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希望我过得很痛苦,那就是我家人包括谁身边的人为了自己,排挤我

事后我想,这本《清华名师风采录》没有收录我父亲可能也没有错。他的名气确实不像已经收录的16人那样大但是之所以如此,恐怕还是因为他把一辈子奉献给了清華这真是个悖论呢。

1912年8月6日在当时被称为“东亚第一馆”的青岛亨利王子大酒店,一场盛大的婚礼在此举行新郎李涛,新娘周沅君他们就是我的祖父和祖母。参加婚 礼的来宾多是辛亥后云集青岛的满清时期的达官贵人,规格极高场面热闹。并非我的祖父祖母有哆么出众而是因为他们的联姻的背景引人注目。我祖父李涛 是前清广东水师提督李准的胞弟;而我祖母,是前清两广总督周馥的孙女提督的弟弟迎娶总督的孙女,捧场的人自然不会少

婚礼过后,李准携家眷返回香港后来又迁居广州、天津等地。祖父祖母始终随行我曾祖父去世得早,而李准又年长我祖父23岁是为“长兄大过父”,祖父不 仅跟着这位大哥长大而且一直到1936年李准去世,他的家始终依附着大哥的大家庭祖父自己没有很大的出息,后来在天津市政府做小秘书靠一手漂亮的书 法,给政府官员做些抄抄写写的工作收叺微薄。他自己的小家总要依靠李准的钱。

李准这个前清旧官僚一辈子做了三件大事。

首先是李准任职广东水师提督期间英国侵略鍺多次窜入南海非 法测量,掠夺海洋资源清庭提出抗议,英政府仗着“坚船利炮”而置若罔闻宣统元年(1909年),李准率官兵170余人乘②舰前往西沙查勘,探明岛屿 15座逐一命名,升旗鸣炮宣告西沙群岛为中国领土。同年在巡海时发现有日本商人在东沙群岛私自开采,遂提请清政府对日交涉终将日人驱逐。

其次是作为前清官员李准曾率部镇压1902年广州洪全福起义、1907年潮州黄冈起义和广西钦廉起义、1910姩广州新军起义,特别是参与镇压了1911年广州“三二九”起义(也就是著名的黄花岗七十二烈士起义)

第三是辛亥革命时,他于1911年11月初宣咘反正起义还派员说服在惠州据城顽抗、与陈炯明等民军激战的清廷陆路提督秦炳直开城投降。此后胡汉民赴广州就任都督,从而广東全省得以兵不血刃而宣告独立胡汉民曾在一份文告中公开宣布:“粤东省城九月(指旧历)反正,以李直绳君之功为最”李直绳就是李准。

李准就是这样一个功过相兼的人辛亥以后,为了避免革命党与他的旧时积怨惹祸上身袁世凯请他出来继续做官,被他婉拒;后来溥仪建满洲国也有意请他出任伪 职他亦坚辞不受,守住大节无亏整个晚年,他超脱于各种政治势力和权力之外明哲保身,变成了一個文人整天写戏看戏,演练书法著书立说。

我父亲李相崇出生于1914年12月7日他和我祖父一样,也是跟着李准长大的从出生一直到读大學前夕,都是李准供养这种情况,致使解放以后各种政 审的表格需要填写家庭出身这一栏时,父亲犯起难来因为我祖母是周家大小姐,周家人经商给了她3万块钱股票,她也便是有产者所以父亲填表时若是随祖父 填,那就是"职员";随祖母填那就是“资产阶级”;随实际抚养他的李准填,那就该填“旧官僚”父亲后来告诉我,他这三种出身在不同的表上都填写过。

父亲到了上学年龄时李准的家已经搬到了天津。李准利用自己手里的积蓄在今天天津和平区某处买了一块地,在那里盖了8座欧式二层别墅型洋楼称为泰华里 1-8號。其中1-3号李家自用,4-5号租给了我祖母的三哥周叔弢先生(此人后来是著名工商实业家,曾担任全国政协副主席和天津市副市长)6-8 號外租。后来我听说著名书法大师郑诵先(前中宣部常务副部长郑必坚之父)曾租住过8号。

因为和周家住在一起父亲和周家的几个与怹年龄相当的表兄弟周一良、周珏良等一起长大。父亲和周家兄弟都没有进过小学而是由家庭教师在家授业。周家殷 实且重视教育,所以不惜重金聘请的都是满腹经纶的文人。周一良晚年回忆起来唯一的遗憾只说他的家教没有教会他做旧体诗,致使他不会“用诗骂囚”但 是四书五经,他是早早就熟读的而我父亲的家庭教师就没那么有学问了。毕竟时过境迁李准此时家业破落,千金几乎散尽鈈能再像二十年前那样,把能诗能文 的前清秀才、后来的革命党人汪精卫聘到家里给他自己的儿子李相枚和我祖父二人做家教了。所以父亲童年时代没有得到像周一良他们那样的国学基础训练。以 至于几十年后他成了外国文学翻译家却坚持翻译文艺理论,不大敢涉足攵学创作他一辈子没有翻译过诗和小说。他总是说自己的中文底子不行。虽然在我看 来,他们这一代人的中文修养比起我们这一玳人还是要高一些的。

父亲是从中学阶段开始接受西式教育的他起先进过两所教会中学,从初三起转到南开中学他的南开同学中,著洺的有韦君宜(那时名叫魏蓁一)和何炳棣但是 他家教时期的基础不好,可能也还不懂得用功成绩是无法与韦、何相比的。上高中一姩时居然还留级。李准在这一年的《自编年谱》中记录:“相崇侄以不及格 留级一年班”在慨叹了其他几个子侄读书也不努力之后,怹说:“是期总共交学费三百余元余力竭矣!倘再不好好读书,何以对吾乎”

和周一良、周珏良从小跟着专门的外教学外语不同,父親儿时在家里只读过一本很简单的英语课本教会学校的初中,大多以英语授课他听不大懂,学得一塌糊 涂所以频频转学。到南开后高中一年下学期,英语考试还是不及格考试等级分为A、B、C、D四级,D级就是不及格但是老师居然给他判了一个E!一次 在课堂上老师提問,点到他回答他张口结舌,被老师用英语骂道:“A Piece of Wood!”(一块木头)这句话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他从此发奋。在一个暑假里他几乎拿絀全部的时间,精读了几本不太难的英文小说总 共有1000多个页码,结果发现精读不仅可以提高理解能力,而且可以提高写作能力乃至听仂再回到学校时,他发现原来他听不懂的英语讲授课程例如《西 洋历史》之类,现在都听懂了从这以后,他从一个差生摇身一变成叻优等生令老师和同学刮目相看。

1933年他被保送进了南开大学英语系此后几年他的成绩一直名列第一。他的老师英语系主任柳无忌和敎授赵绍熊都非常赏识他。上大学那年李准的《自编 年谱》里记载,“川中仍不来一钱穷困达于极点”。但是父亲从此年年拥有奖学金不需要再花李准的钱。在大学期间父亲认识了同班的漂亮女生刘佩锦。她的 功课不好父亲常常帮助她补课。很快他们确定了恋爱關系

“七七”事变以后,南开大学遭到日本飞机轰炸举校南迁,和清华、北大一起成立西南联合大学这时父亲尚有一年学业没有读唍,为了免于跟随学校搬迁的一路 折腾1938年,他和刘佩锦一起到上海沪江大学借读。沪江大学在上海的法租界那时的租界是“孤岛”,日本人尚未进入他们利用孤岛的安宁,在一年里 完成了大学学业

大学毕业时,西南联大已经辗转在昆明落位父亲写信给他的南开咾师柳无忌先生,表示希望到联大去任教柳无忌回信说,联大的外语系被清华的陈福田把持排挤外来户,咱们南开人在这里受气你鈈必来了。父亲只好另想办法为找工作,他曾到香港呆过一年也无功而返。

1941年他和我母亲刘佩锦在天津结婚。一年以后他们的大奻儿出生了,那就是我的大姐李维琪

为了工作,他们带着女儿来到北京父亲在一间银行里面当柜员,一干就是好几年整天的工作,無非就是打算盘、记账所以他的手指拨算盘,永远技法娴熟文化大革命时清华大学开门办学,派他到工厂劳动有一天工厂里忽然需偠做一点计算。工人拿来算盘他上来噼啪几下搞定,把大家看愣了人家觉得这个老教授怎么会有这个绝活,其实他是正经的专业出身呢

银行的工作很轻松,父亲就动了抓紧时间学习的念头虽然没有担任外语方面的专业工作,但是这几年恰恰是他在外语方面功夫下得朂深的几年上班时一有空就 看,晚上熬夜学居然是几门外语一起学。原本英语是自己的专业法语学过一些有基础,他利用这段时间先攻法语再学日语和德语。他自己研究了一套速成的学 习方法居然可以在一两年里搞定一门外语,达到读书基本无障碍的程度后来,一直到1960年他始终在坚持学习新的外语语种。又陆续学了俄语、西班牙 语、意大利语、葡萄牙语、波兰语、捷克语一共九门。国内的外语学者很少有他这么“博”的。八十年代有个叫王同亿的,号称自己用背字典加阅读训练的方 法掌握了十门外语,一时报上广为宣传人称“王十国”。父亲知道此事后淡淡一笑,说这有什么可宣传的不过是为了多卖几本他编写的辞典而已。父亲从来 不对外人講他是“李九国”或者“李八国”但外语界很多人对此是了解的。在一次会议上他见到著名的英语专家许国璋。许先生和他握手时说“跟你比起来, 我们这些人只能叫做英语教授你才是外语教授。”

他开始学习俄语稍晚那是1943年4月的事,当时苏联刚刚在反法西斯战場上取得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胜利他崇拜和尊敬苏联,希望更多地了解苏联于是开 始学习俄语。他学得很快只一年,已经可以看书但是比起其他语种,他后来在俄语上功夫下得最深坚持时间最久。当时是日本人占领时期因为苏联是共产党 国家,所以日本人禁止Φ国人学习俄文但是父亲已经懂了日文,他就到书店里买来日俄对照的书来读若有人查问,这样当可掩人耳目可是这样一来,他把兩门 外语同时学好了他又找到一个白俄老头儿,这种人是俄国革命时为了逃避苏共来中国避难的与白俄接触,日本人没有什么戒心所以父亲便与那白俄交换学习, 他教对方中文对方教他俄语,并练习对话这样学习,几年以后他认为自己的俄文的听说读写的全面能力比他在大学当作专业来学的英文还好。后来他到清华任 教后原本是教英语,但曹靖华来了开俄语课没有人当助教,他就主动去帮忙改俄文作业有时曹先生不在,他也给代课曹靖华对他极其欣赏,一再说他“绝顶 聪明”五十年代以后,父亲搞了大量翻译是当時知名的翻译家,但是他译的书基本都是俄文书,却很少有英文书

日本占领时期,父亲的家庭生活是相当清苦的父亲一人在外工作,靠微薄的收入养活三口之家他不敢让母亲出去找事做,甚至不敢让母亲上街因为他亲眼看到 日本人在街上殴打和抓捕中国人,野蛮粗暴他害怕母亲出门受欺负。有一次母亲路过一个水果摊,忍不住买了一斤京白梨那在当时也是很便宜的水果,而且只 有寥寥几只拿回家后,父亲大发脾气对母亲说,你吃了白梨咱们拿什么钱吃饭?母亲委屈得呜呜哭这件事,在母亲心头留下阴影到了解放鉯后,1954 年母亲执意要出来工作。那时我二姐李维文刚刚6岁我还不到两岁,父亲觉得家里离不了人便不同意。父亲那时收入已经很高就对母亲说,我养得起你呀 母亲说,你有钱可以雇人看孩子但我一定要出去工作。没有白天的工作就去教夜校;没有正式的工作,就去当临时工态度非常决绝。后来母亲对我说那一斤 白梨一直是她一个心结。女人要在家庭中有地位一定要经济独立。

父亲是从1938姩开始接触马列主义的那一年,他认识了南开大学外语系比他高一班的同学吴炎吴炎是旅居日本的围棋大师吴清源的哥哥,他当时还鈈是地下 党员但思想倾向革命,追求正义和进步常常介绍一些进步书刊给父亲读。后来吴炎投身革命,抗战时期曾经打入伪军内蔀劝降,成功劝说河南一部伪军放下 武器投靠国军;解放战争刚开始,他与另一位中共党员深入河北省国军高树勋部又成功策反高树勳将军率部起义,投奔中共此事获得中共和毛泽东的高度评 价,极大地动摇了国民党的军心从1938年起,吴炎与父亲的联系从未间断他們成了终身密友。

在吴炎影响下父亲开始阅读马克思主义著作,他用读过英文版的《资本论》和《马克思传》等开始懂得剩余价值学說、阶级和阶级斗争理论,思想上深受影响 倾向于社会主义。学习俄文以后他用俄文读了列宁的许多著作,还读了高尔基、法捷耶夫等人的革命文学作品内心里越来越向往革命。但他懂得理论却并未急 于付诸实施,对此吴炎曾批评他"缺少激情"这种性格原因,使他最终没有和吴炎一样投身革命队伍奔向解放区。

抗战胜利的时候他的打算是去苏联留学。他的朋友很多人选择到美国、英国去鍍金,但他没有这种兴趣他要学习革命文学。他的白俄老师与北京苏联领事馆的 领事齐赫文相熟便介绍他认识。但齐赫文说现在战爭刚结束,苏联国内多年来因为战争影响了很多人的学业现在他们纷纷要求复学,大学里人满为患肯定不 能腾出有限的名额招收外国囚。父亲又问自己可否到领事馆来工作?齐赫文说苏联的北京领事馆还不是正式机构,不能招人但他说,父亲可以在领事馆给苏联 官员教中文他自己算一个,他又介绍了两个人一个是克格勃郭督可夫,另一个叫季托夫这样父亲就有了三个学生。

他工作的小银行解散了他还是需要一份正式的工作,而且他想搞专业。要托人介绍他自己没有门路,只能求我母亲的家人当时,国、共、美三方為和平谈 判在北京成立军调部,那里需要大量翻译我母亲的姑夫韩文信,是中央医院的著名牙医蒋介石和周恩来都请他看过牙,特別是他的夫人,也就是我母亲的姑 姑在天津读书时是邓颖超的同学,所以韩文信也和周恩来成了朋友不久前,韩文信曾把自己的一個侄女介绍给军调部中共方面当打字员父亲若想给中共当翻 译,也是可以走这条路的另一条线索,则是我母亲的伯父刘瑞恒此人早姩是中国第一个哈佛医学博士、协和医院的首任华人院长。当年孙中山患肝癌手术的主 刀医生就是他。他后来做了国民党高官长期担任中央卫生署署长。若请他从中介绍那么到军调部国民党方或美方,应该都无问题但父亲不喜欢国民党,首先把 它排除了至于中共方面,父亲担心一旦加入谈判过后全家都要跟随中共调动,而孩子太小怕经不起折腾。最后他选择了给美方担任翻译

虽有人介绍,吔要考试他在应聘者中考第一,而且考官告诉他历次应聘的人,从没有考得这么好的他心里觉得好笑,这几年他忙着学习多门外语而英语却已 四五年不碰了。美方翻译的要求也不过如此。业务上无问题他在翻译组很受信任。但是为美国人干事他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他是同情中共的看到美国人在准 备帮助国民党打内战,他极为不满和同组的一个亲美派谈起自己的观点,发生争执当那人说絀"还是要由国民党代表中国时",激愤之下他甚至动起手来,伸 出双手掐住对方的脖子直到对方告饶。事后查觉自已失态便不敢茬军调部议论时政。他攒下很多话去和苏联领事馆的官员说,他认为苏共自然会支持中共的 但是他不知郭督可夫是个克格勃,见他表露亲苏亲共思想便打起他的主意。一次他要父亲写一份军调部美方人员的思想情况报告,父亲照办了;接着他向父亲摊 牌说他将来會给父亲布置工作,可以按月付钱当场交代两人的接头暗号。此事遭到父亲的力拒令郭督可夫十分不解。他不知道父亲心里有个底線,哪怕你是 苏联共产党让我出卖中国的利益也不行,绝不能给外国人做间谍

在这个时期,经吴炎介绍他加入了民盟,可以算是北京市民盟的早期成员之一他清楚记得,他参加过三次民盟北京市支委会在会上认识了当时的北京民盟主委 吴晗。但他确实没有参与过囻盟领导工作他是新人,地位不够资历也浅,是够不上当领导的条件的但为什么阴差阳错、鬼使神差地参加支委会,他也无法解 释以至于后来吴晗怀疑他是特务时,对他参加过三次支委会也一概否认好像他是有意伪造历史似的,弄得他很委屈这是后话。

在军调蔀工作6个月后父亲的表弟、在天津与他一起长大的周珏良来找他。周珏良说他现在清华大学外文系任教。抗战胜利清华大学从云南囙京复校,缺少师 资问父亲这里有没有合适的人材?父亲说那还不是现成的?我去吧周珏良说,清华的工资可能比军调部低一半呢。父亲表示不在乎他不想再给美国人办事 了。他听说清华就是一个"小解放区",意思是那里有一种比较亲共的氛围这正符合父親的理想。于是当场就表态两三天后,周珏良又来了一趟带来了清华 外文系主任陈福田签发的聘书。连面试都没有就决定录用了,說明他这个军调部美方译员的身份清华还是看高一线的。

1946年10月父亲携家眷搬入清华。陈福田让他教大一英语同时还帮助曹靖华改俄語的学生作业,他的英文、俄文专长都用上了自己感觉如鱼得水。

民盟方面他向吴晗报到。吴晗把他介绍给清华的民盟盟员对大家說,父亲是“老盟员新同事”。他发现当时的清华民盟盟员不多也就十几个人,包括吴晗、潘光旦、费孝通、季镇淮、王瑶、吴征镒等大家经常集中在吴晗家里开会。

民盟也有左中右吴晗是左派。父亲当时追求进步看过很多马列的书,懂得不少社会主义理论思想也比较激进。在民盟开会时父亲发言通常是比较敢说的,有 时也很激烈比如有一次讨论到苏军从东北撤军,把东北大型工厂的机器設备都拆卸下来运回苏联很多人表示对苏军的不满。父亲一向比较亲苏这时他说,这些 机器苏军不拆留下来,国民党就会利用它们淛造武器和共产党打内战所以还不如让苏军拆走。这观点出语惊人连吴晗都觉得难以接受。但是后来彭真同志在 一次群众大会上对此事做解释,讲的观点和父亲的观点一模一样还有一次,民盟讨论沈崇被美军强奸案大家对事态如何发展众说纷纭。父亲说此事国囻党一定 会移交给美国军方处理。吴晗问你何以见得?父亲说他在军调部工作时,翻译过一个美国政府和国民党政府的协议那协议裏规定,美军在华犯罪由美军自行审 判吴晗急要这份文件,以为对于揭露国民党政府丧权辱国非常有用但是父亲没有留下底稿,自然昰拿不出为了这事,父亲曾检讨自己的觉悟和政治敏感性不及 吴晗以后每每提及都深感遗憾。

因为观点接近吴晗与父亲格外亲近。怹们经常在一起聊天话题总是不离政治。要知道在那个时代,能在一起谈政治的朋友才是知心朋友。1947年4月和 5月母亲带着我大姐回忝津老家,父亲一人在清华没人给做饭。吴晗就说你就干脆到我家来吃饭吧,让袁震给做就是了父亲不好意思天天白吃,就给袁震茭 伙食费在吴晗家包伙。吴晗爱喝当时清华廉价销售的日本清酒父亲和他每餐必饮,然后就推心置腹交谈父亲初来清华,对人事关系不熟与人说话又较为随 意,所以常被吴晗、袁震夫妇善意提醒有时父亲无意接触了有国民党背景的教师,说了不该说的话也会被怹们两口子痛骂,当然骂完了,还是要给饭吃父亲后来说,那个时期他在清华,尽管还有更熟悉的人例如他的表哥周一良、表弟周珏良都在外文系,但是真正能够无话不谈的朋友只有吴晗。

1947年10月由于民盟亲共,国民党政府宣布解散民盟报上登出告示,要民盟盟员都到警察局去登记自首上级传来指示,让清华民盟组织销毁名单注意 隐蔽。父亲当时下决心是绝不去自首的但是他也想避避风頭。所以大约有半年时间他没有再到吴晗那里去,也没有参加民盟的活动后来的几十年中,在他多次 申请加入中共时写的思想自传中他把这次暂停民盟活动作为自己一次大的思想动摇,不断地在深挖自己的思想根源认为那就是革命的不彻底性,小资产阶级的软 弱性、动摇性等等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不参加民盟的活动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表态。几次反美活动的签名他照样签了;几次学生罢课,他照样表态支持了有一次外文系学生罢 课是直接针对亲美教授、系主任陈福田的,学生来采访他他大胆说了陈一些坏话,诸如说陈欺上压下等被学生们用大字报抄出,举着游行气得陈福田对美国教 师布朗说:“我要赶走他。”(I’ll get rid of him.)但最后并未付诸行动

他这样說话和做事,自然有人怀疑他是共产党包括陈福田,他讲过这样的话说罢课是父亲组织的,而父亲“背后还有一个组织”1949年7月,清華地下党 员公开身份有些人看到名单上没有李相崇,还觉得很奇怪不仅是清华的普通教师,国民党方面也怀疑过父亲这可能和他的社会关系复杂有关。父亲出身旧官僚 家庭和前面提到的刘瑞恒有亲戚,而刘瑞恒留美时曾经和宋美龄谈过恋爱后来是宋子文的密友。茬一般人看来父亲这样的人,是不应该放弃军调部的高薪到清 华来的因而他会不会是共产党派来的?有什么特殊使命所以1948年9月29日,茬学生罢课后国民党军警宪特包围清华,有人看到他们拿出的搜查名单 上,有父亲的名字当然排名也不是很靠前,打头的两个是张奚若和吴晗父亲也算不上是重点。后来没有搜成那是因为进步教授李广田转移视线,把军警们领到 别处去了

被国民党怀疑不算什么,但是让父亲后来一直感到纠结的是他同时也被共产党怀疑,被自己的好朋友怀疑1952年,忠诚老实运动查清他的历史之后有党员领导幹部向他道歉,不知是不是代表组织说:“对 不起你,过去我们怀疑过你是国民党特务”其实1950年他提出申请入党被拒绝时,就有人对怹如此说他问有何根据,那人告诉他是吴晗讲的父亲顿时就懵 住了,他万万想不到会这样我母亲当时正巧在场听见,接连大呼冤枉这不是栽赃吗?父亲想起1948年3月在他暂停民盟活动之后大约半年,他认为风声过 去了想恢复参加民盟的活动,但是到了吴晗家里发現吴晗态度冷淡,只是为他倒一杯水然后坐在对面,面向他皮笑肉不笑也不讲话,这与以前判若两人他 自责因为软弱,脱离革命浪潮去避风致使吴晗对他改变了看法,也没有多想后来他才知道,吴晗此时的态度完全和他几个月来的表现无关只是因为吴晗不久前 見到苏联领事馆领事齐赫文,齐向吴谈到他对我父亲的一些印象比如说,父亲既和美国人有联系(军调部美方)又和苏联人有联系(領事馆的3人),还和国民 党有关系(刘瑞恒)甚至齐赫文还无中生有地说有人看到父亲和一个国民党军官一同坐火车去天津。这样的人昰否背景复杂得有些可疑于是吴晗认为我父亲特务 嫌疑很大,他将自己和齐赫文的看法带回清华报告给了清华地下党。

清华大学从云喃迁回北京时教师中还没有几个地下党员,但到了1950年前后入党的就已经有了几十位。这批人都是建国前夕追求进步的青年教师和大学苼 他们在年间被党组织吸纳。他们就是后来清华党员干部的骨干其中很多人陆续做了清华的校领导,其实我父亲开始也曾经属于这批进步知识 分子,但是从吴晗讲了这番话以后他便被从人群中抛了出来,入了另册

对父亲的这项怀疑和指控,虽然在两三年后就澄清叻但是它在父亲内心深处,却打下了一个死结父亲没有想到吴晗会这样对待自己,太让人寒心从此他不再与 吴联系,几十年两人沒再见过面、通过信。吴很快调走高升了北京市副市长,五十年代他曾回过几次清华有时约民盟的老同志见面,父亲都有意避开因為他 不知见面可以说什么。1967年吴晗挨整,北京市委派来一个”文革”专案组找父亲做外调。主要是希望证明吴晗是苏修特务他们之所以能找到父亲,是因 为吴晗档案的自述材料里提到父亲且提到父亲和苏联人的交往。那时父亲也在受审查揭发吴晗或可立功,而且念及过往的恩怨这真是送上门来"报一箭之仇" 的机会。但父亲不肯落井下石他对专案组说,“我无法证明”专案组大怒,拍桌子吹胡子瞪眼。父亲也急了说"解放前,是我和苏联人有联系但是吴晗没 有联系!"专案组倖倖而去。他虽然在关键时刻维护了吴晗但心里却一直没有宽宥他。吴晗”文革”惨死他也唏嘘感叹,毕竟他们曾经朋友一场;但八十年代清 华为纪念吴晗在荷花池边上修建"晗亭",并为吴晗塑像举行揭幕仪式前,他收到请柬但最终没有前去参加。

父亲刚到清华时曾经对美国教授温德说,他向往清華因为这里是“北平之肺”,意思是清华的政治空气清新进步力量强大。

那时他30岁出头是个思想进步的青年教师,用后来流行的话說就是党外积极分子。他是下决心跟定共产党走的清华解放,他兴奋异常觉得天亮了,自己也 新生了所以他热衷于参加学校组织嘚政治学习,把他学过的马列主义知识在会上向众人宣讲。各种政治性的大型活动他也场场不漏。城里召开大会欢迎世界和 平大会代表归来又举行纪念卢沟桥事变大会,整个清华没有几个人参加总共只派一辆卡车,他也在车上迎接解放军进城那天,他去夹道欢迎回来时才发现, 清华外语系只去了他一个人10月1日开国大典,上午下大雨他们是冒雨出发的。那天清华文学院的领队是余冠英外文系的领队就是父亲。他急切地想看清天 安门城楼上毛泽东主席的面孔可惜队伍站得太靠后,看得很模糊最后他们趟着雨水从天安门前赱过,他清楚地听见毛泽东呼喊口号的声音感到很满足。

他不是外语系领导以他的资历,也不该有多大话语权但是也有阴差阳错的時候。他作为青年教师被选为教工会代表,可以参加一些小范围的会议发表意见 1949年的夏天,清华大学为了加强专业英语师资要招聘┅名教师。消息传出去以后应聘者众。其中包括王佐良、周珏良、李赋宁三人这三人都是从清华出 去的,前几年国共内战他们利用這个机会到英国和美国留学,现在拿到学位要求“归队”。同时应聘的还有李霁野。这些人都很符合条件系里开会讨论,大 家一时沒了主意父亲发言,说了一番语惊四座的话他是从政治角度讲的。父亲说大家都知道,王、周、李三人是正宗的清华人,他们代表的是清华大学外文 系的传统但这是什么传统?是资产阶级文艺的传统而李霁野是什么人?他是鲁迅的战友他代表的是革命文艺的傳统。所以父亲建议,要李霁野不要王、 周、李。他的发言得到了党员教授严宝瑜,进步教授陈定民、教员何士侯的支持被人称為反对王、周、李的四人小集团。事情最后弄到学校校方觉得难以决 断,就拖延了一两个月结果李霁野等不及,被南开大学聘走了囸巧这时,钱锺书先生来应聘外语系再次讨论,父亲也参加了为了避免争论,大家当即一致决 定聘用钱锺书所以说,钱锺书此时来清华任教是坐收了“渔人之利”的。

如果是对别人父亲这样讲话也无可厚非,但问题是应聘的人中偏偏有周珏良和王佐良周珏良和父亲,不仅是表兄弟是一起长大的“发小”,而且父亲进入清 华还是周珏良介绍的。他现在这么做是不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周┅良和父亲关系一直不错,他后来不止一次地问父亲“不让珏良回来,你是怎么想的” 父亲的解释让他感到不可理解。他的夫人邓懿後来对我母亲说“相崇这个人有些冷酷”,指的也是这件事毕竟,他们和周珏良是亲兄弟至于王佐良,他的夫人 徐序当时是清华外語系的秘书父亲的话肯定会传到他的耳朵里。所以父亲和王佐良相识几十年,感情上从来也不亲近

这些,父亲晚年常常反思内心罙处也有过忏悔,觉得自己一辈子很少有负于人但是他对不起周珏良。我和父亲探讨过在当时的情景下,他可否不做表态不去 当反對王、周、李回清华的急先锋?如果组织上做了不要他们三人的决定他表示自己回避而不发言,哪怕他随声附和也最终同意以后对亲伖解释,也容易顺水推 舟呀但是他觉得自己当时不徇私情,甚至“大义灭亲”的确是出以公心的。当时党的主张就是要兴无产阶级攵化,灭资产阶级文化他是坚决跟党走的。那个 时代的进步知识分子有几人不是这样呢?

父亲知道他原本不是这样“冷酷” 的人,泹是那个时代把他改变了

他和周珏良的亲情和友情,从此断绝了我问过父亲,五十多年来你和周珏良来往过吗?他说没有人家不來了,他曾经想上门去和解但是怕遭冷遇。不过父亲说,后来也有过一次见面大概就是1950年,一天周珏良突然到清华家里找他手里拿 了一瓶白酒。说“今天咱们一醉方休。”这时周珏良已经被聘为共产党新成立的华北革命大学教师。酒过三巡周珏良忽然说,“清华有什么了不起你清华, 我‘革大’!”父亲明白他是来撒气的,也有炫耀的意思那时的人,毕竟以“革字头”为荣父亲见他找回心理平衡,反而多少得到了一点安慰

解放了,一切向苏联学习俄语吃香起来。父亲由教英语转到俄语外文系内成立俄文组,那時曹靖华已经走了剩下的七八个教师,政治成分复杂于是领导就让 他负责。他为了团结人让大家选择自己喜欢的课程,大家都不爱承担的课他独自包揽。活干得比别人多还要张罗教研组的工作安排,他任劳任怨并无怨言。 他知道自己需要带头因为他在争取入黨。

那时国家在“全盘苏化”在学校,普及俄语也是一项政治任务清华需要举办俄语速成班,培训全校的教师这事由父亲负责。正巧父亲多年自学多种外语,总 结自己的经验创造了一套速成办法。他在清华大礼堂举行的全体教师大会上作了动员报告以后为期三個月的俄语速成班正式开班。他主持制定俄语速成班的教学 方案有时也亲自讲课。他的学生许多是比他资格更老、名气更大的教授,唎如华罗庚、张光斗、施嘉炀、陶葆楷等他们在学界的资望都是属于泰斗级的,但这 时也都拿着小本子每周两三次按时来听课,跟不仩时还要求补课,吃小灶;听课的也包括一些当时是青年教师而后来做了大专家的人,例如建筑系的楼庆西、 陈志华等等五十年后,我在三联书店任职楼庆西和陈志华先生都是三联的作者。他们每每见到我都非常客气,说他们是我父亲的学生

懂俄语的人不多,俄文翻译家就更是奇缺在苏联塔斯社的支持下,北京办起了一个时代出版社编《译文》杂志,出版图书大量翻译介绍俄苏文学他们既缺译 者,又缺编辑经人介绍,找到父亲想将父亲调离,说一旦去了工资是清华的三倍。父亲留恋清华只同意兼职。每周去两次有稿子就做编辑,没稿子就自己 翻译这样人家也给他相当于清华两倍的工资。于是他在几年之内翻译了300万字,迅速成了国内知名的俄文翻译家第一次全国翻译工作者代表大会,参加者 不过几十人他就是代表之一。他在这一时期认识了蒋路、陈冰夷、叶水夫、徐磊然、孙绳武等,他们都是时代出版社的同事或作者后来,时代社和人民文学出 版社合并而80年代我进入人民文学出版社工作,蒋路等咾编辑知道父亲和我的关系对我总是十分亲切。

兼职期间清华的教学工作他继续担当,要同时开几门俄文课课时比其他教师还多。怹还担任外文系的工会小组长负责全系的政治学习。每天工作十一二个小时节假日也不休息,忙得拳打脚踢昏天黑地,因为身体好总算也都应付下来。

这样过了大约两年1952年,“三反”运动开始“三反”反的是贪污、浪费、投机倒把,这和学校原本关系不大但學校正好可以利用这个运动,改造知识分 子的思想一天,父亲听了教务长周培源的报告其中说到有一个工人在工作时间干私活,这是損公肥私父亲想,自己在外面兼职大概也属于这种情况吧。因为 追求进步想入党,他是一个内省力极强的人总是检讨自己有什么哋方做得不对,或者做得不够联想特别丰富。听了周培源的话他就认为是在说自己。而一旦 意识到自己有错他是从不给自己留情面嘚。例如他后来多次给党组织写思想汇报时总会提到一件小事那就是1947年他曾经参加过一个反美活动,内容是拒绝 食用美国救济粮这件倳毛泽东曾经提起,借此表扬朱自清有中国人的骨气父亲当时也是签过字的。但是后来祖母从天津带来一袋美国面粉家人正逢饥饿之時, 他还是把那面粉吃了这件事他几十年来一直在忏悔,说自己比不上朱自清这一次,运动中其实并没有提及他兼职的事情而他的兼职也的确没有耽误本职工作, 但是他毅然决然把时代社的兼职辞掉了。

接下来就是给知识分子“洗澡”了。原本该“洗澡”的都昰教授,大教授洗“大盆”中教授洗“中盆”,小教授洗“小盆”意思就是召开大中小三种规模的 会议,让教授先做自我检讨然后群众提意见,帮助教授“洗脑”父亲是1952年刚评上副教授的,本应不在被“洗”之列但不知为何他特别受重视,让他参 加“洗”而且還要洗“中盆”。钱锺书知道了对他说,“这对你unfair”(不公平)他不介意,让洗就洗他“洗澡”时,主要是检讨他有名利思想 私惢杂念太重,一心想出名挣钱以至于私下在校外兼职,不务正业等等他和一些大教授不同,没有留过洋解放前教书也没有开过和马克思主义有抵触的课程,一直是个进步的青年教师话说到这一步,也就可以过关了

对于高校的知识分子来说,第一次真正触及灵魂的思想改造运动大概要算是1952年进行的“忠诚老实运动”。这个运动要求知识分子对党忠诚忠诚的前提是 无保留地向党坦白自己的经历中嘚任何历史问题。虽然说是“启发自觉不追不逼”,但是根据运动划分的四个阶段先是动员,继而个人交代再是组织审查,最 后群眾检举人们也能看出,有问题不交代大概是过不了关的而一旦被群众检举出来,问题性质就变了不忠诚不老实,罪加一等

在这样嘚前提下,大家都抢着坦白那时的人都很单纯,没有今天人们这么高的理论水平和分析能力总之,想起什么事情组织不知道就尽量坦白,总觉得说了心 里就踏实了结果是政治问题也讲,生活问题也谈向组织坦白成了一场隐私大爆料。一些人说了很多没用的还担惢自己说得不够。

父亲在历史上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国民党、三青团、蓝衣社等等都和他不沾边。但是前一时期因为他的社会背景复杂連吴晗也怀疑他是国民党特务的事情,他是早有耳闻的他想,正好可以利用忠诚老实运动这个机会给自己做一个清白的结论。

因此怹是认真的。本着忠诚老实的态度他回顾了自己的前半生,重点放在他和军调部的美国人领事馆的苏联人,以及自己周围的一些国民黨人的关系上面尽 量为组织调查提供一些线索。他是和盘托出的无隐瞒、无保留。他心里很坦然觉得自己这样的经历,上不愧天丅不愧地,有什么不能说

组织上果然进行了调查,结果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一样运动即将结束时,组织向他宣布“经过调查证明,你提供的材料是可靠的组织对你表示信任。”他听了狂喜觉得组织真的像报纸上宣传的那样,“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终于帮助他洗清叻那个“特嫌”的罪名。

宣布完了结论组织上的同志通知他说,以前他的交代材料都是口头的现在需要他把口头材料写下来存档。

他便回家去写这时,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一个重大遗漏

他想起一件往事,那是他在军调部工作时期有一个他原本在天津祖父家里见过一媔的国民党军官来找他。这个人名叫许承志现在军调部国民党方面做事,他认识我祖父但是和父亲从无联系,甚至唯一一次见面时也沒有说过话这天他把父亲拉到一 旁,很机密地说“军调部美方,有共产党在活动郑介民很重视。有两个人张春学和冯昌纶都是从張家口来的,你要帮我注意他们”军调部很大,美方也有几 个办公地点许讲的两个人,父亲都不认识也没有听说过。但他知道“從张家口来”就是从解放区来的意思,意谓这两人是共产党而此时许提到军统头子郑介 民,父亲也方才意识到此人可能是个军统特务父亲很紧张,既担心两个共产党员会遭到不测又担心特务已经在怀疑自己,以此进行试探不知如何是好,他便向 民盟的领导汪骏做了彙报汪骏也没有给出什么办法,只说敌人可能已经注意你了要谨慎从事。

这时父亲想了一个“万全之策”。过了几天他主动去找許承志,对他说“你要我了解的情况我了解了,张春学和冯昌纶在XX街XX号办公”他提供的地 址,就是军调部美方的一个公开办公地址這是在报纸上都能找到的,当然也是许承志早已熟知的他想用这种方法搪塞特务,让特务认为他是个无用的笨蛋以后 不再打他的主意。果然从此以后,许没有再找过他但是父亲还是为那两个共产党员揪心。

几天之后苏联领事馆举行一个酒会,军调部中共方面的领導叶剑英等都来参加他看见中共代表李克农和荣高棠两人坐在一张长沙发上,就凑过去对两人说“军 统特务盯上张春学和冯昌纶两人叻”。荣高棠和父亲过去就在苏联领事馆见过面知道他的身份,他只说了一句话:“要小心”不知他是对李克农说的,还是对父 亲说嘚

以后,荣高堂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父亲没有机会再问,但是他心安了

这样一件事,父亲在忠诚老实运动中没有交代因为他原本沒有当回事情。但是运动后期忽然想起他越想越觉得是一件大事。他不想对党隐瞒于是他决定写在自述材料里面。但是这时运动组織的查证工作已经结束,他所补写的一段材料成了未经证实的历史问题。

父亲当时绝对想不到这条自述材料对于他和他的家庭,是一顆预留的定时炸弹在十几年后,这条材料影响了全家人的命运

我母亲后来谈到此事时,对父亲抱怨不止说:“他就是屎盆子往自己腦袋上扣。”

听来可笑但细想母亲说得不错。对这种事情在运动中原本可以有两种办法:

一,不说一字不提,因为这根本不是问题;

二当作功劳来说,换一个角度强调自己及时向中共领导人反映特务动向,提供有价值的情报

但是父亲太老实了。他不懂得如何给洎己脸上贴金他只知道不能说假话,但他不知道真话也不能全说他是竹筒倒豆子地说了,结果引起的麻烦太多了

父亲教俄文,曾经囿过一个短暂的黄金时期那时全盘苏化,俄语被国家规定为第一外语人们向往苏联,崇敬苏联希望了解一切和苏联相关的事情。学苼们对学 习俄语热情极高许多人从英文班转进俄文班。英文课的教师则比较受冷落有一次钱锺书先生上英文课,他的学生却在课堂上建议他讲一讲俄苏文学史钱先生 说,“我不懂俄苏文学如果你们要开这门课,我可以帮你们请李相崇先生来讲”

《苏联怎样消灭阶級和阶级差别》

父亲对钱锺书先生的认可颇有几分得意,晚年他不止一次和我提起这件事那时父亲的确希望成为俄苏文学专家,他翻译叻很多俄苏文学理论包括高尔基、别林斯 基的作品。不过他的译作中最为畅销的一本,却是政治理论类的图书题为《苏联怎样消灭階级和阶级差别》。这本书被作为“干部必读”的理论著作连印数 版,党内高干人手一册在今天看来,它的内容可谓一派胡言父亲嘚工作,大概也算是“流毒甚广”吧

父亲是热爱文学的。他知道要当翻译家必须强化文学修养。我记得我的童年时代父亲是嘴不离煙斗、手不离书的。那时家里的书很多都是文学一类。父亲不仅 读俄文、英文的小说也读中国当代小说。国内一有新的长篇小说出版必定第一时间购买阅读。我和两个姐姐从小都跟着父亲看一样的长篇小说,从《林海雪 原》、《青春之歌》、《红旗谱》到《红岩》、《三家巷》、《苦斗》,父亲读后常常和我们议论书中的情节。文学是父亲的兴趣所在教文学课程,翻译文学 作品那是他的文學梦呀。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在专业方面,他与文学失之交臂了

1952年,国家按照苏联模式对高等院校实行院系调整调整的初衷是为了更為有效地培养社会主义建设中的工程技术人才。要建立若干个工科的专业学院如航空、石油、钢铁、矿业、地质学院等等,为此需要拆汾和重组原有的综合性大学多所原来由文、法、理、工、农、医数个学院组成的综合性大学,变成了只有文理两科的学校在调整中,攵科不再受重视特别是和意识形态相关的学科,如政治学系、社会学系更是纷纷被关闭谁让这些学科整天都在讲授资产阶级的思想理論呢?

在院系调整中清华大学被肢解的幅度极大,它索性变成了一所只有工科的工业大学而在其中,外文系的教师受伤最深清华大學外文系,过去是名师云集的地 方这从《清华名师风采录》一共收录几十人,外文系独占16人便可略知一斑清华外语系的强大,是当时嘚北大、复旦、燕京都无法相提并论的我到三联书店 工作以后,和杨绛先生多有接触杨先生是老清华,对清华感情极深有一次我去囷老人家聊天,杨先生对我说当时她和钱锺书先生认为,中国大学里外文系最 好的就是清华,所以他们才决定去清华教书

但在这时,父亲留恋的不是清华而是文学。院系调整的信息公开以后让他报志愿,他填写了六个大学:北京大学、复旦大学、北京外语学院(紟北京外国语大 学)、南开大学、武汉大学、吉林大学他唯独没有填写清华。这是因为他填写的六个大学都有独立的外文系。父亲希朢继续做外国文学研究而调整之后,清华 大学外文系撤销学校将另行组建一个外语教研室,负责全校工科学生的公共外语如果留下,他将变成一个语言教书匠而不是文学专业的教师。

正在他满怀希望地等待已然做好搬家准备的时候,一天清华教务长周培源来到怹家里,向他宣布校方已经决定,将他留在清华担任外语教研室主任。周培源 对他说这是领导上对他的信任,相信他有这个能力領导好教研室。因为除了业务好以外他在政治上也很强。他听到这样的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清华的党委副 书记艾知生早就说过,“李楿崇的马列主义理论水平很高”另一位党委负责人吕应中也说过,“李相崇的政治素质好”那大概是因为,他读马列的书比起那批 黨委干部多多了。他甚至曾经被抽调去社会学系教政治课给《资本论》的翻译者王亚南当助手,讲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现在他明白叻,是他的政治优势决定了 他的命运在接受这一组织决定时,他内心是矛盾的苦涩多于喜悦。他意识到他的命运从此改变了。他需偠牺牲个人支持党的事业。尽管在当时他也感到有 几分光荣,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所遭遇的一连串事件,最后留在他心里的呮剩了永远的苦涩

他刚担任外语教研室主任时,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在所有教师中,他的级别最高业务能力也最强,大家比较服气怹也有一定的组织才能,工作安排得心应手井井有条。组织上对他是非常倚重的教研室里虽然有党员副主任,但业务上基本都听他的

他的工资年年涨,住房也由小换大清华园胜因院,那是抗战胜利后才新建的一片别墅型洋房或独门独院的宽敞平房,或两层带院落嘚小楼一共只有40座。 1952年父亲以副教授的身份,带着一家五口住进了其中一座两层洋楼。那原先是外文系大教授盛澄华的府邸有些仳他年资老得多的教授尚且没有这样的待 遇。他们有些酸溜溜地说:“李相崇红得发紫呀!”

父亲是倾注了满腔热情在俄语教学上的,怹有责任心要带出最好的学生。可是他的学生已经不是俄语专业的学生而是工科学生了。他用自创的速成方法训练他 们在大学毕业鉯前,可以独立阅读俄文图书特别是要有能力查阅俄文专业资料。他这套方法后来在国内高校进行过推广曾经很有一些影响。

他是安惢于自己的工作岗位的他觉得自己在工科大学里教书,也要懂得一点自然科学知识所以他工作之余,也会拿出时间来自学数学和物理人家觉得奇怪,但 他说学点理科可以训练思维。直到六十年代我大姐进了大学,父亲有时还会和她讨论高等数学问题他聪明,悟性和记忆力都好学过的东西就不忘。记得 1973年工农兵学员高考,张铁生交了白卷以后江青指示迟群,要杀一下资产阶级教授们的威风在清华设考场考教授。结果考试把很多老教授烤煳了特别 是一些文科的教授,也交了白卷那次考试父亲也被叫去参加,他居然考得鈈错自己甚至为此还颇为得意呢。

但是文学对他来说从此成了业余生活的一部分。他还在继续做翻译给《译文》翻译文章,给作家絀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译书很多当年译过的东西,用的是什 么笔名他自己后来都不记得了。八十年代我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当编辑,父亲忽然想起他当年用过的两个笔名让我到出版社资料室查查。我一查就找出两本书 都是俄国文艺理论著作,而且都是1956年以前出版嘚我问他,后来为什么没有了他说,1956年以后他的文学翻译就基本停止了,因为害怕长此下去影响不好当时批判白专道路,他在外媔搞翻译有些人提意见,认为这就是白专道路的典型他于是痛下决心,洗手不干了他的文学专业梦,到此结束

学校仍然是重用他嘚。1956年校方提出要给他升教授,让他交著作材料他填了表,交上几本译著但是他诚恳、谦虚,想了几天之后他对领导说,“评教 授是要有原创著作的我这些都是译著,不够条件不必评我。”于是主动撤出评审同一年,高教定级给他评级时,评委会和他商量他问:王佐良、许国璋、 周珏良、李赋宁他们都定几级?回答说他们都是三级父亲说,那我就定四级吧评委中有人认为,父亲应该囷他们几人一样但是父亲说,自己低一级才比较合 适虽然如果从本科毕业算起,他和那几人年资相当但是人家都是留过洋的,他则昰没有出过国的土包子抗战胜利后,王佐良他们去英美留学时父亲本来也可 以有机会争取到英美的奖学金,但是他反感英美不肯去;他想学俄文,而苏联又去不成后来终于有一个“曲径通幽”的机会,他被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俄文系录 取去美国却能学俄文,这令他鉮往但是没有奖学金,家里又拿不出钱最终未成行。他这个国产的外语教授没有洋学历也是此生的一大遗憾。直到1982 年他才有了一苼中唯一一次机会走出国门,到英国去访问7天在伦敦,他用英语演讲说一口纯正漂亮的英语,结束后当地人问他是牛津还是剑桥毕業的?他 报以苦笑

在胜因院34号新居客厅前

定下高教四级以后,有领导不知是他自己要求的还怕他有情绪,安慰他说“放心吧,很快你就会追上他们几位。”他其实并不在意但是他也没想到,因为后来的变故他这一追,就整整追了24年

“反右”运动开始了。按理說父亲不至于在运动中挨整。他信奉马列主义真心拥护共产党,一直是政治上的积极分子虽然有群众说他搞翻译是走“白专”道路,但是他知过就改这方面的意见已经平息了。他和党员干部相处得也很好教研室里的党员,对他都很尊重他也不会像有些被打成右派的教师,是因为对个别党员有看法发牢骚惹祸。他一直在争取入党主观上希望向党靠拢,哪有那么多意见可提呢尽管入党始终不能如愿,也是因为自己不够条件怪不得人的。

他仍然说了错话并不是为了讨论那些具体工作问题的是是非非,而是因为他喜欢在理论問题上和人较真

教研组开会讨论知识分子思想改造问题。那时大家普遍接受的理论是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都需要脱胎换骨重新莋人,彻底改造世界观理论依据是,毛主席 讲过知识分子是附在资本主义的“皮”上的“毛”,新中国成立后“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要接受无产阶级的改造这个观点,已经是建国后几年来的流 行说法了当会上有人继续发挥这个观点时,父亲开口了谈了一點不同意见。他说现在这个说法可以变一变了因为经过解放后几年的改造,现在的知识分子已经 附在工人阶级的“皮”上了其实他的說法是有依据的,他平时很注意政治学习清楚地记得,1956年1月14日在中共中央召开的“知识分子问题会议 上”,周恩来总理以他特有的亲切语调做了报告,其中谈到“知识分子中间的绝大多数已经成为国家工作人员,已经为社会主义服务已经是工人阶级的一部 分”。戓许是他没有直接引述周恩来的原话,而只是说出了自己对问题的理解;或许是他的发挥直接针对了伟大领袖的一个著名论断,结果引起一片哗然当场 他就遭到了严厉的批判,被认为是拒绝思想改造“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尾巴又翘起来了”。

不过这个错误并没有使他遭受灭顶之灾,因为毕竟周恩来说过类似的话他的问题,没有被扣上政治帽子只是被定性为认识错误。但是另外一次讨论,却讓他无论如何也难逃其咎了

1958年,反右运动已经过去了但党内整风依然继续。父亲作为教研室主任仍然主持各种有关整风的会议。一忝教研室的上级主管单位基础课教学部党总支 副书记对他说,匈牙利事件中发生了很多共产党员被反革命分子吊在树上的事。现在清華里面也有别的系在讨论,如果这种现象发生在中国如果清华的蒋校长 被反革命分子吊在树上,会不会亡国亡党副书记希望他组织開会讨论。父亲照办了

会上,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好不热闹。很多人在联想如果蒋校长被反革命分子吊在树上,那说明反革命活动很猖獗被吊起来的肯定不是蒋校长一个人,那将是千百万人头落地呀当然就要亡国亡党了!这个观点最终成为讨论会的主流看法。

父亲莋总结他是做了冷静思考的。他说“蒋校长和革命事业相比,只不过是沧海之一粟所以‘蒋校长上树’和亡国亡党根本联系不起来。”

他没想到这一下捅了马蜂窝。当时散会大家没有再说什么,可是第二天大字报铺天盖地而来。在他们办公楼前有一个篮球场夶的空场,平时大家都在这空场 的四周贴大字报第二天,父亲去上班时忽然发现,大字报区的所有大字报都是针对他一个人的还有囚贴出标志,这里叫做“李相崇的西瓜园”

他顿时就觉得,这件事背后是有人组织的他落到陷阱里了。他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泹是大字报把他批得体无完肤。如果光看大字报不听他自己解释的话,那他简直就是一个中国的匈牙利事件的制造者杀气腾腾地要把蔣校长吊在树上!

事后多年,父亲无数次地反思自己这一天的说法是不是有什么失误,也多次和我们讨论这件事我大姐夫是个有党务笁作经验的领导干部,父亲比较信服他的意 见但大姐夫说,这个问题根本无解拿出来讨论,是无法回答的蒋校长被吊在树上,你说沒关系肯定不行;但是你说就真的亡国亡党了恐怕也不对,因为毛主 席、周总理毕竟还在呀

大家比较一致的看法,认为这是一次测试测试父亲,当然也是测试大家对于蒋校长的忠诚度

父亲显然没有通过测试。领导上对他失望了他被大会小会批判了几次。好在此时“反右”运动已经结束该戴帽子的右派都戴过了,他没有当上右派只是被插了“白旗”。

他的群众威信扫地主任当不下去了。他提絀辞职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辞职就会被免职。他的教研室有两位党员副主任一位名叫马迅,另一位名叫李宗福都是解放前入党的老党員,他们力保父亲继续当主任到上级党委据理力争,不但没有效果反而受到批评。

紧接着学校党委开会,各系各教研室领导参加主持工作的党委第一副书记谈到近期思想斗争动向,提到父亲的名字说“李相崇是没戴帽子的右派”。马迅和李 宗福都在场他们当场站起来和这位副书记辩论,批评他的说法是不负责任的只有戴帽子才是右派,“没戴帽子就不是右派”弄得副书记一时很尴尬。事后党 委做出组织处理,马迅和李宗福都被撤职并受到党内处分。他们两个人和父亲被定性为“三人小集团”。

为了自己的事情牵连叻马、李,父亲一直心存歉疚但是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人马、李二人,自知在清华难以翻身不久之后,两人都相继调出清华

1958年,是父亲政治命运的转折点从此他不但不再受组织信任,而且成为群众眼中"老右"是随时都可以拿来做批判对象的。他在清华作为正面人物的时代结束了,下面无论怎么演都是反派角色。

教研室主任不做了家里的电话立即被拆除,这没有什么他还可以当敎师。然而不久以后他发现很多课都不让他教了,特别是六十年代他格外重视的英语师资班 的本科课程也不让他教了。他更多地做起叻辅助性的工作比如给外系的工科教师翻译些英文、俄文、日文材料之类。他虽然不是右派但"享受"的待遇堪比右 派。他后来说從1958年以后,一直到粉碎“四人帮”总共有十七八年,他在清华没有做成什么正经的业务工作这对他这样一个高级人才来说,是多大的浪 费!但是他毕竟想得开心理善于调节,没有书可教他就打太极拳,看小说1960年,他居然还学了一门新的外语一一一?克语

1961年,清華大礼堂前

但受影响的不只是他本人我母亲的变化可谓天上地下。母亲和父亲是同学也是南开大学英语系毕业的。早年因为孩子拖累一直在家,直到1954年才参加工 作当时清华没有正式员工岗位,母亲只能以临时工的身分到清华职工夜校教书每晚上课,开扫盲班教笁人识字。因为父亲那时大红大紫一年以后,母亲便被 校长办公室正式录用成为英文打字员。成天出入清华工字厅跟随校长左右,笁作接触机密显然是受到特殊信任的。然而1958年父亲刚被免职母亲就接到 下放的调令。她被调到机械系所属校办工厂的焊接车间当仓庫里的工具保管员。这种安排无疑带有惩罚性质也是一种变相的降级使用。母亲和父亲夫妻二人真 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是1959年進入清华附小的。当时父亲刚刚挨过整在清华园里名声很臭,老师和同学们的家长都知道我那时已经开始有了荣辱之心,懂得有一个恏父亲才是自己 的光荣常常羡慕别人的父亲比自已的好。整整6年无论在同学、老师面前,我都害怕提起父亲所以我的小学生活,一矗十分压抑除此之外,我一方面因为自 己身体瘦弱另一方面因为家庭背景有短处,也常常被同班的工农子弟和干部子弟欺负挨打和被孤立,是常有的事情这使我内心常怀怨愤。清华附小是一所很好 的学校但它虽然为我打下了良好的知识基础,却没有给我留下多少媄好的回忆以至于今天学校筹备百年校庆,几次来电向我约稿我竟然写不出。

至于我大姐她上大学的事对我们全家一直是个待解之謎。大姐的学习一向非常棒初中毕业和高中毕业,分别获得北京市中学生金质奖章和优良奖章这在当时是 很罕见的荣誉。1960年她以优異成绩毕业于北京101中,高考时填报志愿受母亲一家乃医学世家的影响,选择了农医类大学第一志愿是中国医科大学 (今协和医大),苐二志愿是北京医学院(今北医大)高考发挥正常,并未失手却被第四志愿北京农业大学(今中国农大)农学系录取。这个结果打碎叻她的医 生梦也决定了她一辈子的人生走向。录取通知书寄来时父母都大感意外。他们认为大姐一定是复习准备不足考试中一定有洎己未能发现的失误。但大姐一再 说她每考完一门,都和同学对过答案答题绝对没有什么大错,因而备感委曲那天的场面至今我记嘚很清楚,父亲没有多说但母亲一直在埋怨,而大姐一直在 呜呜地哭有些问题,当时他们意识不到但后来都真相大白了。随着越来樾多的当时高考录取个案材料的披露人们发现“反右”运动以后,政审在大学招生中的 作用变得非常重要“红五类”和“黑五类”的孓弟,是不能一视同仁的大姐被分配到农大,与父亲挨整肯定有关

关于“蒋校长上树”这样一句话使自己挨整,父亲有很长时间想不通他是有一定理论修养的人,喜欢从理论角度死抠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的说法没有错但是几年以后,一位校领导的谈话把他点醒了

那人是清华大学党委副书记,名叫李寿慈是个知识分子出身的老干部,温文尔雅待人比较亲切,父亲过去与他感情不错挨整以后,父亲的社交活动很少是个 “人嫌狗不待见”的角色,一般人不愿继续和他来往春节拜年,他去看望一些老朋友常有被挡驾的时候。这时他去看望李寿慈居然人家没有闭门谢客,已经令 他有几分感动

李寿慈和他促膝长谈,作为党委领导那是一次很严肃认真的思想工作。谈到“蒋校长上树”李寿慈说,你说的那句话不是理论错误但是,你让校党委寒了心 呀你这么说,让蒋校长怎么想党委偅用和培养你这么多年,你居然讲出这么没有感情的话!这是个阶级感情问题你想想看,同样的话工人、农民说得出来 吗?他们对党懷着朴素的阶级感情是绝对不会这样说的。所以你还是要向工农学习要转变你的感情呀。

这一番话让父亲有所领悟。说自己在理论仩没有错但是对党的感情淡薄,这个解释他能接受他是极有内省力的人,谁能点到他的死穴他就认账。他承认阶级出身决定了自巳的感情没有工农那么“朴素”。

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我们反思“左”倾思潮泛滥时期制造的大量冤假错案,其实都是以思想治罪的结果运动中说了真话,表达了不同的思想就被打成右派,甚或 成为反革命分子被整肃几十年,这是因为运动的领导人要求统一思想“輿论一律”。但是我们还没有听说过另有一条标准叫做“感情一律”,也没有听说过以 感情论罪的事情

但当时,在清华是特别要讲感凊的

对蒋校长,对校党委对工农都要有感情,当然对毛主席更要有感情

有两件小事,更让父母意识到感情的重要性

母亲到焊接车間以后,她单位里的一位姓潘的党支部书记住在我家后面的七公寓里面。因为住得近常到我家串门。一来二去我们全家都和他熟悉叻。我管他叫潘叔叔

我大概六七岁时,家里没有什么玩具我喜欢玩“绷子弹”。就是用一根橡皮筋套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上然后用紙叠成“子弹”套在皮筋上面,右手一拉就把“子弹”绷出去。练得多了也绷得很准,指哪儿打哪儿

有一天,潘叔叔来了我倚在怹怀里,绷“子弹”玩我忽然指着墙上的一个镜框,说“潘叔叔你看,我绷那个镜框”潘叔叔顿时脸色变了,按住我的手说说“鈈要胡闹,那是毛主席像”

我其实已经懂事了,知道不能对毛主席不敬但是我当时实在没有意识到,镜框里镶嵌的是毛主席画像呀洏且我分明说的是:“我绷那个镜框。”

潘叔叔把这事告诉我父母他们紧张极了,吓得面色惨白潘叔叔批评他们对孩子缺乏教育,他們只能认错

后来,一直到我长大成人父母无数次地引证这件小事来教育我,说我从小就对毛主席没有感情还给他们惹祸。我心里委屈冤枉但争辩也无济于事,他们相信潘叔叔的话

另一件事,和姐姐上大学有关

姐姐被分配的北京农大,母亲那天抱怨姐姐我的印潒极深刻。有一次潘叔叔来我家聊天时谈到姐姐上大学,潘叔叔问我你妈妈高兴吗?我不知轻重顺口说,“高兴什么呀妈妈那个罵呀。”说完还做个鬼脸

潘叔叔后来严肃地批评母亲,说这是个工农感情问题母亲自然要埋怨我又给她惹麻烦。后来父亲和母亲大概意识到了利害,一些真话不再敢当着我说了他们给我传达的都是冠冕堂皇的思想,比如“长大了当工人农民最好”之类

我接受了他們的正面教育,内心里真觉得工农光荣小学四年级时,老师要求我们写作文题目是《我的志愿》。同学们一个个志存高远长大以后,有的要当科学 家有的要当作家,有的要当医生有的要当教师,有的要当解放军不一而足。全班60个同学只有我一个人表示,我要當一个新型农民开着拖拉机驰骋在绿 色的田野。老师在课堂上读了这篇作文但大家都觉得怪怪的。

1966年“文革”席卷全国。清华和北夶一样可以算是“文革”的发源地。聂元梓贴大字报时清华就有人响应,矛头针对校党委本来,这次运动的重点 是“整党内走资夲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父亲一不是党员二不是当权派,走什么道路跟他也不沾边他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灾难。

6月1日《人民日报》發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清华学生正式行动起来了6月2日,一群校党委领导被押解到二校门前批斗学生让他们每人表态, 低頭认罪又是1958年点过父亲名字的那位党委第一副书记首先讲话,他讲得不多承认了自己的一些工作失误。可是其中竟然又提到父亲他說,“我有罪 过我包庇了李相崇,他是个漏网右派”那时为了搞运动,家属区都安装了高音喇叭父亲站在我家门前的院子里听批斗會的实况。听到这里他快步走进屋里, 对我们说“这回,我又要挨整了”

“文革”初期是造反派当权,他们是老账新账一起算的怹们查阅了父亲的档案,给他定了一大串罪名“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是最好听的说法了,结合他的历史他还是“漏网右派”、“蘇联间谍”、“特务”、“告密者”。至于这最后两条就和他忠诚老实运动中写的自述材料有关。造反派认为父亲曾经出卖了两个地丅党员。

8月里我家被连续抄家两次,造反派临走时还在屋里贴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一类的大字标语其中有一次抄家时间达三㈣个小时,把柜子和抽屉里所有的 东西都丢到地下目的是寻找发报机。那天我的两个姐姐都不在家造反派决定把我作为审问的突破口。他们把我单独关在一个小屋里面让一个面容和善的女红卫 兵与我做循循善诱的谈话。重点还是追查发报机和凶器比如枪支和刀具。那女红卫兵首先承认我是革命队伍的一员希望我反戈一击,“老子反动儿背叛”但是 我用一连串的“不知道”回答了她。并不是我有哆么坚贞不屈我其实是真的不知道父母的事情,那时我才14岁但父亲是认罪的,尽管他并不承认那些具体罪 名可是他在抽象意义上接受自己有罪。对于抄家他肯于配合他甚至主动到厨房里,把菜刀和炉灶上用的粗大铁通条找出来作为凶器交给造反派。

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罪证造反派宣布了一条“最后通牒”,限父亲三天之内交出一万元作为“文革”活动经费否则就抓人。那时的一万元可是个大數字一般人 家里,恐怕连几百元的存折都没有父亲虽然过去搞翻译,挣过几万元的稿费但是三年困难时期,恰逢母亲患肝炎为了給母亲滋补身体,父亲经常在黑市买高价 肉高价糖,把钱都用掉了现在存折上只有1700元。凑不够怎么办?母亲找出她的首饰盒那里媔有些金项链、钻石戒指之类,最珍贵的是一对翡翠手镯 那是我祖父家的传家宝,父母结婚时祖母亲手传给母亲的。这对手镯我见过碧绿碧绿的,色彩极艳丽如果放在今天,应该是个天价为了父亲不被造反派抓去 受折磨,母亲狠狠心把存折和首饰一起交了。这┅交便是永远的失去。十年以后“文革”结束,退回抄家物品时存折尚在,但首饰盒却无影无踪后来母亲 每每提及此事,总是心痛不已

由于党委领导在第一时间提到父亲,所以父亲挨斗的规格被提高了不仅在系一级,也在校一级挨斗每次斗争蒋校长,或者斗爭校党委领导父亲都要陪斗,低头 “坐飞机”一站几个小时。他倒是没有挨过打因为他身体好,能站得住低头的姿势也比较规范,没让造反派感到“不老实”但是这本事也不是天生的,而是 练习的结果他怕在批斗会上坚持不住,经常回家自己摆出“坐飞机”的姿势练练腰身。我回家若是看到这种景象心里就像翻倒了五味瓶,不知该如何面对

“文革”期间,母亲最怕的是父亲自杀有一个階段,清华的教师们经不住迫害多人自杀。今天小树林吊死一个明天荷花池又淹死一个,触目惊心的消息总是不 断那时父亲正在被勞改,天天早出晚归在清华园里做清洁工。没有固定的劳动场所也没有固定的下班时间。晚上十一二点若是还不回来,母亲就坐不住了 急急让我去找。有时我都睡着了母亲把我从被窝里拎出来,让我去看个究竟我通常要先去湖边看看,因为那里自杀的人最集中然后骑着自行车在校园里转上一 大圈,一旦发现劳改队的踪影心里就长舒一口气。后来父亲对母亲说明“你不用担心,我永远不会洎杀如果我自杀,我的事情就搞不清楚了我还不想不明不 白地死。”

运动经过一段时间以后父亲在造反派眼里,已经没有什么油水鈳榨了政治上审不出东西,经济上能交的钱和首饰都交了工资也扣了,每个月只给他发放30元生活费目前唯一剩下的,就是那座大房孓

造反派组织分房了。他们说你们家四口人(那时我大姐已经去了新疆),住六间房而清华很多教师和工友,还一家人挤在一间屋裏你们要腾房子给他们住。说 得在理父亲没有意见。二话不说把楼上的两间腾出来给了一家人。没过几天造反派又说,你们住楼丅四间还是太大了要再腾两间。父亲也无言地接受把西 边的两间腾给了另一家人。这时我家只剩下东边的两间小房间,总共20米四ロ人住,已经很挤原来的一座别墅型两层小楼,安排住了三户人家按理说,这 回可以消停了可是过了几天,造反派又来人说你们鈈能在这里住了,要换到清华西院去和那边的一家人对换。父亲去西院看了一下那边是两间东厢房,也是 20米为什么要换?原来的理甴是我家占面积太大这理由现在不成立了。但造反派不和你讲理他们的意思是惩罚你,你现在住的房子新一点,质量好一点 他们看了不舒服,要你换到破房子里去父亲也不争辩,换就换

一个巧合是,西院两间和我家对换的房子它的主人正是我小学的同班同学┅家,而那同学还恰恰是我很好的朋友对换的理由,只因为他爸是清华大学车队的汽车 司机而我爸是教授。换房那天我们两家对着搬家,我和那同学还互相帮忙有时我搬他的,有时他搬我的弄得还挺亲热。父亲知道此事后说,“好你要记 住这件事,这对你是┅个教育”

我当时没有问明他的确切意思,为什么对我是一个教育但我猜想,以他当时的心态他一定觉得我应该懂得,长大以后莋工人比做教授好。

因为搬家房子越变越小,家里的东西没有地方放都要处理。我就承担起了卖破烂的任务把废品公司的板车叫来,把家具一件一件往外扔给个价钱就请拿走。 三件套的大沙发只卖20元;四个紫檀木的雕花大衣柜,每件只卖80元父亲最心疼的是他的書,他原本收藏了许多中外小说保存有从创刊以来全套的一两百 本《译文》(今《世界文学》)杂志,此时全部被我当做烂纸处理掉了这也是无奈之举。他最后只保留了几本外文词典以及外文版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著 作。

新家是两间东厢房门窗不严实,四面透风母亲形容那就像一辆破汽车。我们一家四口住进去当时我和二姐都已长大,二姐19岁我15岁,住在一起已不方 便于是母亲决定,侽归男女归女,我和父亲住一间母亲和二姐住一间,这个家成了两间男女宿舍房子原本就漏缝儿,1976年唐山大地震又把它震开了 一條大口子,垂直的两面墙之间开裂从屋里透过裂缝可以看见外面的天空。山墙也倾斜了于是学校找来木桩子,在墙后面做起支架这兩间破房子,父母住了整 整10年

1969年,大姐带孩子到西院35号探亲

“文革”后期工宣队进校以后,父亲的一些问题不再被揪住不放“漏网祐派”不提了,“特务”、“间谍”的罪名也一风吹了工宣队搞了外调核查,但父亲军 调部期间的事情因为当事人都不在了,死无对證特别是许承志要他提供地下党员情况的事情,忠诚老实运动中没有来得及做结论此时工宣队给出了一个结论, 定性为“一般政治历史问题”但是结论写得十分简单,只说父亲“在军调部美方担任翻译期间曾向国民党特务提供两个中共地下党员的地址”。并没有说奣这 个地址是公开的,是特务原先已经知道的父亲提供这个地址,只是一个策略甚至可以说是使用了障眼法。结论中更没有说明父亲曾经向民盟领导报告,更向中 共方面直接传递了这一情报不是有过,而是有功结果这个结论,后来变得可以任意解释和联想留丅无数后患。

“一般政治历史问题”在所有历史问题的结论中是最轻的。其实父亲原本是根本没有政治历史问题,这个麻烦是他自己嘚“忠诚老实”找来的但是时至今日,能够如此从轻发落他也认了。没有多想他对这个结论签了字。

1969年以后我们的家变得四分五裂。大姐1965年大学毕业早已去了新疆二姐1968年年底到内蒙古插队,1969年4月我去了吉林插队,6月 母亲跟着清华大学的大批员工去了江西鲤鱼洲“五七干校”,北京的家里只剩了父亲一人。一家五口分作五处家已经不再是家。其实父亲因“开门办学”,也 被安排到北京一镓钢铁厂参加劳动平时住在工厂里,也只有周末才回家所以那两间“破汽车”式的房子,基本是空着

原本我是可以不下乡插队的,囿两个理由一是当时已经出台了父母身边可以留一个孩子的政策,我符合这一条;二是我在1966年患了一种要命的病:淋巴肉 瘤也就是人們常说的淋巴癌。手术和放疗之后医生给我开了证明,要求我5年免体免劳当时还不到3年。其实在医生看来我大概是终生不能参加体仂劳动 的。这种病凶险5年存活率很低。我有一次在邻居家偶然见到一本《苏联大百科全书医学卷》,自己翻开来一查顿时心惊肉跳,书上说患我这种病的人“一般 生存时限为四至六年”但是处在”文革”期间,我在家养病成天看着父亲挨整挨斗,心情压抑度日洳年。我从小性格反叛从来就不大听父母的话,这时我便 想到了逃离放疗还没结束,我就自己搬着行李跑到学校里住校,参加”文革”跟着红卫兵们摇旗呐喊去了。到了大批知青下乡插队的时候原本学校知道我的 情况,特地帮助我联系了一个工作单位就是北京頤和园,到那里是当园丁但我不想留在北京,我想远离家庭远离我这个倒霉的父亲,摆脱他的阴影于是我偷 偷拿着户口本,到派出所把自己的户口转移到吉林白城地区农村母亲知道这件事后,哭得死去活来她觉得以我的病弱之身,八成我会死在农村她捶胸顿足哋自 责,为什么没有把户口本锁起来但是父亲闻知此事,相对平静他大概看透了我的叛逆之心,只对母亲说他要独立去闯,让他去吧

我临下乡前,父亲与我谈了一次话说得很动感情,话语分量也很重大意是,你去了东北要好好干,你这一辈子恐怕只能靠你洎己了,我大概帮不了你什么忙

我想,他对我可能心怀歉疚作为父亲,他不但不能庇护我反而使我受到拖累。由此而决定了我今后嘚命运是那么不确定前途未卜,而他却爱莫能助他内心的滋味是不好受的。但是他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他的话总是不多,而苴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我的感情再受到更多伤害。

我在东北从下乡插队到读书、工作,总共呆了将近十年每年冬天回家探亲,再返回時父亲都要到火车站送我。最后的几年父亲已经年过60,依然是帮助我 拎着沉重的手提包转乘三四次公交车,来到北京站一直把我送到车上,帮我把行李放好再和我握手告别,拍拍我的肩膀说一句“好好干”之类的话。有时我 们一路无话他只是默默地和我坐在┅起。我也并不想和他交流只是一心奔赴广阔天地,去享受我的心灵自由现在想来,父亲当时看到我的样子他的心情一定 非常复杂。父亲去世后我思念他,脑海里浮现的最多的就是这一场景。我会情不自禁地联想起龙应台的《目送》和朱自清的《背影》我常常洎责,当时我对他 怎么不能多一分体谅和理解呢

母亲去江西鲤鱼洲以后,父亲孤身一人生活没了依靠。他是个书呆子生活能力差,衤食住行从来都靠母亲照顾现在他的方寸全乱了。周末回家自己不会做饭,只能拿着个饭盒往食堂跑就像吴宓先生在他的日记里记述自己晚年的情景一样。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父亲就受不了了。

1979年母亲在鲤鱼洲养鸡

有一次教研室开会,大家暴露“活思想”父亲叒说了几句真话。他说现在“虽然人未亡但是家已经破了”。自己一个人“常有孤独和凄凉的感觉”。这番话引 来了众人批评说他散布的是资产阶级情调。在社会主义祖国怎么能感到孤独和凄凉呢?那是你的思想没有改造好和工农大众格格不入呀。

父亲不服他惢一横,主动要求到江西鲤鱼洲“五七干校”和母亲团聚。组织上很快批准了你想下放劳动,还能不允许吗

但是到了江西,父母仍嘫是不能团聚的干校根据原先学校的系别,按照军队建制组建连队母亲在三连,父亲在四连中间相隔5里地。父母各住自己连队的宿 舍都是一字排开的大通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们也很少有见面的机会只有到了周末的晚上,父亲会来看看母亲没有地方呆,怹们通常是在连队宿舍的屋 檐下甚至是在田埂上相会,说上几句话就匆匆分手。

父亲是什么活都干过的他种过水田,放过鸭子也挑过大粪。尽管已经年近60但他干活并不觉得苦和累。因为毕竟这里还有自己的亲人。有母亲在近前哪怕不能经常见面,他也觉得踏實心里有安慰。

第二年干校实现了一点“人性化”的管理,为夫妻双方都在农场的职工创造了一点条件就是给他们分配单独的住房。所谓住房就是草屋。用几根竹木一支搭 起房屋形的架子,然后把架子的四周用一片片的草帘子笘盖草屋就建成了。一间草屋总共鈈过六七平米屋里地面铺上木板,上面就直接可以睡觉全部的家具, 只有一张小桌子和一个凳子但父母得到这样一个“家”,已经非常知足了他们在这里说说话,可以不怕刮风下雨也不受外人干扰。特别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在 这里偷偷地改善一下生活。那时连队裏的大食堂成天汤汤水水吃得很差,人都饿瘦了附近商店里有卖猪肉、牛肉罐头的,他们不敢买因为住在连队宿舍里无法 当着众人吃,甚至如果一个人偷吃罐头还会受批评,被作为留恋“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典型而现在有了自己的独立空间,这事就好办了

当時我和二姐在吉林和内蒙农村插队,那里冬季没有农活知青都是要回家过冬的。我们在北京已经没有家要探亲就去江西。每次探亲前父母都要给我们寄一笔 钱,让我们在北京买些在当地买不到的糖果、西点、罐头食品我们则是肩挑手提,给他们运送“战备物资”箌了以后,就在小小的草屋里大家席地而坐,一边 聊天一边享受美食。就在这间类似窝棚的草屋里父母和我们找回了久违的家的感覺。那种满足那种其乐融融,那种温馨至今令人留恋。

1970年父亲与二姐在鲤鱼洲草屋前

两年后,清华大学江西鲤鱼洲“五七干校”撤銷父母回到清华园。

父亲基本上还是过“靠边站“的日子

没有书可教,没有课能上业务能力无法发挥,英雄无用武之地当然,即使在这时还是不断有教师找父亲来请教,让他解决一些业务难题比如,外语教研室没 有那么多专门人才忽然遇到西班牙文的资料无囚能译,大家傻了眼但是一找他,问题就迎刃而解;过些天又来一批法文资料没人看得了,还得让他来译所以 他虽然政治上不受待見,但大家知道他的业务还是过硬的于是都说他是“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这有点像钱伟长

但是这些不能让他满足,他想自己研究一点什么

那时尚在“文革”结束之前,极左政治统治天下没有什么文学类的图书可看。他忽然想到可以读读马列著作家中还一矗保留着俄文版的《马恩全集》和《列宁全 集》,他便开始一本本地系统阅读主要目的是恢复俄语水平。读到有疑问的时候他就把中攵版找来对照着看。这一看不要紧他发现《马恩全集》和《列宁全 集》中文版里都有一些译文不准确,甚至是翻译理解错误是硬伤。為了确信自己的判断他又找来马恩列同样著作的英文版、德文版、法文版,用五个版本互相参 照他掌握多门外语的优势在这时呈现出來。他通过对照比较建立了自信。

那时正值“梁效”写作班子活跃之时“梁效”人物一个个以理论权威的面目出现,到处做辅导报告有一天,“梁效”成员中的一个江青欣赏的女才子到清华来演 讲内容是关于恩格斯的《路德维希·费尔巴哈的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父亲听了报告,又看了讲义,发现女才子引用的恩格斯原文有很多误译。他于是回家, 立即找来了德、俄、英、法四种外文版本,对照中文版把这部著作从头到尾校对了一遍发现了几十处翻译问题,都是译者的理解错误他写了一张勘误表,托人带 给“梁效”的女才孓他的做法是认真的,甚至是虔诚的但更是幼稚的,“梁效”女才子才不会关心什么翻译问题人家想的是如何利用这些现成的话语為“四人 帮”服务。所以父亲费了几个月的功夫拿出的成果大概是被丢进了字纸篓。他不仅劳而无功还在教研室里挨了一通批。有人知道他给“梁效”挑刺说他又是不 知天高地厚,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你逞能,也不看看对象

这件事让他对“梁效”没有好印象,觉得那些人气焰太盛知道表哥周一良参加了“梁效”以后,他很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是搞政治,不是搞学术了没意思。 1973年中共召开11大,周一良因为在“梁效”中的表现当选党代会代表,而且是会议主席团成员之一位置之显赫,令人刮目父亲看了报纸以后对母亲 说,“一良现在地位变了咱们以后不要高攀了。”父母和周一良夫妇几十年来一直保持联系正是所谓好亲戚常走动,但是从这时以后怹们多年没有再去看望过 周一良。

但是父亲译校恩格斯著作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不知怎的,被中央马恩列斯编译局知道了他们派人来找父亲,要那份关于《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 终结》的勘误表但是时间已过了两三年,底稿早就没有了于是父亲又重噺做了一遍译校。当中央编译局的专家看到父亲的译校成果时他们大吃一惊,想不到有 这样的能人可以做这样的事情!因为从事这项工莋,至少四门外语都要达到可以从事翻译的水准而且还要有良好的马列主义理论修养。这样的人才全国都难 找。于是他们把父亲当成嘚宝贝捉住不放,先是请他继续译校马恩的《反杜林论》、《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继而又让他译校《列宁全集》里的6卷。技 術性差错不算父亲提出的商榷性修改意见总共2000多条。后来中央编译局修订《马恩全集》和《列宁全集》时父亲的意见有很多被采纳。

從1977年到1980年译校马恩列成了父亲的主要工作。他乐此不疲找到了重回业务的感觉,这使他沉迷和陶醉使他获得满足和享受。

70年代中期父亲内心里有两件特别纠结的事情,和我有关

我下乡以后,和那时的很多知青一样是怀着改造农村的理想,要在“广阔天地”里“夶有作为”的我忘记了自己的患病之身,完全和农民混成一片庄稼院里的 农活,我件件都干过;十八般武艺我样样都学过。我从未偠求受一点照顾有一点特殊。但我的淋巴癌却奇迹般地痊愈了那时我和几个知青一起搞科学实验,做 “土化肥”、“5406菌肥”试图帮助生产队提高亩产,还给农民宣讲中央政策和文件、“批林批孔”、“批儒评法”理论等等这些都受到公社党委的重视, 于是我被“提拔”起来担任了公社团委副书记,并兼任生产大队的革委会副主任这在全公社的知青中,是独一无二的

父亲知道我的表现好,非常高兴他认为自己已经没有可能入党了,便希望我能尽早入党1973年,公社组织一批干部到大寨去参观他们乘火车路过北京。有 一位公社黨委委员趁便到我父亲家里住了3天父亲很当回事情,家里房子不够还特地到学校里借了一间屋子给他住。利用这个机会父亲和这位黨委委员恳谈, 就是和他探讨我入党的可能性那党委委员说,“李昕的条件早就够了,没问题我做介绍人,回去就办”

1974年我离开農村去上学以前,这位党委委员真的上下做工作让我填写了《入党志愿书》。他亲自到生产大队主持党总支会议通过了我的入党申请。一切就 绪只等公社党委正式批准了。公社党委给清华发了外调函清华方面寄来了工宣队给父亲历史问题所做的结论。党委发现结論中有父亲“曾向国民党特务提供两 个地下党员的地址”的说辞。党委书记认为这件事很大不是一般的历史问题,因此不能草率批准我叺党他甚至觉得以这样的条件,推荐我上大学也不合适只能 让我上个中专。

不但党没有入成而且原本期望上大学的我,被分配到一所中专那是当时归属吉林省的哲理木盟师范学校。在学校里我还是一如既往地追求思想进步,努力向党 靠拢同班60个同学,有38个是党員而我这个非党员却是班里乃至全校2000名同学中最受重视的学生。我当了校团委委员负责宣传,是学生刊物的主 编因为表现突出,口財又好两年中学校的各种活动,只要有学生代表上台讲话那人一定是我,可谓风头出尽1976年毕业时,党支部又一次让我填写了 《入党誌愿书》到党委讨论时,阻力又来了还是因为档案里的这一条结论,引起争论最终未批准。

学校党委书记姓陶是个抗日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他一向对我很欣赏很爱护。这一次他也觉得为难需要给我一个交代。他特地把我请到家里语重心长地和 我谈话。他問我“你父亲曾经向特务告密,出卖了两个地下党员那两个人是死是活呀?”我答不上来他便说,即使那两个地下党员后来没事伱父亲的告密行 为也是“重大政治历史问题”;但如果他们被杀害,那你父亲就有反革命罪呀他最后总结说:“这一条不搞清楚,你入黨很困难当然,我们也要区别对待有一 种人,他们和共产党有杀父之仇是永远注定不能入党的,你还不属于这种人我们认为你要叺党,必须经过组织的长期考验”

这番话让我非常泄气。我写信告诉了父亲他没有回信,但他心中的难过可想而知

另一件事就是关於我上了中专。原本我兴高采烈地向他们报过喜告诉他们公社推荐我上吉林工业大学内燃机专业,父母知道后极其兴奋后来是公社党委书记在讨论我的入党问题以后,才发现这种安排不妥又专程追到县招生办,把我换到了哲理木盟师范学校父亲当时可能并不知道,這件事居然和他的历史问题有关他只是觉得期望落空,心里窝囊

教研室开会,父亲再次暴露“活思想”他是直性子,心里有话总是鈈吐不快他讲了他的儿子在农村表现那么好,却没有上成大学只上了中专,感叹命运不公 平谁知这一下又惹来麻烦。几个“左派”敎师当场发难说现在是工农兵上大学,大学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上的你的儿子凭什么要上大学?你的儿子也配上大学 吗父亲顿时被打懵了。他心里想不是讲“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个人表现”吗?何况我的成分也没有坏到“阶级敌人”的程度呀,怎么我嘚儿子就 不配上大学呢他受了一肚子气,却撒不出来只能憋着。因为他们不敢和常有理的“左派”们辩论。

粉碎“四人帮”以后父亲的日子渐渐好过起来。头三年他一直忙着给中共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译校《马恩全集》和《列宁全集》,到了1980年学校要 改选外语教研室主任,父亲被提名显然是有给他恢复名誉的意思。他没有当过右派谈不上“改正”,也不需要重新做政治结论能够“官複原职”,也算是一种 “平反”

在差额选举的情况下,父亲受到绝大多数教师员工的拥护他得到了80%的选票,当选教研室主任3年之后,清华决定恢复外语系希望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出来主持工作。又是差额选举他居然得到了90%的选票。

1980年学校又恢复了职称评級。父亲已经多年没有再搞翻译十几年来学术成果也很少,只是编了几本英语教材和词典而已这时恰好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 局给清華大学党委来信,对父亲译校《马恩全集》和《列宁全集》的工作大加称赞表示谢意。这封信被人在学术委员会上宣读起了决定性的莋用。当时已经有十 几年没有给教师们提级提职称竞争十分激烈。特别是高教四级教授晋升三级教授那是一道门槛。一二三级教授铨国加

你好我的家人在乡下,在我父親开垦荒地种植自己的作物之后现在一个矿泉水厂修路,占据一部分土地我们可以要求赔偿吗?那就是我父亲忙了很长时间才开辟好哋方破坏的土地是种植花生。

  • 我国土地管理法第十三条规定处理土地纠纷的机关是人民政府和人民法院。因农村责任田划分宅基地嘚规划及调整和边界划分而引起的纠纷,属于行政部门处理的争议而不应属于法院管辖。遇有此类情况可向当地人民政府主管部门提絀申请,予以解决 法院受理的土地纠纷有两类:一类是行政案件,另一类是民事案件 属于行政案件的几种情况:一是因土地权属不明、界限不清引起的土地使用权和所有权争议,可先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第十三条的规定自行协商,未果的可由人民政府处理,对人民政府处理结果不服的可在接到处理决定通知书的30日内向法院起诉;二是人民政府对土地所有权和使用权争议作出处理决定鉯后,如果对处理结果不服且未在法定期限内申请复议的,可向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三是非法占用土地建房的必须由主管机关先行處理,对未经批准或采用欺骗手段骗取批准非法占用土地(宅基地)的,由乡镇人民政府或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或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汢地管理部门依法予以行政处罚当事人对行政处罚决定不服的,可以在接到处罚决定通知之日起15日内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 属于民事案件的土地纠纷:一是土地使用权纠纷;二是土地所有权纠纷;三是土地使用权的出让和转让合同纠纷;四是土地出售、交换、出租抵押合同纠纷。另外不包括林木、林地的所有权和使用权纠纷以及宅基地使用权纠纷都属于法院受理的民事案件范畴,应到法院民事审判庭起诉 需偠提供相关证据:在发生土地纠纷以后,应及时搜寻、保存证据包括土地使用权证、房产证和各类合同书等。另外还应提供历史上对發生争议的土地、宅基地的使用情况。涉及侵权的还应提交侵权人的具体侵权行为和造成的后果等方面的证据。如果发生的纠纷经过有關部门处理则还应提交该部门的处理意见。

  • (1)根据《土地管理法》第47条的规定征地补偿有三大块,即:土地补偿费、安置补助费、青苗補偿费 (2)对于这三项费用的分配:安置补助费、青苗费是直接支付给被征地人的,土地补偿费给村集体 (3)但给村集体的土地补偿费也不是僦归集体所有、被征地人一点都得不到了:土地补偿费由村集体统一分配,具体如何分要经村民代表大会决定但在分配时,或者是所有村民都有权平均分、然后由村里给被征地人另行调配土地;或者是多分配给被征地人一些款项作为补偿、而没有被征地的村民就少分或是不汾给所征地的土地补偿费

  • 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实施条例 第二十六条 土地补偿费归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所有;地上附着物及青苗补償费归地上附着物及青苗的所有者所有。
    征收土地的安置补助费必须专款专用不得挪作他用。需要安置的人员由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安置嘚安置补助费支付给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由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管理和使用;由其他单位安置的安置补助费支付给安置单位;不需要统┅安置的,安置补助费发放给被安置人员个人或者征得被安置人员同意后用于支付被安置人员的保险费用
    市、县和乡(镇)人民政府应當加强对安置补助费使用情况的监督。

没有目标的话,从现在开始树立也鈈迟.机会永远都会有的,只要准备就行.

主要的是你被周围的环境与经历~~吓倒了(可能这词用的不好),心中满是懊悔与憎恨,不停地回顾自己的经历~~~這时候不可以继续这些思考的,那样会放大夸张很多自己的偏见.可以听听自己喜欢的歌曲,散散步,简单的找点事情干,适当的放松下自己,

什么是目标.大的事业就那么了不起吗;老是要人比人;被世俗的价值观迷失了自己幸福的走向;小奋斗小成果,每天能多为自己改善哪怕一点点的生活,每忝为那些自己珍爱的人和事,改善一点点.比如添一台小电器,看完一本小书,种一些花草.不管目标是什么,达成以后的成就感是可以每天激励自己繼续进步的.

大人物也好小人物也好,活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愿你能走出人生的低谷,迈向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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