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梦见四岁半儿子梦见自己爬上很高的地方树 用刀修剪树枝 然后别人说我儿子聪明又厉害 这是怎么回事呢 谢谢大家

 
 Guo鬼寺之碧海情天穿过这片竹林,就昰师父赤松子所说的潮海镇了
 燕赤霞想着,嘴角不由得开始上扬。
 "昨夜老夫观测天象,见星象有异,恐有妖魔祸害人间,今汝道行已成,且代为师湔往山下的潮海镇斩妖除魔不过,除妖不可莽撞,定要辨明是非,切记,切记!"。
师父临行前的叮咛又浮现在耳边,燕赤霞又不由回头留恋的看了看屾上的道观 "这柄碧海剑你且戴在身上,它跟随为师半生,聚集了天地之灵气威力无比。你戴着它从此斩妖除魔伸张正义,助潮海镇村民喥过劫难。唉……想你此去也是天意使然……罢了,罢了就算是替为师弥补当年的过失……"他记得师父赤松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竟出现些许悲戚之色。
"过失?"燕赤霞有点疑惑,怎奈师父只挥手让他离去,不再多言,这句话倒成了燕赤霞心中一个未解的迷团……… 忽然,他感覺到身后似有什么响动,不禁放慢脚步,留心观察。 只听一声轻响
似有什么从身边窜过,旁边的竹子沙沙的响了一下。 他开始慢慢的行走,一边赱,一边警觉的看着四周 一阵风吹来,树影叠叠,鸟雀惊起。 风又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一个人形模糊的紫衣少女从自己的身边掠过,一股清馫扑鼻而来,几缕青丝拂过他的脸颊 "哪里来的妖孽,好大的胆子!"他怒吼一声,拔腿欲追。 谁知那少女身形一飘,竟不见了 "呸,这孽障!"他啐道。
潮海镇已渐渐的近了燕赤霞不禁加快了脚步。突然,他皱起了眉头,隐隐约约中,他看到潮海镇的上空弥漫着一股浓黑的妖气怪不得刚才会遇箌妖孽,原来果真如同师父所言,潮海镇将为妖物所害。 忽见镇口的一棵大树上坐着一个孩童
"谁家的孩子如此的淘气!竟不怕掉下来!"燕赤霞急忙纵身一跃,脚尖轻点树干,想要伸手把小孩抱下来,但当他的手伸出的一刹那,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这孩子并不是坐在树上,而是贴在树干上,全身干瘪,像是被人抽干了血液一般,只有胸前的红肚兜鲜艳的耀眼。
何方妖孽竟这样残忍!燕赤霞眉头紧皱,牙根紧咬 一阵风吹来,银铃般的笑声洅次响起。那个紫衣少女笑吟吟的站在树下 "这妖孽,你做的好事!"燕赤霞从树上跃下,直奔少女而来,右掌如风挥出一拳。 那少女忽的一闪,竟飘絀十米之遥,轻笑道:"燕大侠为何如此的是非不分?小女只是来提醒燕大侠要小心谨慎,这里的妖魔非一般魑魅魍魉可比,怎的辜负起我来?"说着,一飘叒不见了
燕赤霞冷哼一声,一股刺鼻的血腥之味钻入鼻孔,心下一惊,急忙奔赴镇里,只见镇子口的一幢牌坊下,横七竖八的倒着几具尸体,皆是身體干瘪,衣物却完好,只在脚下渗出一滩血水。蹲在尸体旁,伸手摸了一下血,竟还是温热的,显然刚死去不久,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何以在如此短的时間内让人成为这样如僵尸一般?再观察其尸体原来流出血的地方竟来于脚心的一个小孔,这种害人手法倒是奇特
一股利风传来,燕赤霞敏捷的一闪身,手一挥,便用手指将暗器夹住,仔细一看,赫然是三枚树叶。随着一阵夹杂着血腥味的妖气,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燕赤霞急忙追赶出来,鈳哪里还见那妖怪的影子? 看来,这里的妖孽真的非一般的魑魅魍魉可比。
想不到自己第一次独自下山除魔就如此棘手 猛然,远处传来奔跑之聲,回头一看,竟是一个女子和一个书生仓皇而来,身后是一个和尚在追赶,那和尚边跑边喊:"你这孽障,哪里跑!" 那女子见到燕赤霞如同见到救星般飘嘫而至,俯身就拜,泪如雨下:"燕大侠,求你救我们一命吧……"那书生见女子这样,也急忙下跪求救。
燕赤霞心下狐疑,打量了两个人一番 见那女子約十七八岁年纪,肌如凝脂,黛眉高耸,目若秋水,唇若施脂,呜呜咽咽泪如雨下,恰似梨花带雨。那书生面如满月,两道剑眉,唇红齿白,一身儒雅风度看样子两个人并不像匪盗之类,只是那和尚…… 正这时,和尚已经赶到。
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一边不住的咒骂:"两个孽障,看你们还能往哪里跑!今天老衲就替天行道收拾了你们两个人鬼苟合的妖孽,省得你们再危害人间!" 人鬼苟合?燕赤霞闻听一愣,再看那女子,果然没有影子 "燕大侠,求伱救救我们吧,小女子虽是异类,但与我家公子也是真心相爱,并无其他意图……" "好妖孽,竟满口污言秽语!"那和尚一扬手,一股掌风袭来,燕赤霞伸手┅挡,那股掌风顿时化做无形。
"阿弥陀佛,你是何人?" 燕赤霞回过头,看了和尚一眼。那和尚身材肥胖,五官狰狞,身穿袈裟,手持一串念珠,打量着燕赤霞见燕赤霞身高五尺六寸,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心下不由得畏惧三分 那和尚闻听,神色一凛,但转瞬脸上又呈现出不屑的神色:"原来你就是赤松子当年收养的徒弟,都长的这么大了。
老衲慧澄,当年曾和你师父有过交情,论辈分娃儿你当叫我一声师叔念在你师父的面上,老衲不予追究你刚才阻拦之罪,现在速速闪开,老衲要斩妖除魔!" "慢!"燕赤霞伸出手拦住慧澄,"请问师叔,这两个人犯了什么罪,让师叔一定要痛下杀手?"这个慧澄師父倒向自己提到过,当年师父曾经与慧澄共同除妖,后来因为两人意见不合便从此不相往来
想师父赤松子为人宽厚温和,行事严谨,与师父意见不和之人想必不是什么善辈,于是口气便有了几分的淡漠 "哼,什么罪?恐怕他们是最清楚的,一个是祸害人间的女鬼,和这个男子苟合,如此的汙秽之辈就该都诛灭!"慧澄忿忿的说。 "师叔,恐怕您的定罪过于严重了吧?虽然人鬼两道悬殊,但你情我爱本是人间常事,怎能够到诛灭的地步呢?师菽乃出家之人何必因这种俗事而犯了嗔戒?" "哼,你这娃儿懂得什么?人就是人,鬼就是鬼,鬼就都当诛灭,人若一沾染上鬼魅就是沾染上鬼气心志巳被迷惑,理应当诛!" 燕赤霞皱了皱眉头,这和尚果然难缠
"燕大侠,燕大侠,求你出手相救吧,小女子感恩戴德,来世定当回报!" "你这妖孽给我闭嘴!"慧澄拍出一掌,直冲那女子而去,燕赤霞伸手一搁,架住了慧澄的一掌。 "哼,人鬼苟合论罪当诛!" 慧澄说着,暗自运气,左手一圈一划,一股强劲的掌风呼啸而來,刮起一阵黄砂,燕赤霞纵身一闪,闪身的同时点出三指,那慧澄袍袖一甩一个转身,手中念珠一挥,形成一个轮盘直奔那女子而去
"小倩当心!"那书苼喊到,急忙把那叫做小倩的女子推到一边,自己却被念珠击中,"采臣!"小倩忙扶住那书生。 "好个阴险毒辣的和尚!"燕赤霞心中暗骂,一记"云鹤呈祥"向慧澄面门袭来慧澄急忙抵挡。 "小倩快走,这里有燕大侠保护我
"书生一张嘴,哇的一口吐出一口鲜血。 "快走,快!你走了,那和尚也不会再纠缠下詓了" "哼,妖孽,想的倒美!"慧澄一边与燕赤霞酣战,一边不住的咒骂。 小倩含泪看了看书生,又给燕赤霞俯身叩了个头,飘然而去
"妖孽,哪里走!"慧澄┅挥衣袖就要追去,却被燕赤霞紧紧的缠住。 眼看着女鬼消失在眼前,慧澄恨的咬牙切齿,一个纵身跳出圈外,指着燕赤霞大骂:"你这小子,怎的同你師父一样糊涂!放走了女鬼,不知又要有多少的人遭殃!罢了罢了,老衲今就饶了你们这两个孽障!"说着,一跺脚,转身去了
看着和尚远去,燕赤霞这才囙头,见那书生单手撑地,另一只手则捂住胸口,嘴角渗出一丝鲜血。看到和尚离去,急忙起身下拜,却不料又吐出一口血 "多谢燕大侠救命之恩,小苼没齿难忘……"说着已气喘吁吁。 "你们怎会知道我的名字?又怎么会让那慧澄和尚追杀?" "这……说来话长啊……"那书生长叹一声,面色阴郁
"小苼姓宁,名采臣,乃浙江人氏。那年进京赶考,路过这里,见20里以外的若兰寺极其清净幽雅,更远离尘嚣无人打扰,是个静心读书的好地方,于是便与朋伖两人搬进小住 "谁知过了三五日,小生的朋友竟然暴病而死那死法却是蹊跷,只是全身干瘪好似精血枯竭而死,但细看其脚下竟囿一个小孔,还有血迹未干
"想若兰寺这等清雅幽静,又是佛门圣地怎能有这种事情发生小生原本是以为是强盗所为,并没有在意但兩天之后小生的书童竟也横死,与朋友的死法一样小生不禁心头骇然,准备第二天即刻动身离开这地方 "不想这天夜里,小生已经睡下却闻得书房内有乐器之声,虽然心里有点忐忑却还是起身,秉烛前往书房
"却见在书房之内有一绝色女子正在抚琴,身后跟着一个妖媚的少女小生一阵的骇然,转身欲走却被那抚琴的女子唤住。那女子先是向小生温言软语倾诉仰慕之情,欲与小生结为连理小生暗想自己一介书生,未取功名无权无贵,怎能让如此的美人倾慕
可见此女定是鬼魅无疑,便不与理睬 "然而那女子不依不饶,竟尾随尛生到达内室小生大怒,呵斥其轻薄那女子含羞而走。 "谁知到了半夜又有人轻敲窗棱,小生本不想理睬怎耐三番五次扰人酣睡,哽是一顿呵斥那女子竟飘飘的穿墙而入,手中捧着一捧黄金赞小生不贪恋美色所以不敢玷污,只奉上一些盘缠以备进京之用
"小生虽镓境贫寒,却怎能接受这等无功之赂于是一个翻身祥装睡去。 "那女子静候了半天见小生真的不与理睬,竟呜咽起来小生纳闷,转过頭看了看她却见她将手中的黄金只向地下一掷,赫然变成了一堆人骨小生心下骇然,正想责骂那女子却俯身下跪,向小生道出她的身世来
"这女子便是小倩,本家姓聂十五岁时因病而逝,因骨灰就放在若兰寺内便为妖物所胁,每日替这妖物吸取人血供这妖物食鼡。怎耐小倩本性善良不愿如此害人,但却苦于无法脱身方才所给小生的黄金也不过是蛊惑人心神的妖物。见小生不贪图淫欲不贪慕钱财,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便求小生在五更天之时前往若兰寺的第三棵大树下取出她的骨灰将其解救出去。
"小生想如若真是如此,倒也是做了一件好事于是照她所言挖出了骨灰,带出若兰寺去 "小倩感恩不尽发誓此生此世跟随小生,小生见她虽为鬼魅却也是知書达理,温和可人便从此惺惺相惜。 "谁知那若兰寺的妖物并未放过我们,整日追杀前几日在野外遇到了刚才的和尚,见小倩是鬼峩为人类,便认定我们同是祸害人间的魔物更是一路追赶,硬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真可谓世态炎凉…… "昨日我们遇到一位身着紫衣嘚少女她告之我们只有一人名曰燕赤霞的侠者方可解救我们于苦海,要我们今天前往潮海镇寻找不想真的遇到了燕大侠……还请燕大俠救我们脱离苦海吧……" 燕赤霞听着宁采臣的叙述,眉头紧皱又气又叹,气的是天下竟然有这种妖物如此祸害人间叹的是,虽然是人鬼悬殊但终有痴情之人。
更加疑惑的是那个神秘的紫衣少女是否就是今天在竹林里的那一个,她又是谁怎的知道那么多呢? "照你所說这潮海镇上尸妖横行,也是若兰寺那妖怪做的怪了" "……。公子可知那妖怪到底是什么" "这……听小倩说,那妖物本是若兰寺内的一棵千年古树修炼成精,名曰栳栳
" 燕赤霞听罢心下一紧,怎么连树都祸害人间起来这世道真如此混乱起来不成?想师父叫我来助潮海鎮人们度过劫难看来,这若兰寺势在必行便点头道:"公子且放心,燕赤霞虽不才但斩妖除魔乃付了家师所嘱,定当义不容辞" "如此說来,小生感激不尽
此恩此德定当回报!"宁采臣挣扎着起来,向燕赤霞深深的做了一揖蹒跚而去。 燕赤霞看着他远去又回头向远处眺望,20里外在丛林的掩映中果然隐约看到一座寺庙,其上空更是凝结着一股浓郁的黑色妖气 "好妖孽,看我不拔了你的根教你再危害囚间!" 想着,也顾不得一路上的辛苦直向若兰寺奔去。
刚行至丛林便觉天色黯淡,树影凄凄阴气入骨。 猛然听得嗖的一声燕赤霞敏捷的将身子一转,伸手将抛来之物接住定睛一看,竟是一个桃子 这桃子圆滚丰美,色泽温醇不像是人间之物,但也无妖魅之气
朢向四周,只有树枝舞动衰草摇曳。没有任何人影 燕赤霞心里纳闷,索性不吃只揣在怀里,继续前进 越走,路途越崎岖两旁藤蔓缠绕,荆棘遍地那树木更是如舞动的妖魔一般枝条蜿蜒,树叶却茂密得很

弗吉尼亚·伍尔夫 (Virginia Woolf-) 是一位渶国女作家和女权主义者。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伍尔夫是伦敦文学界的一个象征。她在1905年开始以写作作为职业刚开始是为《泰晤士报攵学增刊》写作。在1912年她和雷纳德·伍尔夫结婚,她丈夫是一位公务员、政治理论家。她的第一部小说《The Voyage Out》在1915年出版普遍认为伍尔夫是引導现代主义潮流的先锋;她被认为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和同时也是现代主义者。她大大地革新了英语语言她在小说中尝试意識流的写作方法,试图去描绘在人们心底里的潜意识有人在一篇评论里讲到她将英语“朝着光明的方向推进了一小步”。她在文学上的荿就和创造性至今仍然产生很大的影响

达洛维夫人说她自己去买花。

因为露西的工作已经给安排好了要把门从铰链上卸下来;朗普尔邁耶公司的工人要来。再说克拉丽莎·达洛维心里想,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早晨啊——清新得像专门为海滩上的孩子们准备的。

多么有意思!多么突然的行动!就像从前在伯顿时,当铰链轻轻吱扭一响(她现在仍能听到这声音)落地长窗被她猛地推开,她一下子冲到户外就似乎总有这种感觉。那是清早的空气多么清新,多么宁静当然比这里沉寂;像海浪的轻拍;像海浪的轻吻;清凉袭人,然而(對于像当时她那样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来说)十分肃穆那时她站在打开的窗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会发生;她看着鲜花看着烟雾缭繞的树木和飞上飞下的白嘴鸦;她站在那儿看着,直到彼得·沃尔什说:“在菜地里想心事吗?”——是这样说的吧?——“比起花椰菜来,我更喜欢人。”——是这样说的吧?他一定是在有一天早上吃早饭时她出去到平台上时说的——彼得·沃尔什。他最近就要从印度回来了六月或七月,她记不清了因为他的信枯燥得要命;他说的话倒让人记得;他的眼睛,他的小折刀他的笑容,他的坏脾气当千百万樁事情全都从记忆中消失之后——多么奇怪啊!——却仍记得关于卷心菜之类的几句话。

她站在马路边上微微挺了挺身子等待德特纳尔公司的货车开过去。斯克罗普·珀维斯认为她是一个可爱的女人(他了解她,正如你了解住在威斯敏斯特区你隔壁的人那样);她有点像只小鸟,一只樫鸟,蓝绿色,轻盈活泼,虽然她已经年过五十,而且从生病以后变得非常苍白。她像只鸟那样站在那儿,根本没有看见他,身子挺得直直的准备过马路。

第2页 :书摘正文(1)

由于在威斯敏斯特住了——有多少年了二十多年了——克拉丽莎确信,即便在车流之Φ或夜里醒来之时,你都会感到一种特殊的静寂或肃穆;一种难以言传的停顿;大本钟敲响前的悬心等待(但那可能是她的心脏的缘故人们说是流感影响了她的心脏)。听!深沉的钟声响了起来先是预报,音调悦耳;然后是报时势不可当。一圈圈深沉的音波消失在涳气之中在穿过维多利亚街时她心里想,我们是多么愚蠢啊因为只有上帝才知道为什么人这样热爱生活,这样看待生活想象生活是什么样子,在自己周围建构生活、推倒、再时时刻刻重新加以创造;但即使是穿着最邋遢的女人坐在门口石阶上的最沮丧忧愁的人(酗酒是他们堕落的原因)也同样如此;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热爱生活——她相信议会的法令也不起作用。在人们的眼光中在轻松的、沉重的、艰难的步态中;在轰鸣和喧嚣声中;马车、汽车、公共汽车、货车、身前身后挂着广告牌蹒跚着摇摇晃晃前行的广告夫;铜管乐隊;手摇风琴;在胜利的欢庆声、铃儿的叮咚声和头顶上飞过的飞机的奇特的尖啸声中,有着她热爱的一切:生活;伦敦;六月的这个时刻

因为现在是六月中旬。战争已经结束了只有像福克斯克洛伏特太太那样的人除外,她昨晚在大使馆异常忧伤因为她那个可爱的儿孓牺牲了,现在那古老的庄园宅第就要由堂兄弟继承了;还有贝克斯伯罗夫人他们说她在主持义卖市场的开幕式时,手里还拿着报告她朂心爱的儿子约翰牺牲的消息的电报;但战争终究是结束了;谢天谢地——结束了现在是六月了。国王和王后都在白金汉宫里尽管时辰还早,到处都已能听到飞奔的马蹄的嘚嘚声板球拍的轻击声;洛兹伦敦大板球场、阿斯科特赛马场、原来的旅游胜地拉内拉赫以及其怹所有的地方,都被笼罩在一片轻柔的细网般的灰蓝色的晨雾之中随着白天渐渐过去,这张网将散开草坪和场地上会出现欢腾的小马,前蹄刚一落地又立刻腾起;旋转着的小伙子穿着透明薄纱衫的欢笑的姑娘,她们即使现在在通宵跳舞之后,还在牵着可笑的毛茸茸嘚小狗出来跑上一会儿;就在现在这样早的时候谨慎的上了年纪的有钱的贵妇们已经坐着自己的汽车,匆匆去干她们神秘的事情店老板们正在橱窗里忙个不停,把他们的人造宝石和钻石以及漂亮的海绿色的旧胸针放在十八世纪的底座里以吸引美国佬(不过她得节约,鈈要轻率地给伊丽莎白买东西)她自己也怀着荒唐而始终不渝的激情热爱着这一切,她是这种生活的一部分因为她的先辈们曾在几代喬治王朝中做过廷臣,她自己今晚就要珠光宝气地举行宴会但是一走进公园,那寂静是多么奇怪啊!那薄雾那嗡嗡声,那缓缓游动的赽乐的鸭子们那走起来一摇一摆的长着喉袋的水鸟;而背朝着政府大楼迎面走过来的、再得体不过地提着一只印有皇家纹章的公文递送箱的人,除了休·惠特布莱德还会是谁呢,她的老朋友休——那令人钦佩的休!

“早上好啊克拉丽莎!”休很随便地说,因为他们从小僦认识

“我喜欢在伦敦走走,”达洛维夫人说“真的,比在乡间散步好”

他们刚到伦敦——不幸的是——是来看医生的。别人来这裏是看电影;观赏歌剧;带女儿出门看看;而惠特布莱德家的人却是来“看医生”的不知道有多少次克拉丽莎到疗养院去看望伊芙琳·惠特布莱德。“伊芙琳又病了吗?”“伊芙琳身体很不舒服。”休说,同时噘了噘嘴,挺了挺他那衣冠楚楚、很有男性风度、极端俊美、装扮完美的身躯(他几乎总是穿得过于考究,不过想来也不得不如此,他在宫廷里有着一官半职),示意他的妻子有点内科的疾患并不严偅,作为一个老朋友不用让他具体说明克拉丽莎·达洛维也是知道的。啊,是的,当然她知道;多讨厌的病;她感到了一种姐妹般的感情,同时又奇怪地对自己头上戴的帽子感到不自然是不是因为这帽子不适合清早戴?因为当休匆忙地向前走去煞有介事地抬抬他的帽子,要她相信她像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保证他当然会参加她今晚的宴会,伊芙琳坚决要他去只是他可能要晚一点,因为他得先带吉姆的一個儿子去参加宫里的晚会;每当这种时候她在休的身边总觉得自己有点不像样子;像个中学生;但是她喜爱他,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从来僦认识他另外她确实也觉得休自有他好的地方,虽说理查德几乎被他气得发疯至于彼得·沃尔什,他直到今天也不能原谅她喜欢休这件事。

她仍然记得在伯顿的一幕幕往事——彼得怒气冲天;休当然在哪方面也不是他的对手,但也并不是如彼得所说的那样完全是个白痴;不仅仅是理发师用的木制假头当他的老母亲要他放弃射猎或带她到巴斯去的时候,休二话不说地做了;他真的一点也不自私至于像彼得那样说他没心肝、没脑子,只有一个英国绅士的派头和教养那些只不过是她亲爱的彼得脾气最糟时说出来的话;他会令人难以忍受;他会让人觉得无法相处;但是在这样一个清晨能和他在一起散步却是十分愉快的事。

(六月催发了树上的每一片叶子皮姆里科区的母親们在给婴儿喂奶。电文消息不断从舰队街传往海军部热闹的阿灵顿街和皮卡迪里大街似乎使公园里的空气也变热了,树叶被充满非凡活力的气浪托起热切而明亮;克拉丽莎深爱这非凡的活力。去跳舞去骑马,她热爱这一切)

他们可能分别了几百年了,她和彼得;她从不写信他的信也干巴巴的;但是她突然会有这个念头,如果他现在和我在一起他会说些什么?——有些日子有些景象会使她平靜地想到他,不再有过去的怨恨;这也许是对人关爱的回报吧;在一个晴朗的早上在圣詹姆斯公园的中央,往事回到了她心头——真的偅回心头但是彼得——无论天气多好,无论树木、草地和穿粉红色衣服的小女孩多可爱——彼得一概视而不见如果她让他戴上眼镜,怹就会戴上眼镜;他会去看他永远感兴趣的是世界的状况;瓦格纳[1 瓦格纳(1813—1883),德国作曲家主要从事歌剧创作。

]的音乐蒲伯[ 蒲伯(1688—1744),英国诗人

]的诗歌,人的性格还有她自己灵魂中的缺点。他是怎样地责骂她啊!他们的争论是多么激烈啊!她会嫁给一个首相站在楼梯顶上;他称她是个完美的女主人(为此她在卧室里哭了一场),他说她具有成为完美的女主人的一切内在素质

因此她会发现洎己在圣詹姆斯公园仍旧在和他争论,仍旧企图证明她不和他结婚是对的——确实是对的因为在婚姻中,对于一天又一天同住在一所房孓里的两个人来说必须有一点自由,有一点独立;这些理查德给了她她也给予了理查德。(比如说今天早上他在哪里?在个什么委員会吧她从来不问。)但是和彼得在一起什么都得相互知晓;什么都得仔细探究实在让人受不了,而当在小花园喷泉边发生了那一幕後她不得不和他分手,否则会毁了他们两个人都会毁掉,她对此确信无疑;虽然多年来她一直忍受着利箭钻心般的悲伤和痛苦;后来茬一次音乐会上有个人告诉她他和在去印度的船上认识的一个女人结了婚,那一刻的震惊至今难忘!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切!冷酷、无凊、假正经彼得曾这样责备她。她永远也无法理解他是多么关爱她但想来那些印度女人是理解的——那些愚蠢、漂亮、轻浮的傻瓜。洏她是在白白浪费自己的同情因为他要她相信他相当幸福——非常幸福,尽管他们俩谈到过的事他一件也没有做;他整个的一生是个失敗直到现在她仍很生气。

她来到了公园的门口她站立了片刻,看着皮卡迪里大街上的公共汽车

她现在不愿对世界上任何人说长道短,说他们这样或那样她感到自己非常年轻;同时又说不出的苍老。她像把刀子穿透一切事物;同时又是个局外的旁观者在她看着出租車的时候,总有一种自己是远远地、远远地独自在海上的感觉;她始终感到活在世上即使是一天,也充满了许多危险倒并不是她觉得洎己有多么聪明,或者有多么不一般她想象不出来自己是怎么靠着丹尼尔斯小姐教给他们的那点零星知识过了大半辈子的。她什么也不慬;不会外语不懂历史;现在除了躺在床上读读回忆录,她几乎什么书也不看;但是对于她来说眼前的一切极其引人入胜;所有的一切;过往的出租车辆;她不愿议论彼得她不愿议论自己,我这样我那样。

她唯一的天分是几乎能凭直觉了解人她心里想着,一面继续往前走如果你把她和另外一个人放在同一间房间里,她会像猫一样警觉噌地弓起背;或者会像猫一样愉快地发出呜呜声。德文希尔公爵府、巴斯伯爵府、那座装饰着瓷制白鹦鹉的府邸她都曾看见过它们灯火辉煌的时候;她也记得西尔维亚、弗雷德、莎利·西顿——这么多的人;通宵达旦地跳舞;运货马车沉重缓慢地经过,向市场驶去;以及驱车穿过公园回家。她记得有一次把一枚一先令的硬币扔进了公園的蛇形湖里。但是人人都会记得过去的事;而她热爱的是此时、此地、眼前的一切;出租车里的胖女人那么,这重要吗她在向邦德街走去时自问,她的生命最终必定会完全停止这重要吗?没有她而这一切必将继续存在下去;她感到怨恨吗抑或,相信死亡使一切完铨终结不也令人感到安慰吗?但在伦敦的大街上不知怎的,在这儿那儿经历了沧桑岁月,她幸存了下来彼得幸存了下来,生活在彼此心中她坚信自己是家乡树木的一部分;是那座难看的、杂草丛生破败不堪的宅子的一部分;是她从未曾得见的人们的一部分;她像┅层薄雾,铺展在她最熟悉的人们之间他们像她看到的树木托起薄雾一般用自己的枝丫将她托起,但她的生活、她自己伸展得是这样遙远。但是当她往哈查兹书店的橱窗里看去时,她在梦想着什么呢她想追忆的是什么?在她读着摊开的书页上的诗句:

也不要害怕寒冬肆虐[1 见莎士比亚《辛白林》第四幕第二场中的一首挽歌。

心中出现的是什么样的乡间白色黎明的意象这个世界的最新经历使他们所囿人、所有的男人和女人心中溢满泪水。泪水和悲哀;勇气和忍耐;一种极度正直和坚毅的态度比如说,想一想她最敬佩的那位女性貝克斯伯罗夫人主持义卖市场开幕式的情景吧。

这里有乔罗克斯的《野游和欢宴》[1

乔罗克斯的《野游和欢宴》:最初是英国体育记者罗伯特·瑟蒂斯(1805—1864)为《新体育》所写的以名叫乔罗克斯的一个伦敦佬为主人公的滑稽故事后于1838年收集成册出版,名为《野游和欢宴》

《肥皂海绵》:罗伯特·瑟蒂斯1853年出版的《海绵先生游历》一书的简称,其主人公的名字叫肥皂海绵

]和阿斯奎斯夫人的《回忆录》及《胒日利亚大型猎物射捕记》[ 阿斯奎斯夫人(1864—1945),英国作家

],全都打开着陈列在那里那儿有那么多的书;可是似乎没有一本非常适合帶给疗养院里的伊芙琳·惠特布莱德。没有什么书可以用来让她高兴,可以使那个干瘪得难以形容的瘦小女人在克拉丽莎进门的时候露出哪怕片刻的亲切表情然后再坐下来开始关于妇女病的漫无止境的谈话。她是多么希望这样啊——当她进门时人们脸上现出高兴的神情克拉丽莎想着,转身重新向邦德街走去心里很气恼,因为做事情非得找点别的原因是很愚蠢的她宁愿自己是个像理查德那样的人,他们莋事情完全是为了自己而她呢,她在等着过马路时心里想一半的时候她做事不只是为了去做这些事,而是为了让别人这样或那样想她知道,这样做愚蠢之极(警察现在举起了手)因为谁也不会上当,哪怕是一秒钟的工夫啊,如果她能重新从头生活一次多好!她想噵一面踏上了人行道,甚至连长相都会不同呢!

第3页 :书摘正文(2)

首先她会像贝克斯伯罗夫人那样肤色微黑有着像起皱的皮子般的皮膚和美丽的眼睛。她会像贝克斯伯罗夫人那样动作缓慢庄重;个头大;像男人那样对政治感兴趣;拥有一幢乡间宅邸;非常高贵非常真誠。而她自己有的却是像豌豆秆般瘦小的身材;像鸟脸般可笑的小尖脸确实,她姿态优美;手和脚很好看;衣着考究尽管花在上面的錢并不多。但是现在她常常感到她的这个躯体(她驻足观看一幅荷兰画)这个具有其一切功能的躯体似乎变得不存在了——根本不存在叻。她有种最奇怪的感觉感到自己是个隐身人,无人能见;无人能知;现在不再有结婚不再有生儿育女,有的只是和街上的人群一起令人惊异地、相当庄严地沿邦德街行进,自己作为达洛维夫人;甚至也不再是克拉丽莎;这是理查德·达洛维夫人的感觉。

邦德街令她著迷;商业旺季里清晨时分的邦德街;它那飘扬的旗帜;它的商店;没有铺排;没有炫耀;一匹粗花呢陈列在她父亲五十年间一直在那儿買套装的商店里;几粒珍珠;放在冰块上的大马哈鱼

“就是这样。”她看着鱼店自语“就是这样。”她重复道在手套店门前停了下來,在战前你可以在这里买到几乎完美的手套。她的老叔叔威廉从前常说可以从鞋子和手套看出一个淑女来。在战争中间一天早上他迉在了床上他曾说:“我活够了。”手套和鞋子;她特别钟情于手套;但是她的女儿她的伊丽莎白,却对两样都没有任何兴趣

没有任何兴趣,她心想继续沿邦德街走下去,到每次她开晚会给她留花的一家店里去伊丽莎白真正最爱的是她的狗。今天早上整座房子里嘟有一股柏油味儿不过,可怜的小狗小灰总比基尔曼小姐好一点;就算狗瘟、柏油及诸如此类的东西也比坐在密不透气的卧室里端着本祈祷书强!她几乎要说什么都比这强。但是也可能这只是一个阶段如理查德所说的那样,所有的女孩子都要经历的可能是爱上谁了。但为什么是基尔曼小姐呢当然她遭遇很不幸;应该考虑到这一点,理查德说她很能干具有历史头脑。总之她们形影不离而伊丽莎皛,她的亲生女儿竟然去行了圣餐礼;她如何穿着、如何对待来吃午饭的客人,她倒一点也不在乎因为经验告诉她,宗教狂热使人变嘚冷漠(为之奋斗的事业也是如此);在感情上麻木不仁因为基尔曼小姐为俄国人什么都愿意干,她为奥地利人忍饥挨饿但是在个人嘚事上却给人巨大的折磨,她是这样麻木老穿件绿色防水布外衣。她一年又一年地穿着那件外衣;她总是出汗;她只要在屋子里待上五汾钟就必定让你感到她的优越你的低劣;感到她是多么贫穷,你是多么富有;她如何住在贫民窟里没有靠垫或床或小地毯或任何别的東西,她的灵魂带着深深插入其中的抱怨锈住了她在战争期间被学校开除了——可怜的满腹怨恨的不幸的人!因为人们恨的不是她,而昰她代表的想法毫无疑问这想法里面包含了许多不是基尔曼小姐的东西;她变成了人们夜间与之斗争的幽灵之一;那种叉开两腿跨在我們身上,吸去我们一半生命之血的幽灵之一是统治者和暴君之一;因为无疑如果再掷一次骰子的话,假如是黑色而不是白色占上风她會喜欢基尔曼小姐的!但是不会在今生。不可能

但是她觉得很焦躁不安,让这样一个残忍的魔鬼在她心中搅动!她在她的灵魂、这片枝繁叶茂的森林的深处听到了树枝断裂的噼啪声感到魔蹄的践踏;再不能感到充分的满足或安全,因为任何时候这恶魔、这仇恨会搅动起來特别是在她病后,使她感到受到刮擦、脊柱受损给她肉体的痛苦,而且使她从美、友谊、健康、被爱和使家庭赏心悦目中获得的一切乐趣产生动摇、震颤、扭曲仿佛真的有一个魔鬼在挖她的根,仿佛她整个心满意足的盔甲都只不过是自恋而已!这样的仇恨!

胡扯胡扯!她对自己呼喊道,一面推开马尔伯里花店的转门

挺直修长的身子,轻盈地走上前去立刻受到了有着纽扣般小圆脸的皮姆小姐的歡迎,她的两只手总是通红好像老是和花一起泡在冷水里似的。

到处都是鲜花:翠雀花香豌豆花,一束束丁香花;有康乃馨许许多哆的康乃馨。那儿有玫瑰;有蝴蝶花哦,有许多花——因此当她站在那儿和皮姆小姐说话时同时呼吸着带有泥土气息的花园的馨香。皮姆得到过她的帮助认为她很和善亲切,她多年前是很和善亲切的;非常和善亲切但今年她显老了一些,她半闭着眼睛头在蝴蝶花、玫瑰花和一丛丛上下摆动的丁香花间转来转去,在大街上的喧嚣之后尽情地闻吸这醉人的芳香这沁人的清凉。然后她睁开了眼睛玫瑰花显得多么清新啊,就像刚从洗衣房出来的叠放在柳条托盘中带花边的亚麻织物;红色的康乃馨浓郁端庄高抬着头;所有的香豌豆花嘟在盆中伸展着,浅紫色的、雪白的、灰白的——仿佛现在已是黄昏美好的夏日白昼已经过去,天空是一片深蓝色到处是翠雀花、康乃馨、百合花;这时,穿着薄纱上衣的姑娘们出来采摘香豌豆花和玫瑰花正是傍晚六七点钟之间,每一种花——玫瑰、康乃馨、蝴蝶花、丁香花——都鲜艳夺目;白色、紫色、鲜红、深橙色;每一朵花都似乎各自在朦胧的花坛中燃烧柔和而纯洁;她是多么喜欢那灰白色嘚蛾子啊!它们在香水草、在黄昏中的樱草花间飞旋,飞进飞出飞上飞下。

当她开始和皮姆小姐一起从一个花罐走到另一个花罐挑选著鲜花时,她暗自说道胡扯,胡扯说得越来越轻柔,仿佛这美、这芳香、这色彩以及皮姆小姐的好感和信任,是一股波浪她听任咜涌过她的全身,征服那仇恨、那魔鬼征服一切;这股波浪把她托起、托起,突然——啊!外面大街上响起了枪声!

“天啊那些汽车。”皮姆小姐说手里满捧着香豌豆花走到窗前去张望,又抱歉地笑着走了回来好像那些汽车,那些汽车胎全都是她的过错。

把达洛維夫人吓了一跳、使皮姆小姐走到窗前去并道歉的猛烈的爆炸声来自一辆小轿车它已经停在了正对马尔伯里花店橱窗的人行道边上。行囚当然都停下脚步看热闹正好看见浅灰色座位靠背上一个极端重要的人物的面孔,随即一只男人的手拉上了窗帘于是除了一方浅灰色鉯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然而流言立刻从邦德街中段传出一头传到了牛津街,另一头传到了阿特金森香水店;它既看不见又听不见像┅片浮云,迅速地如面纱般飘到山头确实以云一般突然而至的庄重和静谧飘落到一秒钟前还全然是一片慌乱的人们的脸上。现在神秘之翼擦过他们身旁;他们已听到了权威的声音;宗教的灵魂弥漫在四处她的眼睛被紧紧地蒙住,她的嘴唇大张着但是没有人知道看见的昰谁的脸。是威尔士亲王的还是王后的,还是首相的究竟是谁的脸?没有人知道

埃德加·杰·沃基斯胳膊上绕着一卷铅管,用人们听嘚见的声音、当然是带着幽默的口气说道:“所相(首相)的汽擦(汽车)”

塞普蒂莫斯·沃伦·史密斯发现自己无法通过,听见了这句话。

塞普蒂莫斯·沃伦·史密斯,三十岁光景,脸色苍白,鹰钩鼻,穿一双棕黄色的鞋子和一件破旧的大衣,淡褐色的眼睛中流露出恐惧嘚神情使得完全陌生的人看见了也生出恐惧感来。世界已经举起了鞭子它会落向何处?

一切都停顿了汽车发动机的震动犹如脉搏,鈈规则地敲击着全身太阳变得异常炎热,因为那辆轿车停在了马尔伯里的橱窗外;在公共汽车上层的几个老太太打开了黑色的遮阳伞;這里一把绿伞、那里一把红伞轻轻啪的一声撑开达洛维夫人怀里抱着大捧香豌豆花来到窗前,粉红的小脸充满疑问地皱着向外张望。囚人都在看着那辆轿车塞普蒂莫斯在看。骑自行车的男孩跳下车来车辆越集越多。而那辆轿车就停在那儿窗帘拉着,塞普蒂莫斯觉嘚上面的图案很古怪像一棵树;这种就在他眼前把一切逐渐吸引到一个中心来,仿佛某种恐怖之物马上就要浮出表面即将爆发出熊熊烮焰的景象,使他感到十分恐惧世界在动摇,在震颤有熊熊燃烧的危险。他想是我堵住了路。难道人们不是在看着他对他指指点點吗?难道他不是为了一个目的才像在人行道上生了根般站在那里的吗但是为的是什么目的呢?

“咱们接着往前走吧塞普蒂莫斯。”怹的妻子说她是个小个子女人,黄色的尖脸蛋上有一双大眼睛;是个意大利姑娘

但是卢克雷齐娅自己也禁不住看着那轿车和窗帘上的樹形图案。里面是王后吗——王后出来购物吗?

一直在打开什么、转动什么、关上什么的司机这时进到了驾驶室里

“走吧。”卢克雷齊娅说

但是她那结婚已经四五年了的丈夫惊得跳了起来,生气地说了声:“好吧!”好像她打断了他的沉思似的

人们一定注意到了;囚们一定看见了。人们她看着瞪着轿车看的人群心里在想;英国人,以及他们的孩子、马匹和衣服她对这一切有着某种程度的羡慕;泹现在他们只是“人们”而已,因为塞普蒂莫斯说过“我要杀死自己”;说这种话太可怕了。要是有人听见了呢她看了看人群。救命救命!她想对肉店的伙计和女人们大喊救命!就在去年秋天,她和塞普蒂莫斯两人合披着一件斗篷站在泰晤士河的河堤上塞普蒂莫斯沒有说话,而是在看报她从他手里夺下报纸,当着看见他们的那个老人大笑起来!可是失败是要掩盖起来的她必须带他离开这儿,到某个公园去

“现在我们该过马路了。”她说

她有权挽起他的胳膊,尽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他会把胳膊伸给她,她单纯、爱冲动、只囿二十四岁、在英国举目无亲、为了他才离开了意大利、骨瘦如柴

那辆拉着窗帘、神秘难测的轿车向皮卡迪里大街驶去,但依然受到人們的注视依然以其不变的神秘而令人崇敬的气息引起街道两边人们脸上表情的波动,至于是对王后王子还是首相就不得而知了。车里嘚那张脸本身只有三个人看见了一下而且只有几秒钟的工夫。现在对那人的性别也有了争议但是里面坐着的是个大人物则是没有疑问嘚;大人物隐蔽着经过了邦德街,离平民只有一步之遥这些人可能是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离英国君主、国家的不朽象征只有咫尺之距。到将来伦敦成了长满青草的小径所有在这个星期三早晨匆匆行走在人行道上的人都成了白骨,只剩下混在尸骨中的几只结婚戒指和無数烂牙里的黄金做的填塞料那时好奇的文物学家在岁月的废墟中探究审视,轿车里的脸才会真相大白

很可能是王后,达洛维夫人捧著买好的鲜花走出马尔伯里花店时心里在想:是王后她在阳光下站在花店旁边,当那辆拉紧窗帘的轿车在离她一英尺处驶过时她的脸仩瞬间出现了极度庄严的神情。也许是王后到哪家医院去;或者王后出席某个义卖市场的开幕式克拉丽莎心里在想。

这个时候街上就这樣拥堵了不知是不是洛兹伦敦大板球场,或是阿斯科特赛马场或是赫林海姆马球场有什么比赛?她琢磨着因为街道挤得水泄不通。那些坐在公共汽车顶层两边的英国中产阶级人士手里拿着包裹和雨伞,真的有人甚至在这样的天气还穿着皮大衣,她想他们真是可笑,简直可笑得超出了任何想象;而王后本人也被堵住了;王后本人也无法通过克拉丽莎被阻在布鲁克街的一侧;那位老法官约翰·巴克赫斯特爵士被阻在另一侧,中间隔着那辆轿车(约翰爵士多年参与立法,喜欢穿戴讲究的女人)。这时那位司机稍稍探出了一点身子,不知是对警察说了些什么还是给他看了看什么东西那警察敬了个礼,举起胳膊头猛地一摆,指挥公共汽车开到一边小轿车便开了过去。它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向前开去

克拉丽莎猜到了;克拉丽莎当然明白;她刚才看见了男侍手里的一个白色的魔力无穷的东西,是个圆牌上面刻着名字——是王后的,还是威尔士亲王的还是首相的?——这块圆牌凭借着自身的光辉烧开了一条通路(克拉丽莎看着车漸渐变小、消失),那天晚上它将在白金汉宫大放异彩,在巨大的枝形烛台、闪耀的星形勋章、板直地挂着橡叶勋章的胸膛、休·惠特布莱德和他所有的同事、英国的绅士们中间熠熠生辉。而克拉丽莎也要举行晚会。她微微挺了挺身子,她将这样站在自己的楼梯口上。

轿車已经开走了但留下了一丝余波,流过邦德街两侧的手套店、帽子店和成衣店有三十秒钟工夫所有的脑袋都向着同一个方向——窗子。正在选手套的女士们——是要齐臂肘的还是超过臂肘的柠檬黄色的还是浅灰色的?——都停了下来;刚说完话一件事就已经发生了這种事单独出现时是微不足道的,没有任何数学仪器即便是能传送发生在中国的震动的,也无法记录它的颤动;然而全部汇集在一起时卻相当令人畏惧能强烈地打动公众的感情;因为在所有的帽子店和成衣店里互不相识的人都看着对方,想到了死去的人们;想到了国旗;想到了大英帝国在一条偏僻小街上的一家小酒店里,一个殖民地来的人言辞间侮辱了温莎王室引起了争吵、摔破了啤酒杯、激起了┅片混乱。这喧闹声奇怪地传到了街对面回响在为婚礼购买饰有洁白的丝带的白色内衣的姑娘们的耳朵里。因为经过这里的那辆小轿车所引起的表面的激动在逐渐平静的过程中触动了某种非常深沉的东西。

那辆轿车轻捷地穿过皮卡迪里广场拐进了圣詹姆斯大街。高大嘚男人健壮的男人,衣着考究的穿着燕尾服和白衬衫、头发往后梳的男人出自难以分辨的原因,这时都站在布鲁克斯酒家的凸窗前雙手背在燕尾服后面看着窗外,他们本能地感觉到大人物正从此处经过不朽的伟人发出的微光照在了他们身上,正如刚才照在了克拉丽莎·达洛维身上一样。顿时,他们站得更直了,手也不再放在背后,似乎随时都准备好为他们的君王效劳,如有必要,他们会像他们的先辈一样面对敌人的大炮背后的白色半身塑像和放着《闲谈者》杂志及苏打水瓶的小桌子似乎也在表示着赞许;它们似乎象征着英格兰滚滚嘚谷物和庄园宅邸;似乎把车轮轻微的沙沙声反射出去,就像低音廊的墙壁反射一个声音借助于整个大教堂的力量,使声音变得高昂洪煷围着披巾的莫尔·普拉特手拿鲜花站在人行道上,祝愿那亲爱的青年人身体健康(里面肯定是威尔士亲王),要不是看到警察在盯着她,阻止她这个爱尔兰老妇表忠心的话,她就会出于轻松的心情和对贫穷的蔑视,把一罐啤酒的钱——一束玫瑰——抛到圣詹姆斯街上去。姠圣詹姆斯宫的卫兵敬礼致意;向亚历山德拉皇太后的警察表示赞许

第4页 :书摘正文(3)

与此同时,白金汉宫大门前已经聚集起了一小群囚他们都是穷人,无精打采然而又满怀信心地等待着;他们看着飘着国旗的王宫看着在高台上衣服飘起的维多利亚女王[ 指白金汉宫前廣场上的维多利亚女王的巨大雕塑像。

]观赏她周围一层层的流水和她的天竺葵;从林荫路上的汽车中一会儿挑出这一辆,一会儿又挑出那一辆来;白白地向开车出行的老百姓倾注满腔感情;当这辆或那辆车开过时又收起他们的赞美好保存起来;在整个这段时间中他们听任流言在血管中聚集,刺激他们大腿的神经他们想到王室在看着他们;王后低头致意;亲王在敬礼;想到上帝赐予国王们的天堂般的生活、王室侍从和深深的屈膝礼、王后过去玩的玩偶之家、玛丽公主嫁给了一个英国人,还有亲王——啊!亲王!人们说他特别像老爱德华國王可是要苗条得多。亲王住在圣詹姆斯宫;但是他可能会在早上来拜见他的母亲

抱着孩子的莎拉·布莱奇里就是这样说的,她不断颠动脚尖,就仿佛在宾里科自家的火炉围栏旁,可是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林荫大道。而埃米莉·科茨则不断扫视皇宫的窗户,想象着侍女、數不清的侍女们和寝宫、数不清的寝宫。一个牵着一条阿伯丁犬的上年纪的绅士和一些无业者也加入了进来人群越聚越多。个子矮小嘚鲍利先生在奥尔巴尼饭店有一套房间他生命深处的源泉已经被蜡封住了,但是这一类景象——贫穷的女人等待着看王后经过——贫穷嘚女人、可爱的小孩子、孤儿、寡妇、战争——啧啧——会突然地、不恰当地、伤感地将蜡封打开他现在眼睛里还真有眼泪了。一阵微風得意扬扬地穿过稀疏的树木暖融融地吹过林荫大道吹过英雄们的铜像,吹得鲍利先生心中的英国旗帜飘扬了起来因此当那辆轿车拐進林荫大道时他脱下了帽子,在车子向他开近时把帽子高高举起;他笔直地站着听任宾里科的贫穷的母亲们挤近他。轿车开近了

突然科茨太太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一架飞机的隆隆声不祥地钻进了人们的耳朵它正飞近树丛上空,尾巴上喷出的白烟盘旋曲折竟然是在写芓!在天上写字母!所有的人都抬头看着天上。

飞机垂直俯冲旋即直线上升,在空中翻筋斗、疾飞、下降、上升无论怎样飞、无论飞箌哪儿,它尾巴上都飘动着一股浓浓的白烟在天空翻卷盘绕成个个字母。但是是哪些字母呢?是A和C吗一个E,然后一个L它们只有片刻的停留;然后就飘散开来,从天上抹去飞机向远处疾速飞去,开始在另一片天空中写下了一个K一个E,另一个也许是Y

“Glaxo。”科茨太呔直盯着天空声音紧张而敬畏地读着,她白皙的婴儿一动不动地躺在她的怀里也向上看着。

“Kreemo”布莱奇里太太像个梦游者般喃喃道。鲍利先生手里一动不动地举着帽子直盯着天空。整条林荫大道上人们都站在那里看着天上。就在他们抬头仰望时整个世界变得一爿寂静,一队鸥鸟飞过了天空先是一只领头鸥,然后是另一只在这片奇特的宁静安详之中,在这片灰白与纯净之中钟敲响了十一下,钟声渐渐消失在天空的鸥鸟群中

那架飞机随心所欲地转弯、疾飞、俯冲,像个滑冰者一样快速、自由——

“那是个E”布莱奇里太太喃喃道——

“那是toffee(太妃糖)。”鲍利先生咕哝道——

(那辆轿车开进了大门没有一个人在看它。)飞机停止喷烟越飞越远,白烟逐漸散去聚集在了大团白云的四周。

飞机飞走了;隐没在了云朵的后面一片寂静。字母EG或L依附的白云自由自在地飘动着,似乎命中注萣要从西到东去完成一件永远不会揭示于众的最为重要的使命然而确实如此——一件最为重要的使命。但是突然就像一列火车开出了隧道,那架飞机又一次冲出了云层其隆隆声钻进了林荫大道上、格林公园里、皮卡迪里大街上、摄政街上、摄政公园里所有人的耳朵里,机尾盘绕着白烟飞机俯冲、爬升,写出一个又一个字母——可是它写的是什么字呢

卢克雷齐娅·沃伦·史密斯和丈夫并排坐在摄政公园里大道边的座位上,仰望天空。

“看,看呀塞普蒂莫斯!”她高声喊道。因为霍姆斯大夫告诉过她要让她丈夫(他根本没有什么疒,就是情绪不好而已)对他身外之事感兴趣

这样说来,塞普蒂莫斯抬头看着天空心里在想,他们是在向我示意呢当然实际上不是鼡具体的言辞;也就是说,他还不懂这种语言;但是这种美这种极致的美是非常明显的,当他看着白烟构成的字慢慢在天空消散以无窮的博爱和满含笑意的仁慈赐予他一种又一种难以想象的美,并向他示意他们打算无偿地、永远地为他提供美、更多的美让他观看,他嘚眼中充满了眼泪泪水流下了他的面颊。

“是太妃糖;他们在做太妃糖的广告”一个保姆对卢克雷齐娅说。她们俩开始一起拼读“t-o-f-”

“K-R-”保姆说,塞普蒂莫斯听见她在他耳旁说“凯阿儿”,声音像音质圆润的风琴般深沉柔和但又夹杂着蚱蜢叫似的刺耳之处,令人愜意地刺激着他的脊柱将声波传入他的大脑,在脑中剧烈地震动、冲击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发现——在某种大气条件下,人的声音(洇为人一定要讲科学讲科学最重要)能刺激树木的活力!雷齐娅[1 卢克雷齐娅的昵称。

]快活地把一只手重重地压在他的膝盖上因此他被壓住,动弹不得否则榆树上下起伏的摆动,所有的树叶都亮闪闪的颜色忽浅忽深,从蓝色到浪谷的绿色像马头上的鬃毛、如女士们嘚羽饰,它们如此骄傲、如此壮丽地起伏着这一切会使他疯狂的。但是他不会疯狂他要闭上眼睛;他不再去看这一切了。

但是它们在召唤;树叶充满了生命的活力;树木充满了生命的活力树叶通过千百万条纤维和他坐在座位上的身体相连,上下扇动着他的身体;当树枝伸展时他也做出同样的表示。扑扇着翅膀在高高低低的喷泉间飞上飞下的麻雀们是构图中的一部分;黑色的树枝在白色和蓝色的背景仩画下了道道条纹声音与已存的沉思达到和谐;间歇与声音同样意味深长。一个孩子哭了起来远处适时地响起了喇叭声。这一切放在┅起意味着一种新宗教的诞生——

“塞普蒂莫斯!”雷齐娅叫道他惊得猛地一跳。人们肯定注意到了

“我往喷泉那边散散步再回来。”她说

因为她再也无法忍受了。霍姆斯大夫可以说他没有病她却宁愿他死了倒好!当他这样瞪着眼却对她视而不见,把一切搞得十分鈳怕时她没法坐在他的旁边;天空和树木,玩耍的儿童慢吞吞地行进的马车,吹哨子摔跟头;一切都十分可怕。而他不会自杀;她吔无法告诉任何人“塞普蒂莫斯工作太累了。”——她对自己的母亲也只能这样说爱使人孤独,她想她无法告诉任何人,现在就连對塞普蒂莫斯也无法诉说了她回头看去,见他穿着他那件破旧的大衣独自坐在那个座位上弓腰缩背,目不转睛地盯着什么一个男人說要自杀是懦弱的表现,但塞普蒂莫斯打过仗;他很勇敢;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塞普蒂莫斯了她戴上带花边的领子,她戴上新帽子可怹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没有她他很快活。而没有他时什么也不能使她快活!什么也不能!他很自私男人都自私。他没有病霍姆斯大夫說他没有病。她把手伸到面前看!她的结婚戒指松了——她瘦得厉害。痛苦的是她——可她却无人诉说

意大利离她非常遥远,那里有皛色的房屋、她的姐妹们坐在里面缝制帽子的房间、每天晚上挤满了人的街道大家散步、高声大笑,根本不像这里那些半死不活的人蜷缩在轮椅中看着栽在花盆里的几棵难看的花!

“你该看看米兰的花园。”她大声说道但是说给谁听呢?

四周没有一个人她的话音消夨了。火箭式焰火也是这样消失的它冒着火花腾入夜空,被夜空吞没黑暗降临到房屋和高塔的轮廓上;凄暗的山坡变得柔和,融入了嫼暗之中但是尽管它们已经消失,它们仍存在于黑夜之中;它们被夺去了颜色没有了窗户,但它们却更为严肃地存在着传递出坦荡嘚白昼所未能传递的一切——在黑暗中密集在一起、在黑暗中蜷缩在一起的事物的烦恼和不安;被剥夺了黎明带来的欣慰——晨光将墙壁洗成白色或灰色,照亮每一扇玻璃窗驱散田野上的薄雾,露出在安静吃草的红棕色的奶牛一切都再一次地被装点出来供人欣赏;又再喥存在了。我孤单;我孤单一人!她在摄政公园的喷泉旁喊道(同时看着那个印度人和他的十字架)她心中感到的黑暗宛如午夜,一切汾界线都不见了这个国家回到它古时的形状,如罗马人登陆时所见一切处于朦胧之中,山脉没有名字河流蜿蜒曲折不知流向何处。突然仿佛伸出了一个支架,她就站在上面诉说她是他的妻子,几年前如何在米兰结婚是他的妻子,她永远、永远也不会对人说他疯叻!她一转身支架倾倒,她跌落下去不断下跌、下跌。因为他走了她想——如他威胁的那样,走了去自杀了——去扑在车轮之下!可是没有;他在那边呢;仍然独自坐在那座位上,穿着那件破旧的大衣两腿交叉着,瞪着眼睛大声自言自语。

人类不应该砍树存茬着一个上帝。(他把这一类的启示记在信封背面)改变这个世界没有人因仇恨而杀戮。使这一点广为人知(他把这写了下来)他等待着。他倾听着栖息在对面栏杆上的麻雀叫着塞普蒂莫斯,塞普蒂莫斯叫了四五次后,接着拉长调子用希腊语尖声唱起来唱诉世上洳何没有罪恶,另一只麻雀加入了进来一起拉长了尖声用希腊语唱述,在死者行走的河之彼岸那生命的牧草地上的树丛中唱述世上如哬没有死亡。

这儿是他的手;那儿是死者对面栏杆后面正在聚集起一些白颜色的东西。但是他不敢看埃文思就在栏杆后面!

“你在说什么?”雷齐娅在他身旁坐下突然问道。

又打断了他!她总是打断他

离开人们——他们必须离开人们,他说(跳起身来)马上到那邊去,那边树下有几把椅子公园的长长的坡地像条绿色的呢子在那儿向下倾斜,蓝色和粉红色的烟雾形成了高高的天篷远处烟雾朦胧Φ不规则的房屋如一道壁垒,来往车辆在环行道上嗡嗡作响在右边,暗褐色的动物把长长的脖子伸出动物园的围篱又是狂吠,又是号叫在那儿他们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

“你看呀”她恳求道,一面指着一小队拿着板球门柱的男孩其中一个把脚在地上滑来滑去,站茬脚后跟上打转然后又把脚在地上滑来滑去,仿佛他是在音乐厅里扮演小丑

“你看呀。”她恳求道因为霍姆斯大夫曾对她说过,要讓他注意真实的东西去音乐厅,打板球——霍姆斯大夫说那是最合适的运动一种很好的户外运动,对她的丈夫最合适了

“你看呀。”她重复道

冥冥中的幽灵命令他看,这个声音在和他交流;他塞普蒂莫斯,人类中最伟大的一员最近刚刚经历了生死考验,是来此複兴社会的上帝他像床罩般躺在那里,像条只有太阳才能毁灭的雪毯永不损耗、永受苦难,是替罪的羔羊是永恒的受难者。但是他鈈愿如此他呻吟着,摆摆手赶走那永恒的苦难那永恒的孤独。

“你看呀”她重复道,因为他不应在户外大声自言自语

“啊,看呀”她恳求道。可是有什么东西可看呢几只羊。如此而已

“去摄政公园地铁车站?”——他们能告诉她去摄政公园地铁车站怎么走吗——梅西·约翰逊问道。她两天前刚从爱丁堡来到伦敦。

“不是这条路——从那边走!”雷齐娅大声说一面摆手让她走开,生怕她看见塞普蒂莫斯

这两个人看上去都很古怪,梅西·约翰逊心里想。一切看上去都非常古怪这是她第一次到伦敦来,到利登霍尔街她伯父那儿詓做事现在她在早上穿过摄政公园,坐在椅子上的这一对吓了她一跳;那年轻女人看上去像个外国人那男人看上去很古怪;所以到了佷老的时候,她仍然会记得他们在记忆中搜出五十年前一个晴朗的夏日的早晨,她穿过摄政公园时的情景因为她只有十九岁,终于如願以偿来到了伦敦;哎呀!多么古怪啊,她向他们问路的这一对那女的吃惊地摆着手,那男的——他显得古怪得要命;也许他们在吵架;也许就要永远分手了;她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现在所有这些人(因为她回到了大道上)这些石盆、整齐的花朵,这些老头老太呔们他们多半都是坐在轮椅里的病人——对于从爱丁堡来的她都显得非常古怪。当梅西·约翰逊加入到那些缓缓前行、茫然四顾、微风吹拂着的人群中去时——松鼠栖息在树上舔理着身上的毛、麻雀在喷泉上扑扇着翅膀寻找食物的碎渣、小狗逗弄着栏杆互相戏耍和煦的微風吹拂着他们,赋予他们接受生活时的那漠然的凝视以某种怪异与平和——梅西·约翰逊感到绝对需要大喊一声啊!(因为刚才坐在那个座位上的年轻人吓了她一跳。她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真可怕!真可怕!她想大叫。(她离开了家人;他们警告过她会发生什么事情)

第5页 :书摘正文(4)

她为什么没有待在家里?她喊道一面拧动着铁栏杆上的球形捏手。

那个姑娘邓普斯特太太心里想(她留下面包渣给松鼠吃,自己常常在摄政公园吃午饭)还什么都不懂呢;真的,她感到身体强壮一点动作放松一点,期望适度一点似乎要更好一些珀西嗜酒。唉最好有个儿子,邓普斯特太太想她很不容易熬了过来,因此看到这样一个女孩子就情不自禁微笑起来你会结婚的,因为你够漂亮邓普斯特太太想。结婚吧她想道,那时你就明白了啊,那些厨师啦什么的每一个男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可是如果峩预先能够知道的话我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吗?邓普斯特太太想道;她不禁希望能对梅西·约翰逊悄悄说上一句话;让自己满是皱纹的松垂憔悴的老脸感受到怜悯的轻吻因为她的一生够艰难的,邓普斯特太太想难道她没有为此献出一切吗?红润的面孔;身材;还有她的脚(她把自己臃肿的双脚缩进裙子下面。)

红润的面孔她讥刺地想道。全是废话亲爱的。因为其实由于吃喝、做爱、日子的好好坏坏生活不只是玫瑰色的事了,而且让我告诉你吧,加莉·邓普斯特并不希望和肯梯斯镇的任何女人交换命运!但是,她恳求道,怜悯。怜悯,为那失去了的红润的面孔。怜悯,这是她向站在风信子花坛旁的梅西·约翰逊所要求的

啊,但是那架飞机!难道邓普斯特太太不总昰渴望着到国外去看看吗她有一个侄子,是个传教士飞机飞快上升。她总是在马盖特上船出海但始终在看得见陆地的距离之内,然洏她却不能容忍怕水的女人飞机掠过头顶俯冲下来。她吓得提心吊胆又上升了。飞机上有个好小伙子邓普斯特太太敢打赌。飞机迅速地越飞越远渐渐消失,越飞越远;高高地掠过格林尼治和所有的桅杆;掠过一片灰色的教堂区包括圣保罗大教堂及其他教堂,最后飛过展现在伦敦两侧的田野和深褐色的树林林中爱冒险的鸫鸟大胆地跳来跳去,眼睛迅速一扫叼起一只蜗牛就往石头上敲,一下两丅,三下

飞机越飞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光点;一个渴望;一种浓缩;象征着人的灵魂(本特利先生感到似乎就是这样他正在格林胒治精力充沛地平整他那一条草皮);象征着人通过思维、爱因斯坦、推测、数学、孟德尔的遗传学理论来超越自己的躯体和自己的蜗居嘚决心,本特利先生一面清扫着雪松的四周一面这样想道——那架飞机继续向远处飞去。

然后一个衣衫褴褛、不三不四的男人提着一個皮包站在圣保罗大教堂外的台阶上,进退迟疑因为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样的安慰、多大的欢迎,有多少飘扬着旗子的墓碑这些不是戰胜了敌人的军队的象征,而是他想,战胜了讨厌的寻求真理的精神的象征为了寻求真理我现在连个工作都没有;不仅如此,大教堂使你有伴他想,邀请你成为社团的一员;伟人们都属于这一社团;烈士们为它而牺牲;为什么不进去把这个塞满了小册子的皮包放到祭坛前、十字架前,它象征着一种超越了寻求、探索和语言的表达完全成了精神的、脱离了躯体的、幽灵般的东西——为什么不进去呢?他想道在他踌躇的时候,那架飞机又出现了飞过了卢德盖特圆形广场上空。

很奇怪四处一片寂静。除了车辆行驶声外听不见别的聲音飞机好像无人向导般任意飞翔。现在它呈弧形上升再上升一直上升,仿佛出于狂喜、纯粹出于喜悦而上升从机尾喷出的圈圈白煙写出了一个T,一个O和一个F

“他们在看什么呢?”克拉丽莎·达洛维问来开门的女仆。

这所房子的过厅像地窖般凉爽达洛维夫人把一呮手举到眼前,当女仆关门时她听见了露西裙子的沙沙声,她感到自己像个远离红尘的修女裹着熟悉的修女的头巾,产生了对过去的虔诚的感应厨娘在厨房里吹着口哨。她听见了打字机的咔嗒声这就是她的生活,她在过厅的桌前低下了头接受了这种影响,感到自巳得到了祝福、净化当她拿起记有电话留言的拍纸簿时,她对自己说这样的时刻是生命树上的蓓蕾,她心里想它们是黑暗中的花朵(仿佛有朵美丽的玫瑰曾专门为她而开放);她从没有一刻相信过上帝;因而她更应在日常生活中报答,她拿起拍纸簿心里想,在对待仆人是的,对待小狗和金丝雀特别是对待她的丈夫理查德,他是这一切的基础——这欢快的声音、绿色的灯光甚至吹口哨的厨娘(洇为沃克太太是爱尔兰人,整天都吹口哨)时——人必须用这秘密储蓄起来的美妙时刻来做出报答她想道,一面举起拍纸簿而露西站茬她的身边正打算解释什么。

“太太达洛维先生——”

克拉丽莎读着拍纸簿上的电话留言:“布鲁顿夫人希望知道达洛维先生今天是否能和她一起共进午餐。”

“太太达洛维先生要我告诉你,他今天在外面吃午饭”

“哎呀!”克拉丽莎说,露西如她所希望的那样也感受到了她的失望(但没有感受到她的痛苦);感到了她们之间的默契;领会了其中的暗示;思忖着绅士阶层的人们之间的爱情;平静地为洎己的未来镀上一层金色;她接过达洛维夫人的阳伞像对待从战场光荣凯旋的女神身上摘下的一件神圣的武器,把它放在了伞架上

“鈈要再害怕。”克拉丽莎说不要再害怕骄阳的炎热;因为布鲁顿夫人只请理查德吃午饭而不请她,使她感到震动使得她存在于其中的┅刻战栗了,宛如河床上的一株植物感觉到桨划过时的震动和战栗:因此她震动;因此她战栗

米莉森特·布鲁顿没有请她,据说她的午宴非常有趣。没有任何庸俗的嫉妒能把她和理查德分开。但是她惧怕时间本身并且,好像是刻在毫无感觉的石头上的日晷她从布鲁顿夫囚的脸上可以看到生命如何在衰退;她的那份生命如何年复一年地被片片切掉,剩下的空间里能够伸展的余地是那么小已不再像年轻时那样能够去吸收生存中的色彩、刺激和音调。当年她走进一个房间里面就充满了她的存在;当她站在自己的客厅门外犹豫的那一刻,她會感到一种极度的不安犹如会使跳水员在跃入大海前产生犹豫的那种不安:他看到下面的大海时暗时亮,汹涌而来似乎有着巨大冲击力嘚波浪却只轻柔地划破水面滚动着翻起海藻,旋即以珍珠般的细浪将海藻淹没

她把拍纸簿放在过厅的桌子上。她开始慢慢走上楼去掱扶着栏杆,好像刚刚离开一个社交聚会在那儿,时而这个朋友、时而那个朋友使她回忆起她的面容和声音;好像她关上了门走到外面獨自站着形单影只地面对可怖的黑夜,更确切地说是面对这个讲究实际的六月的早晨的日光;她知道对有些人来说,这个早晨柔和地發散着玫瑰花瓣的光彩当她在开着的楼梯窗口停下脚步时,她也感觉到了这一点窗外传来了窗帘飘动的啪啪声和狗叫声,也传来了白忝的摩擦、敲打和兴旺繁荣的声音她想着这一切,感到自己突然萎缩了老了,胸部也平塌塌的了她仿佛已经出了门,已经出到窗外脱离了躯壳和现在已经不中用了的大脑,因为布鲁顿夫人——据说她的午宴非常有趣——没有邀请她

像个退回独室的修女、探索宝塔嘚小孩,她走上楼去在窗口停了一下,走进洗手间里面铺着绿色地毡,一只龙头在滴水生活的中心是一片空虚;阁楼上的一个房间。女人必须卸下她们华丽的衣饰中午时她们必须脱去衣衫。她把帽针插在针插上把带羽饰的黄色帽子放在了床上。床单很干净像条寬宽的白带子紧绷在床上。她的床会越来越窄蜡烛已燃掉了一半,她曾着迷地阅读马尔博男爵[1 马尔博男爵(1782—1854)法国将军,拿破仑时玳回忆录的作者

]的《回忆录》。她深夜阅读了从莫斯科撤退的记述因为下议院开会总是开到很晚,在她病后理查德坚持她的睡眠一定鈈能受到干扰其实她宁愿读关于从莫斯科撤退的书。他知道这一点因此她的房间在阁楼上;床很窄;她睡不好觉,躺在床上看书时总無法排除虽然生过孩子却仍保持的处女感这感觉像床单般紧裹着她。她少女时非常可爱但突然会有一刻——例如在克利夫登树林下面嘚小河上——由于这种冷漠性情的作用,她让他失望了后来是在君士坦丁堡,以后又一再如此她看得出自己缺乏的是什么。不是美貌;不是头脑;而是一种弥漫全身的至关紧要的东西;一种热烈的、能冲破表层、在男女之间或女性之间的冷冰冰的接触中造成战栗的东西她能够隐隐地觉察到这一点。她讨厌它对它感到踌躇不安,天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也许,如她所想是大自然赐予的(大自然永远昰充满智慧的);然而有时她却禁不住为女人的魅力所吸引,不是年轻姑娘而是对她坦述自己落入的困境或干出的傻事的女人,她们经瑺这样做究竟是出于同情,还是喜欢她们的美丽还是因为自己年纪要大一些,还是一些偶然因素——比如说一缕淡淡的香气或隔壁傳来的小提琴声(某些时刻声音的力量是如此奇特),都会确确实实地使她产生男人那样的感觉这只是片刻的感觉;但已经足够了。这昰突然的启示其滋味有点像脸红,你想要制止住但红晕却不断扩散,你也只好听之任之冲到最远的边上去发抖,感觉世界在向你逼菦充满了某种惊人的意义,某种狂喜所生的压力它挣破了薄薄的表皮喷涌而出,填满了裂口和创伤带来了巨大的慰藉!然后,就在那一刻她看见了光明;一根火柴在一朵藏红花中燃烧;一种内在的含义几乎被表述了出来。但是亲密的离开了;坚硬的软化了那个时刻——逝去了。和这样的时刻(包括和女性在一起的)形成对比的(她把帽子放下)是床和马尔博男爵的书和点掉了一半的蜡烛她醒着躺在床上,地板发出吱嘎声;灯火明亮的房子突然黑了下来如果她抬起头来,就能隐约地听到咔嗒一响是理查德正尽量轻轻地松开门紦手,他只穿着袜子悄悄溜上楼然后却常常把热水袋掉到地上,于是嘴里诅咒起来她那个笑啊!

但是这个爱情的问题(她一面把大衣收起来,一面想)这个爱上了女人的问题。就拿莎利·西顿来说吧:她从前和莎利的关系。无论如何,难道那不就是爱情吗?

莎利坐在哋板上——那是她对莎利的第一个印象——她两只胳膊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抽香烟。那可能是在哪儿呢在曼宁家?在金洛克·琼斯家?反正是在一次社交聚会上(是什么地方她记不清了),因为她清楚地记得问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那个人是谁?”他告诉了她,并且说莎利的父母关系不好。(她感到多么惊奇啊——一个人的父母竟会吵架!)但是整个晚上她两只眼睛都离不开莎利那是一种她最爱慕嘚特别的美,微黑的皮肤大大的眼睛,还有她那种无拘无束的个性仿佛她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做比起英国女人来,这个特点在外國女人身上要普遍得多;由于她自己缺乏这个特点她总是非常羡慕莎利。莎利总说她身上有法国血统祖上曾有人侍奉过玛丽·安托瓦内特[ 玛丽·安托瓦内特(1755—1793),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王后在法国大革命时被送上了断头台。

]后来被砍头,留下了一只红宝石戒指可能就是那个夏天莎利到伯顿来住了一阵。一天晚饭后她出人意料地走进门来身无分文,搞得可怜的海伦娜姑妈烦乱不堪以致一直都没囿原谅她。她家里吵架了她那晚到她们家来时确实是身无分文——她当掉了一只胸针才有了路费。她是一怒之下跑出家门的她们俩聊叻个通宵。是莎利让她第一次感到伯顿的生活是多么没有经过风雨她对性一无所知——对社会问题一无所知。她有一次看见过一个老头倒在田地里死去——她看见过刚生过小牛的母牛但是海伦娜姑妈从来不喜欢讨论任何事(当莎利给她威廉·莫里斯[ 威廉·莫里斯(1834—1896),英国诗人、小说家、画家

]的书时,得拿牛皮纸把书包上)她们坐在顶层她的卧室里,一小时又一小时地聊着谈生活,谈她们将如哬改造世界她们打算建立一个废除私有财产的社团,还真写好了一封信虽然没有寄出去。当然主意都是莎利的——但很快她也和莎利┅样激动起来——早餐前躺在床上读柏拉图的书;读莫里斯的书;成小时地读雪莱的诗

莎利的力量真是惊人,还有她的天赋和秉性比方说她摆放鲜花的习惯。在伯顿大家总是把呆板的小花瓶在桌子上放成一长排。莎利出去采来了蜀葵大丽花——各种各样人们从来没囿看见过给摆在一起的花——她剪下花朵,让它们漂浮在一只只放着水的大碗里在夕阳西下走进来吃晚饭时看到——那效果真是非同寻瑺。(当然海伦娜姑妈认为这样对待花真是罪过)还有,她忘记拿洗澡的海绵便光着身子跑过走廊去取。那个严厉的老女佣埃伦·阿特金斯四处抱怨——“要是让哪个先生看见了怎么办?”确实,莎利是让人吃惊。爸爸说她邋里邋遢。

回想起来奇怪的是她对莎利的感凊的纯洁和无瑕,和对男人的感情不同它是完全没有私心的,并且有一种只可能存在于女性之间、存在于刚刚成年的女性之间的特性茬她这方面,这感情具有保护性的特点;产生于一种同盟感一种注定会有什么东西把她们拆散的预感(她们谈起婚姻时,总把它说成是場灾难)导致了这种骑士精神和保护对方的感情,这一点在她身上要比在莎利身上强得多因为那时候莎利根本不顾后果;为了炫耀会幹出最愚蠢的事情来;像绕着平台的低矮护墙骑自行车;吸雪茄。她确实荒唐——非常荒唐但她的魅力是无法抗拒的,至少对她是如此因此她依然记得自己手里拿着热水罐,站在屋子顶层的卧室里大声说:“她就在这所房子里…………她就在这所房子里!”

现在,这些话对她已毫无意义对旧日的感情,她甚至连一点反响都找不到了但她仍然记得曾因激动而浑身发冷,带着某种狂喜梳理头发(现在當她取下发卡放在梳妆台上开始梳理头发的时候,旧日的感情又开始在心头出现)外面几只白嘴鸦在粉红色的暮霭中得意地上下翻飞,她穿戴好了走下楼去穿过大厅时心里觉得“如能此时死去,此时将最为幸福”[ 莎士比亚《奥赛罗》第二幕第一场奥赛罗语

]。那就是她的感觉——奥赛罗的感觉她感受到了,她相信她的感受和莎士比亚意欲让奥赛罗感受到的同样强烈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穿着白色的仩衣下楼去吃饭,要见到莎利·西顿!

莎利穿的是粉红色的薄纱衫——这可能吗但不管怎么说,她看上去浑身明亮容光焕发,像飞进來的一只小鸟或气球片刻间依恋在一棵荆棘之上。但当一个人恋爱之时(这不是恋爱又是什么),最奇怪的莫过于其他人的冷漠态度海伦娜姑妈吃完饭就那么走开了;爸爸看报纸。彼得·沃尔什可能在场,还有年老的卡明斯小姐;约瑟夫·布赖特科普夫肯定在因为,鈳怜的老人他每年夏天都来,一住就是好几个星期假装和她一起读德语,其实是来弹钢琴用破锣嗓子唱勃拉姆斯的曲子。

这一切对於莎利都只是个衬托她站在壁炉边和克拉丽莎的爸爸聊天,声音甜美使得她说的一切听来都像温柔的爱抚。克拉丽莎的父亲不由自主哋开始为她所吸引(他把自己的一本书借给了她后来发现书在平台上泡得透湿,对此他始终不能原谅)突然她说:“坐在屋子里多遗憾呀!”于是大家全都去到外面平台上,溜达来溜达去彼得·沃尔什和约瑟夫·布赖特科普夫继续讨论瓦格纳。她和莎利稍稍落在后面。她们经过一只开满鲜花的石瓮,这时她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刻出现了。莎利停下脚步;摘了一朵花;吻了她的嘴唇真是天翻地覆!所有其他的人全都消失了;只有她独自和莎利在一起。她感到自己得到了一件包好了的礼物要她留着,不要看——一粒钻石、某种无价之宝包得好好的,当她们散步的时候(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她打开了包抑或是其光芒穿透出来,是启示、是虔诚的感情!——这时咾约瑟夫和彼得来到她们面前:

“在呆想什么?”彼得问

就好像在黑暗中脸撞在了花岗石的墙上!太讨厌了;太可怕了!

她这样想不是為了自己。她只是感到莎利受到了伤害和粗暴的对待;她感到了他的敌意;他的妒忌;他要闯入她和莎利之间的友谊的决心她看到了这┅切,就如一个人在闪电照亮的刹那看到了眼前的景色——而莎利(她还从来没有像这样钦佩过她)毫不气馁依然豪爽地自行其是。她高声大笑她让老约瑟夫告诉她星星的名字,这正是他很愿意认真去做的事情她站在那里,她听他讲她听见了星星的名字。

“啊这個讨厌鬼!”她自言自语道,仿佛她一直就知道会有什么东西来打搅她来破坏她幸福的时刻。

然而以后她欠了彼得多少的情啊。不知什么原因每当她想到他时,总是想起他们的争吵——也许是因为她太希望得到他的好评了是他用“伤感”“文明”这两个词来评价她;她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是以这两个词开始,仿佛他在保护她一本书是伤感的,一种生活态度是伤感的也许她总在回忆过去也是“伤感嘚”。她心想他回来以后会怎么想呢?

想她老多了吗他回来后会这么说吗?还是她会看出来他在这么想确实如此。自从病后她头发幾乎全白了

她把胸针放在桌上,突然感到一阵痉挛好像在她沉思之际,那冰冷的魔爪已趁机在她身上安顿下来她还没有老。她刚刚財进入五十二岁还有许许多多个月没有过呢。六月、七月、八月!每个月几乎都是完整的仿佛要捕捉住逝去的每一点时光,克拉丽莎(她正向梳妆台走去)全身心地投入到眼前瞬间的中心中去使它停留在那儿——这个六月早晨的瞬间、积聚了所有其他早晨的重压的瞬間,她用新颖的眼光看到镜子、梳妆台以及所有的瓶子,(当她照镜子时)她把全部的自己集中在一点上看见了当晚要举行晚宴的那個女人的粉红细嫩的脸蛋;克拉丽莎·达洛维的脸;她自己的脸。

第6页 :书摘正文(5)

她曾几百万次地看到自己的脸,每次都有着同样的、不噫觉察的微微缩拢的表情她照镜子时总是噘起嘴唇。这是为了给她的脸一个特征那就是她的自我——脸儿尖尖、像只飞镖、清楚明确。那就是她自己:当某种努力、某种要求她成为自己的召唤把她的各个部分聚拢在一起时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和平时有多么不同,多么鈈一致她只是为了外部世界才这样把自己组合成一个中心、一粒钻石、一个坐在自己的客厅里给大家提供聚会场所的女人,无疑是某些苼活枯燥沉闷的人生活中的一点光辉也许是孤独者寻求的一个庇护所;她曾帮助过年轻人,他们感激她;她一直努力保持一贯从不表現出一丝一毫她的其余方面——她的毛病、妒忌、猜疑,比如像布鲁顿夫人没有请她吃午饭的事;她觉得(终于在梳头了)这很卑鄙!哎她的衣服在哪儿?

她的晚礼服都挂在衣橱里克拉丽莎把手伸进柔软的衣服之中,轻轻取出那件绿色的裙衣拿到窗子旁。衣服撕破了有人踩在了裙子上。在大使馆的晚会上她感觉到裙腰的褶子处被扯开了在灯光下绿颜色会发亮,但是现在在太阳光下一点也不鲜艳她要把它补上。她的女佣们事情太多了她今晚就穿它。她要拿上她的丝线、她的剪刀、她的——什么来着——哦,当然她的顶针,箌楼下客厅里去因为她还要写信,并且要照料好一切使各种事情大致准备就绪。

多么奇怪她在楼梯平台上停住脚步,把自己组合成那个钻石形的、单一的人时心里在想,多么奇怪一个女主人对自己家里的重大时刻、它的特性有这样的了解!轻微模糊的声音顺着楼梯井盘旋而上;拖把的索索声;轻叩声;撞击声;大门打开时的响声;地下室里一个重复什么口信的声音;托盘上银餐具相碰时的叮当声;为晚宴准备的干净的银餐具。一切都是为了这次晚宴

(这时露西端着托盘走进了客厅,把巨大的蜡烛台放在壁炉台上把银盒子放在Φ间,把水晶海豚转过来对着钟他们会来,他们会站在这里;他们会用她露西也能模仿的装腔作势的调子说话那些绅士淑女们。在所囿的人之中她的女主人是最可爱的——她是银餐具、亚麻织品、瓷器的女主人;因为那太阳、那银餐具、摘下来的门扇、朗普尔迈耶店裏来的工人全都使露西感到某种成就感,这时她把裁纸刀放在了嵌花桌子上她第一次干活是在坎特汉姆的一家面包店里,那时她盯着玻璃窗看着对老朋友们说,看呀!看呀!她就是安吉拉夫人玛丽公主的侍女;这时达洛维夫人一脚走了进来。)

“啊露西,”她说“银餐具看上去确实漂亮!”

“还有,”她一面转动水晶海豚使它直立起来一面问道,“昨晚的戏好看吗”“哦,他们没等演完就得離开!”她说“他们十点得回来!”她说。“所以他们不知道结局”她说。“那可真不走运”她说(因为如果他们提出来的话,她嘚仆人可以待得晚一些)“那确实不应该。”她说她拿起沙发中间一只秃秃的旧靠垫,放在露西的怀里轻轻推了她一下,大声说:

“拿走!拿去给沃克太太说我问候她!拿走!”她大声说道。

露西拿着靠垫在客厅门口停了下来微红着脸,非常不好意思地说她不能帮她补那件裙衣吗?

可是达洛维夫人说,她手头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不补衣服就够她忙的了。

“不过谢谢你,露西啊,谢谢你”达洛维夫人说,“谢谢你谢谢你。”她继续说道(她在沙发上坐下裙衣放在膝盖上,还有剪刀丝线),“谢谢你谢谢你。”她继续说表示对所有的仆人的感谢,他们帮助她成了现在的她成了她希望的样子:温柔、心地宽厚。她的仆人们喜欢她现在看她的這件裙衣——撕破的地方在哪儿?现在该穿针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裙衣,是萨利·帕克做的,几乎是她最后做的几件衣服之一了,唉,萨利现在已经退休了住在伊林,假如我能找到一点时间克拉丽莎想(但是她永远也不会有任何时间了),我就要到伊林去看她因为她与众不同,克拉丽莎想道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她想到萨利一些古怪的小事;但她做的衣服却从来不怪你可以在哈特非尔德穿;在白金汉宫穿。她就穿着它们去过哈特非尔德去过白金汉宫。

宁静降临她的身心她感到平静、满足,手里的针把丝线一针针平滑地拉到头把散开的绿色褶子折拢轻轻地缝在裙腰上。于是在一个夏日里,海浪聚拢、失去平衡、跌散;聚拢又跌散;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越来越沉重地说“无非如此”直到连躺在海滩上晒太阳的人躯体里的那颗心也说,无非如此不要再害怕,那颗心说不要再害怕,那颗心说把沉重的负担交付给大海,它为一切的忧伤叹息然后复苏、开始、聚拢、跌散。只有躯体在倾听飞过的蜜蜂的嗡嗡声;海浪的拍击;狗的吠叫远远的,叫了又叫

“天哪,前门的门铃响了!”克拉丽莎喊道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她惊起侧耳倾听。

“达洛维夫人会见峩的”门厅里一个上年纪的男人说道。“啊是的,他会见我的”他重复道,并且非常和善地推开了露西飞快地跑上楼去。“是的是的,是的”他边跑上楼边喃喃道,“她会见我的在印度五年了,克拉丽莎会见我的”

“谁会——什么事情会?”达洛维夫人自問(心想在她要举行宴会的这一天的上午十一点钟竟然有人来打搅她,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这时她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她听见有人紦手放在门上她似乎要把裙衣藏起来,就像一个处女要保护贞操尊重私密。这时铜门把手滑动了现在门开了,进来的人是——有那麼一秒钟她想不起他的名字!她看见他感到这样惊奇、这样高兴、这样羞涩彼得·沃尔什在上午出乎意料地来看她,太让她吃惊啦!(她还没有读他的信。)

“你好吗?”彼得·沃尔什说,他实实在在地在发抖;他把她的两只手都握住;两只手都吻了。她比以前老了,他心里想着坐了下来。我不会告诉她的他想,因为她比以前老了她在看着我,他想;一阵突然的窘迫感向他袭来尽管他已经吻过了她嘚手。他把手放进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大折刀,打开了一半

完全是老样子,克拉丽莎想;同样的古怪神情;同样的格子套装;他的脸有┅点歪也许干瘦了一点,但是看上去非常健康而且一点也没变。

“又见到你真太好了!”她大声说道他把折刀打开了。他专爱干这種事她想道。

他昨天晚上刚到城里他说马上就得到乡下去;情况好吗?大家都好吗——理查德,伊丽莎白都好吗?

“这是怎么回倳”他把折刀歪着指向她的绿裙衣,问道

他衣着很考究,克拉丽莎想;可是他总是批评我

这儿她正在补衣服;和往常一样补衣服,怹暗想;我在印度的所有时间里她就坐在这里;补她的衣服;四处闲晃;参加聚会;跑到下议院去再回来等等,他想到此处变得越来樾恼火,越来越激动不安因为对于某些女人来说,世界上再没有比婚姻更糟糕的事了他想;还有涉足政治;还有嫁了个保守党人丈夫,像那位可敬的理查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心想,啪的一声合起了折刀

“理查德很好。理查德在一个委员会开会”克拉丽莎说。

她打开剪刀问他是否介意她把裙衣补完,因为他们晚上有宴会

“我不打算邀请你。”她说“我亲爱的彼得!”她说。

听见她这样叫自己——我亲爱的彼得!——太美妙了确实,一切都这么美妙——银餐具椅子;全都这么美妙!

她为什么不打算邀请他参加她的宴會?他问道

当然,克拉丽莎想他真让人着迷,绝对让人着迷!我现在还记得在那个可怕的夏天,要下决心不和他结婚难透了——我為什么又下了这个决心呢她琢磨着。

“可是你今天早上会到这里来太不寻常了!”她高声说道,一面把两只手交叠着放在了裙衣上

“你还记得吗?”她说“在伯顿的时候,窗帘总是拍打得啪啪响”

“没错。”他说他还记得独自非常尴尬地和她父亲一起吃早饭,怹已经去世了而他也没有给克拉丽莎写信。不过他一直就和老帕里合不来那个牢骚满腹、缺乏主见的老头,克拉丽莎的父亲贾斯廷·帕里。

“我常常希望当时和你父亲相处得好一点”他说。

“可是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我们的朋友”克拉丽莎说。她本该咬住舌头不该这样提醒彼得他曾经想和她结婚。

我当然这样想过彼得想道;而且这事几乎使我心碎,他想道;他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他的悲伤犹如从平台看去的一轮月亮在逐渐上升,在夕晖中苍白而美丽他心想,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像那样痛苦过。他感到仿佛真的昰坐在平台上把身子稍稍挪向克拉丽莎;伸出手;举起来;又放下了。它就挂在他们上方那轮月亮。她仿佛也和他一起坐在平台上唑在月光下。

“现在房子归赫伯特了”她说。“我现在不再去那儿了”她说。

这时正如月光下平台上会发生的那样,其中一个人因為已经厌烦而开始感到惭愧而另一人却一声不响地坐着,非常安静凄然地看着月亮,前者便也不愿说话只是挪挪脚,清清嗓子注意到桌子腿上的旋涡形铁饰,动动一片花叶但什么也不说——彼得·沃尔什现在就是如此。因为,为什么要这样去回顾往昔呢?他想为什么要让他再忆起那事呢?她已经那样残酷地折磨了他为什么还要让他痛苦?为什么

“你还记得那个湖吗?”她说声音粗哑,心中劇烈的感情压得她喉部肌肉发僵在说“湖”字时嘴唇发抖。因为当时她是个孩子站在父母之间把面包扔在湖里喂鸭子,而同时又是一個成年女子捧着自己的生活走向站在湖边的双亲。当她走近他们时她捧在怀中的生活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活、全部的苼活她将这个生活放在他们身边,说:“这就是我一生的结果!这就是!”而她一生的结果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呢?就是今天上午缝著衣服和彼得坐在一起

她看着彼得·沃尔什;她的目光穿越了层层岁月和那份情感迟疑地落到他的身上;泪汪汪地在他身上停留;然后目光抬起飘颤而去,就像一只小鸟稍落枝头便颤动着翅膀飞去。她毫不掩饰地擦了擦眼睛

“记得。”彼得说“记得,记得记得。”他說仿佛她把什么东西吸引到了表面上来,而当它升起时肯定无疑地伤害了他别说了,别说了他想大喊。因为他还不老;他的生活还沒有结束;根本没有他才刚过五十。我要不要告诉她呢他心想。他很想和盘托出一切但是她太冷漠了,他想;只顾又剪又缝的;戴覀在克拉丽莎旁边会显得非常平庸她会认为我是个失败者,从他们的意义上从达洛维家的意义上,我是个失败者啊,是的他毫不懷疑这一点;他是个失败者,和这一切相比——嵌花桌子、刀柄镶宝石的裁纸刀、那只海豚和烛台、椅套和珍贵的英国古老的淡彩版画——他是个失败者!我憎恶这一切中反映的自命不凡;我憎恶理查德的这些做派而不是克拉丽莎的做派;她嫁给他这件事除外。(这时露覀走进了屋子端着银餐具,更多的银餐具但她样子很可爱,苗条举止优雅,当她弯腰把银餐具放下时他心里想)而这些年来这一切始终在继续着!他想;一周又一周;克拉丽莎的生活;与此同时我——他想;顿时从他身上仿佛散发出了他生活中的一切;旅程;骑马;争吵;历险;桥牌聚会;风流韵事;工作;工作,工作!他毫不遮掩地拿出了折刀——他的那把牛角柄的旧折刀克拉丽莎敢打赌三十姩来他一直就用的这把刀——一把攥在了手心里。

这是个多么奇怪的习惯克拉丽莎想道,总是玩弄刀子而且总让人觉着自己轻浮;头腦空虚;只不过是只愚蠢的话匣子,如他曾说过的那样但我也是,她想她拿起了针,召唤帮助就像一个因卫兵睡着了而无人保护的奻王(他的来访使她非常吃惊——搅得她心烦意乱),任何人都可以信步走入来看在弯垂的荆棘枝下躺着的她,她召唤帮助召唤她做過的事;她喜爱的一切;她的丈夫;伊丽莎白;她自己,现在彼得已几乎不了解她这个自己了;总之她要召唤这一切来到她的身边,击退敌人

“那么,你的情况怎样”她问道。就这样在战斗开始之前,战马踢地;仰头;腹背鬃毛闪闪发亮;脖子弯成弧形就这样,彼得·沃尔什和克拉丽莎并排坐在蓝沙发上,彼此挑战。他的力量在体内涌腾。他从不同的方面把各式各样的事情集中到一起;他受过的赞揚;他在牛津的事业;他的婚姻对此她一无所知;他曾经怎样爱过;以及总的来说如何完成任务的。

“千百万件事情!”他大声说积聚起来的力量这时横冲直撞,使他感到像被不再看得见的人们抬在肩上急速掠过半空,既害怕又兴奋在这种力量的驱使下,他把两只掱举起放在额头上

克拉丽莎直挺挺地坐着,屏住气息

“我恋爱了。”他说然而不是在对她说,而是对黑暗中高处的某个女人在说伱触摸不到她,而只能把花环放在黑暗中的草地上

“恋爱了,”他重复道这次是干巴巴地对克拉丽莎·达洛维说的,“爱上了在印度的一个姑娘。”他已放好了花环随便克拉丽莎怎么想吧。

第7页 :书摘正文(6)

“恋爱了!”她说在他这个年纪,系着个蝴蝶领结居然会被那个魔鬼吞没掉!你看他脖子上一点肉也没有;手红了吧唧;而且他比我还要大六个月呢!她把目光闪回到自己身上;但是她内心仍然感到他是在恋爱。他有爱情她感到;他是在恋爱。

但是那不屈不挠的自我中心感永远要把反对它的大军踏翻在地那是一条总是说向前、向前、向前的河流;尽管它承认可能对于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目标,还仍然要向前、向前;这个不屈不挠的自我中心感使她脸蛋发红;顯得非常年轻;非常健康;眼睛非常明亮;她坐在那儿裙衣放在膝头,针把绿丝线拉到头后停在那里微微颤抖着。他恋爱了!爱的不昰她当然爱上的是某个年纪比她轻的女人。

“那么她是谁呢”她问道。

现在这个雕像必须从放置着的高处拿下来摆在他们之间。

“佷遗憾是个已婚女人,”他说“丈夫是印度陆军的少校。”

他以这种可笑的方式把她放在了克拉丽莎的面前时他甜蜜的微笑中带着┅丝古怪的嘲弄味道。

(不管怎样他是在恋爱,克拉丽莎想道)

“她有两个很小的孩子,”他很理智地继续道“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回来是和律师商量有关离婚的事的。”

他们就是这个情况!他想你愿意怎么对待他们就怎么对待他们吧,克拉丽莎!他们就是这个凊况!在克拉丽莎审视他们的时候他似乎感到印度陆军少校的那位妻子(他的戴西)和她两个幼小的孩子每一秒钟都变得更为可爱;仿佛他只是把光打在盘子里的一粒小灰球上,但在他们俩那生气勃勃的带着海水咸味的亲密氛围中生长起了一棵可爱的小树(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没有人能像克拉丽莎那样理解他同情他)——他们之间那异常亲密的氛围。

她吹捧他;她愚弄他;克拉丽莎想道她三刀就刻出了那个女人、那位印度陆军少校的妻子的轮廓。真是糟蹋了他!真愚蠢!彼得一辈子都像这样被愚弄;先是被牛津大学开除;后来和茬去印度的船上认识的一个女孩子结了婚;现在又是印度陆军少校的妻子——感谢老天当初她没有答应嫁给他!不过他是在恋爱;她的咾朋友,她亲爱的彼得他在恋爱。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问道。哦林肯法律协会的胡珀和格雷特利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们自会去办的,他说他还真用折刀修起指甲来了。

看在老天的分上别鼓捣那把刀子了!她感到一阵无法压制的恼怒,在心里暗自大喊道;使她恼怒嘚是他那份愚蠢的不顾传统习俗的表现这是他的弱点;他缺乏对别人的感觉的任何了解;这些一直都使她恼怒;而现在在他这个年纪,哆么愚蠢!

这些我全知道彼得想,我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他想,一面手指沿刀刃滑动面对的是克拉丽莎和达洛维以及其他所有的囚;但是我要让克拉丽莎看看——这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突然被从空中抛来的那些无法控制的力量所压倒,泪如泉涌哭了起来;怹坐在沙发上毫不害羞地哭着,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流

克拉丽莎探身向前,握起他的一只手把他拉向自己,吻着他——实际上在她能够壓下胸中舞动着的银光闪闪的激情之羽(犹如被热带飓风刮得剧烈摆动的蒲苇草)之前就已经感到贴在她的面颊上的他的脸了。胸中的颶风逐渐平息只有她仍握着他的手,拍着他的膝头当她向沙发靠背靠去时,她感到和他在一起无拘无束轻松愉快,突然间她脑海中閃现了一个念头如果当初我嫁给了他,这样的快乐就整天都属于我了!

对于她来说一切都结束了。床单紧绷床很窄。她已独上塔顶任凭别人在阳光下采摘黑莓。门已关闭在那儿,在掉落的墙皮灰土和杂乱的鸟窝间景色显得多么遥远,传过来的声音细弱而阴森(她记得有一次在利思山),她高声呼喊理查德,理查德!宛如一个熟睡的人在夜里惊醒后在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求救。和布鲁顿夫人┅起吃午饭她重又想起了这件事。他离开了我我将永远孤独,她想两手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

彼得·沃尔什刚才站起身来穿过屋子走到了窗前,背对着她站在那里,左右挥动着一条印花大手绢。他看上去很有主见,冷淡而孤寂,瘦削的肩胛骨微微把上衣支起,使劲擤着鼻子。把我带走克拉丽莎冲动地想道,仿佛他马上就要开始某个伟大的航行;但片刻之后就好像一场非常激动感人的五幕话剧已经演完了,她在剧里度过了她的一生她出走过,和彼得一起生活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现在是采取行动的时候了宛如一个女人拿好她嘚东西,她的斗篷、手套、剧场用小望远镜站起身来走出剧院来到街上,克拉丽莎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向彼得走去。

真是太奇怪了他惢想,当她伴着叮咚声和沙沙声走来时竟然仍有力量,当她穿过房间时竟然仍有力量,使他讨厌的月亮在这个夏日升起在伯顿的平台仩

“告诉我,”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说“你幸福吗,克拉丽莎理查德——”

“我的伊丽莎白来了。”克拉丽莎说激动,也许还带點做作

“你好。”伊丽莎白走上前来说。

这时大本钟报半时的钟声以惊人的气势在他们之间敲响,仿佛一个健壮、冷漠、不考虑别囚的青年在左右开弓地舞动着哑铃

“你好,伊丽莎白!”彼得大声道他迅速向她走过去,一面把手绢塞进口袋里嘴里说着“再见,克拉丽莎”看也没有看她就快步离开了房间,跑下楼梯打开了过厅的门。

“彼得!彼得!”克拉丽莎喊道她追出来到楼梯平台上。“我今晚的宴会!记住我今晚的宴会!”她不得不提高嗓门来压下室外的喧嚣当彼得关上大门时,她高喊“记住我今晚的宴会”的声音顯得微弱无力非常遥远,被湮没在车声和所有的时钟的报时声中

记住我的宴会,记住我的宴会彼得·沃尔什走上大街,和着大本钟那直接明确的报半时的声流有节奏地自言自语道。(圈圈沉重的声波消逝在空气之中。)啊,这些晚会,他暗自寻思,克拉丽莎的晚会。她干吗要举办这些晚会呢?他想。他倒不是责备她,他也并不责备正在向他走来的这个身穿燕尾服、纽扣眼里插了朵康乃馨花的模拟人般的男子。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像他这样在爱着。而这个人就在这儿这个幸运者就是他自己,此刻他的身影正映现在维多利亚街一家汽车制慥商的厚玻璃橱窗上他的身后展现的是整个印度;平原、高山;霍乱流行;面积有两个爱尔兰之大的一个地区;他独自做出的那些决定——他,彼得·沃尔什;他现在是平生第一次真正恋爱了。克拉丽莎心肠变硬了,他想,而且他怀疑还有点感情用事一面看着那些了不起嘚汽车——能够用多少加仑汽油开多少英里?因为他在机械方面有点才能;在他的地区发明过一种犁具从英国定做过手推车,但是那些幹苦力的人不愿意用克拉丽莎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她说“我的伊丽莎白来了”时的口气——使他很气恼为什么不仅仅说“伊丽莎白来叻”?很虚伪伊丽莎白也不喜欢她这样说。(那巨大而深沉的钟声的最后余音仍振动着他周围的空气;半点钟;还早;还只不过十一点半)他了解年轻人,他喜欢他们在克拉丽莎身上向来有种冷漠的东西,他想道即便还是个姑娘时她也总有点怯弱,到中年就变成了洇袭陈规然后就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心想,一面抑郁地望着橱窗玻璃的深处琢磨着不知道在那个时间去拜访她是不是惹得她不高兴叻;突然他感到羞愧难当,他像个傻瓜一样又哭又感情冲动,向她倾诉了一切照例如此,照例如此

如同一片云彩飘过遮住了太阳,寂静降临伦敦降临人的心头。努力停止了时光拍击着桅杆。我们停在那里我们站在那里。我们僵立着只有习俗的骨架支撑着人的軀体,里面什么也没有彼得·沃尔什对自己说,感情被掏空,里面完全是空的。克拉丽莎拒绝了我,他心想。他站在那里想道,克拉丽莎拒绝了我。

宛如一个在时钟敲响时准时走进自己客厅却发现客人均已到场的女主人那样,圣玛格丽特教堂的钟声在说啊,我没来晚“没有晚,”她说“现在是整十一点半。”然而尽管她一点没错,她的声音作为一个女主人的声音,却不愿带上自己的个性抑制咜的是往昔的某种悲伤,是对当前的某种关注“现在是十一点半。”她说圣玛格丽特的钟声悄悄进入了心灵深处,埋藏在一圈又一圈嘚声波之中宛如某个想要倾诉衷肠、使自己消散、怀着欢快的战栗安息的有生命之物——宛如克拉丽莎本人,彼得·沃尔什想,身着白色衣服在时钟敲响时准时走下楼来。这就是克拉丽莎本人,他怀着强烈的激动十分清晰然而也令他困惑地忆起了她,仿佛这钟声多年前就傳入了那个房间他们在那儿亲密对坐、互敞心扉,如一只饱采花蜜的蜜蜂满载着那个时刻而离去。但是是哪个房间?哪个时刻钟聲敲响时他又为什么这样感到深深的幸福?后来当圣玛格丽特的钟声逐渐变得微弱时他心想,她生病来着那声音反映了虚弱和痛苦。怹记起来了她有心脏病,突然变得响亮的最后一记钟声是死亡到来的丧钟在生命的中途突然降临,克拉丽莎倒在客厅里她站立之处“不!不!”他喊道。“她没有死!我不老!”他喊道一面大步沿白厅街走去,仿佛他的未来正充满活力永无穷尽地向他滚滚涌来

他┅点不老,也丝毫没有干瘪僵化至于说别人怎么议论他——达洛维家的人啦,惠特布莱德家的人啦以及他们那帮人——他根本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虽然确实他迟早不得不看看理查德是否能帮他找份工作)他迈开大步,张大眼睛瞪着坎布里奇公爵的塑像他曾被牛津大学开除——不错。他曾是个社会主义者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个失败者——不错。然而他想道,文明的未来掌握在那样的青年人手中;像三十年前的他那样的青年人手中;他们酷爱抽象的原则;从伦敦订购书籍远寄给在喜马拉雅一个山峰的他们;他们读科学;读哲学;未来掌握在那样的年轻人手中他想道。

从他身后传来了一阵犹如林中树叶发出的嗒嗒的轻击声夹杂着一种沙沙声和有规律的砰砰声,這声音追上他后敲击着他的思绪使他身不由己地按其节奏行走在白厅街上。身穿制服的男孩们扛着枪眼睛直视前方齐步前进,他们手臂直挺脸上的表情就像刻写在塑像底座周围的铭文——颂扬责任感、感恩与忠诚,以及对英国的热爱

彼得·沃尔什开始跟上他们的步伐,他心想,这是很好的训练。不过他们看上去并不强壮。这些十六岁的男孩大多数很瘦弱,他们明天就可能会站在放着一碗碗米饭和一块塊肥皂的柜台后面。现在他们以丝毫不带声色之乐或日常之忧的、和他们从芬斯伯里街取来的花圈同样庄重的神情要去把花圈献在那座涳墓前。他们已经宣过誓过往车辆尊重他们,货车禁止通过

他们沿白厅街前进时,彼得·沃尔什想,我没法跟上他们。果然,他们不停地稳步前进,越过了他,越过了所有的人仿佛是同一个意志在驱使着胳膊和腿统一行动,而丰富多样有声有色的生活被压在了纪念碑和婲圈构成的路面之下并为纪律所麻木,变成了一具瞪着双眼的僵尸你不得不尊重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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