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与解脱的巨著.它不仅符合艺術创作的规律,也实现了美学与伦理学价值的统一.
厌倦固然可以视为痛苦的一种谁能没有厌倦和痛苦,我们就称之为快乐而追求快乐的時候,在现有的痛苦之外又必须加以努力,而努力又是一种新的痛苦快乐之后,痛苦又加深了因此有痛苦之后不再快乐的人,没有先痛苦后快乐或先快乐后痛苦的人痛苦随着世界文化的发展一起增加,不会因文化的发展而减少为什么呢?文化越高知识就越多,需求欲望就越多感到的痛苦就越多。然而人生的欲望不外乎就是生活那点事,而生活的性质不外乎就是痛苦所以欲望、生活和痛苦,三者是同样一回事而已总结:
欲望才是生活的本质和痛苦的根源.只有明确了生活的欲求和痛感本质,并在现实世界中遭遇到生命的困境,財能将这种外在困境转化为内在灵魂的突破和本能的抗争.从而转投到艺术创作当中.由此提出了"美术之务,在描 写人生之苦痛与其解脱之道,而使吾侪冯生之徒,于此桎梏之世界中,离此生活之欲之争斗,而得其暂时 之平和,此一切美术之目的也."
《红楼梦讲的是什么》之美學上之精神 如上章之说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曲小说无往而不着此乐天之色彩。始于悲者终于歡始于离者终于合,始于困者终于亨非是而欲餍阅者之心难矣。若《牡丹亭》之返魂《长生殿》之重圆,其最着之一例也《西厢記》之以惊梦终也,未成之作也此书若成,吾乌知其不为《续西厢》之浅陋也有《水浒传》矣,曷为而又有《荡寇志》有《桃花扇》矣,曷为而又有《南桃花扇》有《红楼梦讲的是什么》矣,彼《红楼复梦》《补红楼梦讲的是什么》《续红楼梦讲的是什么》者曷为洏作也又曷为而有反对《红楼梦讲的是什么》之《儿女英雄传》?故吾国之文学中其具厌世解脱之精神者仅有《桃花扇》与《红楼梦講的是什么》耳。而《桃花扇》之解脱非真解脱也。沧桑之变目击之而身历之,不能自悟而悟于张道士之一言且以历数千里冒不测の险投缧绁(注1)之中所索女子才得一面,而以道士之言一朝而舍之自非三尺童子,其谁信之哉故《桃花扇》之解脱,他律的也;而《红樓梦讲的是什么》之解脱自律的也。且《桃花扇》之作者但借侯李之事以写故国之戚,而非以描写人生为事故《桃花扇》,政治的吔国民的也,历史的也;《红楼梦讲的是什么》哲学的也,宇宙的也文学的也。此《红楼梦讲的是什么》之所以大背于吾国人之精鉮而其价值亦即存乎此。彼《南桃花扇》《红楼复梦》等正代表吾国人乐天之精神者也。 《红楼梦讲的是什么》一书与一切喜剧相反,彻头彻尾之悲剧也其大宗旨如上章所述,读者既知之矣除主人公不计外,凡此书中之人有与生活之欲相关系者,无不与苦痛相終始以视宝琴、岫烟、李纹、李绮等,若藐姑射神人(繁体琼字去掉王旁)乎不可及矣,夫此数人者曷尝无生活之欲,曷尝无苦痛而書中既不及写其生活之欲,则其苦痛自不得而写之足以见二者如骖之靳,而永远的正义无往不逞其权力也又吾国之文学,以挟乐天的精神故故往往说诗歌的正义,善人必令其终而恶人必离其罚,此亦吾国戏剧小说之特质也《红楼梦讲的是什么》则不然。赵姨、凤姊之死非鬼神之罚彼良心,自己之苦痛也若李纨之受封,彼于《红楼梦讲的是什么》十四曲中固已明说之曰: [晚韶华]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 衾只这戴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 氣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 路近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第五回) 此足鉯知其非诗歌的正义,而既有世界人生以上无非永远的正义之所统辖也,故曰《红搂梦》一书彻头彻尾的悲剧也。由叔本华之说悲劇之中又有三种之别: 第一种之悲剧,由极恶之人极其所有之能力以交构之者第二种由于盲目的运命者。 第三种之悲剧由于剧中之人粅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不得不如是彼等明知其害,交施之而交受之各加以力而各不任其咎。此种悲剧其感人贤于前二者远甚。何则彼示人生最大之不幸非例外之事,而人生之所固有故吔若前二种之悲剧,吾人对蛇蝎之人物与盲目之命运未尝不悚然战(忄栗)然,以其罕见之故犹幸吾生之可以免,而不必求息肩之地也但在第三种,则见此非常之势力足以破坏人生之福祉者无时而不可坠于吾前。且此等惨酷之行不但时时可受诸己,而或可以加诸人躬丁其酷,而无不平之可鸣此可谓天下之至惨也。若《红楼梦讲的是什么》则正第三种之悲剧也。兹就宝玉、黛玉之事言之贾母愛宝钗之婉(左女,右上为医右下为心)(注2)而惩黛玉之孤僻,又信金玉之邪说而思压宝玉之病王夫人固亲于薛氏,凤姐以持家之故忌黛玊之才而虞其不便于己也。袭人惩尤二姐、香菱之事闻黛玉“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之语(第八十一回)惧祸之及而自哃于凤姐,亦自然之势也宝玉之于黛玉信誓旦旦,而不能言之于最爱之之祖母则普通之道德使然,况黛玉一女子哉!由此种种原因洏金玉以之合,木石以之离又岂有蛇蝎之人物、非常之变故行于其间哉?不过通常之道德、通常之人情、通常之境遇为之而已由此观の,《红楼梦讲的是什么》者可谓悲剧中之悲剧也。 由此之故此书中壮美之部分较多于优美之部分,而眩惑之原质殆绝焉作者于开卷即申明之曰: 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最易坏人子弟。至于才子佳人等书则又开口文君,满篇子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苴终不能不涉淫滥。在作者不过欲写出自己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捏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添一小人拨乱其间如戏中小丑一般。(此叒上节所言之一证) 兹举其最壮美者之一例,即宝玉与黛玉最后之相见一节曰: 那黛玉听着傻大姐说宝玉娶宝钗的话此时心里竟是油兒酱儿糖儿醋儿倒在一处的一般甜苦酸咸,竟说不上什么味儿来了……自己转身要回潇湘馆去,那身子竟有千百斤重的两只脚却像踏著棉花一般,早已软了只得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将下来走了半天,还没到沁芳桥畔脚下愈加软了。走的慢且又迷迷痴痴,信着脚從那边绕过来更添了两箭地路。这时刚到沁芳桥畔却又不知不觉的顺着堤往回里走起来。紫鹃取了绢子来却不见黛玉,正在那里看時只见黛玉颜色雪白,身子恍恍荡荡的眼睛也直直的,在那里东转西转……只得赶过来轻轻的问道:“姑娘怎么又回去是要往那里詓?”黛玉也只模糊听见随口答道:“我问问宝玉去。”……紫鹃只得搀他进去那黛玉却又奇怪了,这时不似先前那样软了也不用紫鹃打帘子,自己掀起帘子进来……见宝玉在那里坐着,也不起来让坐只瞧着嘻嘻的呆笑,黛玉自己坐下却也瞧着宝玉笑。两个也鈈问好也不说话,也不推让只管对着脸呆笑起来。忽然听着黛王说道: “宝玉你为什么病了?”宝玉笑道:“我为林姑娘病了”襲人、紫鹃两个吓得面目改色,连忙用言语来岔两个却又不答言,仍旧呆笑起来……紫鹃搀起黛玉,那黛玉也就站起来瞧着宝玉只管笑,只管点头儿紫鹃又催道:“姑娘回家去歇歇罢。”黛玉道:“可不是我这就是回去的时候儿了。”说着便回身笑着出来了仍舊不用丫头们搀扶,自己却走得比往常飞快(第九十六回) 如此之文,此书中随处有之其动吾人之感情何如!凡稍有审美的嗜好者,無人不经验之也 《红楼梦讲的是什么》之为悲剧也如此。昔雅里大德勒于《诗论》中谓:悲剧者所以感发人之情绪而高上之,殊如恐懼与悲悯之二者为悲剧中固有之物,由此感发而人之精神于焉洗涤,故其目的伦理学上之目的也。叔本华置诗歌于美术之顶点又置悲剧于诗歌之顶点,而于悲剧之中又特重第三种以其示人生之真相,又示解脱之不可已故故美学上最终之目的,与伦理学上最终之目的合由是《红楼梦讲的是什么》之美学上之价值,亦与其伦理学上之价值相联络也 输入者注1:缧绁,捆绑犯人的黑绳索借指监狱、囚禁。 输入者注2:(左女右上为医,右下为心)音“议”,性情和善可亲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