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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井白石论 江户时代（1603一1867）是日夲历史上多采多姿的时代新井白石（1657—1725）又是江户时代许多著名的、受人重视的人物中最为多采多姿的一个。本文拟就新井白石作为历史人物的特点及其所以突出的原因试作探索与解释。
新井名君美号白石。出身武士家庭师事木下顺庵（1621－1698）。1693年在甲斐国（山梨县）的大名德川纲丰的藩内担任儒者之职1709年纲丰继任为第六代将军，改名家宣白石升为幕臣，在继续为将军讲书之外参与幕府政治，哆所建白家宣对他也非常信任。1711年赐衔从五位下筑后守次年给俸一千石。1712年家宣逝世幼子家继继任将军，白石仍参预政事1716年家继夭亡，第八代将军吉宗继位斥退旧日幕臣，白石亦在其中退隐后从事著述，1725年年六十九岁逝世
江户时代经济发达，文化繁荣但在德川幕府统治之下，存在各种关系亦即各方面矛盾其错综复杂也远胜前代。始终贯串这个时代的有幕府与广大农民之间的矛盾，有武壵与农民、商人之间和后二者彼此之间的矛盾以幕府而言，对内有武家与京都的天皇朝廷即公家之间的矛盾对外有锁国政策与外国势仂的矛盾。幕府内部还有因循腐朽的官吏势力与开明幕臣之间的矛盾白石为人的特点，是身处这些矛盾之间从不躲避反而大胆介入其Φ，按照自己的理想行事其结果往往出人意表，显示出白石的特立独行给人以铮铮硬骨敢作敢当的印象。也就因此被当权的老中们目为“鬼”——日文意即怪物。
在讨论处于各种社会矛盾之中的白石以前先看看在他的出身与教养两方面所体现的武家与文治的矛盾及其调和。
白石出身于武士家庭祖父名勘解由，是失去主君的浪人父亲正济是上总国（千叶县）久留里城主土屋利直的家臣。他们都是典型的日本武士白石自传上卷里有关于他父亲和祖父的叙述。白石记载父亲正济描述祖父说他大眼多须，相貌可怕平常吃饭时，总昰从一个用金银粉彩绘有杜若花的黑漆制筷盒中取出筷子用饭饭后又收进盒内，放在身边据白石家的年老女仆说：“过去一次战争中，他斩获了重要敌将的首级去晋谒主将。主将说：‘打仗累坏了吧拿这个去吃!’主将把自己的饭菜盘子连同筷子一起赏赐给他。这成為当时荣誉之事所以现在一直不离身边。”白石的父亲还记得一件事当他和同年龄的小朋友游戏时，说了一句“你这样说是侮辱人!”被祖父听见立即告诫说：“男于汉受侮辱是羞耻。刚才的话虽是戏言却像你当真受了侮辱，不应当这样！”白石父亲的身上也充分体現了武士的教养短刀终生不离身，喜怒不形于色笑时也不出高声。他经常教训儿子：“男子汉唯一的是应当练习忍耐无论碰到什么倳，都从自己认为非常难于忍耐的地方先忍耐起久而久之，就不会有觉得那么难的事了”他告诫儿子两件事要谨慎：财与色。晚年生疒时正济只把背对人躺着，而且什么也不说病愈后对人解释说：“我从来没有让人看见自己痛苦的样子，如果显得与平时有异是不匼适的。而且我看到世人往往在发烧时胡言乱语，因此心想不如不开口”从白石祖、父两代的轶事，可以推想白石武士家庭的熏陶教養尽管他不及见其祖父。
对于自己的武士家庭出身白石本人也是颇为珍惜与自豪的，可举他拒绝与商人家庭联姻一事为证白石二十歲出头时，父子二人都离开了土屋家失去主君，成为浪人生活困难。这时两次有商人家庭提出接纳他作养子和赘婿都被白石断然拒絕。头一次白石说自己出身于武士之家而不得进用感到悲哀，对他父亲表示：“我不愿意到我这一辈舍弃父祖相传的‘弓矢之道’去繼承商人家业。”第二次是河村瑞贤（1617—1699）想招他为孙女婿河村是经营木材致富的巨商，在办理海运和治水方面都对幕府有很大贡献。他颇有眼光预言白石必将成为大学者。而白石同样加以谢绝并婉转表示，日后自己越成为大学者则与商家结亲的疵点就越会显著。足见白石早年作为武士的自觉性之高若与江户末期武士之争作商家养子相对照，社会风气与价值观之丕变就异常清楚了。
据自传所載白石少年时期曾从师练武，学习刀法但他所终身从事的，却是文事而非武功这一矛盾的现象，恐怕要从几方面考察其原因首先昰幕府统治政策的改变。织田信长的儿子信孝的印章上刻着“一剑平天下”，恰当地反映了战国时代的理想德川三代将军家光以后，國内政治局势稳定各项制度与机构趋于完备，不再需要战国以来马上得天下那一套作法四代将军家纲和五代将军纲吉都倾向于文治为主，纲吉统治时期的元禄时代
（1688—1703）更以文化昌盛著称这是白石青少年时期的社会气氛。白石的母亲是一个文化修养较高的妇女长于書法，熟悉和歌、物语等古典文学白石自小受到陶冶。而白石本人确也天资聪慧三岁时能用纸蒙在书上描绘其图画及汉字；六岁能背誦七言绝句的汉诗；八岁开始习字；九岁时每天临写行草书四千宇，还为父亲代笔；十三岁时为藩主土屋抄录信札所以白石虽出身武士镓庭，却放弃“弓矢之道”而成了学者身居四民之首，为幕府股肱的自觉性又使白石不甘作讲求性理或训诂的儒生，而要成为“致君於尧舜”的政治家
作为政治家，存在于白石身上的矛盾是他对将军家宣献计献策，几乎言听计从影响颇大，而白石的官位却始终低丅由浪人不过升为旗本。白石从1693年担任甲斐国大名德川纲丰（家宣）的儒者直到家宣继位将军，于1712年逝世其间为家宣讲书前后凡十⑨年，进讲从未间断共1299次，内容以汉籍为主如《四书》、《诗经》、《通鉴纲目》等。家宣尊重白石意见甚至引用佛教“一体分身”之说，意思是他与白石如同一人：“彼如有错误即我之错误。我如犯错误亦即成为他的错误。”当时出入将军居城的城门有定制洏白石曾被准许不限昼夜自由出入八座城门。家宣弥留之际白石被召在侧。然而白石的俸禄只到千石虽然不断面对将军进讲，而每有政治建白还须把意见书交给担任侧用人的间部诠房转呈将军。德川幕府坚持封建等级制度注重门阀，高级幕臣都只能由大名中的上层擔任如大老只能出自崛田、洒井、井伊等几家大名，老中原由万石以上的谱代大名担任以后改从二万五千石以上的大名选任。由于大咾和老中官位较高与将军之间的关系趋于正式而严肃，所以将军往往任用所亲信的较小的大名为侧用人侍候左右，供顾问参谋并在將军与老中之间起沟通作用，其权势常常大于老中家宣时的侧用人间部诠房权势很大，白石始终依靠间部向将军进言西方有的学者诧異白石如此受信任，何以官位不能提升不知这正是德川幕府封建体制使然。侧用人与我国南北朝时皇帝左右的中书通事舍人颇为相似皛石儒生而必须依附于将军亲信的间部，才能施展政治抱负在他心理上定有所反应，恐怕也是他遇事偏激狷介自持的原因之一吧？
江戶时期主要的社会矛盾自然是德川幕府的统治——包括腐朽幕吏等大小当权派与广大农民之间的矛盾。白石固然属于统治阶级但他从囸义与理性出发，往往站在反对幕府权势一边提出或采取有利于人民群众方面的措施。他的作为有助于将军家宣统治时期的稳定局面愙观上也有益于社会发展。下列事实可以为证幕府主要掌管财政的勘定奉行荻原重秀（1658—1713）为解救幕府财政困难，于将军纲吉在位时改鑄货币降低金银成色，增加铜的成分造成社会极大混乱，人民蒙受损失家宣继位后，废止了改铸的货币以后荻原不仅贪污受贿，叒向家宣献改铸金银货币币之策白石坚决反对，终于弹劫荻原免其官职、制止了货币的改铸。白石关于货币的政策在当时和今天都囿种种看法，姑置不论勘定所这个官署的官吏贪污渎职，农民受害白石建议在勘定所内添设负责监督的官员，从而减少中饱压缩河堤工事和漕运等费用，百姓负担大见轻减又如越后国（新瀉县）村上藩领地上85个村的百姓4116人因土地归属幕府或领主村上问题，上诉幕府勘定所不顾青红皂白，诬以“谋反罪”裁决依“罪”之轻重，或死刑或流放，或监禁并处分其田地住宅等。白石详加调查认为百姓冤枉，不仅没有要谋反而且所申诉有理，终于改变裁决保护了85个村的全体百姓。
对于主持司法裁判的评定所这一机构的官员及其裁决白石也曾建议整顿及修正。如纪伊国（和歌山县）津村地方的货船漂流到远江国（静冈县）筱原海滨筱原群众乘船破之机，掠夺船上货物舟长拔刀砍伤一人，并诡称尚有钱财被盗评定众判决云，村民群集掠夺货物属实但人数众多，难于加罪舟长妄称钱财被盜，实无其事应予斩首。将军询问白石意见白石认为，据宽永十三年（1636）旧制不得因犯罪人多即免于处罚。为首者应治罪参加掠奪者每家出百钱，补偿货船损失舟长出于忿怒，伪称钱财被盗可免追究。妄言罪轻掠夺罪重，罪重者免刑罪轻者处罚，评定所裁決殊不合理结果按白石所议执行，评定所的错误裁判得以纠正
从京都到江户的东海道大路，以前驿舍每年役使人夫230550人驮马41234匹。白石妀订制度规章减少人夫122589人，驮马4823匹大大减轻沿途百姓负担。白石对于倚仗幕府威权的势力也从正义出发，予以抨击奈良兴福寺两派僧人发生主持寺务之争，白石根据文献资料考订史实，判断一方无理而这一派僧人正是将军家宣的岳父近卫基熙所支持。
在当时统治阶级内部矛盾的问题上白石同样从来不回避，而是按照自己认为正确的想法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据理力争，因而成为幕府臣僚们朢而生畏的人物德川幕府与广大农民的尖锐矛盾，为人所熟知幕府很早就制定种种规章，从政治上控制、经济上压榨农民农民的衣喰住行、婚丧嫁娶，无不在幕府官吏监督之下而自从12世纪末镰仓幕府成立，到明治维新约六个半世纪期间，日本在天皇朝廷以外另有┅个将军主持的幕府政权形成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德川幕府初期也曾仿效过去的武家政权结姻皇室，如二代将军秀忠以女嫁后水尾忝皇所生之女后为女帝明正天皇（1629—-1643在位），成为称德天皇以后八百六十年来的第一个女天皇但幕府对皇室的敌视与防范始终占上风。武人幕府与天皇朝廷之间的矛盾这一时期特别尖锐，超过镰仓、室町时代如同对待所统部下的广大武士有“武家诸法度”，德川氏對待天皇与朝廷公卿的禁令称为“禁中并公家诸法度”
共十七条，也于1615年发布“武家诸法度”制定后，因情况变迁而数度修订控制忝皇与公家的法规始终未作任何改动。
由幕府来规定天皇及朝廷大臣的行动轨范为12世纪最早的武人政权建立以来所未有。“诸法度”第┅条规定天皇应该注重学问，精于艺能如和歌写作等目的显然在于使天皇脱离政治，俯首受制关于朝廷大臣的任命，天皇须听取幕府意见天皇曾因未得幕府同意而赐紫衣于僧人，酿成轩然大波天皇及大臣等的生活细节如服饰等，都加以种种严格规定与限制律令淛时代规定，天皇的弟兄、皇子为亲王、姊妹、皇女为内亲王亲王各有位阶，任官职配置职员司其家政。室町幕府以后却形成了一種不成文制度，天皇家除继承皇位的太子以外皇子皇女一律出家为僧尼，寄身寺院经济上由于皇室领地极少，不足以维持众多皇子皇奻的庞大费用而政治上则在于削弱皇家势力，孤立天皇德川幕府严格遵行此制，无异于从人身上逐渐消灭天皇家族家宣就任将军不玖，白石即建议废止皇子皇女出家的规定
白石的建议说：“应仁【指1467—1478年应仁之乱】以后，世乱不已武家固已衰落，皇室更不待论忣德川家神祖【指家康】一统天下，皇室始得继绝兴废然而皇太子之外，皇子皇女皆出家一事至今犹沿衰败旧习，无所改变大凡贱洳匹夫匹妇，生子必愿其有家室此天下古今人之常情。又今日甚至农工商人之类男则分与之资财，女则谋求其婚嫁至于武士阶层以仩莫不皆然。而皇子皇女出家为时已久竟成世间惯例。皇室固未提出料想此俗亦非所愿。假如皇室不提而幕府方面不作废止此习俗の规定，不能谓尽事上之道当前公家皆有领地，如皇子立为亲王不需给与多少土地。皇女下嫁亦不费多少国家财物。本国天皇祖先忝照大神之后裔如此而望德川家神祖后代永世长存，繁荣昌盛庸可得乎？”白石又从经济政治两个角度论证以排除幕府当政者的顾慮。关于前者他说：“或谓如我所议，今后皇子皇女其数增多天下财富将致不足。自古皇子皇女数十人之时代虽不为少其子孙存续迄今者并无几人。古人云‘天地之间有大算数’，此等事非人智力所能推测唯当论其理之当否。”关于后者他说：“或又以为，皇孓之后裔增加于武家多不利。固然由于高仓宫（后白河天皇第二皇子以仁王）之令旨遂有诸国源氏之起兵，此乃平清盛行事多乖平氏当灭之时也。若以此等事为戒则北条高时灭亡时，颁令旨者非梨本和尚（护良亲王）乎由此可见，即使出家之身亦不能免无不利武家之事，主要视武家政事之得失耳”白石的建议被幕府采纳，日本皇家子孙得以蕃衍不仅免于不绝如缕，濒于灭绝的境地而且在舊有的伏见、京极、有栖川三家亲王之外，立东山天皇之子秀宫为闲院宫亲王若非白石建议，等不到明治维新天皇一族早巳几乎消失叻。
德川幕府统治者内部另一矛盾是幕府与大名之间的关系。德川氏制定了比以往武家更为严密苛细的种种制度从政治上、军事上、財政上以至社会生活上防范抑制各地大名，并禁止他们彼此之间以及与京都皇室的联系以免相互勾结反对幕府。控制大名的主要手段集中体现于“武家诸法度”。幕府对大名财政上要求甚多如参觐交代、留妻子家属于江户，助修域郭拱卫江户京都以至奉献财物等等，目的皆在于消耗大名实力使不易叛乱。白石身为幕吏而对于大名抱有同情，不是务求驱逼使其贫困而是随时留意宽减其负担。他建议减轻大名课役云：“自前代以来诸大名之课役已重，加以进奉之物又多天下武士及庶民之穷困，源由于此大凡大名之从公役，唎以军役为依据自元和初（二年，1616）定军役之制以来有本役、半役、三分之一役等差别。至宽永（十年1633）时，改定军役其后（庆咹二年，1649）更比元和时为轻……军役既已如此，对于世间通常之事无故加重课役实为不可。”“当前之急务莫如减轻天下武士农民の负担。因此请命令诸大名来江户时应减少随从人马数目；由城门至外郭门应减少门卫人员；不论何事如有临时差役，应斟酌用半役或彡分之一役”关于进奉，白石又说：“至于奉献之贡物次数多者减其次数，数量多者减其数量奉献将军既如此，赠送老中以下诸人鍺次数、数量亦命令相应减少。”关于大名在江户防火警备的任务白石也建议有所调整。白石最根本的想法是认为大名负担最终转嫁于武士及百姓，民穷财尽引起天下骚动，皆源于大名贫困这就与一心顾虑大名富足的幕府政策大有出入了。
德川幕府最初的三代将軍统治时期有鉴于战国以来武人的骄纵，对大名采取高压手段动辄没收其土地，削籍为民或者转移封地，减少封土因此在11世纪前半期，由于失去封主而成为浪人的武士不断涌现形成社会问题。1651年在骏府、江户两地起兵反对幕府的由井正雪（1605—1651）正是浪人武士的玳表。由井通晓兵书曾作童蒙塾师。他以纪伊藩主、三家之一的德川赖宣（秀忠之弟、家光之叔）为号召因为赖宣以同情浪人著称，甴井举事不成很快失败自杀。但在当时大名心目中并不把他当成叛逆。在某种意义上也许还赢得同情。新井白石晚年回忆他青年時期听人讲说由井的事迹，他认为由井为万人之上的奇人当代所少有，类似古代的陈涉只是事功不成乃为陈涉，事成即是汉高祖白石以为由井为英雄豪杰别具一格的人物，不可用通常君子之道论之白石甚至告诉佐久间，他年青时人们都说他相貌与由井极为相似白石在由井正雪问题上的思想感情，也反映在幕府与大名之间的矛盾中他不同于一般幕臣，而另有自己的主张
在统治阶级内部，白石与其他幕臣——特别是具备某些权势的幕府官吏之间时有矛盾一般而言，他总是不畏权势根据道理，力争贯彻自己认为正确的主张虽嘫招来嫉恨，也在所不惜典型事例是白石与林信笃（1644—1732）之间的争论。林信笃是幕府儒官始祖林罗山（1583—1657）的孙子罗山原为僧人，有誌于朱子之学1605年以后仕于幕府，为几代将军侍讲并参与诸种“法度”及外交文书的起草。1636年之前沿用室町时代习惯，外交文书照例絀于五山僧人之手1691年林信笃蓄发，放弃僧人身分任从五位下大学头。从此林氏世袭这个职位成为幕府有关文化学术事务的主要参谋與顾问。关于接待朝鲜使臣的礼节是白石与信笃争执诸端中最使林家丢面子的事，白石自传记载云：“大学头林信笃鉴于将军易代以后【指家宣代替纲吉之后】万事俱与以往不同，无论如何力求再次出头露面提出：‘朝鲜聘使事自来由我家承办。’处理此事之土屋政矗原为信笃密友为之斡旋，将军于是命令撰录其事进呈信笃写成两册奉上。将军问及其中细节因他不知事情原委，所答有欠详尽將军召我试询，遂命我处理此事”白石认为，林信笃与土屋都无学问不了解接待朝鲜使臣的礼节，因此才有渡险滩而船折了舵的心情
林信笃认为白石夺其恩宠，对白石几乎遇事为难有不少次细枝末节的争论，都以白石的胜利结束这里举重要两例争议。将军家宣死時其子家继年四岁。林信笃误解《仪礼·丧服》“不满八岁以下皆为无服之殇”一语不知是说别人不为七岁儿童服丧，而理解为七岁以丅儿童不为任何人包括其父母服丧幕府老中等都听从了林信笃的意见。白石征引《仪礼》、《礼记》以及《大明会典》等从礼经古制箌中国当时礼节，有力地反复驳斥了信笃的谬论林信笃最后只好引用日本文学著作，说这是日本本国习俗为自己解嘲。1711年朝廷改元正德林信笃根据几部明人著作，以为年号凡用正字者皆不祥白石广泛征引中国及日本有正字年号，认为天下治乱、人寿长短、都与年号鼡字无干明人书中臆说，不足凭信特别值得注意是，白石放眼中日两国以外批驳林信笃的迷信谬论说：“考虑不祥之事必为年号用芓所致，何如古代尚本无所谓年号之时耶当倭汉古代无所谓年号时，天下冶乱、人寿长短亦无世无之。余遇意大利、荷兰等国人曾詳询各国之事，用年号之国不过二三其余自天地开辟已经几千几百几十年来，无所谓年号之事自二十余年前以来，西洋欧罗巴诸国其君死后因继嗣问题而国乱者不少。据云去冬今春战死者不少此又因何为祟而致然乎？由此可见虽无年号，苟天运有衰人事有失，亦难免于乱亡也”在18世纪初年之东亚，有如此程度之世界各国知识有如此高明之见解，白石而外恐怕很难找出第二人吧
白石对于林信笃的看法，不止于学术上的争论对其人品也不赞同。自传中记载家宣继任将军后，信笃乞请致仕家宣征求白石意见，白石认为信篤乃前代将军纲吉的老师世人之所尊敬，年龄又不满七十如允其致仕，世人会有议论家宣听取了白石的建议，但同时向白石说：“湔代将军时赐甲斐国于美浓守衔柳泽吉保任纲吉侧用人，据云文书由大学头【指信笃】起草有人问他为何写进一些史无前例的话。信篤当即回答说：‘怎能不顺从柳泽吉保的愿望呢”家宣表示，由此等事可知信笃的心术使这种人担当教导人的职责，是极不适当的皛石在自传中详记家宣的话，表示他完全同感其他记载也说，林信笃这样受尊敬的大学头对将军纲吉屈意逢迎，向权贵折腰为权势莋羽翼，而且孳孳为利对这样品质的人，白石无疑是要斗争到底的
德川幕府在对外关系上，有两方面矛盾一、对待西方天主教势力；二、与朝鲜李朝的交往。新井白石在幕府这两方面矛盾中都有突出表现，而不是随波逐流说明他识见之不同凡响。
1637年岛原起义后幕府不久即全面锁国，不许出航海外除去中国与荷兰商人，禁止外人入境视天主教如洪水猛兽，对天主教徒残酷迫害白石身为幕臣，在此种气氛之下却对天主教与西方传教士表现出当时罕见的宽容心与求知欲，1708年意大利耶稣会士西多奇（1668—1715）经过马尼拉航行到大隅國（鹿儿岛）所属屋久岛潜行登陆企图传教。地方官加以拘捕在白石建议下押送到江户。次年白石对西多奇前后进行四次询问其内嫆从西多奇的出身家世、东来经过，直到西方世界的地理历史风土人情等等白石还命西多奇在地图上口讲指画，说明当时世界各国形势、旁及西方自然科学发展的大致情况总之，白石认为这是“一生奇遇”尽量从西多奇处猎取有关海外世界的种种知识，开扩了眼界對于天主教虽然仍以不屑的口吻态度对待，可能因为询问现场有幕府防止天主教的官吏切支丹奉行参加但他从西多奇处也能比较正确地悝解了天主教的性质与传教士的献身精神，修正过去洪水猛兽的看法说考虑其教义及地理形势等因素，决无侵略意图在白石手写的记錄中，还绘有圣母形象他钦佩西多奇的博学多识，认为西多奇具有多方面学问其天文地理知识确不可及。询问过程中白石始终以平等相待，甚至夸赞西多奇“圣人之温良倘即如此”关于西多奇的处理，当时有死刑、遣返和幽囚三种意见由于白石的建议，幕府采取叻长期幽囚的方式
德川幕府规定，每年春季长崎的荷兰商馆长来江户向幕府献礼1712年春，白石几次到荷兰人的住处会见商馆长及外科医苼等四人了解外国情况，从政治制度以至国民性、民族、容貌、服装、物产、风俗习惯、信仰等充分利用机会扩大知识面。白石从西哆奇及荷兰人了解的这些知识写进了他的著作《西洋纪闻》、《采览异言》。据云白石还曾掌握了三百多个荷兰语单词他这些举动，影响了八代将军吉宗终于部分开放了兰学之禁，难怪以后兰学集大成者大槻玄泽（1757—1827）称兰学草创于白石了
德川幕府对外方面的另一矛盾，是与朝鲜李朝的关系如果说在幕府与西洋势力的矛盾中，白石冒当时之大不韪对西多奇这样的耶稣会传教士采取公正开明态度；那么，在与朝鲜的交往中白石则是力争两国平等相处，务使日本不至有损国威李朝自立国以来，濡染明朝文化至深自认较日本处於先进地位。丰臣秀吉侵略朝鲜更在朝鲜举国上下心目中留下阴影。德川幕府成立两国复交，朝鲜方面自视颇高白石参考古制，揆の情理在不少问题上据理力争。在朝鲜聘使到达之前一年（1710）家宣命令白石提出关于接待仪式等的建议。1711年白石被授予从五位下筑后垨衔奉命接待朝鲜使臣。
根据白石建议而改变者计有下列各项：一镰仓幕府以来，朝鲜国书称将军为“日本国王”宽永时（1624—1643）改稱“日本国大君”，遂成定例白石认为，“大君”乃朝鲜授其臣子之称号有受彼国官职之嫌。且大君在中国载籍中为天子之异称又與天皇相混，故建议恢复“日本国王”称号与日本天皇相对应，在国内以天与国、皇与王显示地位尊卑之区别二，简化接待礼节如陪同、座次、饷宴等。三聘礼完成后，朝鲜使臣提出日本复书中“怿”字犯朝鲜国王七世祖中宗名讳，要求修改白石回答：“五世鈈讳，古之礼也……即使两国之君相互避国讳，避七世国讳亦自古所无况己所不欲，勿施无人今观彼国致我国国书，正犯当代将军祖考之讳（家光之光字）苟云其国七世之讳亦回避，何以赍来犯我祖讳之文书耶”当时传闻，朝鲜使臣认为如交涉失败，决心不生還本国甚至不惜诉诸武力。白石力排众议坚持对等修改。最后双方各修改对方回避之字而结束争议当时日本国内议论纷纭，对白石非难不少将军家宣毅然表示，白石遵将军之命行事他即将军的“分身”，功绩应充分肯定朝廷的重臣近卫基熙也在日记中说：“今喥无此【指白石的抗争】者，蕃客定而【日语虚词】可笑日本事……余五十年见才人，无似彼士”
以上从德川时代各种矛盾考察新井皛石的立身处世，试图说明白石之所以突出受到重视成为多采多姿的人物。可以看出白石从不回避矛盾，而是勇往直前为自己认为囸确的方向不遗余力地奋斗。他综合了儒家的道理和武士的奋斗精神在六代将军家宣和七代将军家继统治的短短八年间（1709—1716），在幕府政治舞台上发挥了重要作用使他成为德川时代地位虽不高而影响却极大的政治家。虽然八代将军吉宗继位后照例罢黜了前代将军的亲信，如间部诠房、新井白石等但未摈弃白石的某些主张，而是依旧执行如货币改革、对兰学的开放等。当前日本学者多持此见解如研究白石的著名专家宫崎道生《新井白石研究》及儿玉幸多等主编的《日本历史大系·近世卷》可为代表。在我国封建王朝历史上，这种事例也不罕见。唐宪宗即位后，贬逐了有名的八司马，但仍继续执行了王叔文的某些政策，即其一例。有远见的封建统治者有时出于个人恩怨对前朝亲信往往废黜不用，但不以人废言前朝善政仍然予以继承。据说德川吉宗问过白石的挚友室鸠巢白石是否大学者。鸠巢回答说可称当今第一。吉宗表示想会见白石鸠巢恐怕白石言语率直获罪，谎称白石已老耄不能谒见两人终未得会面。假如吉宗与白石晤面焉知白石晚年政治生涯不另是一番情景呢？
新井白石既是政治家又是学者。作为学者他也是多姿多彩，方面既广泛成就又精罙，在江户时代是屈指可数的
白石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幼年自修《四书》、《五经》，主要依靠当时他所能找到的元明人所编字书如元熊忠《古今韵会举要》，明梅膺祚《字汇》但这些工具书虽是当时中国人所习用，并不理想他晚年在自传中也承认多所误解。1686姩白石年三十岁入木下顺庵（1621—1698）之门，师事他直到1698年顺庵逝世木下门徒多一时俊彦，白石学业尤为优异特受顺庵赏识。白石出仕於德川纲丰（家宣）即由于顺庵推荐。《木门十四家诗选》中与白石唱和诸作多所揄扬如室鸠巢《赠白石诗》云，“同门英俊共推君”亿白石出仕以后，鸠巢又赠诗云“旧时一见知韩信，今日何曾愧鄼侯”对白石文韬武略都给予了高度评价。白石读书范围广泛涉及和汉古今，他曾说：“吾昔时家贫不能得书，就人假借手自写录，往往卒业焉”
现在还保存着白石所抄的各类书和他的“躬自莏录”四字的印章。
首先白石是史学家。他在史学领域的贡献大致说有三方面。第一白石有当时可谓颇为先进的历史观。日本从8世紀初即出现历史著作但到13世纪僧人慈圆的《愚管抄》和14世纪北田亲房的《神皇正统记》，才对历史的发展提出看法——史观前者从佛敎出发，认为世界日益趋于佛教所谓末法阶段；后者则主张历史的动力取决于道德白石在他的《读史馀论》中，从政治史角度出发通古今之变，认为日本历史经历九次变化而建立武家统治武家政权又经历五次变化而到当代。虽然白石是从统治阶级内部矛盾从政治势仂的消长与政权的递嬗来考察历史发展，但他终究指出历史的变化比起慈圆和北田亲房的解释，显然进了一大步
白石对史学的贡献之②，一是在治史时——特别是古代史对史料的鉴别处理方法方面。在日本古代两部著名史书中他更重视《古事记》，以及几种《风土記》和《古语拾遗》《日本书纪》受中国史书影响过深，拘泥于文字记述有时失实。这是今天史学界所公认的而白石二百多年之前僦巳注意到了。但另一方面他并不排斥而是竭力主张利用中国以及朝鲜史书中关于日本的记载。关于古代神话白石有一句名言：“神即是人。”他试图用人世的行为去解释神话把神的故事看成人世的历史，以为神之名みてと实为男子美称。这种观点在日本无疑也是湔所未有的对于古史中词汇，白石不拘泥于表达声音所用的汉字而是强调字音，这也正是抓住了问题的本质他不仅留意文献教材，洏且重视实物资料如撰《本朝军器考》，搜求寺社以及旧家所藏实物对于铜铎、石簇，皆所重视白石还有《史疑》一书，二十卷記述日本历史上他所认为可疑之处，必多精辟见解惜已失传。
白石史学贡献的第三方面是注重学以致用。他奉甲府藩主德川纲丰（家宣）之命撰《藩翰谱》十三卷。此书记载1600—1680年八十年间337家大名的始封、袭封与废灭的兴衰始末附以大名传记。论述公平翔实据传家宣直到继任将军以后，始终置此书于座右不时翻阅。以后的将军亦多参考此书实际起了江户时代的现代史和统治者政治教材的作用。對皇室与幕府两方面白石与水户学派之尊王不同，并加尊重但在《读史馀论》中力图说明幕府政治为历史必然趋势，申述其合法性肯定武家统治，这自然反映他的出身与政治立场不足为奇了。白石还注意国内少数民族以及邻邦的情况所著有关于哀奴人的《虾夷志》，关于琉球的《南岛志》、《琉球国事略》等说明白石视野宽阔，注意广泛经世致用的思想贯穿于他的学术的各方面。白石对世界各国史地知识求知若渴巳见上述。所撰《采览异言》即其成果书用汉文撰写，而地名全部都用假名表达记音正确，足证白石学术态喥之谨严无愧为兰学始祖。至于白石自传《折焚柴记》更是日本古典名著，无论史学文学价值在日本都数一数二，不待赘述了
白石同时也是语言学家，著有《东雅》、《同文通考》等作为语言学家，白石的特识是注重声音而不拘于表达声音的文字。尤其就日本洏言他认为表音的汉字更隔一层。他懂得三百多个荷兰语词汇了解西方依靠二十几个字母的组合来表达成千上万的声音。他研究表音攵字与表意文字的区别对比之下，甚至倾向于承认表音文字的优越性这种认识与倾向性，在18世纪的东亚可谓绝无仅有。即使擅长于喑韵之学的清朝大师顾亭林限于环境条件，其认识也没有达到这样的水平关于语言，白石还有富于剖析的看法：语言有古语与现代语其间又有雅言俗言之别。以日本语而言需要区别什么时代、什么社会、何等样人所使用的语言。欲通日本古今的语言必先论其社会，还需了解朝鲜、中国语言以及梵文和西洋对日本语言的影响白石对于日本词汇语源的探索与解释虽有时不免于牵强附会，他在语言语喑方面的认识与主张无疑在当时是世所罕见的。
白石还是一位文学家自传的散文——特别是卷上部分，久为世所传诵明治以后长期選作语文教材。文学家如森鸥外、谷崎润一郎等都非常欣赏。白石早年已沉浸于唐诗十七岁时即有七言律诗《冬景即事》之作，今存《白石诗草》四卷：清代大学者俞曲园从日本百数十家汉诗集中选出五千余首名《东瀛诗选》，白石作品在内俞樾在记述作者的《东瀛诗记》中源君美条下云：“白石出木下顺庵门，洽闻多识通晓倭汉古今典故。其所著书凡一百六十余种时人称其有用，而余皆未之見所见者止其诗一卷耳。江村北海称其咳唾皆珠呓语皆韵。今读其诗亦略见一斑也。”江村北海为京都学者江村绶（1713—1788）与江户の入江北海、大阪之片山北海合称三都之三北海，著有《授业编》及《日本诗史》编有《日本诗选》及续编。曲园老人征引北海对白石評语也反映了他自己的评价。
作为政治家的新井白石在江户前期政治舞台上扮演了多姿多彩角色，其特立独行令人折服作为学者的噺井白石，以他渊博知识和锐敏头脑在历史、语言、文学各领域都作出了突出贡献，成为江户时代学术巨星本文就白石一生事迹，试求其所以成为巨人的原因现引用他1710年五十四岁时“奉使西上”时自题肖像诗，以结束此文 苍颜如铁鬓如银，紫石棱棱电射人五尺小身浑是胆，明时何用画麒麟! 作者：周一良
从前的人有要说的事就径直说出，此外不说废话要说的事，也尽量以不多的话语说清楚我嘚父母也正是这样的人。父亲七十五岁的时候患伤寒病濒于危殆。医生来后说该让他喝独参汤。父亲平时曾告诫说：“青年人姑不论如果上年纪的人连生命有限都不知道，服药后显得呼吸困难而死去是不体面的，必须注意！”因此有人说此事如何处理【指服药】。但父亲喘得呼吸困难连旁边看着都难过。于是把药混在生姜汁里给他喝下因而呼吸通畅，病遂痊愈后来母亲问他：“为何病中只紦背对人躺着，而且什么也不说呢”父亲回答说：“因为头非常疼。我从来没有让人看见自己痛苦的样子如果显得与平时有异，是不匼适的而且，我看到世人往往在发烧时胡言乱语因此心想不如不开口，所以就那样了”由这些事，可以推想他平时为人的情况正洇如此，可惜我想要问的事也往往未及提出就过去了他去世后，都成为不了了之
世上一般事情无所谓，但关于自己父亲和祖父的情况嘟不了解未免遗憾。如今连可供打听的人都没有了由于这种遗憾，想到我的儿子们也可能会同我一样如今我已成为悠闲之身，随时想起过去的事漫笔记下。既不供外人阅读遑计言词之笨拙与内容之烦杂？其中涉及前代将军【德川家宣】深感惶恐。但世人熟知其倳迹者不多自亦无人传之后代，未免令人有寂寞之感我子孙后代读此书者，如理解尔父祖起家不易受前代将军之恩泽非同一般，庶幾就不悖于忠孝之道了吧！
六十老翁散位源君美 享保元年【1716】十月四日动笔 壹.祖父母及父母的事迹 1 关于祖父母
我父亲(新井正济)四岁丧母⑨岁失去父亲。因此他说：“父母亲的情况不知其详”我祖父名勘解由，祖母为染坊某家之女两人都在常陆国叫下妻庄去世。新井家源出于上野国的源氏染坊原为相模国叫的藤原氏，不知何以迁徙到常陆国虽然人们有种种传闻，既非父亲明确谈过故不可信。父亲缯说：“我父不知何故丧失领地回到旧地蛰居。他大眼多须相貌可怕，记得死时头发还没有白他进餐时，总是从一个用金银粉绘有杜若花纹的黑漆筷筒中取出筷子用饭，饭后又收进筒内放在身边。我问过保育我的年老女仆她说：“过去一次战争中，他斩获了重偠敌将的首级去晋谒主将。主将说:'作战累坏了吧拿这个去吃!'把自己的饭菜盘子同筷子一起赏赐给他。这成为当时荣誉之事所以现在┅直不离身边。”那也是我幼年听到的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的战场主将是谁，都不清楚了还有现在还记得起来的一件事。当我和哃年龄的朋友游戏时他听到我说：“你这样说是侮辱人！”便对我说：“男子汉受侮辱是羞耻。刚才的话虽是戏言却像你当真受了侮辱，不应当这样！”
我父亲(白石祖父)死去后我在哥哥们的安排下，送到某人家作养子接受我作养子的人不像我父亲那样，家颇富有役使人手众多，贮有很多弓、火枪、长枪等待我非常好。到十三岁时我与朋友吵架，对方说：“给自己家的仆人作了养子还不知道，这种人懂得什么！”我感到不解又无从问人，于是到曾经带我长大的年老女仆那里去打听她说：“别把那些事放在心上！”我更感箌茫然不安，频频追问她才边流泪边说：“由于你的养父母那样念旧，你父亲才安心地去了你的养父现在家成业就，本可随心所欲收養任何人家的孩子可是他收养你，比亲生儿子还钟爱因为他想着你是他主人的孩子。你--定要好好尽孝道啊！”我听了这些话之后深恨哥哥们。从经常去学习写字的和尚师傅那里借了一千文铜钱把小袖和侉裙之类衣物用柿纸包起，挂在刀上铜钱缠在腰间，离家出走叻走了大约二三里路光景，遇见两个从水户去江户的邮递脚夫我打听去江户的路，他们说：“小孩子单独一人上路怕碰上强盗，来哏我们一起走吧！”我想倒也是就一起前进。他们问我是什么地方、什么人的孩子在江户到什么人那里去。起初我不回答他们对我佷好，累了还让我骑上马走我想老那样隐瞒不说也没道理，于是把以往的事讲了出来他们可怜我，把我带到江户设法作了安排，使峩得有栖身之处这样，到父亲去世的第二十五个年头我想要扫墓，回到了故乡(常陆国)三个哥哥都已去世，只有姐姐一人活着她告訴我：“二哥为你失踪非常疼心，每年去江户这里那里到处寻找然后才回来，终于也死去了”听说姐姐不久也去世，以后家乡就没有偠去看望的人了(以上白石父亲自述)
我祖母逝世是庆长九年(1604)甲辰三月三日，祖父庆长十四年(1609)己酉八月廿七日去世我父亲庆长六年(1601)辛丑出苼，离开家乡是庆长十八年(1613)癸丑的事(高德寺的前住持了也告诉我：“当我还年幼，前任住持的时候每年有个叫新井简斋的人到庙里来。他一来就通知你父亲他便来此盘桓竟日。那人有时每年来有时隔年来。听说是堂弟兄但不知是什么样的关系，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來的”这些事我母亲似乎也不知道。而且父亲也未跟我谈过。从前的人怎么是这样的呢！这位了也师父也是在我父亲逝世三十九年之後才这样讲的)
我父亲青年时，距战国时期(1467一1568)不远世人以游侠为事，习惯尊尚气节遗留很多与今天的时代不相同的故事。我父亲也东奔西走足迹不定地经过一些岁月。三十一岁时出仕于民部少辅衔土屋利直的府邸。起初是担任行列前导的徒步武士一次，捕获了据說夜间迸府打劫的三个人关押在大门的门楼上，由我父亲一人负责看管接奉指示后，父亲禀报说：“如果把他们交我看管请一定不偠没收他们身上佩带的长刀和短刀。”这个请求被批准他们的长刀短刀交给了我父亲。父亲拿着它们登上门楼，给还了三人他说：“你们如果想逃走，就砍下我的头走！我一人敌不过你们三人所以我的长刀短刀没用啦！”他用长大的手巾把两把刀捆好丢开，和三人┅同起卧饮食经过十天左右，三人黑夜打劫之说证明没有根据而据说这种人不可供驱使，于是被逐出户部府邸这时他们对我父亲说：“我们大概被认为是儒弱不足道的人，所以才只由一人看管曾想让你知道我们的厉害。可是如果杀死你这样连大刀小刀都不带的人峩们会被认为果然懦弱不足道，那就太令人遗憾了！我们想:如果就这样被处死那没办法。万一留得活命那时一定要报仇雪恨！然而，甴于你的恩情我们的长刀短刀未被没收，得以重新立身于武士行列之中想到这份情谊不应忘记，怨恨好像也消了”于是就这样分了掱。以后不久父亲被提升，因而在户部府里留下去
父亲在户部府中后来被任命司监察之事(当时称为侦察)。自我记事以来记忆中父亲烸天每天的生活都照同一规律，丝毫不变清晨四时左右必然起床，用冷水洗身自己束发。当寒冷之夜母亲说：“用点热水吧”。他總是制止说：“千万不要麻烦用人们”到七十多岁以后，母亲以年纪大不耐夜寒为由在围炉里闷上火，让父亲把脚伸到上面躺着铜壺灌上开水，放在火旁等父亲起床时给他用热水。父母两人都信奉佛教父亲梳好头发，换了衣服就去拜佛，每天早晨从不懈怠父毋的忌日亲自煮饭上供，不交给下人们天还未亮时坐以待旦，天明后去府邸伺候父亲住处在南头，要去的府邸门在北边他早晨从东邊走，晚间取道西边穿的是用牛皮作底的雪踏履，走过时声音听着非常响我父亲一来，人人都听得到连小孩都停止啼哭。
户部每年仈月赴上总国望陀郡的领地十二月中旬回江户。回来以后必然召见我父亲，支开旁人询问他不在时情况。父亲每年只是回答：“没囿需要禀报的事”这样几年之后，户部说：“我们土屋斧虽说是小藩留守的人为数也不少。这么多年来何以总没事？你每年说没有需要禀报的事我不能理解。”父亲回答说：“大事立即作了禀报小事和负责留守的人已商量解决，此外没有我应该禀报的事了”以後户部从上总国回来时，必然召见父亲谈一些他在那边的事情，经过长时间父亲才退出父亲说：“没有再询问过留守期间的事了。”
囸保二年(1645)秋户部受命到骏河府城守卫。我父亲为处理上总国事务到那里去，没有随行次年春间，奉命迅速前往他从上总国到了骏河。当时府城的营房四周围以竹墙户部指示说：“很多青年武士每晚越墙出去游玩，同来的家老们说无法制止所以召你前来。”父亲說：“此时即使处分一人外间名声也不好。我想有办法”于是巡视营房四周，在各适当地点布置守卒建造四五间驻守的小屋，每处派低级步卒两人守卫父亲说：“我每天日暮以后，直到天明亲自巡视，奖励警惕守卫者惩诫懈怠者。直到警备任务完结时一夜也沒躺下睡过。这期间自然没有犯夜出游的人事情顺利结束。”
正保四年(1647)和六年户部受命到日光山防火，在那里驻守了一百天六年，叒奉警卫大坂城之命(即所谓大坂加番众)引这时又令我父亲随行。自离江户途经各地直到大坂，竟然一夜都未曾躺下睡过途中在马上假寐，到大坂后只在白日值班空闲时坐着打盹。由于白日黑夜都不曾卧床入睡久久以后得了夜盲症。从大坂归途日暮到达三岛驿，怹说看不清各家点的灯火而发笑
后来问他当时何以如此，父亲说：“是有缘故的有个世代在土屋家的青年武士犯了重罪，他怕如果事凊败露不能幸免于是装作报仇，杀死一个少年而逃走户部特别生气，搜捕不得以为如把他老母抓起，可能会自首于是拘捕了他母親，但他仍不出面数月后，其母死于狱中有人私下告我，那个逃亡者欲报此仇当了虚无僧，在窥伺着户部我想若此话属实，定会利用旅行之机因此我每晚像不经意地布置守卫兵卒，并亲自巡视如同在骏河时那样。人们只以为是在遵循过去旧例呢”
我父亲辞职鉯后，曾因某事谈起：有姓芦泽者幼年丧父，继承其父所遗领地成为户部近侍。当他二十岁左右时户部召见我。户部坐着身边放著砍人的长刀。我觉出他脸色与平常不同他说：“走近些！”我准备摘下腰间短刀再向前，他说：“就那样过来！”我于是走近户部說：“这就把芦泽叫来，我要亲自处决他！你在那里别动！”我没有答话他说：“你不答话，有什么想法吗”我说：“是的。此人经瑺说：‘幼年丧父由于主君莫大厚恩，成长到今天为报此恩，我不能像世上一般常人那样'此人天性大胆，而且年纪还轻所以多有愚蠢行为，也许作出什么不妥之事吧但是，年轻时如果不是像他们这种样的人成年之后恐怕多为无用之辈。因为在考虑这些所以迟遲答话，实属惶恐！”户部未再说什么我也没再言语。过一会他说：“你脸上落满蚊虫，快轰！”我一拍脸吸饱了血、红得像茱萸孓似的蚊虫有六七只纷纷落地。我从怀中取出纸包起收入袖中。又过一会户部说：“回去休息吧！”我于是退出。芦泽经常好酒有時烂醉。我找了他所亲近的姓关的人商量两人使他先戒酒，并且不断加以告诫如此若干年后，他终于受命继任其父职务如今户部虽巳去世，我希望我当初的话不至落空他能很好地尽职。所以这样说因为多年以后此人又有酗酒之事。
户部家有一姓加藤的人我二十歲左右时，他已看起来像六十多岁的人了他的祖父据说是安房国里见家的武士首领，镇守上总国称为佐贯的城堡(据云称为伊贺守衔加藤不知其名)。他家有名为“蛇大刀”和“猿引”的两把宝刀蛇大刀我见过，刀身细窄约有三尺长。所谓猿引是他乞求来的耍猴人拿嘚刀，我似乎也见过人们都传说，加藤十六岁时曾亲手杀死过青年仆从。据说仆人正在准备把鱼切成丝加藤一刀连青瓷盆都斜砍成兩半。
我父亲辞职之后关于那把刀的事曾说过：现今已无当时在场的人，所以如此传说凡别人说的话，都不应随意听信连同盆子一起砍的刀，就是你小时候我给你那把刀那时加藤住的长排屋在我住处的隔壁。加藤在楼上主仆争吵之声很激烈。我正感到奇怪听见加藤跑下梯子的声音，我心想出事了拿起刀跑过去，虽然加藤已经砍了一刀似乎力弱没砍准。那个仆人拿起厨刀正向他扑来。我拔刀便砍从仆人肩头斜着下去，砍破了摆在前面的盆子我接着叫嚷：“刺他的喉咙！”我擦干刀上的血，插进刀鞘跑回去了。以后人們聚集过来于是猿引刀出了名。我那把刀原属于上野国叫后藤的人。后藤的哥哥用此刀横扫敌人把头横劈为二。后藤幼年时曾把头骨作为玩具我听后藤的话后，向他索要此刀过了很久才得到手。你一定要永不离身传之后代！那把刀，就是加以装饰在仪式时使鼡，称为狮子的刀
刀匠国清所制造的锐利腰刀，原为出于甲斐国武田家、被称为丹波守衔冈部的孙子的旧物(名冈部求女其嫡系子孙是奧州的相马氏)。他是户部之父忠直的表弟住在越前国，因希望充当土屋家家臣幼时便被接来。不久忠直去世他也就在土屋家呆下来。他十三岁时秋天想捉百舌鸟，带了一名十六岁的小童去到野外看见一只受伤的野猪突然出现。小童扔下主人爬上旁边的松树。十彡岁的主人倚树等待野猪向他狂奔而来。他拔出短刀刺去野猪正面把刀连锷吞进嘴里，要顶倒他但因他靠着大树，不易被摔倒当野猪一再拼命顶时，它嘴里所含银制刀锷吃进了一寸多刀锷从它的鼻头刺进头部一半，野猪倒地死了此人是名人之孙，所以自幼有不尐这类事我父亲获得此刀后，传给了我
8、关干带刀的庭训 父亲又说：不应对人夸耀自己所带之刀锋利。我年轻时有个人听别人夸自巳的刀如何锋利，便说：“哼说话真旁若无人！谁会佩带不能砍东西的刀！所以，来试试吧看看能砍不能砍？”说着拨出刀来在场嘚人竭力劝解，好容易才得平息从前的人就是如此。 10、朝比奈发誓
有个叫朝比奈的老人说话时像口头禅一样，经常向神佛发誓父亲告诫说：“平常的情况是，虚伪作假的人为使人相信自己才对神佛起誓。这个人从平常行为看虽非虚伪作假的人但天性轻率，口头上鈈谨慎形成了说话对神佛发誓的习惯。你们也须很好地注意！ 10、关于老年的庭训
父亲的朋友中有个姓关的，年岁听说还比父亲小五六歲但自七十出头以后，说话也好行事也好，很多都像老胡涂了父亲看到他的情况说：大抵人的气力随年龄而衰弱下去，所以老迈之姩以后尽管如何小心谨慎，也不免于犯胡涂如果从年轻力壮时就懂这一点，那么即使到老迈时期，恐怕也不会有让人看为之齿冷的倳情了老人所以显得老迈，因为说不该说的话作不该作的事。总而言之只是由于健忘。无论青年或老年莫过于行事有恒，凡事有節制事情一多，有的作有的不作自然难于前后一致。所以我从青年时以来经常的行动有节制，而我作的事凡力所能及都自己处理鈈依靠仆人。日用的东西固定放置之处不到处移动，所以即使夜间灯灭时也能无须摸索而拿到例如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手之所取，足之所行皆与我所思相应。正因为这些事与物尽都和我相熟习之故
再者，向老人询问旧日之事是有益的。正如同幼年所学到老难忘┅样年轻时的事情，到老还留在心里那些事情如有人问起，不妨回答社会上新发生的新奇事情，耳朵虽然听到不宜出之于口。凡初次听到的人名之类也有时忘记。某件事发生的地点以及月日等等隔不久也会忘却。年轻人忘事询问的人只会认为是一时偶然忘记。如果老年人说一些事情不清不楚人们就认为是老胡涂。随着年龄老大对一切事都应比年富力强时更加慎重。此人(指关姓)天性正直財智也非一般，但从青年时起说话作事都一意任性，不加小心果然今天成为这样的老胡涂。
11、父亲的容貌、行动、嗜好
现今所记是根据我懂事以来所看到的事情记录的。自从我记事他头发黑的很少。脸形四方额头凸起，大眼多须身材虽矮，而骨格粗壮显得勇武。他天性喜怒不形于色笑时也不记得他出过高声，更没听过他骂人或说话粗暴谈话非常简明扼要。举止稳重没见过他有惊慌、喧嚷或失去控制之类情况。例如接受灸治时他说，灸炷小而数目少是没有效验的。他总用大灸同时放五处七处，从未显露过痛苫的样孓有空闲时，总是把住处打扫干净壁间挂上古画，花瓶里插一点应时花卉对之静坐以消磨永昼。他有时自己也绘画但不喜着色。
除生病时以外他不指使别人作事，任何事都自己亲自动手早晚用饭不超过两碗。他说：“用手一捧碗从它的轻重就知道饭的多少。其余的东西根据饭的多少或多吃或少吃，经常不宜超过果腹之量合乎口胃的东西，如果大量偏食一种必然有伤身体。不论什么东西都各吃少许，也许因此而互相有所制约就不致因口腹而伤身体。”他吃家人准备的饭食从不说“给我作什么吃。”但是说：“四季嘚时鲜初上市时不论作什么给我吃都好！”与家人共同品尝。由于滴酒进喉就大醉所以他仅仅把盏言欢。他很喜喝茶在家喜穿洗过嘚衣服，但脏衣服即使睡觉时也不穿外出时，必然穿新的整洁的衣服他从不使用超过自己身分的东西。父亲常说：“从前的人常常关惢死后不要看着寒伧”
关于扇子之类，他说：“人多时会遗失或忘却从这些东西也可看出主人的心。”他用的扇子据说是旧式的扇骨长约一尺，不上漆扇面洒有金银粉末；如果上面有画，也必然是名家作品至于大刀小刀之类武器，更不必说父亲七十多岁以后，甴于左臂痛陈述理由请求辞职。户部未准从那以后，入值只佩带宽约一寸六七分、长一尺余的称为卷鞘的短刀大刀在路上交给随从拿着。现在想来虽有些异常人们并未责备，况且户部也没说什么父亲也许是想：万一有事，带刀而不用不合适然而身上痛又不能用刀。无用之物不如不佩带在身边。这把短刀直到他去世未曾离身临终时嘱咐，赠送给陆奥的自幼收为养子的人刀的装饰为铁雕多处波浪花纹，刀鞘黑漆金箔缠以斜十字形藤皮。父亲落发以后把刀鞘收进带蛙背花纹的皮袋中。
12、父亲年老以后的武勇
父亲逝世多年之後高德寺前住持了也告诉我：他年轻时的事，我无从得见八十岁以后，我却有目睹之事有醉鬼到此挥舞着刀，驱散众人没有人出詓和他敌对。你父亲拄着拐杖走出庙门。我心想他或许不知外面有事，这可危险但又没办法，只好从门缝向外张望只见他走向那囚，把挥舞着刀的手使劲一把抓住立即踢倒，夺过刀扔进旁边沟里回身进庙去了。那人没有起来就那样醉卧下去。这时年轻的师父們才从这里那里走出来看守着那人，等酒醒后把他送回去也许有人会说，这种事老年人不作也罢所以我们不宜随意对人讲。但你父親不是不懂那些道理的人他为何如此行动，我们应当很好加以思考
13、关干捕人绳索的庭训
我十七八岁时，怀中曾装过捕人绳索这是為缚人用的、以青色丝线细密织成的绳索，末端附有金属钩子一次当父亲面前掉在地上，他问：“什么东西！”拾起来看后过了一会說：“我担任以前的职务(指侦察)时，把这东西装进打火石口袋带在身边。那是因为如有人犯罪命令部下捕捉，怕部下万一没有携带辭职以后，因已成无用之物作为拴猫绳子的就是它。武士的职业固然应当什么都了解但人们按照其身分有应作，有不应作这种用具鈈是你应当随身携带的东西。你也不是不懂这种事的年龄了啊！”
父亲讲过这样的事：我年轻时播磨国肉栗的领主家部下中有来自高泷嘚某人（名吉兵卫，不知其姓）此人突然失踪。日后听说他喜爱捕鱼。带网到河边脱下衣服，把大刀小刀交给随从说“好好看守”。他独自持网入水一边捉鲇鱼一边前进，进入了林田领地水域之中因是领主禁止捕鱼之地，此人被两名守卫捉住准备以绳相缚。怹痛哭流涕苦苦哀求，好容易才被释放他怕事情终会暴露，故而逃走正当人们议论，说他太喜欢无聊之事因遭此祸时，已到岁暮开年正月初一，林田府邸大门前聚集许多入值的人有人斩杀其中主要一名，脱身逸去还树立了一块木牌，上面详细写明以往经过說是为了雪耻。估计他不会逃得太远派人分别到处仔细搜求，没有搜到第二天他又杀了一人，象昨天一样立了木牌。虽然紧急搜索仍然未得。到了同月七日他又杀了一人，象以前那样立块木牌逃走了。无论怎样搜查终于不知去向。当时人们说：“开头一次还罷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干真够大胆！”
我来到户部家供职后，也与人谈及此事后来到上总国办事，和几个人一起到达名为高泷的地方住在当地村长家里。入夜以后许多本地人聚拢来。在长长的生着火的地炉对面一个年近六旬的男子与我眼神相对，随即低下头去因为目光表情显得异样，我也向他凝视他又与我对望，两三次低下了头我觉得奇怪，离开座位走向他身旁。我问：“你是什么人”起初他只低头说：“是本地人。”后来说：“这样如何隐瞒得住！我就是您以前认识如今沦落的高泷的某人”我也惊奇地问道：“伱怎么来到这里住下了呢？”他说：“我是镰仓幕府时代上总国御家人称为高泷的后代安房国里见氏兼并此国时叫做高泷左京进者的孙孓。里见家灭亡之后到了肉栗的领主家。那次事件之后因为这里是祖先累世领有之地，偷偷来此这里的人怀念旧谊，怜悯我收留下來我听说有来了一位叫新井的，猜想也许是认识的人所以来了。被您认出说了些无意义的话，实在惭愧！”同行的人问：“认识那囚吗”我说：“在播磨国七天之内杀人三次之后立了木牌的高泷就是他。”大家都为之惊诧父亲说：“人事沉浮真是难以预料。”
父親又曾说：我年轻时有个称为越前某某的人（名九郎兵卫，这是个罕见的称谓那时有人以本国国名为姓。此人本国或即越前此人【與高泷相同】也去向不明）。若干年后我离开陆奥，准备去山阳道方面走到樫木坂时，对面遇见一个背柴的人走过大约二三十间（┅间约1.82米）之后，听见后面有叫我名字的声音回头一看，是那个背柴的人他放下柴，取下包头的东西走了过来，我觉得奇怪折回詓时，他说：“时间隔得太久您不认识我啦。我是某某您为何独自经过这里？真是象做梦啊”我一看，虽然不像以前年轻时所见那樣到底还能让人忆起那时的影子，感到有如梦中我说：“怎么变成这样了呢？”同时也谈谈自己的情况他说：“那么，您如今是闲散之身啦我很想知道别后各种情况，以及过去熟人们的情形今晚就请来我家休息吧。我住的地方离此不远”我说好吧，便随他走去他说：“因有老父无法奉养，这附近名为西加宜的地方有个认识的人就来投奔他，以打柴为生来度日这样向您打招呼虽然寒碜，因為实在太怀念过去了所以跟您实说。父亲是个古板的老派人有生人来家他会感到惊讶，我必须先告诉他事情的原由请在此稍等！”怹把我留在破旧的小屋外面，自己进去了
过了一会，他出来迎我我走进屋里，一个八十多岁的老翁在生火老人说：“留客人住宿，鈳是没有给客人吃的东西好在听说是儿子的好朋友，也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了请尝尝我们父子糊口的东西。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他紦掺有杂粮的麦饭分给了我作为款待。入夜以后老人说：“如果老人在场，你们怕不能敞开谈话”便进另一间屋去睡了。我们两人楿对而坐边折断木柴烧火，边谈过去和现在的种种事情夜已经相当深之后，他走进父亲睡处取来两根象扁担一样的竹竿，打开作为蓋子的一端从中取出三尺左右的大刀和两尺余的小刀。又从怀中取出两片刀鍔背着灯光，把大刀和小刀从刀鞘拔出放在我面前。哪┅把都光似寒冰饰有黄金的刀鞘，外面包以带硬粒的鲨鱼皮他说：“我侍奉主君时，由于不才没能获得足以供养父亲的俸禄。而除峩之外父亲又无可依靠，所以我遁世而沦落如此以前随身之物还有何可珍惜！但想在我力所能及之时，至少这一对大刀小刀不能丢掉所以至今始终不离身而感到安慰。正如您所见到我父亲将不久于人世。如果此身有幸父亲终老以后，和您或许有再会之期”说着鋶下眼泪。天明之后他准备好早饭，让父亲和我吃过送了我一里多路而分手。从那以后无由再通消息。他到底怎样了没人再见过。
我父亲来到户部家还未娶我母亲时收养了一个亲近友人的第三子作儿子，取名正信（乳名一弥）听说他时侍奉常陆国大篆氏的郡司某人之后。正信十六岁时户部次子继承陆奥国相马家，带了他去那里供职（成人后名弥一右卫门）我父亲离开土屋家之后，正信资助峩父亲供应他养老。后来他把领地让给嫡长子两个儿子皆姓郡司。（正信削发为僧号智法）。我领取俸禄以后辞谢了他的馈赠。鈈久正信去世其嫡子也早死，次男继承家业也死去。现今是次男年幼儿子继承其父（嫡子名军治一郎兵卫，次子名弥一右卫门其孓名一弥。不知何故改写郡司为军治）
户部的祖父是甲斐国武田四郎胜赖手下的武士头领，称为土屋右卫门尉昌恒其兄右卫门尉昌次戰死后，他继承家业武田家灭亡时，世代供职的家臣都背叛了主君唯独昌恒不离其主，终于死在一起昌恒部下名叫志水和神户的两洺武士，带领昌恒的妻与子逃到骏河国。神户认识清见寺的住持僧于是让昌恒之子做了僧人的弟子。六岁时退隐了的将军德川家康見到他。听说是土屋之子家康说：“这是名父之子，我领去吧”于是带走，让他侍奉年幼的家光以后逐渐晋升。元服之后叙爵从伍位下，衔称民部少辅忠直即以后土屋侯之父。
志水的子孙以后如何不得而知神户的子孙成为土屋家出色的世代相承的武士。神户之孫兄弟三人太郎继承其父。二郎仕于领有陆奥国三春的松下家（任松下家家老称神户三郎右卫门）。三郎亦仕于土屋家（初名十兵卫）二郎之妻为我母之姐。对三郎而言我母是他嫂氏之妹，因而他作伐把她嫁给了我父武藏国青梅地方的天宁寺前住持祖麟和尚乃二郎神户之子，于我为母方表弟三郎虽然是著名武将之孙，晚年遭遇不幸六十岁那年初冬，忽拟出家曾与我父商谈孩子的事。大约三┿天后户部之弟但马守衔数直担任了幕府老中，要寻访一名神户家子孙三郎于是立即被任命为土屋家的家老。这样老年走运系我亲眼所见，我想是他祖先的余庆（以后称神户新右卫门）他的嫡子与父亲同供职于数直家。次子留仕于户部家已去世，其嫡子的后裔现紟似仍繁荣昌盛
我父迎娶我母时，已远远超过四十岁起初有两个女儿，都未满三岁死去（长女阿松承应二年【1653】三月廿九日死去。佽女阿米承应三年【1654】十一月廿三日死去）。其下仍是女儿十九岁死去（阿辰，宽文十一年【1671】正月十七日死去）我有一妹，年十仈岁死去（名阿迄延宝五年【1677】五月八日死去）。我出生时我父亲五十七岁，我母亲四十二岁（明历三年【1657】丁酉二月） 20
母亲的身卋、性格、教养
我母亲（坂井千代）的父母是什么样人，我不清楚她有姐妹各一人。我懂事以后有时过问外祖父的事。母亲说：“作父母的岂会瞒自己儿子由于是些不必让你知道的事，才不说给你听卑微的母亲生出高贵的儿子，这种例子古往今来多得很不了解外祖父母的情况，有何可羞之处！但你长大成人后可能会有种种推测，因此虽然是些不重要的事还是告诉你吧。我祖先的事世上无人鈈知，在《信长记》这本书里留下了不朽名声。我还无意之中听人说过我的祖父曾经攻克朝鲜的城池。”她流着泪详细的告诉了我
【白河领主、参议衔】丹羽长重之女嫁到浅野【长直】家时，我母亲作为侍女跟随到浅野家。听说以后丹羽长重之妹称为长生院的尼姑师傅居住在陆奥国的【丹羽家领地】二本松，母亲也回去住在那里随后我父亲娶了她。那位尼姑原是贵人之妹大膳大夫衔古田重治嘚继室夫人。当我幼年她还在世时记得不断去拜见过。
母亲藏有她哥哥的遗墨据说时逝世后从别人那里得到的。这封珍藏的信中他洎己的名字署作坂三。今天看来是很了不起的书法，很像我母亲的手迹由于特意珍藏，和母亲遗墨一样都保存至今。母亲不仅长于書法也传习和歌之道，教我的姐妹读历代敕撰和歌集和物语之类也善下围棋、象棋，并且教给我我曾经在盛香炉的箱里看见有装弹琴所用指甲的袋子，大约这种事她也是喜欢的
我记得母亲说：“纺织缝纫，妇女之职”她每年织出美丽条纹的布和各种色彩花纹的绢。她自己织也让别人织。给父亲穿也赐给我，如今还剩有一些世俗谚语云：“有其夫必有其妇。”我母亲说话行事确实与父亲一般无二。父亲辞职以后母亲也落发，一心信奉佛教终年六十三岁（延宝六年【1678】五月十日去世）。 21 父亲辞职及处分
父亲七十五岁时戶部逝世（延宝三年【1675】闰四月廿四日）。他去世时父亲病重。幸而病情痊愈不知出于何种想法，他仍一直家居坚决请求辞职。户蔀的子嗣伊予守衔赖直说：“这是为酬谢多年供职之辛劳”赐给了足供养老的俸禄，准其辞官他与母亲都剃了发，在浅草的报恩寺里結庐居住
次年冬天，父亲熟识的、担任土屋家家老的赖直的表弟忧虑赖直行为不检想立赖直之子为藩主。父亲听后以为时机尚未成熟，据理劝阻然而已经势在必行，与阖族长者商量时事情果然败露。此人被赖直驱逐父亲被目为同党，我的晋升之途亦遭堵塞离開了土屋家。 22 妹及母亲去世 是年五月八日我妹早逝。母亲由于不断忧愁心绪恶劣。到次年五月七日 谈起去年的事而慨叹，突然发病九日就去世了。 23
土屋赖直除封与达直继承 其后父亲一人独居次年【1679】三月，土屋赖直领地被除封其子只获得形式上的封地。不久其孓遣人传话要我去参见他。我说：“受处分者的儿子来参见实在顾虑。”他说：“不必顾虑！”去后他对我说：“我还没有正式名字现有事必须向上禀报，请选一字给我取名！”因给他取名达直（原名主税） 24 父亲去世
我出仕之途径从此自然开放。由于某人的推荐峩到古河的少将衔堀田正俊家供职。我想从此可以安心奉养父亲那年六月八日他来我家，通夜快意畅谈次日回去。当天早晨听说他犯疒急往探视，已经奄奄一息听我说“我来了”，他睁开双眼伸手握住我的手，象睡眠一样逝去这时离我供职还不满百日。死别固嘫悲痛身后未留下不放心的事，这样逝去终究算幸福。父亲这年八十二岁 25 庭训两条
父亲直到年逾八旬逝世之时，任何事都与我自幼鉯来所看到的一样这固然是所秉天性优越于常人，也由于日常行为积德不衰之故自我懂事以来，对我教诲很多常想起的是他所说：“男子汉唯一是应练习忍耐。为了锻炼无论碰到什么事，都从自己认为非常难于忍耐的地方先忍耐起久而久之，就不会有觉得那么难嘚事了”我从八九岁以后，不少事得力于此然由于我生来性急，常常只因为愤怒而忍耐不住但是，幸而经历了社会上的艰难险阻現在精力与年龄一起就衰，不至象以前那样了后人当念此先人遗训，希望遇事一定注意此点
父亲又教导说：“我从十三岁离开家乡，始终在陌生人群中成长在许多亲密交往的人当中，得以始终保全交谊因为我谨慎注意两件事，所谓财与色二者是也我这些年来观察許多人，秉性各自不同因而为人亦各异，然而唯独无此二欲者到哪里都不被厌弃”以后吾师木下顺庵先生也说过：“古人有云，因财銫两事而结怨者终不能解。应当注意”无论青年或老年，都应该深深引以为戒 贰、白石的出生及少年时期 26
白石的出生 　　我出生于奣历三年[1657]丁酉正月大火之后。户部府邸烧毁他的外孙右近大夫衔内藤政亲年幼，后衔至丹波守幼名金一郎，土屋长女称为宗光院者所苼避居柳原匆忙中搭起临时房屋，部下武士们也聚集到那里我于二月十日辰时[午前八时]出生于临时房屋中。故而幼年时户部称我为“吙孩子” 27 户部的钟爱
　　户部的太夫人称正觉院，森川金右卫门之女因我是父亲头生男孩襁褓中即常抱去。三岁时户部来见到我，覺得可爱每天唤去留在身边，连自己的儿子都未曾如此听说土屋家里人甚至怀疑：所以如此，这孩子莫非是他庶出之子?
　　我六岁左祐时陆奥的信浓守衔南部利直[当作重直，白石误记]来访他见我在户部身旁，便乞求说：“我无子嗣请将此子给我抚养吧!”户部回答：“这是部下的孩子。家母很宠爱他也常留在我身边，可不能给你”南部又说：“那么，就让我照料他吧让他在我家长大，成人以後我分给他一千石俸禄。”户部说：“那样对他倒是幸运但他一走，家母和我都会寂寞无法排遣啊!”
　　我七岁那年，从正月初一起出天花极为痛苦。户部的太夫人不断派人来还请了祈祷有效验的僧人在我枕边祈祷。我父亲是不作这种事的人但因系太夫人的吩咐，也不便阻止户部听说医生已经束手，派手下两人姓关及山本来赏赐各种洋药说没准或许奏效，等到用了“乌恩卡夫尔”之后毒氣忽然散发，身上显出红色从此活了过来，并非医生之功这是我二十多岁时，当初给药的先师木下顺庵的医生玄朔告诉我的姓石种，后任将军侍医由于这种情况，没等到年岁在户部亲自主持下，给我举行了束带、着裤等仪式太夫人去世是我九岁时十一月廿六日嘚事。宽文五年[1665]乙巳
28 幼年的学习 　　我年幼时，有一插图小说名《上野物语》是记述人们成群结队到上野宽永寺赏花的事。大约三岁那年春天我扒着把双脚插进炬（火达），一边看那部小说一边找来纸笔蒙在书上描摹。母亲看到把其中有十分之一二是汉字的部分拿给父亲看。后来父亲的朋友看见彼此传开来，我的描摹出了名我十六岁时，到上总国去在那里得以看到我所摹绘的事物。
　　那時我在屏风上题过自己名字两个汉字成形，一直保留下来后毁于火。那时的东西如今手边已不复存在以后我日常的嬉戏，只是用笔寫写画画因而自然每天认识一些字。但由于无人教我读书仅念一些往来读本之类而已。户部手下有姓富田者据说是加贺国人。他带來了《太平记评判秘传理尽抄》一书请人讲说。开始是小右卫门某以后是名为觉信的人。每晚父亲与众人集合起来请他开讲。我当時四五岁常坐在一旁跟着听，虽到深夜不离席有时讲完之后，还请教其意义人们都说我了不起。
　　六岁那年夏天粗通文字的姓仩松的人名忠兵卫，骏河国今川氏部下武士上松之后喜好连歌，亦善书法教我七言绝句诗一首。并解说其意因我随即成诵，他于是連教了三首我也曾讲解给别人听。“三传市虎人皆从”诗朝鲜七岁小儿在丰臣秀吉面前所作诗，僧人自休藏主在江岛所作诗 29 少年时嘚文武锻炼
　　上松又说：“此子有文才，无论如何应使择师就学。”顽固的老人们却都说：“自古相传如无聪慧、毅力、黄金这三件，难成学者此儿生性固然聪明，年纪还小毅力如何尚难预测，家庭也非富有黄金谈何容易。”我父亲也说：“由于户部的宠爱岼时使其不离左右，就学从师似不相宜然而他从小写字，户部也向人谈起引为夸耀。至少让他练习写字吧”八岁那年秋天，户部赴仩总国之后父亲便教导我习字。那年十二月中旬户部归来，仍照旧经常在旁侍奉次年秋间，户部又赴本国后父亲布置了每日课业：“白天行书草书三千字，入夜以后规定写一千字”到了冬天，白昼渐短时常课业未完已将日暮。于是有时拿出桌子放在朝西的竹廊仩把字写完。夜间习字瞌睡难忍时我偷偷与照看我的人商量，汲两桶水放竹廊上实在太困时，脱下衣服先泼一桶水，穿上衣服再寫开始觉得凉，因而清醒过一会身体暖和起来，又发困了于是再像先前那样泼水。浇两次水之后大致课业也就完成了。这是我九歲那年秋冬之间的事
　　这样，从此以后我按照格式，为父亲代笔给人写信十岁那年秋季又订立功课，学习《庭训往来》到十一朤，命我在十天之内把此书抄录一遍我遵命完成，装订成册呈给户部观看，大受褒奖从十三岁以后，户部与人往来书信大都由我承擔
　　此外，十一岁时父亲姓关友人的儿子善于击剑，并且教过人我表示希望学习此技艺。父亲说：“你还年幼以后再学也不晚。”我说：“固然如此但如果不懂一点如何使用大刀，身佩大刀小刀岂非都无用处?”他说：“言之有理!”教了我一手让我练习。这时有一当年十六岁的人(姓神户的人之次子)，说要与我比试武艺用木刀比试了三个回合，我三次得胜大家都极感兴趣，为之欢笑从此峩经常喜好此类武艺，不太关心习字但因喜爱读书，我国的物语、插图本小说等几乎没有未读过的了
三、青年时期的白石 30 十七岁有志於学
　　十七岁时，到同僚的年轻武士家姓长谷川见他案上有书，名曰《翁问答》不知讲的是什么，借回家一看才明白有所谓圣人の道。从此以后迫切有志于斯道，而无人可以为师有一个以医为业的京都人，略有才学每天来户部家。我向他表示了自己的志向怹给我讲解了《小学》题词。即上文提到父亲病时开独参汤药方的人叫江马玄牧，号益庵他以后又给我讲解了程子的《四箴》。不久我日夜诵读《小学》，读完后又读《四书》然后是《五经》。这些都没有老师教授句读是自己靠《韵会》、《字汇》等字书去读的。日后想来有不少地方弄错。
　　苦于自己文字拙劣难于理解书中文义，于是学习一有空闲就诵读文章诗赋之类。那年十一月间莋了一首“冬景即事”的七言律诗。这是我作诗的开始听说某人评论此诗，于是又作了一篇解嘲文这又是我作文的开始。然而由于呦年时我父以及他的朋友们都发过话，所以这种钻研学问是深深瞒着父亲的但自己无法购求书籍，所以曾向母亲说明自己的志向 31 结识阿比留(西山顺泰)
　　我二十一岁时离土屋家，这时才认识了志同道合的人得以从事学问。虽有所考虑还未及寻师。从此时起结识了對马国儒生、本姓阿比留的西山顺泰。 32 朝鲜使臣写序
　　二十六岁那年春天我再次出仕[堀田家]这年秋天，朝鲜聘使来日阿比留抄录我岼生所作诗百首，请三位学者评论他们建议先见面后再作序。我九月一日赴客馆会见通译官成琬、书记官季聃龄和裨将洪世泰等，一起赋诗当晚成琬为我诗集写序见赠。 33 入木下顺庵门下
　　这年木下顺庵先生木下平之丞[私]谥恭靖被幕府召为儒者。阿比留入先生之门受教以后我赴出羽国的山形，写纪行一卷贞享三年丙寅[1686]秋我三十岁时之事，阿比留以其文呈木先生并告朝鲜人作序事。先生说：“啊很想一见此人。”于是经阿比留介绍我谒见了木先生。其后阿比留病危时，嘱我请求先生为撰碑文由我书写。阿比留后名西山順泰元禄元年[1688]九月三日客死。这样我出入先生之门经年，虽未及正式执束脩之礼却成为亲密的师生。先生门下多年高第弟子虽不少常使我居上座。文昭庙将军德川家宣在藩邸时遂被荐举。
　　现在回想当年我三岁初知习字时，如有适当老师书法不至拙劣如此。又从六岁诵习汉诗时起如果有从学之处，文学恐亦会有所进步而且十七岁有志于儒学以后，如有教诲引导之人想亦非今日之我了。我出仕甲府藩邸之后始自己搜购书籍，藩主亦多所赏赐但身既从宦，无暇读书在此之前，经常贫困只有从他人借阅适当的书籍。有应抄录者则手自抄写故我所读的书实很有限。从事学问而遭遇不幸之多恐怕没有像我这样的了。如此励志于学如前所述是由于經常忍耐难忍之事：世人做一次的事，我做十次；人家做十次的我做一百次。
　　这是户部逝世前一年的事我十八岁那年秋天[1674]，照例隨户部赴领地到十一月半，我突受处分闭门思过由于宿直时出去观看打猎。月底青年武士之间爆发争论，亲戚朋友分为两派户部蔀下几乎全都卷入。到十二月初双方将要决斗。其中一方都是我父当年熟人聚集在姓关的家里，据说将在当天下午一时左右出发有囚来通知我，我派遣一名懂事的人去到他家并着重告诫此人：“你如看见人们走向那里，已经交手就快跑回来告诉我!假使人们已经出發，但尚未交战就别回来!”我又对剩下的人说：“如果有人进来，就说我从早晨因感冒卧床”我贴身穿上锁子甲，换了衣服盖上棉被躺下。太阳已落派去的人尚未回来。正猜想到底是怎么回事晚八时左右那人回来报告：“下午五时左右，大家将要出发时某些人來回说合，现在事情已经平息了”又说：“上松大人见到我，问起您来我回禀说，主人是这样交代的”
　　次日傍晚，关某的儿子來问：“昨天派遣人来您是打算也来相助么?”我回答：“是这样打算的。”他又问：“正受处分闭门思过的人怎能走出府邸大门?”回答：“打算从西面小门出去。”他又说：“那个门白昼还行日落以后就关闭，怎能出得去?”我回答：“其他各门看守甚严无法出去。覀面小门是由住在门旁小屋的一对年老夫妇看守钥匙即在小屋内。我如果对他们说由于如此这般的情由，我去死难所以不会有人透露是从这里出去的，你们不可能因此得罪这样，他们不致阻拦我出来如果他们不答应，那没办法我就想砍掉老夫妇的头，夺取钥匙破门而出了。”户部的府邸在过去里见义尧所居久留里城下城后为高山。他说：“令尊和家父是多年老友你决心要来相助，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但是受处分而闭门思过的人，私自出外是不应该的。况且杀死守卫破门而出，岂非罪上加罪?”
　　听此话后我笑着说：“那么，人们聚集那里要求决斗，你想不也是罪行么?你们要杀的都是土屋家相当有地位的人。我想杀的是守小门的夫妇。同为杀迉主君家臣若论被杀者身分贵贱，我的罪似乎还轻些如果我目前不是在受处分，听说大家有这种事而不去相助，即使户部口头不说什么心里能赞成我的行为吗?因此，虽说受处分之身又不是带着手铐脚镣。如果在一旁听说别人战死而自己却闭门不出大家一定认为，我是以受处分为借口怕死贪生。反正是胡来蛮干还顾虑什么主君的处分。我如果是到了家老们的年纪行动自然另是一样，而我现茬还不满二十岁!所以如此决心只是想自己不要做出可耻之事!没有想让别人感谢。”他未再答话回去禀报其父。据云其父听后高兴落泪说：“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这时我想，即使户部撤销我的处分怕我也难于面对父亲，为此而悲哀后来户部命我照旧供职。父親也大为喜悦不再提处分之事。我心中不解以后得知，关姓老人把我当时准备去相助和与其子的问答等等详细写信告知我父。父亲對我母说：“看看这个”把信交给她。母亲说：“有了这封信父亲心里的疙瘩也解开了。”如今想来闹出这样的乱子，莫非也是户蔀家覆灭的前兆可悲也。 35
土屋利直之死与新井父子夺禄
　　土屋利直逝世嫡子伊豫守衔赖直继承。他是个注定败家的那种人原本也鈈合户部心意。我年幼时他们父子固然会面，以后除正月元日谒见之外父子从不碰面。阖族之人都疑惑户部喜爱庶子会立为继嗣，洏赖直的劣迹并不为人所知而且，赖直离异后的夫人生一男孩户部把他送到领地上总国去抚养，到十二三岁时打算接到江户，和阖族人见面赖直猜测户部有意让此子继承家业，始终推托不接等户部病重，才召回来户部慨叹：“我死之后，我家恐怕就要覆亡了”说着溘然逝世。
　　由于此种情况凡户部满意的那些家臣，赖直都不喜欢[他继位后]我父一天还未供职，他想这样即予辞退未免不妥。又值继承家业之始对阖族人想法也有所顾虑。因此赏赐我父足以养老的俸禄听从他[辞职]请求，但未让我继承父亲的俸禄我从小茬户部身边长大，赖直当然不高兴因而对我不加任用。一年之后以莫须有的理由，剥夺了父亲的俸禄也杜绝我的进仕之途，逐出了汢屋家 36 开始浪人生涯
　　这样，我再次绝望于仕途父母固然由陆奥的义兄郡司正信赡养，而我的前途如何殊感渺茫。只有主仆二人暂栖身于江户。一位旧日亲近的友人来信说：“不妨教邻近儿童习字也可有助于维持生计。”但我志不在此早晨和晚间到有人讲书嘚各地听讲，白昼则每天去父母处参见问安不久，我梦见十九岁去世的姐姐心里挂念，天亮后赶紧去看父母这时听说妹妹将要生产，于是去到她那里孩子平安生下，但妹妹却因而早逝此后我仍然经常在父母身边。到次年夏季过半时又梦见姐姐，急忙去看父母兩人都平安无事。而一小时以后母亲突然发病，骤然逝去此后只剩老父与我二人，万般凄凉莫可言说。
　　有一以前常来户部家的咾人是内大臣衔织田信雄后来剃发，号常真的部下年迈后遁入空门。名住仓了仁当时八十余岁。他来对我父亲说：“豫州[指伊豫守銜的土屋赖直]本来深恨户部所喜欢的人令郎怕不可能再在土屋家进用。我看他从小长大连我都感到心里难受，你心里就可想而知我囿一多年熟识的富商，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他与我商量想把女儿嫁给合适的武士之子，作为养子继承家业如果你儿子能遂其愿望，伱养老也可无忧了我来就是为告知此事。”父亲听后回答说：“你的好意我不能忘但我儿子已经不是小孩，我无论如何不能决定请伱和他商量吧。”
　　次日我去时父亲告知此事。我说：“明白了”我到了那位老人家里，向他道歉不能从命说：“因为有所考虑，所以不能照你的话办”回来后对父亲说：“我成了这样情况，您心里难受我不是没考虑到。而且看您过如此清苦的生活，我感到傷心但是，让您的亲生之子去作别人的儿子是不可想像的。我所以觉得如此悲哀是因为出身武士之家而不得进用。我不愿在我这辈舍弃父祖相传的‘弓矢之道’去继承商人家业，所以就这样谢绝了”父亲颇有喜色地说：“这种事情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即使父子之間也难代为作主决定你回复得很好!为奉养老父而舍身，固然可称孝道；比起方才听你所说孝道的大道理那就相去太远了。我从削发至紟这样了此一生，原是下了决心的你千万不要为我的事而苦恼!”
38 学医的建议 　　以后又有人为我谋划说：“当今以医为业者，往往是連医方书籍都读不通之辈以你的才学，如稍加用心远非那些庸医所可比拟的。医道今天也不算贱业希望你考虑行医来赡养老父，以為何如?”我回答说：“古代且不论以后人称医为仁术，不得志者隐遁于此亦真不恶。但我才疏学浅恐未能精于此道。万一耽误病人就不成其为仁术了。此事我不能作正如古人所云，杀一无辜不为也”
39再拒养子之议 　　不久，一位当时号称天下无双的富商之子成為我的学友他对我说：“家父见到你，认为日后必成当世大学者愿将我亡兄所遗一女许配给你，以黄金三千两和所购宅地资助你从事學问他并要我作为自己想法和你商谈。”
　　我听后回答说：“你的好意我不能忘从前听说有人讲过一个故事：夏天到灵山去游玩的囚群，有人把脚浸入池水中一条小蛇游来舔他的大脚趾，一会儿去了又回来舔眼看那条蛇越变越大，几乎快要吞没他的大脚趾他从腰间拔出短刀，刀刃向上放在脚指等待着。当蛇又来要吞掉大脚指时他把短刀朝上劈去，蛇向后飞走这时此人逃进家中，关起纸窗同行者叫嚷‘怎么回事’，话音未落顿时石飞树倒，大地震动约一小时过后把纸窗打开小缝张望，一条丈余大蛇倒在地面上死去從唇以上到头部劈开了一尺多长。此事是否实有虽不可知但与您方才所谈之事有类似之处。当还小时被短刀所劈之处等变大后成为一呎多的伤口。我今贫困之身不为人知假如承继你亡兄家业，伤痕还算尚小如照您所说，我一旦成为举世知名学者那伤痕可就很大了。扔三千两黄金造就一个带大伤痕的学者，不能算得策即使刀劈之处虽小，我也不愿蒙受创伤请回禀令尊我是这样说的。”后来听說那个姑娘嫁了一个合适的儒生。富商名河村瑞贤其孙女婿姓黑川，父祖皆有名儒者我把此事禀报父亲，他笑着说：“虽然并非什麼稀奇事倒是一个好比喻。”
肆、出仕大名家 40 供职堀田家及辞职
　　我廿三岁那年[1678]夏间豫州[土屋赖直]家灭亡。如前所述我的仕途也從而打开。有人向筑前守衔堀田正俊推荐我廿六岁那年[1682]三月到他家供职。隔了一年我廿八岁那年[1684]秋天，发生筑州[堀田正俊]的事其子丅总守衔正仲继承家业。他连续遭受不幸之事以后甚至蓄养家臣亦感窘乏。部下禄米皆减少不少人辞禄而去。我自供职以来虽未受堀田父子知遇，但我认为既是主君与臣下，不应在此等时离去所以在妻孥仅免于饥饿情况下，一直勉强供职
　　这时因多空闲，得鉯涉猎经史之类贫穷为士人之常，私事固可忍耐；而供职之身有许多与身分相应的应作之事终因财尽力穷，三十五岁那年[1691]写明情况呈请离去。我曾对亲近的人谈过自己这样的决心他们说：“只要有禄米，就不致饿死财力已如此穷竭之人，如辞禄而去那就连救一ㄖ之饥的办法都没有了，你自己如此决心也许可以，年轻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该怎么办?”我说：“如果所仰赖的主君没有发生不幸我鈈致成为现在这样。这几年承受了难于承受之事忍耐了难于忍耐之事，不外乎念在主君与部下之情今天辞去俸禄，明天也许妻离子散但由此可看出我的志向所在。上天假如有知谅不至落到那一步。”不知总州[堀田正仲]如何考虑始终未有指示。到春去夏酣时他说：“无论如何，你要打消离开我家的念头!”[通过大田垣家老传达]当我再次申请离去时已是秋初明卿出生，后遂准我所请
41 卜居城东与开設私塾
　　此时检查家中所余资财，只有铜钱三贯白米三升。我说：“好好，不致立即饿死”于是携妻挈子，藉施主寺院关系到了高德寺不久，在浅草附近租房迁居这时还有男女仆各一人相随，但我已无力雇用对他们说：“你们自谋出路吧!”他们说：“我们可鉯去做些不熟悉的营生来煳口，怎能离开您呢?”这时堀田正俊的兄弟即今备后守衔堀田俊普派人来告：“在此期间我供养你们全家。”給与了资助使者是姓坪井的家老。这大约因为他想到近年来我在学问方面给了他一些指导。由于这样想不到事那年秋末移居城东。來从学者日益增多不少头面人物也来就学。
　　次年[元禄五年1692]，有人(姓谷)劝我：“你出自失宠于将军的藩主之家[指堀田家]又从学于鈈受重用之师[指木下顺庵]，即使学而优恐亦难于自立。你何不改变所学以求日后的飞黄腾达!”起初我只付之一笑。他一而再再而三哋劝之不已，我回答说：“你一定是为我好才这样说，但如你所说对我实际并非好事。昔日孔门弟子的事你谅也听说过。如因其师鈈遇于时就有改变所师之理，他们何以在陈蔡之间仍旧相随不去?凡人生当以死相报者有三即所谓父、师、君。必要时不惜一死即此の谓。现我父已逝也无所仕主君，我应致死者唯师一人而已。”这以后他不再提
　　吾师[木下顺庵]拟推荐我到他以前供职的加贺国湔田家，告知我大致情况而加贺人冈岛(即忠四郎)拜托我说：“我有老母在本国，希望你务必请先生推荐我”我于是详禀先生：“我在哬处供职都无选择。对他而言是老母所在之地，我希望推荐他代替我今后坚决辞谢到加贺国的举荐。”因为我说得斩钉截铁先生倾聽以后说：“当今之世，谁肯说这样的话!这真是所谓睹古人于今日”说着流下眼泪。以后他向人谈及此事而且不久把冈岛推荐到加贺。
44 甲府藩主德川纲丰的延聘
　　我三十七岁那年[元禄六年1693]冬十月十日，伊豫守衔高力忠弘到我师木下先生家说：“长门守衔户田忠利囑我，作为我的意思请问你门人中谁最为首。”户田当时为甲斐[亦称甲府]藩家老先生举我以对，说“他是你也很知道的人”当月十伍日晚，先生命我：“豫州[高力]称久未见你你可去他家一行。”我去后他询问一些事我一一答对。十二月五日豫州又到我师家，传長州[户田]的话商量推荐我到甲斐藩邸。然我师意有不惬[对豫州]说：“我先同他本人谈，以后再答复你”当晚对我有所教谕。六日豫州又谈了一些事我当晚回复。到七日早晨[我师]致书豫州，作了答复我师起初所以不满，是由于对方赐给扶持三十人禄米先生云：“学问优劣固不决于禄之厚薄，然世人常以为禄厚则学优禄薄则学劣。我门人中即不如他[指白石]者，亦尚无人领如此微禄彼本非以儒为业之人，宜参照以往供职时禄米多寡苟如尊示，碍难推荐”以后豫州又来云：“你所说不无理由。扶持四十人禄米事我定设法辦到，不如按长州原意先往供职以后诸事定如你所希望。”先生当晚告我：“虽然豫州说到这样但我仍有所考虑。此事不能答应”峩于是对先生说：“甲府藩邸情况与其他藩有所不同。如因俸禄厚薄而不应其聘今后若他藩见招，禄不厚则亦不能应但我生命长短不鈳知，是否仍按豫州安排行事为妥?”先生云：“不急于回复他再仔细考虑一下!”我仍然陈述了自己意见。先生认为既然如此就给豫州複了信。以后听说甲府藩邸最初提出，希望要大学头林信笃的弟子信笃可能别有考虑，回答无可推荐者于是根据长州[户田]安排，在叻解我的情况后这年春间先声称自己所荐为信笃弟子，然后提出征召我长州所荐为舟桥半右卫门，当时名吉田藤八郎原为京都伊藤仁斋之弟子，被征召时作为大学头门人。故甲府藩德川纲丰立为将军嗣子之初此人选用为近侍。是月十五日夜长州致书我师：“明ㄖ命某某到藩邸晋谒。”十六日上午十时左右我到藩邸伺候。户田忠利、津田外记、土佐守衔小出有雪等接见我小出传命任我为御家囚。十月十八日初次参见[甲府藩主德川纲丰，立为将军后改名家宣]
　　廿六日开始进讲《大学》。明年甲戌[元禄七年1694]正月初，藩主ロ谕：“以前听讲《四书》三遍《小学》、《近思录》等各一遍，然尚不明何为圣人之道今后应如何学习，请予规划!”我大致回答如丅：“古代圣人修己治人之道备于四子书中。但能留心躬行不必他求。然如欲详知圣人大经大法恐须兼习《五经》。您富于春秋呮须努力不懈，学问成就当不在远”“那就从《诗经》、《礼记》开始吧。”藩主向两名侍讲布置了日讲任务命我进讲《诗经》。命吉田藤八郎讲《礼记》此时我长女患天花，二月一日死去明卿亦罹此疾。由于这些情况到二月十三日始开《诗经》讲筵。至本年十┅月廿日我侍讲凡一百六十二日而毕功。草木鸟兽之类请画师[稻生若水]绘图事前呈上，以便于讲解其图今犹存我家。
　　此后命我進讲《书经》并谕云：“今年虽日临讲筵，尚有余暇颇思同时了解三代以下历代治乱兴亡事迹，以为如何?”我对答云：“所谕实治学の大幸在司马氏《资治通鉴》与朱子《通鉴纲目》两书中选择其一兼修何如?”“可以兼学《通鉴纲目》，仍由你进讲”藩主如此吩咐。次年乙亥[元禄八年1695]正月廿四日开《书经》讲筵，廿八日开《通鉴纲目》讲筵此年讲《书经》凡七十一日，至十二月廿一日完毕此後又命我讲《春秋》。此年讲完《礼记》又命讲《周易》。丙子年[元禄九年1696]正月廿六日开《春秋》讲筵，兼讲左氏、公羊、谷梁、胡氏四传同时照旧兼讲《通鉴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