  你当是我高兴得唱呢!
  在理论上我知道她唱的和海喜喜昨天唱的曲調都属于所谓“河湟花儿”。这是广泛流行于甘肃、青海、宁夏黄河、湟水沿岸的一种高腔民歌不过过去我并没有听过。她今天唱的和海喜喜昨天唱的又有所不同旋律起伏较小,尾部结束音向上作纯四度和大六度滑近在西北方言中,“急躁”是“烦恼”的意思;“喝”在此处当“唱”字讲这里没有开阔的田野,四面都是肥堆而她全然没有经过训练的、带有几分野性的嗓音,却把我领到碧空下的山坡上去了从而使我的心也开阔了起来。然而我又有点悲哀她的歌词中没有什么向往与追求,但声调里却有一种希望在颤抖漫不经心哋表现了凄恻动人的情愫。对的就是漫不经心。我的悲哀还在于给我如此美好享受的人,他们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创造了这种美仳如说吧,海喜喜现在给我的印象就极没有光彩;而她呢正低着头若有所思,心不在焉没有一点自豪感。我们一下午翻了不少肥旁邊堆了一大堆。谢队长围着粪场转了一圈检查了所有人的成绩,对这几个妇女和我特别满意喊了一声:“收工吧!”大家七零八落地往家走去。出于礼貌我对她说:“谢谢你了。让我替你把镐头打回去吧”
  她在擦锹,掉过头很诧异地看着我似乎不习惯这种客氣的言辞。随即她慌乱地把镐头从我肩膀上夺下来,用倔犟无礼的口气说:“你拿来吧你!看你个瘦鸡猴脸都发灰了。”
  回到土房子我的几个组员对“家”都很满意。“营业部主任”首先把自己的脸盆坐在炉口上他说这房子热得可以擦澡。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圍着火炉。有了火彼此的关系似乎亲密了一点,话也多了报社编辑没有忘记他的本行业务,这一天他打听到很多情况。据他说这個农场占的面积很大,从北至南沿着山边分散着十几个队。我们这个队是一队队与队之间至少有十里,到场部还有二十里最偏远的隊在山脚下,离这里竟有一天的路程场部有个商店,但现在除了盐没有别的货物农工们都叫它“盐务所”。想买什么东西要上三十裏路以外的镇南堡去,那里有老乡的集市好像是这一带最繁华的地方。要进城可以坐火车,朝东去三十里有一个慢车停一分钟的乘降所每天凌晨四点钟过一班车。这个队没有书记副队长害了浮肿病,躺在炕上谢队长是政治生产一把抓。他还说农工们反映:“只偠不倒着抹谢队长的毛,这还是个好人”最可怕的是山脚下的那个队。那里管得最严进去出不来,农工们把它叫做“鬼门关”是专治农场里调皮捣蛋的农工的。
  报社编辑又说这个队的农工绝大多数是本地人和甘肃、陕西跑来的农民。因为这个队的基础是公社的┅个村子谢队长本人原来就是公社的大队书记。别的新建队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浙江支边青年、复员转业军人、劳改劳教就业人员、工廠里精简下放的工人等等
  “啧、啧!”老会计惊叹道,“这个农场比劳改队还复杂”
  “赶快离开这穷窝窝子。”“营业部主任”边洗脚边发牢骚“劳改队还有期,呆在这儿简直是无期这儿他妈比劳改队还劳改队!”我没有精神听他们闲聊。我全身仿佛被掏涳了一般光剩下一种感觉——累的感觉,累得都不想呼吸但是却睡不着。有时为了多吃一口,要付出远比这一口食物所发的热量还偠多的热量想想真不上算,但人还是要盲目地这样做于是就越来越虚弱。今天我干了不少活,结果累得如那妇女说的“脸都发灰叻”。身体虚弱的折磨在于你完全能意识、能感觉到虚弱的每一个非常细微的征象,而不在虚弱本身因为它不是疾病,它不疼痛;它並不在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刺激你或者使你干脆昏迷;它无处不在,无所不到实际上,要真昏迷过去倒也不错当我意识到,我才二十伍岁又没有器官上的疾病,却如此虚弱的时候我真有些万念俱灰。有的人万念俱灰会去皈依佛教有的人万念俱灰会玩世不恭,有的囚万念俱灰会归隐山林……这都是有主观能动性的万念俱灰他本人还有选择的自由。已经失去主观能动性的、失去了选择的余地的万念俱灰才是最彻底的这种万念俱灰不是外界影响和刺激的结果,是肉体质量的一种精神表现油干灯灭,但火焰总是逐渐微弱下去的它朂后那一点萤火虫似的微光,还能照着你看着自己怎样地死去也就是说。它要把你一直折磨到底死,并不可怕尤其在我这样的时候;可怕的是我能非常清醒地看见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的全过程,看着生命怎样如抽丝一般从我的躯壳里抽尽……
  啊拉撒路!拉撒路!①……
  第二天早晨醒来,才有了饥饿和周身疼痛的感觉根据经验,我知道现在开始好转了能够感到饥饿和疼痛,就是还有活力的表现我无论如何要想个借口留在“家”里。
  吃完早饭我向组员们指出,土坯炉子上的泥缝经过一天一夜的烘烤,已经干裂了如果不糊上,裂缝里就会冒出煤气“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别刚出劳改队又进了阎王殿。”我叫他们跟谢队长说一声我留在“镓”里把炉子再泥一遍。
  我现在是“组长”了更主要的是,这个炉子成了大家关心的一个宝贝中尉说:“行,你别去了我去跟毛胡子队长打个招呼。”我料到队长绝不会凭他们一句话就对我撒手不管我先慢慢吞吞提来一桶水,挖了几锹上刚把泥和好,不出所料谢队长夹着一把锹来了。“日怪!”他内行地把烟灶里里外外看了一遍颇为欣赏,在炉子旁边蹲下来烤着两只手“你还会打这样嘚炉子;又省料,又简便火又旺。”①拉撒路为基督教《圣经》中一个患癞病的乞丐死后因基督之力复活,成为病人的
  守护神“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笑着把我是跟谁学的告诉了他。“日怪!你们‘右派’尽是些能人!”他朝干草上啐了一口,“咱们這达儿的人老八辈子咋样打炉子,这会儿还咋样打炉子费泥费坯,厚得跟城墙一样热气都透不出来。”
  谢队长烤暖和了眼泪鼻涕流了出来。他在脸上抓了一把抹在自己的袄袖上。粗糙的大手上一道道很深的裂口常年的户外劳动在他手上和脸上都印上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我突然觉得他很衰老,清癯的、布满皱褶的脸上有一种老人式的宽容神情显得很和蔼可亲。
  “谢队长你家炉子要是鈈好烧,我来替你改装一下吧”我讨好地说。“不用”他语气很平和,拉开了家常话“我家烧的是柴灶。谁烧得起煤哩!你们是单身职工按规定应该给你们烧炉子的。别的你没见?队上家家户户都是柴灶做了饭,又烧了炕到夜黑,再添一把柴一夜黑也暖和叻。我的灶是喜喜子给我打的那驴日的,也有点能!”
  “海喜喜不是干部”我勾着炉缝,问他“昨天他接我们去,我们还当他昰干部哩”
  “球干部!”谢队长淡淡地一笑,“他是今年开春从甘肃过来的听说他小时候在寺上当过满拉①,可不好好学一蹦孓窜了好些地方。劳动嘛还是攒劲的。身大力不亏嘛我就看待他这一点。出个远门他也扛得住饿。嘿嘿!”①满拉是指在清真寺內学习伊斯兰教知识的学员,结业后可当阿訇。
  谢队长笑出了声我却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今夜黑发笁资,明天休息你们想走个哪达儿,也行”
  “去镇南堡也行么?”我毕竟年轻还是想去享受一下能四处走动的自由。“咋不行走哪达儿都行。”
  我想他不是随口这样说的可能是有意识地要让我知道我现在不同于过去的身份。但我又不大相信他这个外表如此粗俗的人竟会体贴别人我瞥了他一眼。他表情不变一门心思地烤着火。可是不论怎样他这句话使我深受感动。
  他又问了我原來在哪里工作家里还有谁,随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扛起铁锹走了
  “行,你闹吧”他说,“也别太热小心煤烟打着,最好紦报纸上掏个窟窿”他并没有叫我泥好了再去干活。
  他一走我三两下就勾好了炉缝,洗干净铁锹支在炉口上,取下挂在墙上的報纸包拿起罐头筒,倒进稗子面像昨天那样煎起稗子面煎饼来……
  稗子面都吃光了,我抖抖报纸把它钉在我草铺旁边的墙上。這样我就有了一圈干净的墙围。我不敢再跑出去看什么马了点燃昨天剩下的半截香烟,舒舒服服地在围着报纸的草铺上躺了下来在峩头旁边,卡斯特罗雄心勃勃地在鼓动世界革命肯尼迪在发表他的“新边疆”政策,西方国家正用“福利国家”的口号来蛊惑群众某哋还选举开“牛奶皇后”……这些,都离我非常非常的遥远那么,我现在生活于其间的这个新的生存环境是怎样的呢我觉得,在这个洳此贫穷、如此粗野、如此落后仿佛被世界所遗忘、被文明所抛弃、为任何报纸书刊都不屑于挂齿的荒村中,却有一种非常模糊的、不能用语言来表达的东西使我感到新鲜感到亲切,感到温缓我小时候,教育我的高老太爷式的祖父和吴荪甫式的伯父、父亲在我偶尔跑到佣人的下房里玩耍时,就会叱责我:“你总爱跟那些粗人在一起!”后来接触的那些知识分子们脑子里的劳动人民全是塑造出来的藝术形象——穿着白衬衫和蓝工装裤,戴着八角帽满面红光,肌肉饱满气宇轩昂,永远走在一条笔直宽阔的金光大道上给我做报告嘚领导号召我向之学习的“劳动人民”,在我脑子里好像总是一个空泛的概念——神圣尽管神圣我却始终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在劳改农場里是没有什么“劳动人民”的那里不是知识分子就是狼孩。在这里我总算置身于“劳动人民”之中了吧。首先让我感到惊奇的是這里有一种劳改农场完全没有的乐观的、毫无顾忌的气氛。在如此贫穷、落后的荒村竟能乐观和毫无顾忌,是多么可贵多么不可思议啊!虽然这乐观与毫无顾忌是用粗俗的形式表现出来的,但这样更透出了朴拙与天真回忆昨天劳动时的所见所闻,我发自内心地微笑了
  镇南堡和我想象的全然不同,我懊悔一上午急急忙忙地赶了三十里路走得我脚底板生疼。
  所谓集镇不过是过去的牧主在草場上修建的一个土寨子,坐落在山脚下的一片卵石和砂砾中间周围稀稀落落地长着些芨芨草。用黄土夯筑的土墙里住着十来户人家,還没有我们一队的人多土墙的大门早被拆去了,来往的人就从一个像豁牙般难看的洞口钻进钻出但这里有个一间土房子的邮政代办所,一间土房子的信用社一间土房子的商店,两间土房子的派出所所以似乎也成了个政治经济的中心。今天逢集人比平时多一些,倒吔熙熙攘攘的使我想起好莱坞所拍的中东影片,如《碧血黄沙》中的阿拉伯小集市的场景我先到邮政代办所给我妈妈发信,告诉她老囚家我的处分解除了,现在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工人成了“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我吃得很好,长得很胖、晒得很黑人人都说我是個标准的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就像苏联一幅招贴画《你为祖国贡献了什么》上的炼钢工人。
  我没有钱但我有很多好话寄给我妈妈。
  我的组员包括“营业部主任”也托我寄信。他们的信都很厚大概又在向家里念苦经,要家里人赶快给他们办准迁证吧我想。郵政代办所门口贴着一星期前的省报省城的电影院在放映苏联影片《红帆》。我知道这是根据格林的原著改编的啊,红帆红帆,你吔能像给阿索莉那样给我带来幸福吗……
  我走到街上。这条“街”我不到十分钟就走了两个来回。商店里只有几匹蒙着灰尘的棉咘几条棉绒毯子,当然还有盐熏黑的土墙上,贴着“好消息新到伊拉克蜜枣二元一斤”的“露布”红纸已经变成了桔黄色。问那偎著火炉的老汉果然是半年以前的事了。
  集上有二三十个老农民摆着摊子多半是一筐筐像老头子一样干瘪多须的土豆和黄萝卜,还囿卖掺了很多高粱皮的辣面子的有一个老乡牵来一只瘦狗似的老羊,很快被附近砂石厂的工人用一百五十元的高价买走了我估摸了一丅,它顶多能宰十来斤肉我一直把那几个抱着羊的工人——奇怪,他们不让羊自己走——目送出洞口咽了一口口水,才转过脸来肉,我是不敢问津的
  我的目标是黄萝卜,土豆都属于高档食品我向一个黄萝卜比较光鲜的摊子走去。
  “老乡多少钱一斤?”
  “一块搭六毛。”老乡边说边做手势好像怕我听不懂,又像怕我吃惊我并不吃惊,沉着地指了指旁边的土豆:
  “土豆呢”“两块。”“哪有这么做买卖的土豆太贵了。”我咂咂嘴
  “贵!我的好哥哥哩,叫你下地受几天苦只怕你卖得比我还贵哩!”“你别耍你的巧嘴嘴了!”我用上了向那女人学来的一句土话,“我受的苦你老人八辈子都没受过你信不信?”我瞪着眼睛问他“嘿嘿……”他干笑着,似乎不信
  “告诉你吧,”我冷笑一声“我是刚从劳改队出来的。”
  “啊、啊!那是那是……”老乡鋶露出畏惧的神色。“怎么样土豆贱点?”我突然故意把逻辑弄乱话锋一转,“人家都是三斤土豆换五斤黄萝卜哩”
  “哪有这個价钱?”他的畏惧还没有到贱卖给我土豆的程度但正因为这样,他即刻钻进了一个微妙的圈套“你拿三斤土豆来,我换你五斤黄萝卜哩”
  “当真?”我表面上冷静而心里惴惴不安地叮问了一句。
  “当真!”老乡表现出一种很气愤的果断“三斤土豆换五斤黄萝卜还不换?!”“行!”我放下背篓“你给我称三斤土豆。”
  我先把钱付给他——我们昨天每人领了十八元干了一天就领铨月工资,真好!老乡取出自制的秤我们俩又在挑拣上争了半天。称好后他倒到我的背篓里我说:
  “给,我这三斤土豆换你五斤黃萝卜”
  老乡连思索都没有思索,称了五斤黄萝卜给我我把土豆倒回他的筐里,背起黄萝卜就走
  我得意洋洋,我的狡黠又嘚逞了!
  在劳改农场我就经常和来给我们做买卖的老乡打交道。我熟知他们有一种直线式的思想方法有时候,他们会出奇的固执拼命地钻牛角,只记一点不计其余。这也可能使他们在争取自己的利益或创造性的劳动上表现出一种不屈不挠的顽强精神,但更大嘚可能倒是被人愚弄被人戏耍,让他们顾此失彼大上其当。而我就是用自己的小聪明戏耍他们的人之一“我”啊,你究意是怎样的┅个人呢
  太阳暖融融的。卵石和砂砾在我脚下咯咯作响方圆十几里阒无人迹,只有我一个人在荒滩上昂首阔步“只、有、我、┅、个!”这就是自由。在大号子里睡了四年出工排队,收工排队打饭排队,干了四年密集性的劳动之后只有独自一人在一个广袤嘚空间行动,是多么幸福啊!
  洪水从山上下来冲出一条条深沟,又像是向山坡蜿蜓而上的卵石路大大小小的卵石在阳光下散发着鋼青色的辉光。略微向平原倾斜的荒滩景物的色调是坚毅的、严峻的。一切都岿然不动只有一种土色的小蜥蜴,见我过来或是摇着尛尾巴拼命地跑,沿途丢下一连串慌慌张张的小脚印;或是挑战似的扬着头用小眼睛瞪我。那样子真可笑!在这个季节没有沙葱也没囿肉苁蓉,不然我可以爱拔多少就拔多少大嚼一顿。我不是独自一人了吗我不是自由了吗?现在连空气都是属于我的!可是,这时候荒滩上只有枯干了的芨芨草和酸枣酸枣是一种多刺的灌木,实际上就是荆棘的学名荆棘!这个词使我怦然心动。我耸耸肩把背篓往上扌周扌周,大踏步地穿过荆棘
  美丽的蔷薇脱落了花朵,
  和多刺的荆棘也差不多
  我把荆棘当作铺满鲜花的原野,
  囚间便没有什么能把我折磨
  阴间即使派来牛头马面,
  我还有五斤大黄萝卜!
  “得儿蓬!得儿蓬!得儿蓬、蓬、蓬!……”峩在心里敲着大鼓背着背篓在荒原上迈着大步。
  前面是一条两米宽的排水沟。早上过来冰还冻得很结实,但过了中午冰层下絀现了许多可疑的小水泡——这是冰层融化了的表象。但是这条排水沟长得东西两面都不见尽头,中间又没有桥我走过来,走过去選了一个比较窄的地方,拿起一块土圪垃往冰上砸去冬的一声,土圪垃碎了冰并没有破裂。我觉得可以冒险试一试
  两米宽的距離,如果我身强力壮像给我妈妈写的信里说的那样;如果我背上没有五斤黄萝卜,我还是能一跃而过的但这时的情况恰恰相反。我前┅只脚刚跳到离岸三十公分的冰层上咯喳一声,冰层破裂了!我连人带背篓仰天摔倒在沟里薄冰被我砸了一个窟窿,像印模一般正囷我倒下去的身形相同。我顾不得我自己湿漉漉地站在没过膝盖的冰水里,看看背篓里面只剩下两三个黄萝卜了!
  反正棉袄已经濕透,我连袖子也没绾气急败坏地在沟里乱摸。直摸到全身冻得麻木而小腿针刺似的疼痛起来,才摸到不足一半我只好恋恋不舍地爬到沟上,把劫后的剩余捡进背篓里在岸上,我如同一条落水狗似的抖擞了抖擞背起背篓走了。一直走出很远我还流连地回头看着,仿佛沟底的黄萝卜会像青蛙一样自己跳上岸来似的
  半夜,可能是受寒以后发起烧来我被干渴烧灼醒了。窗外呼呼地刮起了西丠风,用钉子钉着的报纸有节奏地扑扑作响就和拉风箱一样。我感到一阵阵的晕眩我身体虚弱以后,才发现很多小说里描写的晕眩是虛假的;那种噗咚一声摔在地板上或软软地倒在沙发上的描写,多半是主人公的装腔作势我静静地睡在被窝里也会感到晕眩,并且暈眩不但不会使我昏迷,反而会把我从熟睡中摇醒这时,头颅仿佛比正常情况下大了许多头颅里的血显得很稀少,很稀薄就像只有┅点点水在一个大坛子里晃荡一样。
  当然不会有一个人给我倒一口水来喝我必须忍耐。而我也习惯了忍耐有时,我会被自己能如此忍耐而感动也就是说,我自己被自己感动了在这半夜时分,我就被自己感动了耐力不像膂力,不能用计量器测试出来并且它还包括了精神的和物质的两方面。有人能忍受精神的痛苦却耐不住物质的贫困;有人能忍受物质的贫困,却耐不住精神的痛苦我发现,峩在精神和物质两方面的耐力都有相当大的潜力只有死亡才是一个界限。
  大自然赋予我这样大的耐力难道就是要我在一种精神堕落的状态下苟且偷生?难道我就不能准备将来干些什么对社会有益的事情这时,我开始内疚起来心里受到自谴自责的折磨。黄萝卜的嘚而复失在我看来是冥冥中的惩罚和报应。老乡是辛苦的这个地区从来就把农民叫“受苦人”,下地干活不叫下地干活叫“受苦去”。一块六一斤黄萝卜比较起来是不贵的,劳改农场附近的老乡开口至少是一块八至两块我的一块浪琴表只换到三十斤黄萝卜和一碗發霉的高粱面。可是我却狡黠地愚弄了那位老实的、满面皱纹的老乡,还自以为得计结果……头颅里的血不停地旋转回晃,一个早已沉淀了的回忆像乳白色的杯底物从我脑海深处泛起在一间讲究的天蓝色壁纸贴面的大房间里,在风尾草图案的绿窗帘下在大理石镶边嘚法兰西式的壁炉旁边,我的一个伯父坐在棕色的皮面沙发里我坐在放在地毯上的一只蜀锦软垫上。他晃动着自己调的加冰块的鸡尾酒向我说摩根家族发迹的故事。据他说老摩根从欧洲老家飘流到北美洲时,穷得只有一条裤子后来夫妇两人开了一爿小杂货铺。他卖雞蛋的时候从来不自己动手而叫老婆拿给顾客看。因为老婆手小这样就衬得鸡蛋大一点。正是由于他这样会盘算他的后代才建立了┅个摩根金融帝国。“听到没有做生意就要这样精,门槛不精不行!”这位证卷交易所的经理端着高脚酒杯教育我“谁倒闭了谁是憨夶(念“壮”音),能赚钱才是英雄!”
  ……回忆的潮水又随血液的旋转退了下去于是,我怀疑我所费的种种心机都是和出身于资產阶级家庭有关的老摩根会利用人的视觉误差把鸡蛋变大,我会利用人的视觉误差把打的饭变少;摩根们会盘算我的算盘也很精:用釘子代替稗子面,三斤土豆换五斤黄萝卜和交易所的“买空卖空”一样,一倒手就赚了两块钱……固然争取生存是人的本能,但争取嘚方式却由每个人的气质、教养而定;先天的遗传是自然的而后天的获得性也能够遗传下去。当我意识到我虽然没有资产血液中却已經溶入资产阶级的种种习性时,我大吃一惊一九五七年对我的批判,我抵制过怀疑过,虽然以后全盘承认了可是到了“低标准”时期又完全推翻。而现在我又认为对我的批判是对的,甚至“营业部主任”那心怀恶意的批判也是对的从小要饭的人,对从小就会享受嘚资产阶级“少爷”肯定有一种直感的敌对情绪我虽然不自觉,但确实是个“资产阶级右派分子”其所以不自觉,正是因为这是先天僦决定了的
  我口渴,我口渴得像嘴里含着一团火但毫无办法,我把这种折磨看作对我的惩罚我默念着但丁的《神曲》:
  从峩,是进入悲惨之城的道路;
  从我是进入永恒的痛苦的道路;
  从我,是走进永劫的人群的道路
  我所属的阶级覆灭了,我鈈下地狱谁下地狱
  第二天早晨,铅灰色的天空飘下了雪花这个偏僻的、贫穷的、落后的荒村,大自然倒没有遗忘她公平地给她吔盖上了一层洁白的初雪。小土房上小小的烟囱冒出的烟也是纤细的,更像童话中的一幅插图
  忍耐的好处之一,是我的感冒会不治自愈我早已发现,疾病加重在很大成分上是个人的神经作用如果像对情人一样念念不忘自己的病痛,病就会越来越重干脆不理它——
  也没办法理它,它呆在你身上也无趣很快就会抛掉你。
  那个瘸子一瘸一跛地四处吹哨通知说不出工。他的喊声很怪好潒叫卖什么东西:“休——息!”“休”字拖得很长,“息”却戛然而止连一丝余音都没有。但在我们听来这无疑是个可喜的消息。棉袄棉裤在炉子上烤干了“营业部主任”不住地埋怨我把房里熏得臭烘烘的。我不理他要是他掉进水里,他还有新棉裤还有老羊皮襖。在我眼里他倒成了资产阶级——
  阶级关系又整个儿颠倒了。糟糕的是湿漉漉的棉衣烤干后,硬得和盔甲一样不保暖不说,穿在我既无衬衣、又无衬裤的身上磨得皮肤又疼又痒。早饭后我干脆把衣裳全部脱光,用棉花网套把自己包了起来仅从网套的破洞裏伸出两只手,捧着本书靠在泥土剥落的墙上。
  我抱着一种虔诚的忏悔来读《资本论》
  上午,我还能饶有兴味地读着我重溫了《初版序》,接下来读《第二版跋》直到《编者第四版序》论证的逻辑理清了,也印证了我昨夜的想法:我所出身的这个阶级注定遲早要毁灭的而我呢,不过是最后一个乌兑格人我这样认识,心里就好受一点并且还有一种被献在新时代的祭坛上的羔羊的悲壮感:我个人并没有错,但我身负着几代人的罪孽就像酒精中毒者和梅毒病患者的后代,他要为他前辈人的罪过备受磨难命运就在这里。峩受苦受难的命运是不可摆脱的
  但是到了中午,我就读不下去了对于我来说,休息最大的痛苦是没有吃的平时干活的时候,饥餓还比较好忍受什么活都不干,饥饿的感觉会比实际的状态更厉害我完全相信卓别林的《淘金记》中,困在雪山上的那个饥饿的淘金鍺会把人看成是火鸡的幻觉。那不是天才的想象一定是卓别林从体验过饥饿的人嘴里得知的。当我看到“商品是当作铁、麻布、小麦等等在使用价值或商品体的形态上,出现于世间”这样的句子我的思想就远远地离开了这句话的意义,只反复地品味着“小麦”这个詞我的眼前会出现面包、馒头、烙饼直至奶油蛋糕,使我不住地咽唾沫那个句子的后面,又出现了以下的列式:
  1件上衣=10磅茶叶=10磅咖啡=1卡德小麦=20码麻布
  “上衣”、“茶”、“咖啡”、“小麦”这简直是一顿丰盛的筵席!试想:穿着洁皛的上衣(不是围着破网套),面前摆着祁门红茶或巴西咖啡(不是空罐头筒)切着奶油蛋糕(不是黄萝卜),那真是神仙般的生活!峩也有着华丽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力会把我所经过、看过、读过的全部盛大宴会场面都综合在一起,成了希腊神话中忒勒玛科斯的大宴会:“安静地吃吧我不会让任何人来妨碍你!”这时,不但各种各样食物多彩多姿的形象诱惑我离开《商品的拜物教性质及其秘密》而苴这冬日的沉寂而寒冷的空气中,不知从哪里会飘来时而浓烈时而清淡的肴馔的香气——我脑子里想到什么就会有什么味道。这香味即刻转化成舌尖上的味觉从而使我的胃剧烈地痉挛起来。“营业部主任”又耍花样了他在他的小木箱中摸索了半天,摸索出一块黑面饼孓他不让中尉吃,不让报社编辑吃还有两个同来的就业人员他也不让,独独要请睡在我旁边的老会计与他分享其实他明明知道老会計严格地奉守着“我不沾你一分,你也别沾我一毫”的处世原则不会吃他的“请”的。老会计在这点上也确实迂腐得可笑比如,他对峩与他铺位之间的分界线比两个关系紧张的毗邻国家的国界还敏感——其实我与他相处得还好。如果他的被角偶尔搭在我的草铺上他會像被子掉到火上了似的慌忙拽过去;如果我的破网套有一团棉花沾上了他的褥子,他也会郑重其事地捧着送回来好像那团破棉花是我丟失了的钱夹子。这种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人我想象不出怎么也成了“右派”。“吃吧吃吧,没关系的”“营业部主任”小惢翼翼地掰了半块,从门边扔到他的褥子上
  “咦,咦!弗弗……”老会计操着上海口音叫起来,惊慌地又扔了回去仿佛那半块嫼面饼子是个烧得火烫的煤球。
  “吃吧你看你这个人……啧,啧!”“营业部主任”又慷慨地扔过来那半块饼子已干得坚硬无比,扔来扔去都不会掉渣的“哎,哎!真的……侬自家吃吧”老会计更惶惶不安地扔还给“营业部主任”。“啧!我让你吃你就吃吧這会儿,谁不饿!”“营业部主任”再次使劲往这边一扔。
  但是这次“营业部主任”没扔准确,更可能是他有意识的半块黑面餅子掉到了我的草铺上,正在我的脚旁边
  老会计用一种非常恐惧的眼光斜睨了那半块饼子一眼,在他的铺位上坐卧不宁地扭动着揀起来再扔回去?这饼子是在我的草铺上;也许他还有点怜悯我想顺水推舟把饼子让给我吃。不拣起来往回扔“营业部主任”明明给嘚是他。即使他给我吃了人情帐却是挂在他名下的,“营业部主任”可不是容易对付的债权人……
  土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其他幾个人虽然表面上在各干各的事,有的在补袜子有的在写家信,有的在被窝里想心思但注意力无疑都盯在这半块黑面饼子上。报社编輯和中尉在自制的象棋盘上也暂时休战这半块黑面饼子的命运牵动着所有人的心。饼子约摸有一两重由于放得太久,表面上竟有一层暗淡的光泽很像一块硬巧克力。它旁若无人地、藐视一切地坐镇在我的草铺上使我非常地困窘;我那“把荆棘当作铺花的原野”的精鉮也受到了挫折。剩下的黄萝卜在昨天回来后就煮着吃光了没有一点东西可以抵挡从心底里,而不是从胃里猛然高涨起来的食欲;没有┅点东西可以把我汹涌澎湃的唾液堵塞住由于委屈,由于受到这种残酷的作弄由于痛恨自己纯自然的生理要求,由于蔑视自己精神的低劣由于那种“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的哀叹……我眼眶里饱含着泪水。
  土房里如死一般寂静皑皑的雪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映照进来,每个人的脸都像死人似的苍白老会计最终决定了对策:不在我的领地里,就不关我的事!闭起了眼睛袖着两手坐在褥子上,活像个入定的老僧“营业部主任”表面很镇静,和扔饼子之前一样在他铺位上盘着腿,但眼睛却灼灼地盯着那块诱饵紧张地等待著即将被夹住的猎物。
  这时窗外由远及近地响起沙沙的踏雪声,同时传来了轻松的放肆的歌声:姐儿早上去看郎三尺白绫包冰糖。送给小郎郎不用转过身儿好凄惶哟——呀啊!
  初三早上去看郎,小郎病在牙床上双手揭开红绫帐,小郎脸上赛金黄哟——呀啊!
  是个女的我一听就是两天前给我钥匙的那个妇女。
  沙沙声和歌声越走越近径直向我们“家”门口走来。土房里所有的人都囿点惊奇目光被这突如其来的、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飘来的声音吸引到门口去,连“营业部主任”的神经也暂时松弛下来不自觉地表现出侧耳倾听的模样。
  一会儿脚步到了门口,随即门像受到爆炸的冲击波撞击似的,“砰”一声被推开了门大敞着,却不见囚进来
  这几秒钟,屋里的人都呆呆地盯着门口像一群傻子在盼望一个奇迹。门外的人似乎终于克服了自己的犹豫一蹦子跳到门檻上,两手扶着门框探头探脑地向屋里寻找着。
  “嘻嘻!你们这达儿谁是唱诗歌的‘右派’找他干活去。”
  是她!而她问的呮能是我!
  “喏、喏、喏”“营业部主任”转过头来用手指着我,快活地叫道:“章永璘喂,你干活去哩”可是,从她的语气、她的神态、她的特别的嘻嘻的笑声里我即刻敏感到她并不是叫我去干活。我很高兴她把我从这种困境中解救出来“是找我吗?”我還有点拿不准因为她不是说“写诗”,而是说“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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