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人们说的老天爷是谁那么常说的对天发誓是对人们说的老天爷是谁发誓违背了真的会被人们说的老天爷是谁惩罚

作者:塞林格  译者:施咸荣

你偠是真想听我讲你想要知道的第一件事可能是我在什么地方出生,我倒楣的童年是 怎样度过我父母在生我之前干些什么,以及诸如此類的大卫科波菲尔式废话可我老实告 诉你,我无意告诉你这一切首先,这类事情叫我腻烦;其次我要是细谈我父母的个人私 事,他們俩淮会大发脾气对于这类事情,他们最容易生气特别是我父亲。他们为人倒是 挺不错——我并不想说他们的坏话——可他们的确很嫆易生气再说,我也不是要告诉你他 妈的我整个自传我想告诉你的只是我在去年圣诞节前所过的那段荒唐生活,后来我的身体 整个儿垮了不得不离家到这儿来休养一阵。我是说这些事情都是我告诉DB的他是我哥 哥,在好莱坞那地方离我目前可怜的住处不远,所以他瑺常来看我几乎每个周末都来, 我打算在下个月回家他还要亲自开车送我回去。他刚买了辆“美洲豹”那是种英国小轿 车,一个小時可以驶两百英里左右买这辆车花了他将近四千块钱。最近他十分有钱过去 他并不有钱。过去他在家里的时候只是个普通作家,写過一本了不起的短篇小说集《秘密 金鱼》不知你听说过没有。这本书里最好的一篇就是《秘密金鱼》讲的是一个小孩怎样 不肯让人看怹的金鱼,因为那鱼是他自己花钱买的

这故事动人极了,简直要了我的命这会儿他进了好莱坞,当了婊子——这个DB我 最最讨厌电影。最好你连提也不要向我提起

我打算从我离开潘西中学那天讲起。潘西这学校在宾夕法尼亚州埃杰斯镇你也许听说 过。也许你至少看見过广告他们差不多在一千份杂志上登了广告,总是一个了不起的小伙 子骑着马在跳篱笆好象在潘西除了比赛马球就没有事可做似的。

其实我在学校附近连一匹马的影儿也没见过在这幅跑马图底下,总是这样写着:“自 从一八八八年起我们就把孩子栽培成优秀的、囿脑子的年轻人。”完全是骗人的鬼话在 潘西也象在别的学校一样,根本没栽培什么人材而且在那里我也没见到任何优秀的、有脑 子嘚人。也许有那么一两个可他们很可能在进学校时候就是那样的人。

嗯那天正好是星期六,要跟萨克逊.霍尔中学赛橄榄球跟萨克逊.霍尔的这场比赛被 看作是潘西附近的一件大事。这是年内最后一场球赛要是潘西输了,看样子大家非自杀不 可我记得那天下午三点左祐,我爬到高高的汤姆孙山顶上看赛球就站在那尊曾在独立战 争中使用过的混帐大炮旁边。从这里可以望见整个球场看得见两队人马箌处冲杀。看台里 的情况虽然看不很清楚可你听得见他们的呦喝声,一片震天价喊声为潘西叫好因为除了 我,差不多全校的人都在球場上不过给萨克逊.霍尔那边叫好的声音却是稀稀拉拉的,因 为到客地来比赛的球队带来的人总是不多的。

在每次橄榄球比赛中总很少見到女孩子只有高班的学生才可以带女孩子来看球。这确 实是个阴森可怕的学校不管你从哪个角度看它。我总希望自己所在的地方至尐偶尔可以看 见几个姑娘哪怕只看见她们在搔胳膊、擤鼻子,甚至在吃吃地傻笑

赛尔玛.绥摩——她是校长的女儿——倒是常常出来看浗,可象她这样的女人实在引 不起你多大兴趣。其实她为人倒挺不错有一次我跟她一起从埃杰斯镇坐公共汽车出去,她 就坐在我旁边我们俩随便聊起天来。我挺喜欢她她的鼻子很大,指甲都已剥落象在流 血似的,胸前还装着两只假奶往四面八方直挺,可你见了只觉得她可怜。我喜欢她的地 方是她从来不瞎吹她父亲有多伟大。也许她知道他是个假模假式的饭桶

我之所以站在汤姆孙山顶,没丅去看球是因为我刚跟击剑队一道从纽约回来。我还是 这个击剑队的倒楣领队真了不起。我们一早出发到纽约去跟麦克彭尼中学比赛擊剑只是 这次比赛没有比成。

我们把比赛用的剑、装备和一些别的东西一古脑儿落在他妈的地铁上了这事也不能完 全怪我。我得不住哋站起来看地图好知道在哪儿下车。结果我们没到吃晚饭时间,在下 午两点三十分就已回到了潘西乘火车回来的时候全队的人一路仩谁也不理我。说起来倒 也挺好玩哩。

我没下去看球的另一原因是我要去向我的历史老师老斯宾塞告别。他患着流行性感 冒我揣摩茬圣诞假期开始之前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写了张条子给我说是希望在我回家之 前见我一次。他知道我这次离开潘西后再也不回来了

我莣了告诉你这件事。他们把我踢出了学校过了圣诞假后不再要我回来,原因是我有 四门功课不及格又不肯好好用功。他们常常警告我要我好好用功——特别是学期过了一 半,我父母来校跟老绥摩谈过话以后——可我总是当耳边风于是我就给开除了。他们在潘 西常常開除学生潘西在教育界声誉挺高。这倒是事实

嗯,那是十二月天气冷得象巫婆的奶头,尤其是在这混帐的小山顶上我只穿了件晴 雨两用的风衣,没戴手套什么的上个星期,有人从我的房间里偷走了我的骆驼毛大衣大 衣袋里还放着我那副毛皮里子的手套。潘西有嘚是贼不少学生都是家里极有钱的,可学校 里照样全是贼学校越贵族化,里面的贼也越多——我不开玩笑嗯,我当时一动不动地站 茬那尊混帐大炮旁边看着下面的球赛,冻得我屁股都快掉了只是我并不在专心看球。我 流连不去的真正目的是想跟学校悄悄告别。峩是说过去我也离开过一些学校一些地方, 可我在离开的时候自己竞不知道我痛恨这类事情。

我不在乎是悲伤的离别还是不痛快的离別只要是离开一个地方,我总希望离开的时候 自己心中有数

要不然,我心里就会更加难受

总算我运气好。刹那间我想起了一件事讓我感觉到自己他妈的就要滚出这个地方了。 我突然记起在十月间我怎样跟罗伯特.铁奇纳和保尔.凯姆伯尔一起在办公大楼前扔橄榄 球。怹们都是挺不错的小伙子尤其是铁奇纳。那时正是在吃晚饭前外面天已经很黑了, 可是我们照样扔着球天越来越黑,黑得几乎连球嘟看不见了可我们还是不肯歇手。最后 我们被迫歇手了那位教生物的老师,柴柏西先生从教务处的窗口探出头来,叫我们回宿 舍去准备吃晚饭我要是运气好,能在紧要关头想起这一类事情我就可以好好作一番告别 了——至少绝大部分时间都可以做到。因此我一有那感触就立刻转身奔下另一边山坡,向 老斯宾塞的家奔去他并不住在校园内。他住在安东尼.魏思路

我一口气跑到大门边,然后稍停┅下喘一喘气。我的气很短我老实告诉你说。我抽 烟抽得凶极了这是一个原因——那是说,我过去抽烟抽得极凶现在他们让我戒掉了。另 一个原因我去年一年内竞长了六英寸半。正因为这个缘故我差点儿得了肺病,现在离家 来这儿作他妈的检查治疗那一套其實,我身上什么毛病也没有

嗯,等我喘过气来以后我就奔过了第二0四街。天冷得象在地狱里一样我差点儿摔 了一交。我甚至都不知噵自己为什么要奔跑——我揣摩大概是一时高兴我穿过马路以后, 觉得自己好象失踪了似的那是个混帐的下午,天气冷得可怕没太陽什么的,在每次穿越 马路之后你总会有一种象是失踪了的感觉。

嘿我一到老斯宾塞家门口,就拼命按起铃来我真的冻坏了。我的聑朵疼得厉害手 上的指头连动都动不了。“喂喂,”我几乎大声喊了起来“快来人开门哪。”最后老斯 宾塞太太来开门了他们家裏没有佣人,每次总是他们自己出来开门他们并不有钱。“霍 尔顿!”斯宾塞太太说“见到你真高兴!进来吧,亲爱的!你都冻坏了吧”我觉得她的 确乐于见我。她喜欢我至少我是这样觉得。

嘿我真是三脚两步跨进了屋。“您好斯宾塞太太?”我说“斯宾塞先生好?”

“我来给你脱大衣吧亲爱的,”她说她没听见我问候斯宾塞先生的话。她的耳朵有 点聋

她把我的大衣接在门厅的壁橱里,我随使用手把头发往后一掠我经常把头发理得很 短,所以用不着用梳子梳“您好吗,斯宾塞太太”我又说了一遍,只是说得更响┅些 好让她听见。

“我挺好霍尔顿。”她关上了橱门“你好吗?”从她问话的口气里我立刻听出老 斯宾塞已经把我被开除的事告訴她了。

“挺好”我说。“斯宾塞先生好吗他的感冒好了没有?”

“好了没有!霍尔顿他完全跟好人一样了——我不知道怎么说合適……他就在他自己 的房里,亲爱的进去吧。”

他们各有各的房间他们都有七十左右年纪,或者甚至已过了七十他们都还自得其乐


——当然是傻里傻气的。我知道这话听起来有点混可我并不是有意要说混话。我的意思只
是说我想老斯宾塞想得太多了想他想得太多の后,就难免会想到象他这样活着究竟有什么
意思我是说他的背已经完全驼了,身体的姿势十分难看上课的时候在黑板边掉了粉笔,
總要坐在第一排的学生走上去拾起来递给他真是可怕极了,在我看来不过你要是想他想
得恰到好处,不是想得太多你就会觉得他的ㄖ子还不算太难过。举例来说有一个星期天
我跟另外几个人在他家喝热巧克力,他还拿出一条破旧的纳瓦霍毯子来给我们看那是他跟
斯宾塞太太在黄石公园向一个印第安人买的。你想象得出老斯宾塞买了那条毯子心里该有多
高兴这就是我要说的意思。有些人老得快死叻就象老斯宾塞那样,可是买了条毯子却会

他的房门开着可我还是轻轻敲了下门,表示礼貌我望得见他坐的地方。他坐在一把


大皮椅上用我上面说过的那条毯子把全身裹得严严的。

他听见我敲门就抬起头来看了看。“谁”他大声嚷道。“考尔菲德进来吧,孩


孓”除了在教室里,他总是大声嚷嚷有时候你听了真会起鸡皮疙瘩。

我一进去马上有点儿后悔自己不该来。他正在看《大西洋月刊》房间里到处是丸药


和药水,鼻子里只闻到一般维克斯滴鼻药水的味道这实在叫人泄气。我对生病的人反正没
多大好感还有更叫人泄气的,是老斯宾塞穿着件破烂不堪的旧浴衣大概是他出生那天就
裹在身上的。我最不喜欢老人穿着睡衣或者浴衣他们那瘦骨磷晌的胸脯老是露在外面。还
有他们的腿老人的腿,常常在海滨之类的地方见到总是那么白,没什么毛“哈罗,先
生”我说。“我接到您的便条啦多谢您关怀。”他曾写了张便条给我要我在放假之前
抽空到他家去道别,因为我这一走是再也不回来了。“您真是太费惢了我反正总会来向

“坐在那上面吧,孩子”老斯宾塞说。他意思要我坐在床上

我坐下了。“您的感冒好些吗先生?”

“我的孩孓我要是觉得好些,早就去请大夫了”老斯宾塞说。说完这话他得意的


了不得,马上象个疯子似的吃吃笑起来最后他总算恢复了岼静,说道:“你怎么不去看
球我本来以为今天有隆重的球赛呢。”

“今天倒是有球赛我也去看了会儿。只是我刚跟击剑队从纽约回來”我说。嘿他

他变得严肃起来。我知道他会的“那么说来,你要离开我们了呃?”他说

“是的,先生我想是的。”

他开始咾毛病发作一个劲几点起头来。你这一辈子再也没见过还有谁比他更会点头


你也没法知道他一个劲儿点头是由于他在动脑筋思考呢,還是由于他只是个挺不错的老家
伙糊涂得都不知道哪儿是自己的屁股哪儿是自己的胳膊弯儿了。

“绥摩博士跟你说什么来着孩子?我知道你们好好谈过一阵”“不错,我们谈过


我们的确谈过。我在他的办公室里呆了约莫两个钟头我揣摩。”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哦……呃,说什么人生是场球赛你得按照规则进行比赛。他说得挺和蔼我是说他


没有蹦得碰到天花板什么的。他只是一个劲儿谈著什么人生是场球赛您知道。”

“人生的确是场球赛孩子。人生的确是场大家按照规则进行比赛的球赛”

“是的,先生我知道是場球赛。我知道”

球赛,屁的球赛对某些人说是球赛。你要是参加了实力雄厚的那一边那倒可以说是


场球赛,不错——我愿意承认這一点可你要是参加了另外那一边,一点实力也没有加么

什么也赛不成。根本谈不上什么球赛“绥摩博士已经写信给你父母了吗?”老斯宾塞

“他说他打算在星期一写信给他们”

“你自己写信告诉他们没有?”

“没有先生,我没写信告诉他们因为我星期三就要囙家,大概在晚上就可以见到他

“你想他们听了这个消息会怎么样”

“嗯,……他们听了会觉得烦恼”我说。

“他们一定会的这已昰我第四次换学校了。”我摇了摇头我经常摇头。“嘿!”我


说我经常说“嘿!”这一方面是由于我的词汇少得可怜,另一方面也是甴于我的行为举止
有时很幼稚我那时十六岁,现在十七岁可有时候我的行为举止却象十三岁。说来确实很
可笑因为我身高六英尺二渶寸半,头上还有白头发我真有白头发。在头上的一边——右
边有千百万根白头发,从小就有可我有时候一举一动,却象还只有十②岁谁都这样
说,尤其是我父亲这么说有点儿对,可并不完全对人们总是以为某些事情是完全对的。
我压根几就不理这个碴儿除非有时候人们说我,要我老成些我才冒起火来。有时候我的
一举一动要比我的年龄老得多——确是这样——可人们却视而不见

他们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老斯宾塞又点起头来了他还开始掏起鼻子来。他装作只是捏一捏鼻子其实他早将那


只大拇指伸进去了。我揣摩他大概认为这样做没有什么不对因为当时房里只有我一个。我
倒也不怎么在乎只是眼巴巴看着一个人掏鼻子,总不兔有点恶心

接着他说:“你爸爸和妈妈几个星期前跟绥摩博士谈话的时候,我有幸跟他们见了面


他们都是再好没有的人。”

再好没有我打心眼里讨厌这个詞儿。完全是假模假式我每次听见这个词儿,心里就

一霎时老斯宾塞好象有什么十分妙、十分尖锐——尖锐得象针一样——的话要跟峩


说。他在椅子上微微坐直身子稍稍转过身来。可这只是一场虚惊他仅仅从膝上拿起那本
《大西洋月刊》,想扔到我旁边的床上他沒扔到。只差那么两英寸光景可他没扔到。我
站起来从地上拾起杂志把它搁在床上。突然间我想离开这个混帐房间了。我感觉得出囿
一席可怕的训话马上要来了我倒不怎么在乎听训话,不过我不乐意一边听训话一边闻维克
斯滴鼻药水的味道一边还得望着穿了睡裤囷浴衣的老斯宾塞。我真的不乐意

训话终于来了。“你这是怎么回事呢孩子?”

老斯宾塞说口气还相当严厉。“这个学期你念了几門功课”

“五门。你有几门不及格”

“四门。”我在床上微微挪动一下屁股这是我有生以来坐过的最硬的床。“英文我考


得不错”我说,“因为《贝沃尔夫》和‘兰德尔我的儿子’这类玩艺儿我在胡敦中学时
候都念过了。我是说念英文这一门我用不着费多大劲儿除了偶尔写写作文。”

他甚至不在听只要是别人说话,他总不肯好好听

“历史这一门我没让你及格,因为你简直什么也不知道”

“我明白,先生嘿,我完全明白您也是没有办法。”

“简直什么也不知道”他重复了一遍。就是这个最叫我受不了我都已承认了,他却


还要重复说一遍然而他又说了第三遍。“可简直什么也不知道我十分十分怀疑,整整一
个学期不知你可曾把课本翻开过哪怕一囙到底翻开过没有?老实说孩子。”

“嗯我约略看过那么一两次,”我告诉他说我不愿伤他的心。他对历史简直着了

“你约略看過嗯?”他说——讽刺得厉害

“你的,啊那份试卷就在我的小衣柜顶上。最最上面的那份就是请拿来给我。”

来这套非常下流鈳我还是过去把那份试卷拿给他了——此外没有其他办法。随后我又


坐到他那张象是水泥做的床上嘿,你想象不出我心里有多懊丧深悔自己不该来向他道

他拿起我的试卷来,那样子就象拿着臭屎什么的“我们从十一月四日到十二月二日上


关于埃及人的课。在自由选挥嘚论文题里你选了写埃及人,你想听听你说了些什么吗”

“不,先生不怎么想听,”我说

可他照样念了出来。老师想于什么你佷难阻止他。他是非干不可的

埃及人是一个属于高加索人种的古民族,住在非洲北部一带我们全都知道,非洲是东

我只好坐在那里倾聽这类废话来这一套确实下流。

我们今天对埃及人极感兴趣原因很多。现代科学仍想知道埃及人到底用什么秘密药料


敷在他们所包裹嘚死人身上能使他们的脸经无数世纪而不腐烂。这一有趣的谜仍是对二十
世纪现代科学的一个挑战

他不念了,随手把试卷放下我开始有点恨他了。“你的大作我们可以这么说,写到


这儿就完了”他用十分讽刺的口吻说。你真想不到象他这样的老家伙说话竟能这么諷刺
“可是,你在试卷底下还写给我一封短信”他说。

“我知道我写了封短信”我说。我说得非常快因为我想拦住他,不让他把那玩艺儿


大声读出来可你没法拦住他。他热得象个着了火的炮仗

亲爱的斯宾塞先生第他大声念道”。我对埃及人只知道这一些虽然您讲课讲得极好,


我却对他们不怎么感兴趣您尽管可以不让我及格,反正我除了英文一门以外哪门功课也
不可能及格。极敬爱您的学苼霍尔顿.考尔菲德敬上

他放下那份混帐试卷,拿眼望着我那样子就象他妈的在比赛乒乓球或者其他什么球的


时候把我打得一败涂地似嘚,他这么把那封短信大声念出来这件事我一辈子也不能原谅
他。要是他写了那短信我是决不会大声念给他听的——我真的不会。尤其是我他妈的写
那信只是为了安慰他,好让他不给我及格的时候不至于太难受

“你怪我没让你及格吗,孩子”他说。

“不先生?峩当然不怪你”我说。我他妈的真希望他别老这么一个劲儿管我叫“孩

他念完试卷也想把它扔到床上。只是他又没有扔到自然罗。峩不得不再一次起身把


它拾起来放在那本《大西洋月刊》上面。每两分钟起身给他拾一次东西实在叫人腻烦。

“你要是在我的地位會怎么做呢?”他说

呃,你看得出他给了我不及格心里确实很不安。我于是信口跟他胡扯起来我告诉他


说我真是个窝囊废,诸如此類的话我跟他说我要是换了他的地位,也不得不那么做还说
大多数人都体会不到当老师的处境有多困难。反正是那一套老话

但奇怪嘚是,我一边在信口开河一边却在想别的事。我住在纽约当时不知怎的竟想


起中央公园靠南边的那个小湖来了。我在琢磨到我回家時候,湖里的水大概已经结冰了
要是结了冰,那些野鸭都到哪里去了呢我一个劲儿琢磨,湖水冻严以后那些野鸭到底上
哪儿去了。峩在琢磨是不是会有人开了辆卡车来捉住它们送到动物园里去。或者竟是它们

我倒是很幸运我是说我竟能一边跟老斯宾塞胡扯,一边想那些鸭子奇怪的是,你跟


老师聊天的时候竟用不着动什么脑筋。可我正在胡扯的时候他突然打断了我的话。他老

“你对这一切是怎么个感觉呢孩子?我对这很感兴趣感兴趣极了。”

“您是说我给开除出潘西这件事”我说,我真希望他能把自己瘦骨磷峋的胸脯遮盖起


来这可不是太悦目的景色。

“要是我记得不错的话我相信你在胡敦中学和爱尔敦.希尔斯也遇到过困难。”他说


这话时不仅带着諷刺而且带着点儿恶意了。

“我在爱尔敦.希尔斯倒没什么困难”我对他说。“我不完全是给开除出来的我只


是自动退学,可以这么說”

“为什么?哎呀这事说来话长,先生我是说问题极其复杂。”我不想跟他细谈他


听了也不会理解。这不是他在行的学问我離开爱尔敦.希尔斯最大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我
的四周围全都是伪君子就是那么回事。到处都是他妈的伪君子举例说,学校里的校长哈
斯先生就是我生平见到的最最假仁假义的杂种比老绥摩还要坏十倍。比如说到了星期
天,有些学生的家长开了汽车来接自己的孩子咾哈斯就跑来跑去跟他们每个人握手。

还象个娼妇似的巴结人除非见了某些模样儿有点古怪的家长。你真该看看他怎样对待


跟我同房的那个学生的父母我是说要是学生的母亲显得太胖或者粗野,或者学生的父亲凑
巧是那种穿着宽肩膀衣服和粗俗的黑白两色鞋的人那时候老哈斯就只跟他们握一下手,假
惺惺地朝着他们微微一笑然后就一径去跟别的学生的父母讲话,一谈也许就是半个小时
我受不了这類事情。它会逼得我发疯会让我烦恼得神经错乱起来。我痛恨那个混帐中学爱

老斯宾塞这时又问了我什么话可我没听清楚。我正在想咾哈斯的事呢“什么,先

“你离开潘西有什么特别不安的感觉吗?”

“哦倒是有一些不安的感觉。当然啦……可并不太多至少现茬还没有。我揣摩这桩


事目前还没真正击中我的要害不管什么事,总要过一些时候才能击中我的要害我这会儿
心里只想着星期三回家嘚事。我是窝囊废”

“你难道一点也不关心你自己的前途,孩子”

“哦,我对自己的前途是关心的没错儿。当然啦我当然关心。”我约莫考虑了一分


钟“不过并不太关心,我揣摩并不太关心,我揣摩”

“你会的,”老斯宾塞说“你会关心的,孩子到了后悔莫及的时候,你会关心

我不爱听他说这样的话听上去好象我就要死了似的,令人十分懊丧“我揣摩我会这

“我很想让你的头脑恢复些理智,孩子我想给你些帮助。我想给你些帮助只要我做

他倒是的确想给我些帮助。你看得出来但问题是我们俩一个在南极一个在丠极,相距


太远;就是那么回事“我知道您是想给我帮助,先生”

我说。“非常感谢一点不假。我感谢您的好意

我真的感谢。”說着我就从床边站起身来。嘿哪怕要了我的命,也不能让我在那儿


再坐十分钟了“问题是,咳我现在得走了。体育馆里还有不少東西等我去收拾好带回
家去。我真有不少东西得收拾呢”他抬起头来望着我,又开始点起头来脸上带着极其严
肃的神情。突然间峩真为他难受得要命。可我实在没法再在那儿逗留了象这样一个在南
极一个在北极,他呢还不住地往床上扔东西,可又老是半路掉下他又穿着那件破旧的浴
衣,还裸露出他的胸膛房间里又弥漫着一股象征流行性感冒的维克斯滴鼻药水气味——在
这情况下,我实在呆鈈下去了“听我说,先生别为我担心,”我说“我是说老实话。

我现在只是在过年轻人的一关谁都有一些关要过的,是不是呢”

“我不知道,孩子我不知道。”

我最讨厌人家这样回答问题“当然啦。当然谁都有关要过”我说。“我说的是实

请别为我担心”我几乎把我的一只手搁在他的肩膀上了。“成吗”我说。

“你喝杯热巧克力再走好吗斯宾塞太太马上——”“谢谢,真谢谢不过問题是,我


得走啦我得马上到体育馆去。谢谢多谢您啦,先生”

于是我们握了手,说了一些废话我心里可真难受得要命。

“我会寫信给您的先生。注意您的感冒多多保重身体。”

我随手带上门向起居室走去,忽然又听到他大声跟我嚷了些什么可我没听清楚。我


深信他说的是“运气好!”我希望不是我真他妈的希望不是。我自己从来不跟任何人说
“运气好!”你只要仔细想一想就会觉得這话真是可怕。

你这一辈子大概没见过比我更会撤谎的人说来真是可怕。我哪怕是到铺子里买一份杂


志有人要是在路上见了我,问我仩哪儿去我也许会说去看歌剧。真是可怕因此我虽然
跟老斯宾塞说了要到体育馆去收拾东西,其实完全是撤谎我甚至并不把我那些混帐体育用

我在潘西的时候,就住在新宿舍的“奥森贝格纪念斋”里那儿只住初中生和高中生。


我是初中生跟我同房的是一个高中生。这个斋是以一个从潘西毕业的校友奥森贝格为名
的他离开潘西以后,靠做殡仪馆生意发了横财他在全国各地都没有殡仪馆停尸场,伱只
要付五块钱就可以把你的家属埋葬掉。你真应该见见老奥森贝格他或许光是把尸体装在
麻袋里,往河里一扔完事不管怎样,他給了潘西一大笔钱他们就把我们佐的新斋以他的
名字命名。今年头一次举行橄榄球赛他坐了他那辆混帐大“凯迪拉克”来到学校里,峩们
大伙儿还得在看台上全体肃立给他来一个“火车头”——那就是一阵欢呼。第二天早晨
他在小教堂里向我们演讲,讲了足足有十個钟头他一开始就讲了五十来个粗俗的笑话,向
我们证明他是个多么有趣的人物真了不起。接着他告诉我们说每逢他有什么困难,怹从
来不怕跪下来向上帝祷告

他教我们经常向上帝祷告——跟上帝无话不谈——不管我们是在什么地方。他教我们应


该把耶酥看作是我們的好朋友他说他自己就时时刻刻在跟耶稣谈话,甚至在他开车的时
候我听了真笑疼肚皮。

我可以想象这个假模假式的大杂种怎样把排档推到第一档同时请求耶稣多开几张私人

他演讲最精采的部分是在半当中。他正在告诉我们他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多么出人头


地,坐茬我们前面一排的那个家伙马萨拉,突然放了个响屁于这种事确实很不雅,尤其
是在教堂里可也十分有趣。老马萨拉他差点儿没掀掉屋顶。可以说几乎没一个人笑出声
来老奥森贝格还装出压根儿没听见的样子,可是校长老绥摩也在讲台上正好坐在他旁
边,你看嘚出他已经听见了嘿,他该有多难受他当时没说什么,可是第二天晚上他让我
们到办公大楼上必修课的大教室里集合他自己就登台演讲。他说那个在教堂里扰乱秩序的
学生不配在潘西念书我们想叫老马萨拉趁老绥摩正在演讲时照样再来一个响屁,可他当时
心境不好放不出来。嗯不管怎样,反正那就是我住的地方

老奥森贝格纪念斋,在新宿舍里

离开老斯宾塞家回到我自己房里,自另有一种舒垺因为人人都去看球赛了,房里又正


好放着暖气使人感到十分温暖适意。我脱下大衣解下领带松了衣领上的钮扣,然后戴上
当天早晨在纽约买来的那顶帽子那是顶红色猎人帽,有一个很长、很长的鸭舌我发现自
己把所有那些混帐宝剑都丢了之后,刚下了地铁就在那家体育用品商店橱窗里看见了这顶帽
子只花一块钱买了下来。我戴的时候把鸭舌转到脑后——这样戴十分粗俗,我承认可
我喜欢這样戴。我这么戴了看去挺美随后我拿出我正在看的那本书,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每个房里都有两把椅子。我坐一把跟我住一房的华覀.斯特拉德莱塔坐另一把。扶手都不
象样子了因为谁都坐在扶手上,不过这些椅子坐着确很舒服

我看的这本书是我从图书馆里误借来嘚。他们给错了书我回到房里才发现。他们给了


我《非洲见闻》我本以为这是本臭书,其实不是写的挺不错。我这人文化程度不高不
过看书倒不少。我最喜爱的作家是我哥哥DB其次是林.拉德纳。在我进潘西前不久我哥
哥送了我一本拉德纳写的书,作为生日礼物

書里有几个十分离奇曲折的短剧,还有一个短篇小说讲的是一个交通警察怎样爱上了


一个非常漂亮的、老是开着快车的姑娘。只是那警察已经结了婚因此不能再跟她结婚什么
的。后来那姑娘撞车死了原因是她老开着快车。这故事真把我迷住了我最爱看的书是那
种至尐有几处是别出心裁的。我看过不少古典作品象《还乡》之类,很喜爱它们;我也看
过不少战争小说和侦探故事却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真正有意思的是那样一种书你读完
后,很希望写这书的作家是你极要好的朋友你只要高兴,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他可惜这
样的书並不多。我倒不在乎打电话给这位伊萨克.迪纳逊还有林.技德纳,不过DB告诉我
说他已经死了就拿毛姆著的《人类的枷锁》说吧。我去年夏天看了这本书这是本挺不错
的书,可你看了以后决不想打电话给毛姆我说不出道理来。只是象他这样的人我就是不
愿打电话找他。我例宁可打电话找托马斯.哈代我喜欢那个游苔莎.裴伊。

嗯我戴上我那顶新帽子,开始阅读那本《非洲见闻》这本书我早巳看完,但我想把


某些部分重新看一遍我还只看了三页,就听见有人掀开淋浴室的门帘走来我用不着抬头
看,就知道来的人是谁那是罗伯特.阿克莱,住在我隔壁房里的那个家伙在我们这个斋
里,每两个房间之间就有个淋浴室老阿克莱一天总要闯进来找我那么八十五回。除了我
整个宿舍里恐怕只有他一个没去看球。他几乎哪里都不去他是个十分古怪的家伙。他是个
高中生在潘西已整整念了四年,鈳是谁都管他叫“阿克莱”从不叫他名字。连跟他同屋
住的赫伯.盖尔也从不叫他“鲍伯”甚至“阿克”他以后万一结了婚,恐怕连他洎己的者
婆都要管他叫“阿克莱”他是那种圆肩膀、个子极高极高的家伙——差不多有六英尺四—
—牙齿脏得要命。他使在我隔壁那么些时候我从来没见他刷过一次牙。

那副牙齿象是长着苔藓似的真是脏得可怕,你要是在饭厅里看见他满嘴嚼着土豆泥和


豌豆什么的簡直会使你他妈的恶心得想吐。此外他还长着满脸的粉刺不象大多数人那
样,在脑门上或者腮帮上长几颗而是满脸都是。不仅如此怹还有可怕的性格。他为人也
近于下流说句老实话,我对他实在没什么好感

我可以感觉到他正站在我椅子背后的淋浴台上,偷看斯特拉德莱塔在不在屋里他把斯


特拉德莱塔恨得入骨,只要他在屋里就从不进屋。他把每个人都恨得入骨几乎可以这样

他从淋浴台下来,走进我的房里“唉,”他说他老是这么唉声叹气的,好象极其腻


烦或者极其疲乏似的他不愿意让你想到他是来看望你或者拜访你什么的。他总要让你以为
他是定错了路撞进来的天知道!

“唉,”我说可我还是照样看我的书,并没抬起头来遇到家阿克莱这样的镓伙,你


要是停止看书把头指起来那你可就玩儿完了。你反正早晚要玩儿完可你如果不马上抬起
头来看,就不会完得那么快

他象往瑺一样,开始在房间里溜达起来走得非常慢,随手从你书桌上或者五屉柜上拿


起你的私人东西来看他老是拿起你私人的东西来看。嘿他这人有时真能叫你心里发毛。

他说他的目的只是不让我看书,不让我自得其乐对于斗剑,他才他妈的不感兴趣


呢“我们赢了,還是怎么”他说。

“谁也没赢”我说。可仍没拾起头来

“什么?”他说不管什么事,他总要让你说两遍

“谁也没赢,”我说峩偷偷地瞟了一眼,看看他在我五屉柜上翻什么东西他在看一


张相片,是一个在纽约时经常跟我一起出去玩的名叫萨丽.海斯的姑娘的楿片自从我拿到
那张混帐相片以后,他拿起来看了至少有五千次了每次看完,他总是不放回原处他是故
意这样做的。你看得出来

“谁也没赢,”他说“怎么可能呢?”

“我把宝剑之类的混帐玩艺儿全都落在地铁上了”我还是没抬起头来看他。

“在地铁上天哪!你把它们丢了,你是说”

“我们坐错了地铁。我老得站起来看车厢上的一张混帐地图”

他走过来于脆挡住了我的光线。“嗨”我說,“你进来以后我把这同一个句子都看

除了阿克莱,谁都听得出我他妈的这句话里的意思可他听不出来。“他们会叫你赔钱

“我不知道我也他妈的不在乎。你坐下来或者走开好不好阿克莱孩子?你他妈的挡


住我的光线啦”他不喜欢人家叫他“阿克莱孩子”。他咾是跟我说我是个他妈的孩子因
为我只十六岁,他十八岁我一叫他“阿克莱孩子”,就会气得他发疯

他依旧站在那里不动。他正是那种人你越是叫他不要挡住光线,他越是站着不动他


最后倒是会走开的,可你跟他一说他反倒走得更慢。“你在他妈的看什么”怹说。

他用手把我的书往后一推看那书名。“好不好”他说。

“我正在看的这个句子实在可怕极了”我只要情绪对头,也很会说讽刺话可他一点


也听不出来。他又在房间里溜达起来拿起我和斯特拉德莱塔的一切私人东西翻看。最后
我把那本书扔在地下了。有阿克莱那样的家伙在你身旁你就甭想看书。简直不可能

我往椅背上一靠,看老阿克莱怎样在我房里自得其乐我去纽约一趟回来,觉得囿点儿


累开始打起呵欠来。接着我就开始逗笑玩儿我有时候常常逗笑取乐,好让自己不至于腻
烦我当时于的,是把我的猎人帽鸭舌轉到前面然后把鸭舌拉下来遮住自己的眼睛。这么
一来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想我快要成瞎子啦”我用一种十分沙哑的声音说。“亲
爱的妈妈这儿的一切怎么都这样黑啊。”

“你是疯子我可以对天发誓,”阿克莱说

“亲爱的妈妈,把你的手给我吧你于吗鈈把你的手给我呢!”

“人们说的老天爷是谁,别那么孩子气了”

我开始学瞎子那样往前瞎摸一气,可是没站起身来我不住地说:“親爱的妈妈,你干


吗不把你的手给我呢”我只是逗笑取乐。自然啦这样做有时候能使我觉得十分决活。再
说我知道这还会让阿克莱煩恼得要命。他老是引起我的虐待狂我对他往往很残忍。可是
最后我终于停止逗趣儿了。我仍将鸭舌转到脑后稍稍休息一会儿。

“這是谁的!”阿克莱说他拿起我同屋的护膝给我看。阿克莱这家伙什么东西都要拿

他甚至连你的下体护身也要拿起来看我告诉他说这昰斯特拉德莱塔的。他于是往斯特


拉德莱塔的床上一扔他从斯特拉德莱塔的五屉柜里拿出来,却往他的床上扔

他过来坐在斯特拉德莱塔的椅子扶手上。他从来不坐在椅子上老是坐在扶手上。“他


妈的这顶帽于是哪儿弄采购”他说。

“你上当啦”他开始用火柴屁股剔起他的混帐指甲来。说来可笑他的牙齿老是污秽


不堪,他的耳朵也脏得要命可他老是剔着自己的指甲。我揣摩他大概以为这么一来他就
成了个十分干净利落的小伙子了。他剔着指甲又望了我的帽子一眼。“在我们家乡就戴
这样的帽子打鹿,人们说的老天爷是谁”他说。“这是顶打鹿时候戴的帽子”

“见你妈的鬼。”我脱下帽子看了一会儿我还闭了一只眼睛,象是朝他瞄准似的


“这是顶咑人时候戴的帽子,”我说“我戴了它拿枪打人。”

“你家里人知道你给开除了吗”

“斯特拉德莱塔他妈的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

“看球去了他约了女朋友。”我打了个呵欠我全身都在打呵欠。这房间实在他妈的


太热了使人困得要命。在潘西你不是冻得要死,就是热得要命

“伟大的斯特拉德莱塔,”阿克莱说“——嗨。把你的剪刀借给我用一秒钟成不

“不。我已经收拾起来了在壁橱嘚最上面呢。”

“拿出来借我用一秒钟成不成?”阿克莱说“我指头上有个倒拉刺想铰掉哩。”

他可不管你是不是已经把东西收拾起來放到了壁橱的最上面我没办法,只好拿给他


拿的时候,还差点儿把命给送掉了我刚打开壁橱的门,斯特拉德莱塔的网球拍——连著木
架什么的——正好掉在我的头上只听得啪的一声巨响,疼得我要命可是乐得老阿克莱他
妈的差点儿也送掉了命。

他开始用他极高嘚假嗓音哈哈大笑起来我拿下手提箱给他取剪刀,他始终哈哈地笑个


不停象这一类事——有人头上接了块石头什么的——总能让阿克萊笑得掉下裤子。“你真
他妈的懂得幽默阿克莱孩子,”我对他说“你知道吗?”我把剪刀递给了他“让我来
当你的后台老板。我鈳以送你到混帐的电台上去广播”我又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他开始铰他那看上去又粗又硬的指甲“你用一下桌子好不好?”我说“給我铰在桌


子上成吗?我不想在今天夜里光着脚踩你那爪子一样的指甲”

可他还是照样铰在地板上。一点不懂礼貌我说的实话。

“期特拉德莱塔约的女朋友是谁”他说。他老是打听斯特拉德莱塔约的女朋友是谁


尽管他恨斯特拉德莱塔入骨。

“不干吗嘿,我受不了那婊子养的那个婊子养的实在叫我受不了。”

“他可爱你爱得要命呢他告诉我说他以为你是个他妈的王子,”我说我逗趣儿的时


候,常常管人叫“王子”这能给我解闷取乐。

“他老是摆出那种高人一等的臭架子”阿克莱说。“我实在受不了那个婊子养的你


看得絀他——”“你能不能把指甲铰在桌子上呢?嗨”我说。“我已经跟你说了约莫五十
——”“他老是摆出他妈的那种高人一等的臭架子”阿克莱说。“我甚至觉得那婊子养的
缺少智力他认为自己很聪明。他认为他大概是世界上最最——”“阿克莱!天哪你到底
能不能把你爪子似的指甲铰在桌子上?我已经跟你说了五十遍啦”

他开始把指甲铰在桌子上,算是换换口味你只有对他大声呦喝,他才会照着你的话去

我朝着他看了一会儿接着我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痛恨斯特拉德莱塔,那是因为他


偶尔叫你刷牙他虽然大声嚷嚷,倒鈈是有心侮辱你他说话方式不对,不过他并不是有意
侮辱你他的意思不过是说你要是偶尔刷刷牙,就会好看得多也舒服得多。”

“峩怎么不刷牙别给我来这一套。”

“不你不刷牙。我看见你不刷牙”我说。

可我倒不是成心给他难看说起来我还有点为他难受呢。我是说如果有人说你并不刷


牙那自然不是什么太愉快的事。“斯特拉德莱塔这人还不错他心眼儿不算太坏,”我
说“你不了解他,毛病就在这里”

“我仍要说他是婊子养的。他是个自高自大的婊子养的”

“他的确自高自大,可他在某些事情上也十分慷慨他的確是这样的,”我说“瞧。


比如斯特拉德莱塔打着根领带你见了很喜爱。比如说他打着的那根领带你喜欢得要命——
我只是随便举个唎子你知道他会怎么样?他说不定会解下来送你

他的确会。要不然——你知道他会怎么样他会把领带搁在你床上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可他会把那根混帐领带送你大多数人恐怕只会——”“他妈的,”阿克莱说“我要是有
他那么些钱,我也会这样做的”

“不,你鈈会的”我摇摇头。“不你不会的,阿克莱孩子你要是有他那么些钱,


你就会成为一个最最大的——”“别再叫我‘阿克莱孩子’他妈的。我大得都可以当你混

“不你当不了。”嘿他有时候的确讨人厌。他从不放过一个机会让你知道你是十六


他是十八“首先,我决不会让你进我那混帐的家门”我说。

“呃只要你别老是冲着我叫——”突然间,房门开了老斯特拉德莱塔一下冲进房


来,样孓十分匆忙他者是那么匆忙。一切事情在他看来都是了不起的大事他走过来象他
妈的闹着玩似的在我两边脸上重重拍了两下——这种舉动有时真是叫人哭笑不得。“听
着”他说。“你今天晚上有事出去吗”

“我不知道。我可能出去他妈的外面在干吗啦——下雪了?”他的大衣上全是雪

“是的。听着你要是不到哪儿去,能不能把你那件狗齿花纹呢上衣借我穿一下”

“还只赛了半场。我们不看叻”斯特拉德莱塔说。“不开玩笑今晚上你到底穿不穿


那件狗齿花纹上衣?我那件灰法兰绒上面全都溅上脏东西啦”

“穿倒不穿,呮是我不愿意你把肩膀撑得他妈的挺大”我说。我们俩的身高差不多


可他的体重几乎超过我一倍。他的肩膀宽极了

“我不会把肩膀撐大的。”他急忙向壁橱走去“孩子你好,阿克莱”他跟阿克莱


说。斯特拉德莱塔倒是个挺和气的家伙和气里面带着点儿假,不过怹见了阿克莱至少总要

他说“孩子你好”的时候,阿克莱好象是哼了一声他不会回答他,可他没胆量连哼


也不哼一声接着他对我说:“我想我该走了。再见”

“好吧,”我说象他这号人离开你回他自己的房间去,’你决不至于为他心碎的

老斯特拉德莱塔开始脱夶衣解领带。“我想马上来个快速刮脸”他说。他是个大胡

“你的女朋友呢”我问他。

“她在侧屋等我”他把洗脸用具和毛巾夹在胳肢窝下走出房去,连衬衫也没穿一件


他老是光着上半身到处跑,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体格挺他妈的魁伟他的体格倒也的确魁伟,

我闲著没事也就到盥洗室里,在他刮脸时候跟他聊天盥洗室里就只我们两个,因为


全校的人还在外面看球赛室内热得要命,窗子上全是沝汽紧靠着墙装有一溜盥洗盆,约
莫十个左右斯特拉德莱塔使用中间那个,我就坐到他紧旁边的那个盥洗盆上开始把那个
冷水龙头開了又关——这是我的一种病态的爱好。斯特拉德莱塔一边刮脸一边吹着《印度
之歌》口哨。他吹起口哨来声音很尖可是调子几乎永遠没有对的时候,而他还总是挑那些
连最会吹口哨的人也吹不好的歌曲来吹如《印度之歌》或《十号路上大屠杀》。他真能把

你记得我說过阿克莱的个人习惯十分邋遢吗

呃,斯特拉德莱塔也一样只是方式不同。斯特拉德莱塔是私底下邋遢他外貌总是挺


不错,这个斯特拉德莱塔可是随便举个例子说吧,你拿起他刮脸用的剃刀看看那剃刀锈
得象块烂铁,沾满了肥皂沫、胡子之类的脏东西他从来不紦剃刀擦干净。他打扮停当以
后外貌例挺漂亮,可你要是象我一样熟悉他的为人就会知道他私底下原是个邋遢鬼。他
之所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是因为他疯狂地爱着他自己。他自以为是西半球上最最漂亮
的男子他长的倒是蛮漂亮——我承认这一点。可他只是那一類型的漂亮男子就是说你父
母如果在《年鉴》上看到了他的照片,马上会说“这孩子是谁?”——我的意思是说他只
是那种《年鉴》仩的漂亮男子在潘西我见过不少人都要比斯特拉德莱塔漂亮,不过你如果
在《年鉴》上见了他们的照片决不会觉得他们漂亮。他们不昰显得鼻子太大就是两耳招
风。我自己常常有这经验

嗯,我当时坐在斯特技德莱塔旁边的盥洗盆上看着他刮脸,手里玩弄着水龙头把它


开一会儿关一会儿。我仍旧戴着我那顶红色猎人帽鸭舌也仍转在脑后。这顶帽子的确让我

“嗨”斯特拉德莱塔说。“肯大大帮峩一个忙吗”

“什么事?”我说并不太热心。他老是要求别人大大帮他一个性有一种长得十分漂


亮的家伙,或者一种自以为了不起嘚人物他们老是要求别人大大帮他一个忙。他们因为疯
狂地爱着自己也就以为人人都疯狂她爱着他们,人人都渴望着替他们当差说起来确实有

“你今天晚上出去吗?”

“我可能出去也可能不出去。我不知道干吗?”

“我得准备星期一的历史课有约莫一百页书要看,”他说“你能不能代我写一篇作


文,应付一下英文课我要你帮忙的原因,是因为到了星期一再不把那篇混帐玩艺儿交上
去我就偠吃不了兜看走啦。成不成”

这事非常滑稽。的确滑稽

“我考不及格,给开除出了这个混帐学校你倒来要求我代你写一篇混帐作文,”我

“不错我知道。问题是我要是再不交,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啦作个朋友吧。成

我没马上回答他对付斯特拉德莱塔这样的杂种,最好的办法是卖关子

“写什么都成。只要是描写性的一个房间。

或者一所房子或者什么你过去住过助地方——你知道。只要他妈嘚是描写的就成”


他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很大的呵欠就是这类事让我十分恼火。我是说如果有人一边口口
声声要求你帮他妈的什么忙,一边却那么打着呵欠“只是别写的太好,”他说“那个婊
子养的哈兹尔以为你的英文好的了不得,他也知道你跟我同住一屋因此我意思是你别把标
点之类的玩艺儿放对位置。”

这又是另一类让我十分恼火的事我是说如果你作文做得好,可是有人口口声声谈着标


點斯特拉德莱塔老干这一类事。他要你觉得他的作文之所以做不好,仅仅是因为他把标

在这方面他也有点象阿克莱有一次我坐在阿克莱旁边看比赛篮球。我们队里有员棒


将叫胡维.考埃尔,能中场投篮百发百中,连球架上的板都不碰一下阿克莱在他妈的
整个比赛Φ却老是说考埃尔的身材打篮球合适极了。天哪我多讨厌这类玩艺儿。

我在盥洗盆上坐了会儿觉得腻烦了,心里一时高兴就往后退叻几步,开始跳起踢蹬


舞来我只是想让自己开开心。我实际上并不会跳踢蹬舞这类玩艺儿不过盥洗室里是石头
地板,跳踢蹬舞十分合適我开始学电影里的某个家伙。是那种歌舞片里的我把电影恨得
象毒药似的,可我倒是很高兴学电影里的动作老斯特拉德莱塔刮脸嘚时候在镜子里看着我
跳舞。我也极需要一个观众我喜欢当着别人卖弄自己。“我是混帐州长的儿子”我说。
我那样不要命地跳着踢蹬舞都快把自己累死了。“我父亲不让我跳踢蹬舞他要我上牛
津。可这是他妈的我的命——踢蹬舞”老斯特拉德莱塔笑了。他这人倒是有几分幽默感
“今天是‘齐格飞歌舞团’开幕的第一夜。”我都喘不过气来了我的呼吸本来就十分短
促。“那位领舞的不能上场

他醉的象只王八啦。那么谁来替他上场呢我,只有我混帐老州长的小儿子。”

“你哪儿弄来的这顶帽子”斯特拉德莱塔说。他指嘚是我那顶猎人帽他还一直没看

我实在喘不过气来了,所以我就不再逗笑取乐我脱下帽子看了第九十遍。“今天早晨


我在纽约买的┅块钱。你喜欢吗”

斯特拉德莱塔点点头。“很漂亮”他说。可是他只是为了讨我欢喜因为他接着马上


说:“喂,你到底肯不肯替峩写那篇作文我得知道一下。”

“要是我有时间成。要是我没有时间不成,”我说我又过去坐在他身边的那个盥


洗盆上。“你约嘚女朋友是谁”我问他。“费兹吉拉德”

“去你妈的,不是!我不是早跟你说了我早跟那母猪一刀两断啦。”

“真的吗把她转让給我吧,嘿不开玩笑。

“就给你吧……对你说来她年纪太大啦”

突然间——没有任何其他原因,只不过我一时高兴想逗趣儿——我佷想跳下盥洗盆,


给老斯特拉德莱塔来个“半纳尔逊”你要是不知道什么是“半纳尔逊”,那么我来告诉你
吧那是摔交的一种解数,僦是用胳膊卡住对方的脖子如果需要,都可以把他掐死我就
这么做了。我象一只他妈的美洲豹似的一下扑到了他身上

“住手,霍尔頓人们说的老天爷是谁!”斯特拉德莱塔说。他没心思逗趣儿他正在一个劲儿刮胡

“你要让我怎么着——割掉我的混帐脑袋瓜儿?”

峩可没松手我已紧紧地把他的脖子卡住了。

“你有本事就从我的铁臂中挣脱出来,”我说

“老——天爷!”他放下剃刀,猛地把两臂一抬挣脱了我的掌握。他是个极有力气的


大个儿我是个极没力气的瘦个子。“哎别瞎闹啦,”他说他又把脸刮了一道。每次他
總要刮两道保持外表美观。就用那把脏得要命的剃刀

“你约的要不是费兹吉拉德,那又是谁呢”

我问他。我又坐到他旁边的盥洗盆仩“是不是菲丽丝.史密斯那小妞?”

“不是本来应该是她,后来不知怎么全都搞乱了我这会约的是跟布德.莎同屋的那

嗨。我差点儿莣了她认得你呢。”

“是吗”我说。“她叫什么名字”我倒是感兴趣了。‘“让我想一想……啊琼.

嘿,他这么一说我差点儿倒茬地上死去了。

“琴.迦拉格”我说。他一说这话我甚至都从盥洗盆上站起来,差点儿倒在地上死


了“你他妈的说得不错,我认识她前年夏天,她几乎就住在我家隔壁她家养了只他妈

我就是因为那狗才跟她认识的。她的狗老是到我们——”“你挡住我的光线啦霍爾


顿,人们说的老天爷是谁”斯特拉德莱塔说。“你非站在那儿不成吗”

嘿,我心里兴奋着呢我的确很兴奋。

“她在哪儿”我问怹。“我应该下去跟她打个招呼才是她在哪儿呢?在侧屋里”

“她怎么会提到我的?她现在是在B.M吗

她说过可能要上那儿去。不过她也说可能上西普莱我一直以为她是在西普莱呢。她怎


么会提到我的”我心里十分兴奋。我的确十分兴奋

“我不知道,人们说的老忝爷是谁请你起来一下,成不成你坐在我毛巾上啦,”斯特拉德莱塔


说我确实坐在他那块混帐毛巾上了。

“琴.迦拉格”我说。我念念不忘这件事

老斯特拉德莱塔在往他的头发上敷维他力斯。

“她是个舞蹈家”我说。“会跳芭蕾舞什么的那会儿正是最热的暑天,她每天还要


练习两个小时从不间断。她担心自己的大腿可能变粗变难看我老跟她在一起下象棋。”

“你老跟她在一起下什么来着”

“不错。她从来不走她的那些国王她有了国王,却不肯使用只是让它呆在最后一


排,从来不使用她就是喜欢它们在后排呆着时的那种样子。”

斯特拉德莱塔没言语这类玩艺儿一般人都不感兴趣。

“她母亲跟我们在同一个俱乐部里”我说。

“我偶尔也帮人拾球咣是为挣几个钱。我给她母亲抬过一两回球她约莫进九个穴,

斯特拉德莱塔简直不在听他正在梳他一绺绺漂亮的卷发。

“我应该下去臸少跟她打个招呼”我说。

他又重新分起他的头发来他梳头总要梳那么个把钟头。

“她母亲跟她父亲离了婚又跟一个酒鬼结了婚,”我说“一个皮包骨头的家伙,腿


上长满了毛我记得很清楚。他一天到晚穿着短裤琴说他大概是个剧作家什么的,不过我
只见他一忝到晚喝酒听收音机里的每一个混帐侦探节目。还光着身子他妈的满屋子跑不

“是吗?”斯特技德莱塔说这真的让他感兴呼了:听箌一个酒鬼光着身子满屋子跑,


还有琴在场斯特拉德莱塔是个非常好色的杂种。

“她的童年真是糟糕透了我不开玩笑。”

可斯特拉德萊塔对这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是那些非常色情的东西。

“琴.迦拉格老夫爷。”我念念不忘我确是念念不忘。“至少我应该下去哏她打

“你他妈的干吗不去,光嘴里唠叨着”斯特拉德莱塔说。

我走到窗边可是望出去什么也看不见,因为盥洗室里热得要命窗玻璃上全是水汽。


“我这会儿没那心情”我说。我的确没那心情做那类事,你总得有那心情才成“我还
以为她上西普莱了呢。我真会發誓说她是去西普莱啦”我手足无措,就在盥洗室里蹭蹬了
一会儿“她爱看这场球赛吗?”我说

“嗯,我揣摩她爱看我不知道。”

“她告诉你我们老在一起下棋吗”

“我不知道。人们说的老天爷是谁我只是刚遇到她呢,”斯特技拉莱塔说他刚搞完他漂亮的混帳


头发,正在收拾他那套脏得要命的梳装用具

“听我说。你代我向她问好成不成?”

“好吧”斯特拉德莱塔说,可我知道他大概不會象斯特拉德莱塔那样的家伙,他们


是从来不代别人问候人的

他回房去了,可我仍在盥洗室里呆了一会儿想着琴。随后我也回到了房里

我进房时,斯特拉德莱塔正在镜前打领带他这一辈子总有他妈的一半时间是在镜子面


前度过的。我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望了他┅会儿。

“嗨”我说。“别告诉地我给开除了成不成?”

斯特拉德莱塔就是这一点好在一些小事情上,他跟阿克莱不一样你用不著跟他仔细

这多半是因为,我揣摩他对一切都不怎么感兴趣。这是真正的原因阿克莱就不一


样。阿克莱是个极好管闲事的杂种

他穿仩了我那件狗齿花纹的上衣。

“人们说的老天爷是谁可别全都给我撑大了,”我说“我还只穿过两回哩。”

“我不会的他妈的我的馫烟到哪儿去了?”

“在书桌上”他老是记不得自己搁的东西在什么地方。“在你的围巾底下”他把香


烟装进了他的上衣口袋——我嘚上衣口袋。

我突然把我那顶猎人帽的鸭舌转到前面算是换个花样。我忽然精神紧张起来我是个


精神很容易紧张的人。“听我说你約了你的女朋友打算上哪儿呢?”我间他“你决定了

“我不知道。要是来得及也许上纽约。她外出时间只签到九点三十人们说的老忝爷是谁。”

我不喜欢他说话的口气所以我说:“她所以只签到九点三十,大概是因为她不知道你


是个多漂亮、多迷人的杂种她要是知道了,恐怕要签到明天早晨九点三十哩”

“一点不错,”斯特拉德莱塔说你很难一下子惹他生气。他太自高自大了“别再开

替我寫那篇作文吧,”他说他已经穿上了大衣,马上准备走了“别费太大劲儿,只


要写篇描写的文章就成可以吗?”

我没回答他我没那心情。我只说了句:“问问她下棋的时候是不是还把所有的国王都

“好的”斯特拉德莱塔说,可我知道他决不会问她“请放心,”怹砰的一声关上

他走后我又坐了约莫半个小时。我是说我光是坐在椅子里什么事也不做。我一心想


着琴还想着斯特拉德莱塔跟她约會。我心绪十分不宁都快疯了。我已经跟你说过期待
拉德莱塔是个多么好色的杂种。

一霎时阿克莱又闯了进来,跟平常一样是掀开淋浴室门帘进来的在我混帐的一生


中,就这一次见了他我从心底里觉得高兴他给我打了岔,让我想到别的事情上去

他一直呆到吃饭嘚时候,议论着潘西里面他所痛恨的一切人一边不住地挤他腮帮上的


一个大粉刺。他甚至连手绢也不用我甚至都不认为这杂种有手绢,我跟你老实说至少,
我从来没看见他用过手绢

在潘西,一到星期六晚上我们总是吃同样的菜这应该算是道好菜,因为他们给你吃犇


排我愿意拿出一千块钱打赌,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因为星期天总有不少学生家长来
校,老绥摩大概认为每个学生的母亲都会问她們的宝贝儿子昨天晚饭吃些什么他就会回
答:“牛排。”多大的骗局

你应该看看那牛排的样子,全都又硬又干连切都切不开。而且茬吃牛排的晚上总是


给你有很多硬块的土豆泥,饭后点心也是苹果面包屑做的布丁除了不懂事的低班小鬼和象
阿克莱这类什么都吃的镓伙以外,谁都不吃

可是我们一出餐厅,不禁高兴起来地上的积雪已有约莫三英寸厚,上面还在疯狂地下

那景色真是美极了我们立刻打起雪仗来,东奔西跑阉着玩的确很孩子气,不过每个

我没有约会就跟我的朋友马尔.勃罗萨德——那个参加摔交队的——商量定,咑算搭


公共汽车到埃杰斯镇去吃一客汉堡牛排或者再看一场他妈的混帐电影。我们两个谁也不想
在学校里烂屁股坐整整一晚我问马尔能不能让阿克莱跟我们一块儿去,我之所以这样问
是因为阿克莱在星期六晚上什么事也不做,只是呆在自己房里挤挤脸上的粉刺。马爾说能
倒是能不过他并不太感兴趣。他不怎么喜欢阿克莱不管怎样,我们俩都各自回房收拾东
西我一边穿高统橡皮套鞋什么的,一邊大声嚷嚷着问老阿克莱去不去看电影他从淋浴室
门帘听得见我说话,可是他并不马上回答他就是那样一种人,问他什么事都不肯马仩回
答最后他从混帐门帘那儿过来了,站在淋浴台上问我还有谁同去。他老是打听什么人去
什么地方我敢发誓,这家伙要是在哪儿沉了船你把他救到一只他妈的船里,他甚至在跨
上救生船之前都要打听是哪个在划船我告诉他说还有马尔.勃罗萨德同去。他说:“那杂
种……好吧等我一会儿。”听起来倒象是他在给你很大面子呢

他总要过那么五个钟头才能收拾停当。在他收拾打扮的时候我走箌自己的窗口,打开


窗光着手捏了个雪球。这雪捏起雪球来真是好极了不过我没往任何东西上扔。我本来要
往一辆停在街对面的汽车仩扔可我后来改变了主意。那汽车看去那么白那么漂亮。跟着
我要往一个救火龙头上扔可那东西也显得那么白,那么漂亮最后我沒往任何东西上扔,
只是关了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把雪球捏得硬上加硬后来,我、勃罗萨德和阿克莱三个
一起上公共汽车的时候峩手里还捏着那个雪球。公共汽车司机开了门要我把雪球扔掉。
我告诉他说我不会拿它扔任何人可他不信。人们就是不信你的话

勃羅萨德和阿克莱两个都已看过正在上演的电影,所以我们只是吃了两客汉堡牛排玩


了会儿弹球机,随后乘公共汽车回潘西我倒不在乎沒看到电影。好象是个喜剧凯利.格
兰特主演,反正是那一套玩艺儿再说,我过去也跟勃罗萨德和阿克莱一起看过电影他们
两个见了┅些毫不可笑的事物,都会笑得象个疯子似的我甚至不乐意坐在他们身旁看电

我们回到宿舍里,还只八点三刻老勃罗萨德是个桥牌迷,一回到宿舍就到处找人打

老阿克莱在我房里呆了会儿,只是为了换换口味

不过这次他不是坐在斯特拉德莱塔椅子的扶手上,而是干脆躺在我的床上他的整个脸


儿还都贴在我的枕头上。他开始用极单调的声音嘟嘟哝哝地说起话来同时一个劲儿挤着满
脸的粉刺。我给叻他总有一千个暗示都没法把他打发走。他只顾用那种微单调的声音絮絮
地谈着今年夏天他怎样跟一个小妞儿发生暖昧关系这事他跟峩说道总有一百遍了,每次说
的都不一样这一分钟说是在他表兄的别克牌汽车里跟她胡搞,下一分钟又说是在什么海滨
木板路下面全昰一派胡言,自然啦在我看来,他倒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童男我怀疑他甚
至连女人摸都不曾摸过一下哩。嗯我最后不得不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说,我要替斯特拉德莱
塔写一篇作文他得他妈的给我出去,好让我凝神思索他最后倒是出去了,可是跟往常一
样磨蹭了半天才赱他走后,我换上睡衣和浴衣戴上我那顶猎人帽,开始写起作文来

问题是,我实在想不起有什么房间、屋子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可以照斯特拉德莱塔说的那


样加以描写至少我自己对描写房屋之类的东西不太感兴趣。因此我索性描写起我弟弟艾里

这题目例极容易描写嘚确容易。我弟弟是个用左手接球的外野手所以那是只左手手


套。描写这题目的动人之处在于手套的指头上、指缝里到处写着诗用绿墨水写成。他写这
些诗的目的是呆在野上遇到没人攻球的时候可供阅读。他已经死了是一九四六年七月十
八日我们在缅因的时候患白血球病死的。你准会喜欢他他比我小两岁,可比我聪明五十
倍他实在聪明过人。他的老师们老是写信给我母亲告诉她班上有他那么個学生他们有多
高兴。而他们也决不是随便说说的他们说的确是心里话。他不仅是全家最聪明的孩子而
且在许多方面还是最讨人喜欢嘚孩子。他从来不跟人发脾气

大家都认为有红头发的人最最容易发脾气。可艾里从来不发脾气他的头发倒是极红极


红。我来告诉你他囿什么样的红头发吧我十岁就开始打高尔夫球,我还记得十二岁那年夏
天有一次正在打高尔夫球,我忽然觉得只要猛一转身就会看見艾里。

我转身一看果然不错,他正坐在篱笆外面的自行车上呢——围着高尔夫球场有道篱笆


——他坐在离我约莫一百五十码的地方茬看我打球。他就有那样的红头发可是天哪,他
真是个好孩子嘿。他往往在饭桌上忽然想起什么一下子笑得不可开交,差点儿从椅孓上
摔了下来我还只十三岁的时候,他们就要送我去作精神分析因为我用拳头把汽车间里的
玻璃窗全都打碎了。我并不怪他们我真嘚不怪。他死的那天晚上我睡在汽车房里用拳头
把那些混帐玻璃窗全都打碎了,光是为了出气

我甚至还想把那年夏天买的那辆旅行汽車上的玻璃也都打碎,可我的手已经鲜血淋漓


使不出劲儿了。这样做的确傻得要命我承认,可我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再说你也鈈
认识艾里。现在到了阴雨天我那只手仍要作痛,此后也一直攥不拢拳头一一我的意思是说
攥不紧——可是除此以外我并不怎么在乎峩是说我反正不想当他妈的外科医生或者小提琴

嗯,这就是我给斯特拉德莱塔写的作文老艾里的垒球手套。那手套凑巧在我的手提箱


里我就把它取出来,抄下写在上面的那些诗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把艾里的名字换
了不让人知道这是我弟弟的名字而不是斯特拉德莱塔弟弟的名字。

我并不太愿意这么做可我一时想不起有什么其他东西可以描写。再说我倒是有点儿


喜欢写这题目。我写了约莫一個钟头因为我得使用斯特拉德莱塔的混帐打字机,使起来很
不顺手我没有用自己打字机的原因是我已把它借给楼下的一个家伙了。

我寫完的时候约莫是十点三十分,我揣摩

我一点不觉得困,所以走到窗口往外眺望一会儿雪已经停了,可是每隔一会儿你就


可以听見一辆抛锚的汽车发动引擎的声音。你还可以听见老阿克莱打呼噜的声音就从混帐
的淋浴室门帘那儿传来。他的鼻腔有毛病睡着的时候呼吸不怎么畅快。那家伙简直样样毛
病都全了鼻腔炎,粉刺黄牙,口臭灰指甲。你有时真不禁有点替这个倒楣的婊子养的

有的事凊很难回忆我现在正在回想斯特拉德莱塔跟琴约会后回来时候的情景。我是说


我怎么也记不起我听到他混帐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时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大概还在往窗外眺
望,可我发誓说我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原因是,我当时心里烦得要命我要是为什么事心里
真正烦起来,就不再胡闹我心里一烦,甚至都得上厕所只是我不肯动窝儿,我烦得甚至
都不想动我不愿随便动窝儿打断自己的烦恼。要是你认識斯特拉德莱塔你也一准会心
烦。我曾跟那杂种一块儿约会过女朋友我知道我自己说的什么。他这人不知廉耻他真是

嗯,走廊上铺著厚厚的油毡你听得见他那混帐的脚步声正往房里走来。我甚至记不起


他进来的时候我到底坐在什么地方——坐在窗边呢还是坐在我洎己的或者他的椅子上。我
可以发誓我再也记不得了。

他进来的时候没事找碴儿怪外面天气太冷。

接着他说:“他妈的这儿的人都到哪儿去了简直象个混帐停尸场。”我甚至都没肯答


理他谁叫他自己他妈的那么傻,都不知道这是星期六晚上大伙儿不是外出度周末,就是
睡觉或回家去了所以我也不会急于告诉他。他开始脱衣服关于琴的事他一字没提。连吭
都没吭一声我也和他一样。我只是拿眼望着他他呢,只是就我借给他穿狗齿花纹上衣的
事向我道谢了一声他把上衣搭在一个衣架上,放进了壁橱

后来,他在解领带的时候问我替他写了那篇混帐作文没有。我对他说就在他自己的混

他走过去一面解衬衫钮扣一面看作文。他站在那儿一边看,一边用手摩挲着自己光


着的胸脯和肚皮脸上露出一种极傻的神情。他老是在摩挲自己的肚皮和胸脯他疯狂地爱

突然他说:“天哪,霍尔顿这寫的是一只混帐的垒球手套呢。”

“怎么啦”我说。冷得象块冰

“你说怎么啦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跟你说过要写他妈的一个房间、┅所房子什么

“你说要写篇描写文章。要是写了篇谈垒球手套购他妈的有什么不一样?”

“真他妈的”他气得要命。他这次是真生气叻“你干的事情没一样对头。”他看着


我“怪不得要把你他妈的开除出去,”他说“要你于的事他妈的没一样是好好照着干
的。我說的是心里话他妈的一样也没有。”

“好吧那就还给我好了,”我说我走过去,把作文从他的混帐手里夺过来撕得粉

“你他妈的寫那玩艺儿干什么?”他说

我甚至都没回答他。我只是把碎纸扔进字纸篓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有好长时间我们


两人谁都没说话他紦衣服全脱了,只剩下裤衩我呢,就歪在床上点了支烟宿舍里本来
不准吸烟,可等到夜深人静大伙儿有的睡觉有的外出,没人闻得箌烟味的时候你可以偷
着吸。再说我这样做也是故意跟斯特拉德莱塔捣蛋。他只要见人不守校规就会气得发
疯。他自己从来不在宿舍里吸烟

关于琴的事他依旧只字不提。因此最后我说:“要是她外出的时间只签到九点三十你


倒他妈的回来得挺晚呢。你让她回去得遲了”

他正在自己的床沿上铰他的混帐脚趾甲,听我问他就回答说:“迟到一两分钟。在星


期六晚上有谁他妈的把外出时间签到九點三十的?”天哪我有多恨他,“你们到纽约去

“你疯了她要是只签到九点三十,我们怎么能去他妈的纽约”

他抬起头来瞅着我。“听着”他说,“你要是非在房里抽烟不可干吗不到厕所里去


抽?你或许他妈的就要滚出这个学校我可要一直呆到毕业哩。”

我没悝睬他我真的没有。我象疯子似的一个劲儿抽着烟我只是侧转身来瞅着他铰他


的混帐脚趾甲。什么个学校!你老得瞅着人铰他的混帐腳趾甲或是挤他的粉刺,或是诸如

“你替我问候她了没有”我问他。

他问了才怪哩这杂种!

“她说了些什么?”我说“你可曾问她下棋的时候是不是还把所有的国王都留在后

“没有,我没问她你他妈的以为我们整个晚上都在干什么——在下棋吗,我的天”

我甚臸没答理他。天哪我有多恨他。

“你们要是没上纽约你带她上哪儿去啦?”

过了一会我问他说说的时候禁不住声音直打颤。

嘿我惢里真是不安得很。我只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头的事发生了

他已经铰完了他的混账脚趾甲,所以他从床上起身光穿着他妈的裤衩,就怹妈的兴致


勃勃地跟我闹着玩儿起来他走到我床边,俯在我身上开始玩笑地拿拳头打我的肩膀。
“别闹啦”我说。“你们要是没上紐约你带着她到底上哪啦?”

“哪也没去我们就坐在他妈的汽车里面。”

他又玩笑地在我肩膀上轻轻打了一拳

“别闹啦,”我说“谁的汽车?”

埃德.班基是潘西的篮球教练老斯特拉德莱塔在篮球队里打中锋,是他的得意弟子之


一所以斯特拉德莱塔每次借汽车,埃德.班基总是借给他学生们本来是不准借用教职人
员的汽车的,可是所有那些搞体育的杂种全都一鼻孔出气我就读的每个学校里,所囿那些
搞体育的杂种全都一鼻孔出气

斯特拉德莱塔还一个劲儿在我肩上练习拳击。

他本来用手拿着牙刷现在却把它叼在嘴里。“你干叻些什么啦”我说。“在埃德.


班基的混帐汽车里跟她干那事儿啦”我的声音可真是抖得厉害。

“你说的什么话要我用肥皂把你的嘴洗洗干净吗?”

“那可是职业性的秘密老弟。”

底下情况我记不得太清楚了。我只知道我从床上起来好象要到盥洗室去似的,可我


突然打了他一拳使尽了我全身的力气,这一拳本来想打在那把叼在他嘴里的牙刷上好让
那牙刷一家伙戳穿他的混帐喉咙,可惜我打偏叻我没打中,只打在他的半边脑袋上我也
许打得他有点儿疼,可并不疼得象我所希望的那么厉害我本来也许可以打得他很疼,可我
昰用右手打的一点也使不上劲儿。

嗯我记得的下一件事,就是我已躺在混帐地板上了他满脸通红地坐在我胸脯上。那


就是说他用他媽的两个膝盖压着我的胸脯而他差不多有一吨重。他两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所以我不能再挥拳打他,我真想一拳把他打死

“他妈的你這是怎么啦?”他不住地说他的傻脸蛋越来越红。

“把你的臭膝盖打我的胸上拿掉”我对他说。我几乎是在大声呦喝我的确是的。


“滚打我身上滚开,你这个下流的杂种”

可他没那么做,依旧使劲握住我的手腕我就一个劲儿骂他杂种什么的,这样过了约莫


十个鍾头我甚至记不起我都骂他些什么了。我说他大概自以为要跟谁干那事儿就可以干
我说他甚至都不关心一个姑娘在下棋时候是不是把她所有的国王都留在后排,而他所以不关
心是因为他是个傻极了的混帐窝囊废。他最恨你叫他窝囊废所有的窝囊废都恨别人叫他

“住嘴,嘿霍尔顿,”他说他那又大又傻的脸涨得通红。“给我住嘴嘿。”

“你都不知道她的名字是琴还是琼你这个混帐的窝囊废!”

“嘿,住嘴霍尔顿。真他妈的——我警告你”他说——我真把他气坏了。“你要是


再不住嘴我可要给你一巴掌了。”

“把你那肮髒的、发臭的窝囊膝盖打我的胸膛上拿掉”

“我要是放你起来,你能不能闭住你的嘴”

他又说了一遍。“霍尔顿我要是让你起来,伱能不能闭住你的嘴”

他从我身上起来,我也跟着站了起来我的胸隔给他的两个臭膝盖压得疼极了。“你真


是个婊子养的又赃又傻的窩囊废”我对他说。

这真把他气疯了他把他的一只又粗又笨的指头伸到我脸上指划着。“霍尔顿真他妈


的,我再警告你一次也是朂后一次。你要是再不闭住你的臭嘴我可要——”“我干吗要
闭住?”我说——我简直在大声喊叫了“你们这些窝囊废就是这个毛病。你们从来不肯讨
论问题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你是不是一个窝囊废。他们从来不肯讨论一些聪明的——”
我的话没说完他真的给了峩一下子,我只记得紧接着我又躺在混帐的地板上了我记不起
他有没有把我打昏过去,我想大概没有要把一个人打昏过去并不那么容噫,除非是在那些

可我的鼻子上已全是血我抬头一望,看见老斯特拉德莱塔简直就站在我身上他还把


他那套混帐的梳妆用具夹在胳肢窩底下。“我叫你住嘴你他妈的干吗不听?”他说话的口
气好象很紧张我一下子倒在地板上,他也许是害怕已把我的脑袋瓜儿打碎了什么的真倒
霉,我的脑袋瓜儿怎么不碎呢

“你这是自作自受,真他妈的”他说。嘿瞧他的样子倒真有点害怕了。

我甚至不打算站起来就那么在地板上躺了一会儿,不住口地骂他是婊子养的窝囊废


我都气疯了,简直在破口大骂

“听着。快去洗一下脸”斯特拉德莱塔说。

我叫他去洗他自己的窝囊脸——这话当然很孩子气可我确实气疯了。我叫他到盥洗室


去的半路上最好顺便拐个弯跟席密德呔太干那事去。席密德太太是看门人的妻子大约六

我坐在地板上不动,直到听见老斯特拉德莱塔关上门沿着走廊向盥洗室走去,我才站


起来我哪儿也找不到我那顶混帐猎人帽了。最后才在床底下找到我戴上帽子,把鸭舌转
到脑后我就喜欢这么戴,然后过去照镜子瞧瞧我自己的笨脸蛋。

你这一辈子再也没见过那样的血污我的嘴上、腮帮上甚至睡衣上和浴衣上全都是血。


我有点儿害怕也有点儿鉮往。这一片血污倒让我看上去很象个好汉我这一辈子只打过两
次架,两次我都打输了我算不了好汉。我是个和平主义者我老实跟伱说。

我依稀觉得老阿克莱听见我们争吵这时正醒着。所以我掀开淋浴室门帘走进他的房


间看看他在做什么。我很少进他的房间他嘚房内老是有一股奇怪的臭气,因为他这个人
的私生活实在邋遢极了

有一缕微光从我们房里透过淋浴室门帘照进来,我看得见他正躺在床上我也他妈的完


全知道他压根儿醒着。“阿克莱”我说。“你醒着”

房间里太暗,我一脚踩在地板上不知谁的鞋上险些儿他妈嘚摔了个跟头。阿克莱在床


上坐起来斜倚在一只胳膊上。他脸上涂了不少白色玩艺儿治他的粉刺。在黑暗中看去他

“你他妈的在干什麼嗯?”我问

“你问我他妈的在干什么是什么意思?我正要睡觉就听见你们这两个家伙吵起来了。


你们他妈的到底为了什么打起架來”

“灯在哪儿?”我找不到灯我伸手往墙上乱摸一气。

“你开灯干什么……就在你手旁边。”

我终于找到了开关开亮了灯。老阿克莱举起一只手来遮住眼睛

“人们说的老天爷是谁!”他说。“你这是怎么啦”他说的是我全身血污。

“我跟斯特拉德莱塔之间发苼一点他妈的小小争执”我说着,就在地板上坐下来他


们房里一向没有椅子。我不知道他们他妈的把那些椅子都弄到哪儿去了“听著,”我说
“你愿意跟我玩一会儿卡纳斯塔吗?”他是个卡纳斯塔迷

“你还在流血呢,天哪你最好上点儿药。”

“过一会儿就会止住的听着。你到底跟不跟我玩卡纳斯塔”

“卡纳斯塔,人们说的老天爷是谁我问你,现在几点钟啦”

“不晚。还只十一点多十┅点三十。”

“还只十一点多!”阿克莱说“听着。我明天早晨还要去望弥撒哩人们说的老天爷是谁。你们这


两个家伯又打又闹就茬他妈的半——你们他妈的到底为什么打架?”

“说来话长我不想让你听了腻烦,阿克莱

我这完全是为你着想,”我跟他说我从来鈈跟他讨论我个人的私事。首先他甚至比


斯特拉德莱塔还要愚蠢。跟阿克莱相比斯特拉德莱塔简直是个他妈的天才了。“嗨”我
说,“我今天晚上睡在爱利的床上成不成他要到明天晚上才回来,是不是”我他妈的完
全知道他要到明天晚上才回来。

他几乎每个周末嘟回家去

“我不知道他会在他妈的什么时候回来,”阿克莱说

嘿,这话真叫我生气“你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回来,你他妈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一


向是在星期天晚上才回来,是不是”

“是的,可是人们说的老天爷是谁我实在没法让别人随便睡他的床,要是有人想睡的话”

我听了差点儿笑痛肚皮。我从坐着的地方举起子来在他的混帐肩膀上拍了一下,“你


真是个王子阿克莱孩子,”我说“伱知道吗?”

“不我说的是心里话——我实在没法让别人睡在——”“你的确是个王子。你是个绅


士也是个学者,孩子”我说。他倒是个绅士学者呢“我问你,你还有香烟没有——
说声‘没有’,我非立刻倒在地上死去不可”

“不,没有真的没有。听着你們他妈的到底为什么事打架?”

我没回答他我只是起身走到窗口往外眺望。

一霎时我觉得寂寞极了。我简直希望自己已经死了“你们怹妈的到底为什么事打架


嗯?”阿克莱说大概是第五十次了。这方面他确实叫人腻烦透了。

“为了你”我说,“为了我人们说嘚老天爷是谁?”

“不错我是在保护你的混帐荣誉。斯特拉德莱塔说你为人下流我听了这话能放他过

这话使他兴奋起来。“他真的说叻不开玩笑?他真的说了”

我对他说我不过是开开玩笑,接着就过去在爱利的床上躺下嘿,我真是苦闷极了我

“这房间臭极了,”我说“我在这儿都闻得出你袜子的味儿。你的袜子是不是从来不

“你要是不喜欢这气味你知道你可以怎么办,”阿克莱说说的多妙。“把混帐的灯

我可没马上关灯我只顾在爱利的床上躺着,想着琴的事我一想到她和斯特拉德莱塔


两个同坐在埃德.班基的那辆大屁股汽车里鬼混,不由得心里直冒火气得真要发疯。我只
要一想起这事就想从窗口跳出去。问题是你不知道斯特拉德莱塔的为人。我鈳知道潘
西有许多家伙只不过老在嘴里说着怎样跟女孩子发生暖昧关系——象阿克莱那样,举例说—
—可老斯特拉德莱塔却是真的干峩自己就至少认识两个跟他发生过关系的姑娘。这是实

“把你一生中有趣的事情讲给我听听吧阿克莱孩子,”我说

“把混帐的灯关掉恏不好?我明天早起还要望弥撒哩”

我起来把灯关了,好让他高兴接着我又躺到爱利的床上。

“你打算干吗——睡在爱利的床上吗”阿克莱说。他真是个顶呱呱的好主人嘿。

“我也许睡也许不睡,别为这件事担心”

“我并不为这件事担心。只是我最痛恨这一类倳万一爱利突然回来,看见有人——”


“请放心我不会睡在这儿的。我不会辜负你他妈的这番殷勤招待”

一两分钟以后,他就象个瘋子似的打起鼾来

我仍旧躺在黑暗中,竭力不让自己去想琴和斯特拉德莱塔一同在埃德.班基那辆混帐汽


车里的事可那简直办不到。糟糕的是我熟悉斯特拉德莱塔这家伙的花招。这就叫我心里
越发受不了有一次我们俩一块儿跟女朋友约会,在埃德.班基的汽车里斯特拉德莱塔跟
他的女朋友在后座,我跟我的女朋友在前座瞧这家伙的花招。他开始用一种极其温柔、极
其诚恳的声音跟他的女朋友甜言蜜語——好象他不仅是个非常漂亮的小伙子而且也是个挺
好、挺诚恳的小伙子。我听着他说话差点儿都呕出来了。他的女朋友不住地说:“别——
劳驾啦别这样。劳驾啦”可老斯特拉德莱塔始终用他那种亚伯莱罕姆.林肯般的诚恳声
音跟她甜言蜜语,到最后那后座上只昰一片可怕的寂静那情况可真恼人。我想那天晚上他
还不至于跟那姑娘干那事儿——不过也他妈的相差不远了真他妈的相差不远了。

峩正躺在床上竭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忽听得老斯特拉德莱塔从盥洗室回到了我们的房


间。你可以听到他正在安放他那套肮脏的梳妆用具随即打开窗子。他是个新鲜空气迷后
来过了一会儿,他关了灯他甚至不看看我在什么地方。

连外面街上都是一片死寂你甚至听不箌汽车声。我觉得那么寂寞、那么苦闷甚至不

“嗨,阿克莱”我说,声音压得很低不让斯特拉德莱塔通过琳浴室门帘听见。

可阿克萊没听见我叫他

他依旧没听见。他睡得象块石头

“你他妈的怎么啦?”他说“我都睡着啦,人们说的老天爷是谁!”

“听着进寺院有什么条件?”我问他我忽然起了进寺院的念头。“是不是非当天主

“当然得先当天主教徒你这杂种,你叫醒我难道就是为了问我這种混帐的问——”


“啊睡你的觉吧,我反正不会进寺院的象我这样的运气,进去以后大概遇到的僧侣全
不会对头。全都是傻杂种或者光是杂种。”

我一说这话老阿克莱就他妈的一下于在床上坐了起来。“听着”他说,“我不在乎


你说我什么或者关于别的什麼,可你要是拿我他

浑身一阵发软倒在沙发椅里,禁不住地颤抖我都做些什么?从一开始就错一
步一步地错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我不爱他就不会有今天,如果我信任他也不
會有今天。我是爱他的就算我不愿承认,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有着他可是他走了,我
该到哪里去找他我该怎么办?
  "我也要离开了"夏红燕忽然说道。
  我抬起头来泪光朦胧中,她的眼睛好象也是朦胧的泪光"你也要离开?为什
  "我……"她吸了吸鼻子又深深哋吸了口气,转过眼去看着咖啡屋的落地窗外,
"这里已经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我想离开,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也爱他爱得那么深么?在她那骄傲的外表下隐藏的竟是那么脆弱的一颗心么?
我看错她了就象我看错了他,原来骗我的是我幼稚的眼睛。
  "那……你还会回来么"我难过地看着她,一个孤单的女人独在异地漂泊该是多
  她摇了摇头,转过眼来看着我淡淡哋一笑:"我想我是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他
也许还会回来,毕竟他是那么爱你你会等他回来么?"
  心里"砰"然一动他会回来么?他会莣了我么
  "如果他回来,你千万别再错过他象他那样的男人,不会轻易地去爱可一旦爱
上了,就永远也不会改变"夏红燕顿了一丅,朝着我酸楚地笑了笑"你会幸福的,我
  她站起身朝我伸出手,眼里又泛起了泪潮可眼神却是绝对真诚的。
  我也站起来握住她伸过来的手,心里忽然说不出的惭愧我曾鄙视她,看不起
她不屑于她的人品与素质,可是我呢我的人品与素质就比她好么?烸一个人都有着
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也许是卑微的,也许是高尚的也许是善良的,也许是丑恶的无
论如何,我不该看不起任何人
  "谢谢你!"我也绝对真诚的,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希望以后,我们还会再相逢
  和夏红燕在咖啡屋的门口分手后,一个人往回走着初秋的街道上,零零落落地飘
散着几片枯叶风一吹,便在地面上轻飘飘地旋转飞舞午后的阳光静静地洒在挂满金
黄树叶的树梢上,天叒高又蓝又明亮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好的天气了,这么长的一段日
子里我的眼中,仿佛都是浓重的阴霾怎么也散不开,好了天终于晴朗,心也亮
  走进香烟缭绕的墓园静穆的墓园里一片宁和,除却那缕抹不去的淡淡悲愁这里
很象是一座没有青瓦黄墙的寺庙,所缺的只是那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梵音而已我的爸爸
妈妈,就皈依在这座"寺庙"里再也不理会滚滚红尘里纷纷扰扰的俗事。
  很久没有来看过他们了总是不愿轻易地来惊扰了他们。坐在爸爸妈妈的墓前轻
轻地拂拭着墓碑上的尘埃,照片上那一对世上最和蔼可亲的笑靥靜静地绽放,永远都
  爸爸妈妈,最近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不知你们知道吗?女儿以为这次会挺不过
来的可还是坚持了下来,你們为我感到欣慰么女儿做错了好多事,你们为我而遗憾
  对不起爸爸,妈妈你们一定不希望我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可是我还昰不顾
一切地爱上他了,即使受了伤害即使承受着痛苦,也还是爱着他而这个人,我所深
爱的人却因为我的幼稚和误会而离开了,峩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我……我好想他,好
  爸爸妈妈,我想等他不管他去了哪儿,不管等到什么时候只想等他回来,我
知道他會回来的因为他爱我,只爱我他会为了我回来的,所以我要等他,我不能
再错了否则,会是一辈子的遗憾爸爸,妈妈你们赞荿么?你们这么爱我一定会
赞成我的,对么虽然,我知道如果等不到他,我会非常地不快乐可是,如果再也
见不到他我更会一苼都不快乐,权衡轻重我选择,等他!
  姨妈被我好说歹说地劝回家了她是哭着走的,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让人心里说不
出的愧疚與难受。车子要开了她从中巴车的车窗里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满眼泪花
的喊:"巧儿,有困难一定要来找姨妈啊姨妈会帮你的,别┅个人硬撑着啊?"
  我使劲儿点头除了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慧然回学校了,她很沉默几乎没有说什么话,可是她静静看著我的眼神里,有
着很多的东西她好象明白了,又好象不明白她好象是支持我的,又好象是抗拒的
  苏茜来了,她是来陪我到医院去的
  "对不起,苏茜"我歉然地看着我的好朋友,艰难地说道"我……我不去医院
  "不去?"苏茜瞪大了眼睛忽然又理解了似的,"哦别怕,巧然只是小手术,
  "不是我……"我避开苏茜的眼光,继续艰难地说着"我……我不做手术了。"
  "不做为什么?你……"苏茜疑惑的"你想吃药的吗?千万别……"
  "苏茜我……"我打断了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可还是不敢去看她,"我想要这个
  我听見苏茜的喉头被哽住了的声音抬起头,看见的是她瞪得又大又圆的惊愕无比
  "你……"苏茜好半天缓过劲来仍然瞪着我,"巧然你知噵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苏茜,这一定让你很吃惊我只是……我想……"竭力地从脑海里搜寻着
合适的措辞,可是我失败了
  "巧然,你告诉我"苏茜的声音渐渐平静了,"你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
  "我……"我更慌了,我该怎么说从何说起呢?
  "你觉得这個孩子值得你留下是么?"苏茜忽然说道
  心里震动了一下,抬眼看着苏茜她正静静地看着我,眼神竟是有些锐利的
  "那个男囚……"苏茜继续说道,"其实你已经爱上他了,是么"
  猛地一惊,她知道了吗她怎么会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茜摇了摇头:"其实,我并不知道你会爱他我只知道,那个男人他一定很爱
  我惊愕地看着她,她怎么会知道他爱我怎么会?
  "那一天在法庭上我是一个旁观者,我看得很清楚整个庭审过程中,那个男人
的视线从没离开过你你晕倒了,他跳过被告席飞快地奔到你身边,一把将你抱在怀
里抱得好紧,仿佛生怕会失去你"
  心里猛烈地一痛。我怎么会错怪了这么爱我的男人怎么会错得这么厉害?
  "可是你巧然,我不知道你也爱他只是有些怀疑,却不敢相信你撤消了诉
讼,我以为只是你的善良与心软但,如果一个女人愿意為一个男人生孩子那她一定
很爱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我说的对吗?巧然"
  是的,我想为他生下这个孩子我想让他知道我们有┅个孩子,我想让他知道我
在等他回来,我爱他愿为他付出我的一切。
  看着苏茜看着苏茜眼神里那明显的不赞同:"对不起,苏茜让你为我担心,真
  "巧然你去找过他了?"苏茜盯着我问道。
  我摇摇头苦涩地笑:"他走了,离开这里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也不知道他
  "你……那你还要生下这个孩子"苏茜不能置信的。
  我点点头又垂下了头。
  "巧然!"苏茜抓住了我声音又高又尖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知道一个
未婚女子带着孩子的艰辛吗?他万一不回来呢又或者,几年之后他回来身边已经有
了別的女人呢?别这么傻巧然,别这么傻啊!"
  "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我相信他……"
  "不巧然,"苏茜摇晃着我"时间会改變一切的,别这么傻乎乎地等他忘了他
吧,你还会爱上别人的你会幸福的,别去等那遥不可知的事"
  "苏茜,这个世上只要有他峩想,我不会再爱上别人的真的。"我了解我自己
我的心她们都不会明白。
  苏茜松开了抓着我的手倒进沙发里,喘着气看着我恏半天才说道:"巧然,你
以后的生活会过得很艰难社会舆论的压力也会压得你透不过气来,你能承受吗能
  "我能,苏茜你放心吧,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就一定能承受。"我坚定地说道
  苏茜靠在沙发里,心痛地看着我摇头,再摇头
  孩子是留住了,可是怹在我腹中却是一刻也不肯消停我几乎完全不能进食了,吃
什么吐什么身体已经明显地消瘦,浑身乏力经常头晕目眩,只能卧床休息无法再
去上班了。苏茜陪我到医院去检查医生说这是妊娠剧吐症状,应该早点到医院来的
现在已经是严重贫血和营养不良,如果想保住孩子的话必须要住院治疗和调养。
  在医院输了几天液配合医生的治疗,我开始慢慢能进食了呕吐也逐渐减少。出
了院以後我去辞了工作,既然决定保住这个孩子就肯定会失去那份工作,有得必有
失我已有了心理准备。
  可是失去了工作,没有经濟来源慧然怎么办?打官司请律师已经将我的积蓄用
去大半现在又没了工作,慧然还在上学那什么来供她念书?
  "姐你别担心峩,"慧然握着我的手心疼地看着我,"你管好你自己吧我可以
边打工边读书的,可是你呢你现在没法工作,以后还要带孩子你怎么辦?"她说着
说着声音就哽咽了眼眶里泪花乱转。
  我歉疚地看着她:"我会想办法的可是,小慧我答应了爸爸妈妈要好好照顾你
  "姐,你为什么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呢你可以不要的,你可以走另外一条路的
为什么你……"慧然焦虑地看着我,"为什么你要这么死心眼儿呢"
  "小慧,我想你应该能明白的如果你不能明白,那说明你还没有真正的爱过"我
淡淡地朝她一笑,轻轻地抚摩着她那一头又順又直的黑亮的长发
  慧然望住我,不说话了她的眼神里是若有所思的,又浸透着丝丝缕缕的苦涩
  我明白她的,她的心里有著一个解不开的结而系这个结的人,我再也没有见到过
他后来听苏茜说,他出国留学去了他终于还是如他母亲所愿,也终于没有为峩而耽
误了前程周鹏飞,周鹏飞又何尝不是我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结?
  生活越来越艰难了在苏茜和慧然的劝说下,拗不过姨妈的惢疼与担心我离开了
这个城市,去姨妈所在的那个县城和他们生活在了一起,两个表弟都去外地读大学
了家里只有姨父和姨妈,他們早就巴不得我去和他们一起生活既可以照顾我,又不
再那么寂寞一举两得。
  眼看着原本平坦的腹部一天一天地隆起明显地感覺到了有个小生命在我的体内一
天一天地长大,甚至能感觉到他轻微的动作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对未来也是
无比的向往和憧憬生活原来是可以这样美好的,充满了希望拥有了寄托,忽然觉得

可是他呢他在哪儿?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一去就杳去音讯?他感觉不到我在
等他么他已经忘了我么?每个星期都会坐一个多小时的中巴车到市里去就为了打听
他的消息,可是茫茫人海不但他不見踪迹,连他身边那些认识他的人也仿佛在人海
里溶化掉了,一个也找不到一点消息也没有,每一次抱着希望去又满心失望地回
来。我的行动越来越不方便苏茜坚决不准我再去挤那又闷又脏的中巴车,她答应我帮
忙打听他的消息于是每天都盼着电话,可是电话里除了苏茜关切的问候别的什么也
  在每一个静静的深夜里,我躺在床上静静地仔细地去感觉着那个小小的心跳声与
我的心跳一起律動,不时地惊喜地感觉到那个调皮的小家伙在我的腹中腾挪翻转拳打
脚踢,在每一个这样的时刻好希望身边有他,希望他和我一起分享这种莫大的喜悦
希望他也象别人的丈夫那样轻轻地贴在妻子的腹部,欢喜地倾听着胎儿的声音可
是……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淚水顺着颊边滚落滚落进永远都会有他的每一个梦
  去医院做"B超"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我竟然怀得是双胞胎我的腹中竟然同时生
长著两个小生命,怎么会我不能相信,又惊喜万分惊喜之余,又忍不住地忧虑一
个孩子已经让我不知该怎么养大他,两个孩子我该怎么办?怎么办他们的父亲要是
很久都不回来,我该怎么才能好好地带大他们给他们衣食无忧的生活?我……我怎么
  "别担心巧嘫,"苏茜扶住我的肩头"这是好事呢,你放心吧我和你一起抚养
他们,一定不让他们吃苦挨饿"
  "苏茜……"我哽住了,泪水在眼眶里咑着转我不想拖累任何人的,可是万事总
  "巧然,我铁定是孩子的干妈了这是我应尽的义务嘛。"苏茜轻松地笑轻轻地晃
了晃我嘚肩,"别人家的孩子是父母两个人养咱家的孩子也是两个人养,不比谁吃
  "还有我呢"慧然插进来,"我也有抚养他们的义务咱家的駭子有三个人养,比
  我也笑了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笑里夹杂着多少苦涩
  姨妈不说什么,只是尽心尽力地帮我照顾我,忝天炖鸡煮鱼熬骨头汤却从不收
我一分钱的生活费。我已经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姨妈姨父的生活也很艰难,我不想拖累
他们于是便拿絀最后一点积蓄,在姨妈家门前当街摆了一个小烟摊做起了小生意。
进货都是姨父忙帮去跑我只管守着摊子,每天倒也能赚进一点钱勉强能维持每个月
的生活,只是没有营业执照一遇到监察队巡逻就得赶紧收摊躲避,稍微慢了就会被逮
  日子就象这样在艰难在盼朢在思念在希冀中慢慢地过着,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了
比一般孕妇的大得多,行动也极不方便因为怀得是双胎,一直都有些贫血小腿和脚
也开始肿胀起来,连鞋都几乎穿不进了我的样子变了很多,很难看脸上也不知是胖
还是肿,穿的也很邋遢就算是认识我的人嘟几乎认不出我了。
  阳春三月的好天气里阳光斜斜地照射在身旁那棵老槐树上,枝头上点点的新绿
微风中清幽幽的香。我坐在树丅靠在树干上,守着小烟摊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脸
上布满了春意的人们,春天里所有的人看起来都是那么地匆忙、热情又充满着活力。
  不时地揉搓按捏着有些麻木的双手最近一段时间,双手总是感到酸麻甚至疼痛
医生说这是怀孕后期的正常反应。好快啊離预产期已经不到一个月了,时间真是匆匆
又匆匆的这几天,感觉有些不太好晚上睡不好觉,总觉得心慌气短的人也很容易
累,姨媽劝我多歇着不要守烟摊了,其实守这烟摊还不是一种休息嘛。
  挪了挪凳子让自己尽量地被阳光照到,过了一个冬天也该让肚里的两个小家伙
  "拿包烟!"有人来买烟了。
  "要什么烟"我边问,边打开装香烟的小玻璃柜
  "哪种最便宜就拿哪种。"那人说道
  我不禁抬起头来,这个人一定也是生活窘迫吧他……心里猛地一动,盯这那个
人瘦长的个儿,尖嘴猴腮的脸是他,那个"猴脸"!
  "怎么了卖不卖?""猴脸"不耐烦地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明显的,他没有认出我
  "你……你是……"该死!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叫什么洺字
  "你……""猴脸"终于仔细看了看我,他慢慢地瞪大了眼睛迅速地上下打量着我,
  "是我!是我!"我站了起来高兴地叫道,"你認出我了"
  "你……""猴脸"仍在上下打量着我,有些不敢相信的"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我……"我的确变了很多可这不是我想说嘚,"你现在在做什么你……你
  "我?我现在是个无业游民找不到事可做,""猴脸"一声苦笑那张瘦削的脸看来
尤其的愁苦,"自从凡哥絀事后我就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那……"我也不关心他的生活我只关心……"那他呢?你见过他吗"
  "他?谁""猴脸"楞了一下,忽嘫反应过来"你是说羁哥?"
  我点头竭力控制着内心的激动,可是又好害怕害怕会又一次失望。
  "羁哥……""猴脸"若有所思地看了峩一眼"羁哥他早就离开这里了。"
  "那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我急切地问
  "他……""猴脸"又上下打量着我,象是明白了什么忽又別开眼去,"我我不知
  失望,又一次失望我以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已经麻木了我的心,可是我的心仍
  "哦,"我喘了一口气对怹笑了笑,"没什么来,给你烟"我拿出一包"三五"烟
  "猴脸"干笑了一下:"多少钱?"
  "算了你拿去抽吧。"我摆摆手
  "那怎么成?""猴脸"顿时尴尬起来
  "没关系,"我笑了一下"以后想抽烟,就到这儿来拿省着钱吃饭吧。"
  "猴脸"捏着那包烟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叒不自在地别过眼去想走但又停住了,
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的。
  "你……"他好象是咬了咬牙"你别等羁哥了。"
  我怔住叻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看见他忽然转身要走慌忙叫住了他:"你知道他
  "猴脸"回过头来,有些不忍地看着我:"他……他去了日本"
  "日本?"我真的呆了他怎么会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想去找他都是不可能的"他
  "他……""猴脸"摇了摇头,"宋小姐你别等他了,他可能鈈会回来了"
  心里仿佛被撞了一下:"他为什么不会回来?"紧紧捏着的手心里尽是汗
  "我……哎,我也是听凡哥说过的""猴脸"跺了跺脚,望了我一眼有些后悔失言
似的,苦着脸说道"羁哥有未婚妻的,一直在日本留学他去日本是去找她的。"
  "你……你说他有未婚妻?未婚妻"我扶住树干,扶住我自己
  "是啊,他……他们很早就订婚了的这……这都是凡哥告诉我的。"
  我摇头我不信:"他说的么?他跟你说了他是去日本找……找他的未婚妻么?"
  "唉我去送的飞机,他跟我说的临走时还给了我一笔钱呢。"

我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忽然这么想笑,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一切都会
忽然变了颜色阳春三月的明媚的天,初绽新绿的枝头布满春意的行人的脸,还有面
前这张尖瘦的丑陋的"猴脸"全是一片灰色,毫无生气的灰色仿佛世界的末日忽然降
临,仿佛地狱的大门蓦然洞開一切都完了,一切都被吞噬掉了希望,憧憬思念,
盼望……全部都没有了理由全部都成了一个最可笑的笑话,好笑真的好笑!
  "宋小姐,你……你笑什么""猴脸"莫名其妙的。
  "你不觉得这很好笑么"我望着他,继续笑甚至还想大声地笑,可是腹部忽然
┅阵紧缩般地痛,我停住了笑忍不住****了一声。
  "你怎么了""猴脸"有些紧张地问。
  刚想回答他又是一阵痛袭来,一阵接着一阵┅阵比一阵痛,我抚住肚子肚子
硬得象石头一般,缩得好紧好痛,痛得我快要承受不了喘不过气来,浑身直冒冷
  "宋小姐你怎麼了?怎么了""猴脸"一迭声地喊,又紧张又害怕的
  "帮我……"我死死抓住身旁的那棵树,指了指身后的那扇临街的木门"叫我姨
  峩要生了。我知道这种痛是临产的征兆姨妈告诉过我,书上也写了的可是,我
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怎么早不,我不要我不要苼下这两个孩子,不能要他们
不该要他们的,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既然这么容不下我又何必让我生存在这
世上,如此痛苦鈈如死了,不如死了……
  姨妈姨父都冲出来了他们一边一个地扶住我,一迭声地紧张地喊他们喊些什
么,我几乎听不清只是任甴着他们将我扶上一辆车,而我只是痛,只是痛……
  不知是怎么到医院的不知是怎么上产床的,也不知谁是医生谁是护士只是迉死
地咬住嘴唇,死死地抵挡那一波又一波的剧痛
  有人叫我用力,再用力……可是我用力做什么为什么要用力?我已经没有力气
叻在命运的面前,我再用力也抵挡不过没用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我的人生一
  "出来了,出来了好,再用一点力好……"
  不!我没有力气了,真的没有了这一路,我用尽了力气挣扎仍然摆脱不了所有
的厄运,我不想用力了让我歇歇吧,我好累累得偠窒息了……
  "巧儿,我的巧儿!"好熟悉的声音亲切得会让人落泪的声音,是谁是谁?
  "巧儿可怜的巧儿!"是爸爸和妈妈!是怹们!
  我睁开眼,一片白茫茫的光亮中爸爸和妈妈慈爱可亲的脸在白光中若隐若现。
  "爸爸!妈妈!"我朝他们奔过去满心的欢囍,满怀的委屈我想笑,我想哭终
于,又见到了爸爸妈妈终于,又可以回到他们的身边
  可是,无论我怎样跑他们始终在白咣中若隐若现,飘忽不定怎么也无法靠近他
  "爸爸!妈妈!别再离开我,不要啊我好想你们,好想好想和你们在一起别丢
  "巧兒,可怜的巧儿你要坚强啊,要努力地活下去啊"爸爸妈妈齐声地说,无比
  "不要!"我叫着"我好累啊,我不想再努力了一切努力嘟是白费,没用的我
想休息,我想和你们在一起再也不要去挣扎,再也不要痛苦"
  "巧儿,乖听爸爸妈妈的话,你不是最听我们嘚话么"
  "不,这一次不听可以吗?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我又向他们跑过去伸出
双手拼命地想要触摸到他们。
  "巧儿巧兒,听话要坚强,要努力好好地活下去……"爸爸妈妈朝着我微笑,
多么宠爱的微笑让我无限依恋的微笑,可是越来越亮的光,将那微笑渐渐隐没爸
爸妈妈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爸爸妈妈,不要离开我回来啊,回来啊……"我哭着拼命地喊,拼命地想去
追上他们可是我没有力气了,没有力气……
  "姐你醒了么?姐"是慧然在轻声地唤着我,她在哪儿
  我睁开眼,眼前人影晃动模糊不清的,眨了眨眼人影清晰了,是慧然她正担
心地急切地看着我,眉眼间看起来好憔悴
  "巧然,你醒了!"苏茜那张可愛的娃娃脸闯入我的视线。
  "巧儿你终于醒了,真把我吓死了!"姨妈也进入视线之中轻轻地握住我的一只
  我在哪儿?为什么她们都围着我我怎么了?我……所有的记忆蓦然间纷至沓来
拥塞在脑中,一片混乱……午后的阳光……"猴脸"……未婚妻……腹痛……我要生
  浑身蓦地一震,我生孩子了么我生了么?瞪大眼瞪着围在我身旁的人。
  "我生孩子了我生下他们了?"我的声音怎么會这么虚弱不堪弱得几乎连自己都
  慧然点了点头,眼眶忽地红了想说什么又哽住了。
  "巧然"苏茜的眼睛里泪光闪闪,"你好能幹你做妈妈了,两个孩子的妈妈好
不容易啊,可是你终于熬过来了我好佩服你,好羡慕你!"
  我真的生下了他们两个孩子,我莋妈妈了只是转瞬之间,我就成了两个孩子的
妈妈怎么会这样?不我不要做妈妈,我不要孩子我什么也不想要了,我想要的
老忝不会给我,我不想要的却一件又一件硬加在我身上,不我不要,什么也不要
已经够了,我已经受够了……
  "巧儿你看,这是伱的孩子"姨妈凑近我,她的臂弯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小"
包裹"小小的,软软的"是男孩儿呢,巧儿两个都是男孩儿。"
  不管他侽孩儿还是女孩儿,我都不要不要!抗拒地瞪着那个小"包裹",抗拒地
瞪着那小"包裹"里包裹着的那张小小的脸好小的脸啊,丑丑的皱皺的,可是皮肤好
嫩啊那上面有着细细的茸毛,好小好小的五官紧闭着的眼睛,微翘着的小嘴……这
是我的孩子在我的身体里孕育長成的孩子,流淌着我的血液的孩子
  冰冷的心蓦地一暖,麻木凝滞的血液里流入了某种说不出的温软的东西禁不住地
伸出手去抱過那个小"包裹",情不自禁地去贴住孩子的小脸好娇嫩的小脸,经不起一
点点的伤害纯洁干净得不染一丝人间尘埃,小小的脑袋里是空奣的一片只等着接受
人世间各种各样的丰富的情感。多么无辜的孩子而我,却首先将自己的错误迁怒到他
的头上错了这么多,怎么還能在孩子的身上继续错下去
  孩子的小脸有些不安地在襁褓里转动着,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擦软软地温暖着
  "姨妈,还有一個孩子呢把他抱过来让我看看。"我轻声地说生怕惊醒了怀中这
  "还有一个……"姨妈顿了一下,"那个孩子还待在恒温箱里医生说还偠多观察几
  "恒温箱?"我一惊"为什么要待在恒温箱里?"
  姨妈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也才从恒温箱里抱出来巧儿,还好老天保佑你,
  "姐"慧然忽然抱住了我,惊动了怀里的孩子他更加不安地在襁褓里扭动着,"
你差点就离开我们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偠是有什么,我该怎么活下去"她再
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终于惊醒了孩子他也跟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姨妈慌忙抱过孩子慌忙哋哄着,慧然俯在我肩头哭着不停地低喊:"姐,

抬起头疑惑地望着苏茜:"苏茜我究竟怎么了?"
  苏茜的眼眶也红了坐在床边,握著我的手哽了半天才说道:"巧然,你真的差
点就离开了我们我们在产房外苦等了好久,忽然看见医生护士们进进出出地急跑就
知道鈈对,后来才听医生说你拼尽全力生下了第一个孩子,再也没有力气生第二个
又因为流血过多,你晕厥了过去后来医生发现你已陷叺休克状态,才当机立断剖腹取
出了孩子你知道吗?有一度……"苏茜抽噎了一声"有一度你甚至停止了呼吸,医生
全力抢救才让你缓了過来巧然,你已经到鬼门关里兜了一圈终于还是舍不得我们,
舍不得这两个孩子才回来了,是不是幸好你回来了,幸好……"
  蘇茜埋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我的手上,慧然哭得更厉害了姨妈也腾出一
只手来,轻轻地抚我的脸哽咽着说:"我苦命的孩子,為什么你会吃这么多的苦为
  原来我差一点死掉,原来我真的差一点就可以和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其实,我真
的想死的真的想离開这个对我来说再也没有意义的世界的,可是我竟然还是活了下
来,上天留下我这条命莫非还没有捉弄折磨够?莫非还想让我经历更哆的苦难与挣
扎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还有这两个孩子,他们跟着我岂非也是一种苦难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他还好么"我虚弱地问,好累啊真的没有生活下去的勇气
  "那个孩子,"苏茜抬起头来难过地望着我,"因为严重缺氧一生下来就被放进
了恒温箱里,这个孩子也因为是早产在恒温箱里也待了两天,今天医生才同意把他抱
  我的两个孩子一出生就开始受苦,是我害了他们我不該生下他们的,心里一阵
  "我想去看看孩子"我挣扎着坐了起来,浑身软软的整个人象空了一样,几乎使
  慧然扶住我:"姐还是別去吧,你自己才刚刚醒过来身体太虚弱了,而且伤
  "不,我要去看看"我使出全力从床上下来,头上虚汗直冒
  苏茜过来帮忙,将我扶了起来又帮我拿着输液瓶,和慧然一起搀着我走出病房
一下地走路,才感觉到腹部一阵阵拉扯般的痛只得咬着牙,忍住痛一步一步地艰难
  终于看到了我的另一个孩子,和姨妈怀里一模一样的孩子可是这个孩子,看起来
更瘦更小一些孤独地躺在恒溫箱里,仿佛很难受似的眼睛闭着,眼皮却在不安地颤
动细瘦的手和脚也不时地伸着蹬着。
  心里忽然大痛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叻下来。我血脉相连的孩子好小好可怜的孩
子,就那么无力又无助地躺在恒温箱里挣扎着,努力地争取着活下去的权利而我,
他们嘚母亲竟曾想放弃他们,甚至想放弃自己全然忘了,自己已是他们在这个世上
唯一的依靠他们一出生,就注定不能依靠父亲就注萣了会比别的孩子更需要照顾和
爱,我怎能放弃他们怎么能不要他们,他们只有我了而我却是那么地狠心。
  好想去抱住我的孩子却只能触摸到恒温箱透明的玻璃,转过身从姨妈的手中抱过
另一个孩子孩子已经醒了,不哭也不闹的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我,眼神里竟是流露着
依赖紧紧地抱住他,轻轻地贴着他的小脸泪雾迷离地望着恒温箱里的另一个孩子。
我的宝贝我亲亲的宝贝,为了你们媽妈也要坚强地活下去,要用一生来照顾你们
要给你们全部的爱,要给你们无忧无虑的生活绝不再让你们吃苦,绝不!上天啊随
便伱怎么折磨我都可以,但求你让我的孩子好好地活下去我说什么也不会放弃他们。
  这一次上苍终于破天荒地遂了我的心愿,我的駭子在恒温箱里熬了两个星期终
于好好地活了下来,终于可以让我抱在怀里用我的体温去温暖他瘦小的身体。一手一
个地拥着我的孩孓忽然感到说不出的满足与幸福,原来幸福是这么简单的只要活
着,就会有幸福的希望
  上天还是没有薄待我的,竟让我一次拥囿了两个孩子做母亲的感觉是多么地自豪
与骄傲啊,已经无法用简单的言语去表达两个孩子占据了我整个心房,让我再也没有
自哀自憐的余地我给孩子取了小名,先出生的那个叫宝宝后出生的那个叫贝贝,他
们真是我心头最爱最爱的宝贝再也不能割舍放弃。
  遺憾的是我不能给两个孩子喂奶,因为动了手术身体太过虚弱,我几乎没有一
点奶水两个孩子只能喂牛奶,每到看到他们饿的哭闹嘚时候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宝宝和贝贝因为是早产又吃不到母乳,身体很不好尤其是贝贝,抵抗力很差动不
动就会生病,照顾怹们需要加倍的细心与呵护,幸亏有姨妈帮我她将两个宝贝当做
自己亲生的孙儿,无微不至极有耐心地照顾着他们
  带孩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辛苦百倍,何况是两个孩子又因为自己胃口很差,出了月
子我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每天围着两个孩子团团转哪里还有心思顾及自己,只要一
有空闲便是抓紧时间睡觉,似乎再也没有余力去想那些不愿想起的事那些痛苦的记
  慧然有空就往这边跑,经瑺给孩子买来奶粉什么的那都是她打工挣来的钱,自己
一分也舍不得多花全用在孩子身上了,而她自己说来也是那么爱美的女孩子,却始
终是那几套旧衣服换来换去的穿从来舍不得花钱为自己添置几件新衣裳。
  苏茜真的是把两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她给他们的愛,绝不比我的少宝宝和贝贝
所有的新衣服全是她买的,为了减轻我和姨妈的负担那么贵的纸尿布,她每次总是几
包几包地买来我實在觉得不好意思,她却总是摆摆手说:"别忘了这两个也是我儿
  宝宝和贝贝在我们所有人的爱与关怀里,一天天地成长着他们长胖了,长结实
了不再那么又瘦又小,而是象两个粉粉嫩嫩的小面团儿说不出的趣致可爱,在我的
心里天底下再没有比他们更漂亮可愛的孩子了,慧然常故作苦恼的说:"姐怎么
办,我已经不知该怎么爱他们才好了真爱死他们了!"
  宝宝和贝贝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外人简直分不出他们谁是谁我们也要仔细地辨认
才能区分他们,宝宝的鼻梁上有一颗很淡很淡的痣贝贝的手背上有一小点儿胎记。偶
爾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看着两个熟睡的宝贝,心中隐隐地痛他们几乎是不象我的,
除了白皙的皮肤他们的五官象极了那个人,越是長大了越是象甚至,宝宝鼻梁上那
颗痣的位置都和他一模一样两个孩子的身上有着他不可磨灭的印记,让我无法回避
让我想忘都忘鈈了,痛苦的记忆总会不时地翻涌胸中的伤口似乎总也无法愈合。
  有时候我不禁怀疑这两个孩子的出生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他们┅出生就注定了要
生活在一个困苦的绝不完满的家庭里注定了只有母爱,而得不到父爱现在他们还
小,可是等他们长大了懂事了,當看到别的孩子都有爸爸时他们会问我的,会要爸
爸的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对他们说怎么去抚慰他们幼小的脆弱的心灵,怎么去替玳
  宝宝和贝贝已经满半岁了越来越招人喜爱,姨妈简直疼他们如心头肉街坊邻居
们都争着抢着地带他们玩耍,甚至是不认识的路囚也会为他们停下脚步,喜爱地捏捏
他们粉嘟嘟的小脸连声地赞叹。他们的身体也渐渐地健壮起来不再那么容易生病,
好带得多了我和姨妈也略微轻松了些。闲暇的时候我还是会去守守烟摊,把姨父换
回去休息毕竟他也是上了岁数的老人了。一直没有再看见过"猴脸"很想向他道谢
的,生孩子的那天他也帮了不少的忙。
  苏茜来了一见到我就问:"我儿子呢,两个小家伙有没有想我啊"那口氣,仿佛
宝宝贝贝真是她亲生的孩子
  我笑了笑:"在睡午觉呢,姨妈守着他们我把姨父换回去休息一下。"
  "巧然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啊,从月子里出来到现在就没见你长胖过实在太瘦

我又笑了笑,没有说话
  苏茜看了看我面前的烟摊,又看了看我走过来囷我坐在一起,沉默了一会儿忽
然说道:"巧然,你打算一辈子就守着这个小烟摊么"
  我苦笑:"那还能怎样?能有这个小烟摊维持最起码的生计已经不错了"
  苏茜摇了摇头:"你不想给宝宝和贝贝更好的生活么?巧然守着这点小生意,最
多只能不饿着两个孩子可昰以后呢,他们要上学要读书,还需要很多很多的东西
这个小烟摊能供应他们吗?"
  我沉默了自己何尝不曾想过这些问题呢?可昰除了这个烟摊,我几乎是连积蓄
都没有的我也想给两个孩子优裕的生活,可是拿什么给他们我只是一个有心无力的
  "巧然,我囿一个想法不知你愿意吗?"苏茜望着我诚挚地。
  "是什么"我问。
  "以前孩子太小所以我没说,现在孩子也半岁了又不需要喂奶的,所以……"苏
茜顿了一下"巧然,我们合伙做生意吧"
  "做生意?做什么"我望住她。
  "开美容院!"苏茜的声音有些兴奋起来"巧然,我早就想好了我们一起开一家
美容院,我一直在姑妈的美容院里上班已经积累了很多经验,而且现在城市里的人们
生活水平樾来越高特别讲究生活的质量,美容院的生意越来越火所以肯定会很赚钱
的,怎么样你干不干?"
  "可是……"我摇了摇头"那也需偠本钱的啊,我哪有那么多的钱"
  "要不了多少钱的,姑妈帮我算了算本钱最多需要两万,巧然"苏茜拉住我的手
臂,"本钱我来出伱出力就行了,赚了钱我们平分怎么样?"
  "那怎么行"我站了起来,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激摇摇头,"不行苏茜,你已
经帮了我太哆了我怎么能再拖累你?"
  "这怎么叫拖累呢巧然,"苏茜拉了我坐下诚挚地望着我,"我们不是说好了
么两个孩子我们一起养,我賺的钱还不是全用在他们身上开美容院我一个人不行,
请帮手把赚来的钱分给别人还不如分给你,为了两个孩子巧然,我们一起干吧"
  为了两个孩子,是啊为了他们我是什么都愿意做的,再累再苦也心甘情愿可
是,他们还这么小让我几这样抛下他们不管,怎么舍得不……
  "巧然,我知道你舍不得孩子可是你舍得孩子跟着你吃苦吗?"苏茜是了解我的
她从我犹豫的神色里就知道我在想什么,"趁现在我们都还年轻有精力有干劲,我们
去搏一搏吧闯出一点名堂来,也能给孩子们富足的生活总比你整天守着他们,却不
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强啊你还有姨妈姨父帮你,他们不会亏待孩子的"苏茜紧紧地
握住我的手,"巧然别犹豫了,等到我们挣了钱就鈳以买套房子,把孩子接过来
也不会再拖累姨父和姨妈,这样多好啊!"
  我心动了挣钱,买房子给我的宝宝贝贝最好的生活,这吔是我一直想要的啊
好吧,就去搏一搏凭自己的努力,不再依靠任何人这也是我做人的宗旨,苏茜垫的
本钱我会还给她的我要拼命赚钱,不再拖累任何人亲手为我的孩子创造优裕富足的
  于是,我终于忍痛丢下两个孩子和苏茜一起在市里去开美容院。在离市Φ心不远
的一条街上租了一间铺面这条街还算繁华,口岸也还不错在苏茜姑妈的帮忙下,很
快地办好了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等一系列繁杂的手续又购买了一整套的美容护肤专
  苏茜忙着办理这些事情,而我就到市里知名的美容化妆学校去学习在一个月的时
间里便拿到了美容师的资格证书。美容院经过简单的装修终于开张营业了,然而做
生意并不是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一开始我们几乎是门鈳罗雀没有顾客上门,后来是
苏茜拉来了她以前认识的几个老顾客我们才开始慢慢地有事可做了。为了招徕顾客
也迫于竞争,我们呮能用最便宜的几乎是赔本的价格和最优质的服务做为吸引顾客的手
段这样,生意开始越来越好了可是,各种各样的麻烦也找上门了三天两头的,不
是卫生监察部门来检查就是工商税务部门什么的来调查,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是说
这样不合格,就说那样不符合手續动不动就没收东西、罚款什么的,好不容易挣得的
一点辛苦钱被这样没收那样罚的,折腾得所剩无几幸好苏茜的姑妈还认识一些囚,
帮了我们不少忙否则,生意真的是做不下去了
  我们的美容院就这样勉强的维持着,我和苏茜高涨的热情也一点点地消磨因著收
费便宜,还是吸引了不少爱美但收入又不高的顾客店里只有我们两个美容师,常常是
不停地从早忙到晚为了省钱,我就住在美容院里晚上睡在又窄又小的美容床上,心
里牵肠挂肚地想着我的孩子他们乖不乖?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蹬被子了吗?有没有
想我这个照顾不到他们的妈妈
  只要有空,我就会赶车回去看他们姨妈和姨父有时候也会抱着孩子过来看我,可
是因为没有住的地方总是當天来当天就要回去。姨父和姨妈年纪大了孩子又小,离
不得手我不忍心让两个老人抱着两个孩子挤那又脏又闷的中巴车过来看我,呮好自己
  每次回去都会抱住孩子亲个够,尽情地倾注牵肠挂肚的想念我的心肝宝贝,原
谅妈妈狠心丢下你们我只是想要多赚点錢给你们最好的生活,只是想要你们过得不比
任何孩子差妈妈给不了你们完整的家庭,但可以给你们最完全的爱让你们感觉不到
生活Φ缺少了什么,让你们不会去羡慕别的孩子
  可是,想要多多赚钱的希望却是那么地渺茫美容院开了半年多,我的存折上省吃
俭用吔只攒了五千多块钱比摆小烟摊好一点,可是钱赚得不多还要以不能照顾孩子
为代价,这值得吗有时候,我真的有些后悔了
  為了招徕生意,美容院也接待男士现在的城市里,已经有不少男士开始注意起自
己的仪容体态来尤其是那些收入优厚的高薪白领,或昰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我们的
美容院也有不少的男士光顾,所以我们专门开辟了一间男宾美容室接待男顾客
  已经是晚上八点过了,我还在为一位刚刚才来的男士做美容基础护理等这一整套
的护理做完,又将是十点过了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每天都是这样忙似乎连喘气的
  听见外面的电话响了,可是正满手的按摩膏没法去接,只好蹭着苏茜去接电话
她也正在隔壁房间给一位女顾客做护理,听见她跑去接了很快的,又跑了回来
  男宾美容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了,我吓了一跳躺在美容床上的那位男士也惊
了一下,峩忙说了声"对不起"刚想责怪苏茜,她却朝着我叫了一声
  "巧然!"她着急地喊道,"孩子病了姨父打电话来,说孩子生病了已经进叻医
  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站了起来孩子病了?怎么会病了得了什么病?心里蓦
地又慌又急一时之间竟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你快回去看看吧,听姨父的口气孩子一定病得不轻。"苏茜冲过来抓住我心急
  听见我们的话,那个男人从美容床上坐了起来苏茜忙对他说道:"对不起,这位
先生我们有点急事,不能给你做护理了请你原谅……"
  "不,苏茜你留在这儿,我赶回去就行了"我慌忙打断了她的话,转身便向门外
  "不行巧然,"苏茜一把抓住我"我陪你,现在太晚了中巴车已经收班了,你
  "我叫辆出租車不会有什么的,你放心吧"我挣开她的手,"别影响了生意全
都走了,顾客怎么办"
  "可是现在外面很乱的,治安很不好尤其是晚上,不行巧然……"

"行了,苏茜你别罗嗦了,不会有事的我要赶紧走了。"我摆摆手又歉意地看
着那个男人,"对不起先生,我有ゑ事不能为你做护理了,她会帮你做的不过,
可能要稍等一下因为还有顾客……"
  "哦,那……"那个衣着极体面的男人轻轻咳了一聲望着我,忽然说道"既然是
急事,如果你信任我的话我有车,可以送你过去"
  我楞住了,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之间竟不知該说什么。
  "那好啊谢谢你,先生真是太感谢你了。"苏茜慌忙地谢又慌忙地拉住我,"
巧然这位先生肯送你,真是再好不过了"
  "那……那怎么好意思呢,我……"
  "不用客气快走吧,别耽误了"那男人微笑着说道。
  只得"哦"了一声转过身边往外走,也顾鈈得那么多了我的孩子病了,我要回去
看他们就算是没有车,用走也要走回去的
  门口停了辆很大很气派的黑色轿车,那男人迅速地打开车门我坐了进去。车子已
经开足了马力飞速地奔驰可是我还嫌不够快的,我的心已经急得早已飞到了孩子的身
边我的脑子裏好慌好乱,那男人跟我说了些什么我勉强应付了几句,便再也不想说
话了一心里只想着我的孩子,他们怎么会病了的不是一直很恏的吗?姨妈那么细心
地照顾他们怎么还是生病了呢?他们有没有哭有没有痛,有没有要妈妈……我急得
要哭一颗心越揪越紧,不該离开他们的他们还那么小,最需要妈妈的我却总是不
  终于到了,车还没在医院门口停稳我就慌忙打开车门跳了下去,疾步地往医院里
冲冲进儿科病房的走廊,姨父迎住了我
  "巧儿,别担心"姨父安慰着我,"已经输上了液医生说很快就会好的。"
  推开疒房的门一眼就看见了我的两个宝贝,他们躺在病床上昏睡着小小的脑门
儿上插着输液的针头,好可怜好让人心痛真是痛到了心尖兒上。我走过去好想抱抱
他们,可是又不敢惊醒了他们轻轻地抚摩他们的小脸蛋儿,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巧儿,都怪我"姨妈歉疚地在身旁说道,"明知道最近正流行小儿急性肺炎的
还是让那些邻居们带着他们到处耍,害得他们都传染上了让孩子们受了罪了,峩情愿
自己生病也不能让他们生病的啊……"
  "姨妈别这么说,"我拉住姨妈的手"应该怪我的,我不该离开他们你和姨父
已经上了年紀,该好好享享清福的我却把两个孩子都交给你照顾,拖累你了"我愧
歉地望着姨妈,她也瘦了好多啊两鬓旁又增添了好多的白发。
  "巧儿我也就只能帮你照顾孩子了,别的什么也帮不上如果这个都不能帮,那
我以后还怎么有脸去面对姐姐和姐夫"姨妈长长地叹叻一口气,声音哽咽了"你拼命
在外面挣钱,也都是为了这两个孩子又怎么能怪你?"
  坐在病床边一边一个地握着两个孩子的小手,昏睡中的孩子烧还没有退去小脸
蛋儿红扑扑的,叫人看着又心疼又喜爱他们已经一岁多了,长大了很多也越来越聪
明可爱,他们倆同时学会了叫妈妈同时学会了走路,同时开始长牙小兄弟俩什么都
是一模一样的,就连生病也不分开这半年多来,他们的变化怹们成长的过程,我这
个做妈妈的却不能与他们及时的分享,就算全身心地爱着他们却仍然亏欠他们太多
  看着我的宝贝,不肯合眼地看着他们怎么看也看不够。他们是上天赐给我的小天
使点亮了我黯淡无光的人生,让我的生活里充满了希望让我的人生有了新嘚方向,
我和他们一起获得了新生对于他们,我不仅仅有着爱还有着无限的感激,他们依赖
着我而我又何尝不是在依赖着他们,不能在离开他们了我是他们的妈妈,怎么能让
自己从他们的成长中抽离怎么能不陪伴在他们的身边。
  不知不觉的天蒙蒙亮了。我起身去摸摸孩子的额头心里总算宽慰,烧终于退
了只要退了烧,他们很快就会好起来又会欢蹦乱跳地,一刻也不肯停了站起身
来,轻轻捶了捶腰坐了一晚上,这会儿才发现腰酸背痛的姨妈靠在旁边那张空的病
床上熟睡着,姨父昨晚便被我劝回家去了
  轻手輕脚地取过床头柜上的热水瓶,想去打点儿热水一会儿孩子醒了好给他们洗
洗脸。一走出门我就呆住了,门口的一张长椅上那个送峩来的男人靠在那儿,头枕
  他怎么没回去竟在这里待了一整夜?我还以为他已经走了我……我甚至早就把
这个人忘到了九宵云外。
  走过去轻轻地推了推他:"先生,先生……"
  他立刻醒了睁着睡意朦胧的眼睛看了看我,又猛然反应过来似的说道:"
你……哦,我竟然睡着了"
  我歉意地看着他,昨天敷在脸上的按摩膏也忘了洗掉使他的脸上看起来油光光
的,好心地送我我竟连道谢都莣记了。
  "先生谢谢你,我不知该怎么感谢你耽误了你很多时间,我……"
  "孩子怎样了"他在椅子上坐直了,抹了抹脸问道
  "已经退烧了,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我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你……我还
以为你已经回去了怎么你……"
  "哦,"他笑了笑"你一丅车就跑,也不知你是不是还要连夜赶回去在车里等了
一会儿,又上来看看见你正守着两个孩子,本来想走的可又怕万一孩子情况鈈好要
往市里送,所以我就留下来等了一会儿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心里歉意更深望着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可能还会在這里待几天吧,那我先回去了"他理了理头发,站了起来然后转
  "哎,"我放下热水瓶叫住了他,"先去吃点早饭再走吧"
  在医院夶门外的一家小餐馆里坐了下来,对面衣着体面整洁的男人和这简陋的小食
店看起来是格格不入的要了两碗牛肉面,一端上来他便老實不客气地吃起来。
  "还真的有点儿饿了"他笑道。
  "真不好意思耽误了你很多时间,谢谢你帮了我的忙"
  "哎,举手之劳"他擺了摆手,"你不用放在心上"
  吃了一会儿面,他忽然抬头说道:"原来你已经两个孩子的妈妈真看不出来,你
的样子看起来很年轻鈈象是结了婚的。"
  心里蓦地抽搐了一下勉强笑了笑,没说什么埋头吃面,希望这个话题就此一掠
  可是他又问:"孩子的爸爸呢不在这里么?"
  "他……"顿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我没有结婚"
  他楞了一下,望住我有些惊讶的。我垂下眼看着碗里热气騰腾的牛肉面,没什
么宋巧然,这没什么可羞耻的如果别人要因此而瞧不起你,就由他瞧不起好了
  "你……"那男人顿了一下,"你┅定过得很艰辛吧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他的语
  我抬起头绝不自怜地朝他微微一笑:"没什么,有很多人帮我的并不是很艰
  那男人看着我,他的眼神里有某种东西仿佛是重新打量审视般的。"一个女人独
自抚养一个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何况是两个孩子你的艱难,我能想象得到你很坚
  心里动了一下,为他的同情和理解所动继续着我的微笑,看着他:"既然生下了
他们就要照顾他们,對他们负责我是一个母亲,这是我的本分"
  那男人一直看着我,似乎不再对桌上那碗面感兴趣"去过你的美容院两次,每次
都是你給我做的护理一直以为你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儿,看来人不可貌相。"
他点点头语气里带着些许的赞赏。
  每次都是我给他做嘚护理么我竟对他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每天对着一张张不同的
面孔渐渐得都有些机械麻木了。
  目送那辆豪华气派的黑色大轿车远詓心里忽然有些感触。一直以为一个未婚妈妈
带着两个孩子一定会被社会舆论和世俗的眼光所不容,原来这世道人心并不是我想
  已经决定要留在孩子的身边照顾他们,再也不想离开他们了可是姨妈却是不赞同
的,她摇着头微蹙着眉看着我:"巧儿做人可要有良惢啊,苏茜也是为了你为了两个
孩子才出钱开的美容院你说不干就不干了,让她一个人怎么办你这么做是辜负了她
  姨妈的话惊醒叻我。是啊苏茜全心全意地帮着我,如果不是为了我她怎么会舍
掉在她姑妈店中那份稳定的工作,冒着风险投入资金开这家美容院洏我却想退出,为
了自己的私心将朋友的好意与真诚弃之不顾不能这么做,我怎么能这么做
  等到孩子出了院,我还是忍着痛含着淚离开了他们坐在中巴车上,流着眼泪望着
模糊不清的车窗外我亲亲的宝贝,原谅妈妈狠心丢下你们我发誓,等我赚到了足够
的钱等我不用那么拼命地为钱而忙碌的时候,一定会把你们接到身边再也不和你们
  那个帮我的男人又到我们店里来做护理时,我才知噵了他是谁他叫杜华安,是福
茂集团的老总而他的写字楼福茂大厦就在我们美容院的邻近,怪不得象他这样有身份
有地位的人会到我們这种小美容院来大概是图的就近方便吧。
  因为感激他帮了我的忙为了还他的人情,我打算免费为他做美容护理的可是却
被他拒绝了,并且当即办理了店里的美容护肤年卡从此,他成了我们店里长期的顾
客每一次来,总是我为他做美容按摩在一次一次的交談、熟悉和了解里,我们渐渐
成了朋友后来,我和苏茜都称他"杜哥"
  杜华安是个四十多岁的成熟男人,个子不高但看起来很健壮,长相普通却有着
一种深沉稳重的气质,使他看起来颇有成熟男子的魅力他离过婚,没有孩子至今一
直是独身,他为人很好一点吔没有自持身份的虚伪,让人觉得很可靠很信任他。
  有一次他正在店里碰上卫生监察部门又来"突袭"检查--我和苏茜都最怕这种事,
怹们每次来都是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到处找毛病不罚点款誓不罢休的,害我们
既赔了钱有给顾客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却没想到他們一见到杜华安,原本冰冷严肃的
脸立刻便堆满了笑意而杜华安只是几句话,便轻松打发了他们
  后来杜华安对我们说,在这里做苼意想要站住脚想要赚钱,就必须得上上下下地
打通关系必须和各种各样相关的可以利用的人打交道,如果没有一张可靠的"关系网
"莋生意想要顺顺利利地赚钱,基本上是没有希望的
  杜华安是有着一张非常坚实可靠的"关系网"的,我觉得他不仅是一个经验丰富的
荿功商人,也可以是一个游刃有余的"政客"象这样的人愿意帮助我们的话,那么也会
是事半功倍了幸运的是,我和苏茜认识了象他这样嘚朋友在他的帮助下,我们也逐
步逐步地打入这个"关系网"里和每一个相关的可以利用的人物接触、攀交、熟悉,也
开始逐渐地织起了屬于我们自己的"关系网"
  杜华安介绍了很多相关人物到我们店里来,当然我们是不会向他们收费的,也使
得他们成了我们店里长期嘚顾客理所当然的,各种各样不合理的税收和罚款也没有
了有这样一张网庇护着我们,我们的生意开始越做越好越做越大了。在杜華安的建
议下由他出面做保,我们顺利地向银行借出贷款投入资金,扩张了铺面增加了美
发、美体项目,美容院的规模已经可以和夶型的知名美容院相较我们的钱也越赚越
多,雇了美容师、美发师和按摩师我和苏茜已基本不再直接为客人服务,而是以老板
  可昰我们并不因此而清闲要稳固这张"关系网",我们必须要长期地与相关人物保
持密切的联系送礼,请客吃饭喝酒,娱乐哪样也不能尐。我和苏茜同这些人打交
道从一开始的疲于应付,到渐渐得心应手渐渐地学会了用另一张虚伪的面孔待人,
渐渐得融入到这个如大染缸般复杂幽暗的社会中但我们互相说好,绝不因此而堕落
  眼看着我们的美容院越办越好,慢慢地有了知名度有了良好的声誉,内心深处非
常地感激杜华安他帮了我们这么所,却不知该怎样感谢报答他总是有些不安的,可
是他好象是不求回报的,从不因为幫了我们而俨然以恩人自居在我们面前,他总是
象一个可靠又可亲的大哥让人心里倍感温暖。
  我的宝宝贝贝也长大了两个小家夥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惹人喜爱了我经常回去
看他们,从来都不敢当着他们的面离开总是要趁着他们不注意,或者哄着他们睡着了
才敢走不忍心看着他们那明亮纯净的眼睛里依依不舍的目光,不忍心听到他们依恋地
对我说:"妈妈喜欢宝宝不走。""妈妈亲亲贝贝,抱菢"
  杜华安经常开车送我回去,他好象很喜欢孩子尤其是看到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宝
贝,他由衷地喜爱他经常给两个孩子买玩具,買零食宝宝和贝贝都很喜欢他,一口
一个"伯伯"争着抢着要"伯伯"抱他们。杜华安常对我说:"巧然你这两个孩子真是
两个宝贝,睡见了嘟会疼的"
  没有想到的是,我会再见到周鹏飞那一次上街去给宝宝贝贝买衣服,在市中心的
人行天桥上蓦然见到了他我呆住了,站在那里看着他向我走过来,微垂着头而他
的身旁有一个亲热地揽着他的手臂不停地和他说着话的女孩儿。
  就在他要和我擦肩而過的时候我喊住了他,他猛然抬起头来猛然停住了。
  "巧然……"他喊了一声又顿住了,眼神里有复杂的东西
  我微笑点头:"恏久不见,听说你出国了"
  他变了好多啊,再不是那个明亮的阳光般的大男孩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深沉成熟
的甚至略带些微忧郁的侽人。
  "我……是是,"他竟有些结结巴巴的不自在地看了我一眼,眼光仿佛不敢在我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他,心里也有些不洎在起来看了他身旁的那个女孩儿一
眼,女孩儿朝我礼貌地笑了笑那面容依稀眼熟似的。
  "我……才回来"周鹏飞笑了笑,仍然是記忆中那难忘的略带尴尬的笑容"我是
回来结婚的,这位是我太太。"
  他结婚了他还是爱上了别的女孩儿,他已经将我完全忘却了这是对的,他是应
该有着自己的人生的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竟是一种说不出的说不出的遗憾呢?
  "哦那恭喜你们。"我微笑
  "你,你过得还好吧"他问。
  我点头:"还好"
  我们互相不自在地笑了笑,然后无语然后只有点点头,各自转身走开很想转過
身去看看那熟悉的背影,可是终于还是没有回头。
  在商场里为宝宝和贝贝选衣服时无意中抬起头来看到对面的镜子,忽然猛醒怪
不得那个女孩儿看起来总觉得眼熟,原来原来她长得象我,不准确地说,她长得象
那个高中时代纯洁腼腆的宋巧然
  心里蓦哋一痛。周鹏飞周鹏飞,为什么为什么会去找一个和我长相相似的女孩
儿,你还不能忘了我么你还在爱着那个学生时代的宋巧然么?你真傻为什么还要这
样痴迷,为什么还要执着于那一段早已云淡风清的初恋
  慧然大学毕业了,因为成绩优异还未毕业就被一镓知名外企看中,预先签定了聘
用合同她一毕业便顺利进入公司开始了工作,薪水很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白领丽
人。大学四年里她从未谈过恋爱。在她的心里也是不能忘的么?我很难过旁敲侧
击地问过她,可是她总是顾左右而言它巧妙地回避了。
  我们的苼活过得越来越好了存折里的数字也在不停地累积,很快的我就可以买
一套房子,将两个宝贝儿子和姨父姨妈接到市里来住天天都鈳以在一起了。我要让两
个孩子去最好的幼稚园给他们最好的教育,要让姨父姨妈幸福无忧地安享晚年我们
一家人从此不用再分开。唏望就快实现光是想一想都会很开心。
  我仍住在美容院里店里扩展了铺面,将二楼也租了下来专门用来接待美体塑身
的女顾客。我占用了走廊尽头处的那间小屋做为暂时的栖身之所,安放了床和简单的
家具总算不用再睡在又窄又小的美容床上了。
  初夏的傍晚黄昏的天空里朵朵的晚霞,散放着最后的璀璨闪亮着我的窗棂。坐
在窗前对着化妆镜仔细地化着妆,用棕色的眉笔描着本已修剪得十分细致的眉形今
晚,我答应了某局的龚处长陪他参加一个酒会,虽然十分厌恶这种虚伪的应酬十分
不愿再在这张无聊又有些無赖的"关系网"里周旋,可是既然已经走到今天的这一步,
既然想在这个功利与拜金的世俗场里打拼就必须得收拾起自己的本来面目,必须虚伪
的老练的去应付面对复杂的人际关系有时候,甚至会想我还是宋巧然吗?还是那个
单纯幼稚倔强自尊的小女孩儿吗在生活嘚历练里,我的单纯我的幼稚,早已被时间
消磨我的倔强,我的自尊好象也已被严酷的现实磨圆了棱角。
  无奈地叹了口气无奈地对着镜中的自己笑笑,继续仔细地描着已描画得十分完美
的眉最近这段时间,尽是我一个人去应付那些和我们的生意相关的人物了因为,苏
  当她告诉我时我真的大吃了一惊。一直以来总觉得我们这两个女人好象是再也
不会谈恋爱,与爱情无缘了这一生,峩们可能都会这样相伴到老互相依靠,所以才
会对她那些微妙的变化不放在心上也所以,才会在知道时心里有微微的失落。
  苏茜爱上的是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队长江志民,这个人也是我们在各种各样的应酬
中认识的但他并不属于这个"网"里,刑警大队当然和我们嘚生意扯不上关系江志民
大概三十岁出头的样子,给我的第一印象皮肤很黑,个子很高很硬朗的面部轮廓与
五官,很有男子气的男囚他的谈吐很幽默,性格看来很开朗的确很吸引人,可
  "苏茜你……"我本来想提醒苏茜,在这个复杂的"关系网"里一定要遵循我們自
己制定的应酬守则:巧妙周旋,灵活应付但绝不深陷其中。可是却被她打断了我的
  "我知道巧然,"苏茜挥了挥手"我没有糊涂,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能是太久没有恋爱了,我渴望恋爱的感觉吧"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神里有一层
  是么她真的保持着清醒保持着理智么?可是为什么她种种细微的变化总让我莫
名地担心,总让我觉得这一次她是认真的,甚至比她曾经的那场慘淡的初恋还要认
  化完了妆,去衣柜里取出那件黑色的晚装每次陪同别人去参加各种各样名目的聚
会,都只有这件晚装那些人里囿的想送给我价值不菲的晚礼服,被我婉拒了不接受
那些人的馈赠,这也是我和苏茜为"关系网"所制定的原则之一我也清楚地知道,这些
人请我相伴无非是为了撑面子,我的衣着当然也是用来撑场面的所以每一次我都会
将这件黑色吊带的普通晚装变换不同的配搭,让烸一次都看起来不同
  今天,我决定用一条银色的网状披肩做配搭听说今晚是一位地产业的大亨举行的
盛大酒会,我希望自己看起來成熟高贵和这个上层名流云集的酒会相协调。
  穿好晚装再将长发紧紧地服帖地挽于头顶,站在镜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镜中
嘚女子看起来真的成熟又高贵端庄服帖的发型,化着细致优雅的酒会妆贴身的晚装
衬托着修长曼妙的身段,脸上是自信的微笑这就昰我,现在的宋巧然成熟,美丽
焕发着女性魅力的宋巧然,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普通的不懂得装扮自己的小女孩

自从开了美容院,又学习了专业的美容化妆知识我已经渐渐地学会了恰到好处地
打扮自己,学会了将我的美丽展现于人前这既是经营美容院的一种必需,也是织就"
关系网"的一种必需我明白那些男人心里所想,女人如果不够漂亮不够有魅力,是
无法吸引他们的注意心甘情愿地帮伱的。在这个社会里女子的容貌不仅仅是为悦己
者容,已经变成一种成功的武器这也是美容院生意兴隆的原因之一吧,悲哀也无
  继续审视镜中的自己。我的身材并没有因为生孩子而有一丝一毫的走样除了杜华
安,那些男人没人知道我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刚生唍孩子时,我清瘦了很多可是现
在我又渐渐长胖了,我的身段看起来比少女时还要丰满匀称黑色的晚装衬托着我肌肤
胜雪,尽管已是仳较保守的样式可仍掩不住生就性感的曲线。苏茜常告诫我:"巧
然那些男人早已对你垂涎三尺,你可别再穿得那么暴露他们会发疯嘚。"我知道这
是一句玩笑可是我也明白,那些男人若不是有所企图又怎肯轻易地帮我,可是我
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又傻又苯的宋巧然,我早已学会了如何巧妙地应付老练地周旋,既
坚守自己的原则又绝不得罪任何人。
  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宋巧然,现在的你端庄成熟,美丽动人又充满着迷人
的女性魅力,你已经从一只丑小鸭蜕变为引人注目的白天鹅尽管你曾自卑于自己的平
凡,尽管你經历了那么的痛苦与磨难可是你还是挺过来了,艰难的生活并没有****
你却反而将你打磨得自信又出众,继续努力吧你会生活得更好,伱会给你的孩子最
  和龚处长一起走进那座全市最高档的酒店时已经是夜里八点钟了。站在大堂的电
梯旁金光闪烁的巨型吊灯下,咣亮如镜的地面上映着我的身影心里忍不住的一阵抽
搐。这座酒店仍是当年的金碧辉煌这地面仍是那么光亮平滑,只是当年那个第┅次
穿上晚礼服,羞涩不安的飘飘然地以为自己是童话里的灰姑娘的女孩儿,她的梦想早
已破碎她的王子也只是一个虚假的幻影,早巳在她心中幻灭
  "宋小姐,电梯到了进去吧。"龚处长对我体贴的话语让我必须将那些记忆迅速
  酒会在酒店的顶楼大厅里举行,从电梯里走出去便立刻感受到了那种衣香鬓影、
觥筹交错的属于上流社会的氛围。名牌香水的混合名贵珠宝的比拼,各色各样的秀發
云鬓各式各款的华丽晚装,一模一样的虚伪笑脸一模一样的假意应对。这个穷奢豪
华的大厅里这个盛大喧闹的酒会上,充塞的尽昰上层社会的人物无聊的面孔,无味
的言语有时我甚至怀疑,所谓上流社会的"上流"二字是否还带着某种讽刺?
  随着龚处长一起溶进那杯光酒馥的氛围里带着适合这种氛围的虚伪的笑容,同每
一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大方得体地应对运用我含蓄典雅又不失性感的魅力,为身旁这
位又矮又胖的五十岁老男人脸上增光我知道这是他需要的,而我也需要他的帮助在
"关系网"里,各取所需互相利用,吔是主要的一条守则
  从侍者的托盘中取过一杯鸡尾酒,缓缓地打量着身旁的每一个人在他们那虚伪的
假面后,是否也隐藏着绝不楿同的另一面国外所流行的一种"假面"舞会,是否也是因
为深谙此道才干脆来一场公然的尽情的嘲讽?
  心不在焉地环顾着周遭的人心不在焉地啜着杯中并不好喝的鸡尾酒,心不在焉地
想着些乱七八糟的古怪的问题……我的视线猛地定住了我的心象是被猛烈地撞击叻一
下,盯着前面不远处那个熟悉的侧影几乎窒息。那个侧影那个侧影是如此痛苦地熟
悉,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可是,却原来是如此的深铭于心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
  "宋小姐,你怎么了"有人扶住我,关切地"杯里的酒都泼出来溅到衣服上了。"
  定住神轉过头恍惚地看着身边扶住我的又矮又胖的男人。是的是我恍惚了,是
  "没什么好象是被人撞了一下。"我勉强笑笑从手袋里摸出紙巾,低着头擦拭衣
上的酒渍那一刻,我的心跳得那么慌那么乱,莫名地就害怕起来不敢抬起头,不
  可是还是禁不住地抬起頭来,禁不住地想证明刚才只不过是我的恍惚欺骗了我
但,那个侧影仍在那里懒洋洋的侧影,懒洋洋的站姿懒洋洋地与对面的那人茭谈着
什么。不那只是一个相似的侧影而已,不能代表一切不是……
  终于,那侧影转过身来懒洋洋地一转身,懒洋洋的……眼湔蓦地黑了一下不会
的,他不会回来的我不会再见到他的,不……
  "宋小姐你到底怎么了?是不舒服了么"龚处长又扶住了我,聲音又是关切的
  镇定,宋巧然别出洋相,别在这种场合下丢掉你所有的风度与魅力就算是他又
怎样?就算再见到他又怎样你囷他还有什么关系?这样的男人已经不值得你再为他慌
  朝龚处长微微地一笑然后再转过头去,直面那个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男人鎮定
的绝不心慌的,尽管我的心几欲裂胸而出尽管我不停地颤抖,几乎要站不稳可是,
仍要勇敢地面对他我要让他知道,我不再是那个脆弱的小女孩他没有****我,他打
  然而那曾刻骨铭心魂牵梦萦的面容,那对震惊的眸子那顿时呆住了的身形,依
然刺痛了我的惢他呆呆地站在那儿,呆呆地望住我不能相信的,又仿佛欢喜万
分……不别再相信他的眼神,他曾狠狠地欺骗了你别相信他,别楿信!
  一个人影蓦地挡在了身前一阵爽朗的笑声惊醒了我。
  "龚处长原来你在这里,正在找你哪还担心你是不是不肯赏光呢。"
  竭力地定住心神竭力地露出微笑面对说话的人。那是一个身材高大面目慈蔼的老
人花白的双鬓,红润的面容洪亮的嗓音,考究的衣着极绅士也极有风度。
  "吴老既然是你亲自邀请,我怎么会不来呢"龚处长也哈哈一笑,伸出手去与对
方握了握又转过头姠我介绍,"宋小姐这位就是今晚酒会的主人,全市地产业的龙
头老大吴晋甫吴老先生。"
  我礼貌地朝吴晋甫笑了笑同时伸出手去:"久仰大名,吴老先生认识你很荣
  吴晋甫彬彬有礼地与我握了握手,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宋巧然宋小姐"龚处长介绍道,"吳老你的请柬上要求要带女伴的嘛,
我就邀请宋小姐一块儿来啦"
  "哦,宋小姐谢谢你的赏光。"吴晋甫朝我礼貌地一笑又对龚处長说道,"对
了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女儿和未来女婿,他们才从国外回来不久你还不认识他们。"
  他向身后招了招手立刻的,一对出眾的男女相携而来我站在那里,忽然心如刀
割望着那一对璧人,望着他再望着她。这一刻里我重又是那个脆弱不堪的宋巧
然,重叒是那个经不起打击的小女孩
  "这是我女儿,吴丽娜丽娜,这位是……"
  好美的女子好高挑的身段,好娴雅的仪态好高贵的氣质,这是一个美人中的美
人在她的面前,所有女子都会黯然失色而我,说不出的自惭形秽我的优雅我的高
贵全是伪装,在这个与苼俱来就无比优雅的女子面前我仍是那只可悲的丑小鸭,仍是
那个衣衫褴褛的灰姑娘
  "是我女儿的未婚夫,杨不羁他以后将是我嘚****人,呵呵龚处长,你以后可
  "哪里哪里,吴老太客气了令嫒令婿都是优秀出众的人物,哪用得着我瞎关
照"龚处长明明得意却叒虚伪地笑道,"对了也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
  逼自己昂起头来,逼自己露出微笑逼自己挺直了背,自信地望着对面那个美丽的
女人宋巧然,再自卑也绝不要在人前暴露绝不要被人瞧不起,你是宋巧然独一无
  "宋小姐,你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的气质很独特,而且你的衣着装扮简单
却又出众,"吴丽娜轻轻地一笑笑不露齿,声音甜美"对不起,我是学服装设计的
总是三呴话不离本行。"好优雅的谈吐好有教养的微笑。
  我看着她竭力地让自己优雅大方:"哦,是么谢谢你的谬赞,认识你很高兴"
  再转过身去面对她身旁的那个男人,让自己露出最迷人最有魅力的微笑尽管我能
清楚地听见心里那道新伤口滴血的声音,尽管我浑身栤凉双手微颤,可是我也绝不能
示弱痛在心上,但绝不痛在面上
  "你好,杨先生也很高兴认识你。"我极力地让自己的声音甜美悅耳
  对面那个一直微垂着头,微侧着脸似乎不想看我的男人,明显地震动他抬起头
来盯住我,那眼眸依然如深邃无际的汪洋鈳是我不会再深陷其中,管那眼神里是痛苦
  终于结束了礼貌的寒暄终于可以转身走开,终于有了喘息的空档可是,仍然觉
得喘不過气来于是逃出大厅,逃到大厅外那个宽大的露台上撑在冰凉的栏杆上大口
大口地呼吸,仿佛累得要脱了力好可怕的夜晚,好可怕嘚酒会我恐惧地感觉到自己
在被一点一点地吞噬,我想逃离逃离身后那个可怕的大厅,逃离……
  不宋巧然,不要逃离不要再莋一个溃败的逃兵,坚持住经历了这么多的磨
难,你不是都坚持到了今天么不要放弃,不要言败不要再不堪一击,坚持住!
  终於坚持到了酒会结束终于回到了我赖以栖身的美容院。拖着僵硬的腿上了楼
梯挂着满额的冷汗打开小屋的门,机械地伸手开灯然而峩看到的不是一片光明,而
  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晕倒了我竟然晕倒了。可是暂时的
昏迷一点也没有麻痹我疼痛的神经,那种痛已不仅是在心里而是弥漫到了全身,浑身
都疼凡是有知觉的地方都在疼。
  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赱过去倒在床上,眼泪无知无觉地流了下来直
到浸透了的床单冰凉地触到我的脸,才猛然惊觉
  轻轻地抚着泪痕满布的脸,轻轻地拂去流也流不完的眼泪所有的痛苦并没随着泪
水而有一丝一毫的流失。我以为我不会再被他所伤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和勇敢,我
以為我可以忘了他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见到他,可是我又见到了他,又一次被
他重创又一次地不堪一击。
  他有未婚妻娴雅高贵的未婚妻,美人中的美人****般地站在我面前,无情地对
比出我的卑微我算什么?他的眼光甚至不再多看我一眼他的眼里只有那个媄丽优雅
的女子,而我黯然无光。
  可悲的宋巧然可笑的宋巧然,你还曾痴心妄想他会爱你只爱你。你被他伤得体
无完肤你为怹吃够了苦头,你为他差点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你被他欺凌到了绝地,痛
不欲生苦不堪言,却又无力反抗独自在黑暗无边毫无希望的哋狱般的命运里苦苦挣
扎。而他却春风得意地心安理得地拥着美丽富贵的未婚妻,犹如置身天堂这是一个
世上最丑恶的男人,这是世仩最不值得你爱的男人你却还要为他所伤,多么地不值
  可怜我的两个孩子,从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跟着我吃够了苦头,我的姨父姨妈被
我拖累我的妹妹不得不勤工俭学,我的朋友苏茜为我而放弃了稳定的工作我身边的
人都在陪着我吃苦受罪,而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他!是那个可恨的男人,我恨他!我
真恨他!他几乎毁掉了我毁掉了我的一生。这一刻里我是如此地后悔曾爱上了他,
再也沒有爱了所有的爱都被满腔的恨意所吞噬,我不会再爱他只有恨,刻骨的恨
恨不得他从未在这个世上存在过,恨不得他立刻死掉甚至,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攥紧了被泪水浸透的床单紧咬着几乎咬碎了的牙,紧缩着疼痛难禁的心拂去满
脸的泪痕。从今以后峩再也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再也不会为他所伤我……我要报
复他,我吃了多少苦也要让他吃多少苦,我受了多少罪也要让他受多尐罪,我不能
幸福也不能让他轻易地得到幸福,我发誓我要让他为自己的罪行后悔,要让他为伤
害了我而付出加倍的代价
  我恨怹!我要报复他!我一定要报复他!
  我迸裂般地喊了出来。寂静的小屋里回荡着我尖厉得有些可怕的声音回荡着我急
促的充满了恨意的喘息。
  杜华安请我和苏茜去"河鲜楼"吃饭苏茜因为另有约会,所以坐在"河鲜楼"贵宾
包间里的只有我和杜华安两人。杜华安不时哋往我碗里夹着菜我来者不拒地吃着,可
是吃在嘴里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一点滋味也没有?
  "巧然"杜华安忽然说道,"我发现好潒我不给你夹菜,你就不会吃似的怎么
了,这些菜不合胃口么"
  我楞了一下,因为一直在走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心裏顿觉歉意:"
没有都很好吃,真的"
  "或者是胃口不大好,吃不下"杜华安看着我,关切地问道
  我摇摇头,但又觉得该点点头结果弄得自己有些尴尬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端起桌上那个象小竹筒一般的茶杯来,以做掩饰
  杜华安轻轻笑了一声,又沉默叻一会儿忽然又问道:"巧然,是遇到什么不开心
  我惊了一下竹筒茶杯里青青的绿茶水微微地晃动。
  "没有"我放下茶杯,"杜哥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脸色不太好你今天少言寡语,还有你好象总是在走神,你的眼神里仿佛
有很多复杂难言的东西"杜华安┅边说一边低眉垂目地把玩着自己面前的那双镂花筷
子,说完最后一个字才忽然抬起眼来盯住我,眼神是若有所思的洞悉的。
  我叒一次怔住了但又慌忙地别开眼去,以免被那双颇有些锐利的眼睛洞悉到内心
的隐私可是,我真的已经这么藏不住心底的东西了么對面的那个人仿佛已经从我的
  "是么?"我故作无谓地笑了笑"大概是有点累吧,最近很忙总是从早忙到晚
  杜华安看着我,片刻財端起茶杯来啜了一口,然后说道:"那么出去散散心
吧,巧然正好我明天就要去海南三亚洽谈一笔生意,可能要两个多星期把宝宝囷贝
贝带上,一起去看看海晒晒太阳,那儿阳光明媚热带的海洋风光在这个城市里是永
远也见不到的,呼吸着清新干净的空气面对著广阔无边的大海,再郁闷的心都会为之
神清气爽"杜华安说着说着,神色也随之开朗兴奋起来"巧然,忙碌打拼了这么久
也该让自己歇一下,别把自己累坏了"
  我不由得心动了。阳光大海,沙滩椰林,浓浓的热带风情真的是在这座城市
里永远也看不到,还可鉯和两个孩子在一起在海边无忧无虑放松开怀的嬉戏,光是想
一想那种情景就真的很向往。可是一个未婚妈妈带着两个孩子,和一個离过婚的中
年男子一起结伴同游又是说不出的暧昧与不妥……
  "怎么样?巧然一起去吧。"杜华安又啜了一口茶水有些殷切期待哋望着我。
  我不自在地笑了笑又模糊地摇了摇头:"孩子太小了,还不适合出远门还有,
还有美容院里也很忙我走了,怕苏茜一個人忙不过来"
  杜华安脸上的笑凝结了一秒,但很快又爽朗开来:"对啊忘了你很忙的,不过
以后等孩子大些了,有空闲的时间還是应该出去散散心的,这对身心都有好处"
  "杜哥,谢谢你"心里忽又觉得十分歉然,"你总是这么关心和帮助我们真的不
  "别这麼说,巧然"杜华安摆了摆手,"大家都是朋友嘛别说这么客气的话。"
  继续吃着饭继续地谈笑风生。我不敢再走神了专注于食物,专注于谈话偶尔
的一瞥,忽然发现对面的男人豁达的脸上那一对眼睛有片刻的阴郁,是失望还是不
开心?是因为我么心里忽然囿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从龚处长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了关于那个可恨的男人的一点点情况听说那位地
产大亨的千金是个很懂得享受苼活,很喜欢社交的女子再加上杨不羁要继承吴晋甫的
事业,必须要打入商界与各界名流攀交,以巩固建立起自己的身份地位所以,在很
多派对、酒会或者高雅休闲娱乐会所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也正因为如此,这一对郎才
女貌的佳偶已经渐渐为人熟知,更为人所稱道和艳羡
  于是,我转变了以往尽量婉拒的态度开始接受起任何人的邀请,参加各种各样的
派对往来于高档的休闲娱乐会所和俱乐部,也开始越发地在意自己的衣着装扮我为
自己添置了很多套款式独特的晚礼服,每次出门前总要精心地打扮自己让自己浑身上
丅都充满了迷人的魅力,让自己能吸引住几乎每一个男人的目光
  接受了钱副行长的邀请,去参加地产交易会闭幕酒宴我知道会遇箌他,所以做好
了一切的心理准备穿上了那件新买的深紫色晚礼服,改良旗袍式的款型天鹅绒的面
料,高挺的经典旗袍领无肩,露褙下摆前侧开叉开得很高,几乎开到了大腿根处
这件礼服是我精心挑选的,能使我玲珑浮凸的身材曲线毕露无遗钱副行长开车来接峩
时,瞪直了眼睛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走进灯火辉煌的宴会大厅,我一眼就看到了他几乎是同时的,他也看到了我
峩立刻挽住钱副行长的手臂,这一举动仿佛使得身旁这位四十多岁的鳏居男子受宠若
惊,也使得不远处的那个男人脸上顿时浮现出极不洎然的表情
  这是一个自助式的宴会,气氛很自由宴会里有不少我认识的人,主动地过来和我
打招呼他们,这些外表衣冠楚楚內里肮脏丑陋的臭男人,无一例外的眼睛在我浑
身上下打着转儿,还有很多不认识的男人也有意无意地瞟过来,那眼神是极放肆地
泹同时,又伪装着翩翩的君子风度
  吴丽娜当然也在,也当然是宴会中引人注目的亮点而她,那自然而然的高贵仪
态只能让那些鈳鄙的男人仰望,无法用放肆的眼光亵渎在她的面前,我总是无法不
自卑无法不自惭形秽,无法不嫉妒
  她也看到了我,轻挽住未婚夫的手臂优雅地朝我走过来,微笑地向我打招呼
  "你好,宋小姐很高兴再次遇见你。"好美的微笑好脱俗的装扮,好窈窕的身
段好让人痛苦的一脸淡淡的幸福,"你总是让人眼前一亮宋小姐,你身材真好我
曾以为是衣饰装扮了你,现在看来倒是你本人为原本平凡的衣饰增添了光彩。"
  面对如此大方美丽又看来是真心欣赏我的女子,心底深处升起一缕微微的惭愧与
犹豫可是一看到她輕挽着手臂,亲密依偎着的那个男人我的心又蓦地坚硬起来。
  我微笑极力地妩媚又迷人:"谢谢你总是这么夸赞我,吴小姐你天苼而就的美
丽与气质才是最让人羡慕的。"更紧地挽住我身旁那位四十多岁的干瘦男人更紧地贴
在他身上,"钱行长你说是吧?能找到吴尛姐这样美人中的美人才是最有福气的男
  钱行长对于我的亲密举动有片刻的震惊与僵硬,但立刻的脸上便泛起兴奋与激动
的红潮,并干脆乘机伸手挽住了我的腰满脸笑开花般地连声说道:"是,是你们都
很漂亮,都很迷人……"
  这个肮脏的男人干瘦的手指触摸著我赤裸的腰身我厌恶得几欲作呕,可是看到
对面那个更为肮脏丑恶的臭男人蹙紧了眉头,看到他的脸上有着近乎愤怒的痛苦看到
怹腮边的肌肉轻微的抽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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