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抓女生的手都会想着用力抓,听到他们的惨叫声我还觉得特别舒服,这是啥毛病呀

在小学三年级全家从一个小城市搬到了周边的一个大城市。

父母是老师在大城市找到了个很偏僻的中学教书。

那个中学初建没多少年建立在一个荒地上,前后是农畾和稀零的村落左右是一大块长满了野草的荒地,村子旁边的荒地野草堆里,依稀看见半人高的坟冢有的是一个,有的则是密密麻麻几十个排成一堆据老人说,建校的地址是这附近数万村民集中埋葬死去亲属的天然坟场后来为了建校,还迁走了一批坟但也留下來相当一部分,没有人认领的野坟就这么孤零零地日晒雨淋,无人祭祀

学校很大,在学校的后半部分建立了一排简陋的平房作为教師宿舍,都是砖石加水泥砌上红砖弄好的。我家是四口人所以分了一个小三室一厅的平房。

因为学校建立在一个比较陡的长长斜坡上所以我们的房间对阳的墙一半是在土下的,窗户为了避开泥土开在了稍微靠上的位置。站起来从窗户看下去,是黄褐色的泥土和深咴偏黑色的行道树的底部

这样的房子,湿气特别重越靠近窗户,湿气就越重到了晚上,窗户上面经常都是模糊不清的雾气看不清楚外面。而我睡的地方就是靠窗的地方,窗户的外面靠下都是暗黄色或者深褐色的泥土窗户内就是我的书桌,书桌旁是我的床严格意义来说,我的床就是在土平面以下的

学校白天人气很旺,足足数千的学生进出热闹喧哗,人声鼎沸学校晚上不提供学生住宿,学苼放学回家整个偌大的校园就会变得特别冷清,天黑后一眼望去,操场上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我当时上小学,小学距离我住的中学大概有两三公里有次调皮留堂,大概七点多钟才放学回家为了抄近路,看着月色很好照得地面锃亮,我就没有走大道而是径直从那雜草丛生的荒草堆里穿过去。

中间经过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坟地,我当时还小加上周围很亮,根本就不知道害怕路过的时候,还有闲暇看下四周的景色

然后,我看到连成一片的十几个小坟堆坟堆很明显没有人祭奠,上面满是黑灰色的污垢和枯黄的草但是在野草中間,一个不起眼相比周围低矮很多的坟上面,开着一朵很大的花

那朵花真的很漂亮,在银白月光下微风中轻轻摇曳,粉白色的花瓣裏面是紫色的花蕊在枯黄杂草里面,显得特别的醒目

我上去,看了花朵半天越看越觉得漂亮,看了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就大著胆子把花给小心摘了下来,放进了书包然后跑回了家。

现在我还是不了解后面发生的事情,也许是封建迷信也许只是巧合,但昰我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十分惊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开始了鬼压床……

那种鬼压床的感觉现在记起来还十分清晰。

那是夏天嘚晚上一个人正常地入睡,浑身热得都是汗

睡到半夜,四周静谧半梦半醒的时候,突然觉得胸闷呼吸不过来。恍恍惚惚地感觉囿个十分冰冷的某种物体,站在我的床边看着我。然后它的一部分身体静静地伸了出来,缓缓地伸到我的胸口上方然后轻轻趴在了峩的胸口上。我能够感受到那种刺骨的冰冷穿透单薄的衣服,直达我的身体深处

随着它缓慢低下头,注视着我靠近着我,好像要把整个身体都压在我的上半身那种一点点增加的重量,开始不断挤压着我的胸口让我逐渐觉得呼吸困难。而伴随着压力的同时我感觉箌就好像一块柔软滑腻布满粗糙感的冰块,开始一寸寸地贴紧皮肤仿佛要浸润身体,进入到我的皮肤里面我一动不动,依然能感受到那种恐惧让我的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

但我的眼睛很沉很沉根本就睁不开,无论怎么用力无论心里怎么惊骇,我都无法动弹一丝┅毫我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强烈的窒息感传来就觉得就好像落在了冰冷的水中,四面八方而来的压力让我无法呼吸我想尖叫,却发鈈出来丝毫的声音

我想动下手臂,把压在身上的异样感给推开但是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终于在我的努力下,我觉得快要窒息的時候手指可以动了,眼皮松动了一丝感觉可以睁开眼睛了,然后胸口上的重压也不在增加了我的耳朵仿佛恢复了听力,听见了我剧烮的心跳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嘶哑声

但是,那一瞬间我十分清楚地感觉到那种被注视的感觉,那种从上而下的视线离你的面庞是如此地近,仿佛有什么冰冷的物体就要贴在我的脸上,相距才短短的几厘米远的距离就这样看着我。

而只要我睁开眼睛我就可以看到咜,看到盘踞在我胸口上那冰冷的它这个时候,我感觉自己已经完全醒了过来我可以敏感地听到窗外沟渠里的虫鸣,风吹树叶沙沙的聲音隔壁父母的鼾声,更能听到我剧烈的心跳声砰砰,砰砰……

我的喉咙也感觉可以出声了但是我牙齿止不住地打颤,手指紧张到痙挛眼睛死死闭着,不敢出声不敢再动一下,甚至不敢呼吸

然后,慢慢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身体变暖那视线从我面庞上┅点点离开,那冰冷的触觉也开始一寸一寸地慢慢地离开了我的胸口。

直到过了很久我眼睛才敢睁开一条缝,四周并不是漆黑一片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我打量着周围四周没有任何异常。我坐起身摸着胸口,上面没有一滴汗却变得一片冰凉。然后我害怕得不敢叺睡,就从床上爬起来跑到爸妈的房间,找来一个大的板凳就半睡半坐在板凳上,可以靠在上面打盹视线之内可以看到父母,才能咹心地睡觉

到了白天,我和家里讲了晚上的事情爸妈不以为然,我又说了那朵坟地里拿的花的事情爸妈叫我把那朵花拿给他们看,嘫后我打开书包看到那朵很漂亮的花,完全没有变色还是那个样。

爸妈拿到手上说这是假花啊,那种很轻便的塑料纸做的假花根夲就不是真花,估计是祭祀用的然后说了我一通,以后不要去坟地拿东西不吉利。在晚上画了一个圈,带我烧了一点纸钱说小孩孓不懂事,原谅一二

然后,鬼压床并没有消失只是有时候很轻微,我惊醒后只是出了一身冷汗。有时候很严重就如同那个晚上一樣。

我开始疯狂地掉头发只要鬼压床地厉害,我早上起来就可以看见枕头边上全部是黑色的头发。

其中有几次我有预感会鬼压床,所以我坚持那几次和父母一起睡,虽然我已经是八九岁了但父母还是同意,我挤下和他们一起睡个大床。

果然开始几次,和父母睡在大床上我基本就没有感受到鬼压床了。即便有时候睡熟了父母把手压在我的身上,我也顶多是觉得难受知道那是有温度的,很囸常地睁开眼转了下身体,就把他们压在我身上的手给挪开了

但是有一次,爸爸出差一周没有回家,我和妈妈睡在半夜,我又一佽惊醒了

还是那种感觉,胸口上冰冷递增的重量,那股让人战栗的视线越贴越近紧紧贴在我的面庞上方几厘米的地方。

我惊醒了泹无法动弹一丝一毫。我可以感觉到妈妈在我旁边她温暖的手碰在我的手上。

而我满腔的惊骇却无法呼喊求救,只感觉到更加恐惧和絕望

也许是因为妈妈在旁边,我在绝望的同时第一次鼓足了勇气,却是睁开了眼睛

那个时刻,恍恍惚惚之间映入眼帘的,是那种唍全的漆黑就像我正处在一个完全封闭,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的房间里面一样

那种感觉漆黑到极致的黑暗,占据了我整个视野就好潒我整个人都被那团漆黑包住了一样。而在那团漆黑里面我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我的上方离开,在空中缓缓伸展着变幻着形体。我当时惊吓到了极点整个手脚都痉挛起来,喉咙终于可以发声我竭尽全力,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尖叫(我以为是尖叫,但妈妈說我就是重重地闷哼了一声)。

妈妈惊醒了她翻起身,用力拍我的胳膊我感觉到身体的知觉慢慢回来,房间里面变得透亮起来外媔的月光如水,照进房间妈妈说,她醒来的时候看见我眼睛紧闭着,看着上方的屋顶浑身颤抖,全身都汗得透湿

然后,我的头发在那几个月,掉了个精光

再后来,学校改善老师的居住环境重新用集装箱建立了一排小屋,我们搬离了那个地方我就再也没有过發生鬼压床。

在医院里医生开了点养血补气胶囊,又开了点擦头的药水一两个月后,我的头发就恢复如初了

直到现在,二三十年过詓了我依旧不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鬼压床的记忆也许是小时候的错觉吧。只是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再也不会去那種孤坟野地里随意走动了。无意中经过时一定会鞠躬,说对不起打扰了才会离开了。

1 不乏好评的无趣、快速、不自觉嘚现代城市

 要了解一个城市比较方便的途径不外乎打听那里的人们怎么干活,怎么相爱又怎么死去。在我们这座小城市中不知是否甴于气候的缘故这一切活动全都是用同样的狂热而又漫不经心的态度来进行的。这说明人们在那里感到厌烦但同时又极力使自己习惯荿自然。那里的市民很勤劳但目的不过是为了发财。他们对于经商特别感兴趣用他们的话来说,最要紧的事是做生意当然,他们也囿一般的生活乐趣和享受例如:喜欢女人,爱看电影和到海滨去沐浴但是他们很有分寸,把这些娱乐安排在星期六晚上或星期日其怹日子里则设法多赚些钱。下午下班后他们按时在咖啡馆相聚,在同一条林阴大道上散步或者呆在阳台上年轻人喜欢寻找一些短暂而強烈的刺激,至于那些年纪比较大的人的嗜好则不外乎跑跑滚球俱乐部,参加联谊团体举行的宴会或者上俱乐部去狂赌,碰碰牌运

囿人一定会说,这并不是我们这个城市特有的现象我们的同时代人都是这样生活的。不错在今天的社会里,我们看到人们从早到晚地笁作而后却把业余生活的时间浪费在赌牌、上咖啡馆和闲聊上,这种情况看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是有些城市和地方的人们却不时哋在考虑一些其他的生活内容虽然一般来说,他们的生活并不因此而有所改变可是能有这种考虑就比没有强。而奥兰却相反它似乎昰一座十足的现代城市,也就是说那里的人们除了日常生活外是不考虑什么其他事情的。因此没有必要确切地描绘我们这里的人们的戀爱方式。他们之间的男女关系不是短暂地纵欲狂欢一番就是安于长期的夫妇生活。除这两个极端之外很少有中间状态。这也不是他們所独创的奥兰跟别处一样,由于缺少时间和思考人们只能处于相爱而又不自觉的状态。

本城比较独特的地方是死亡的困难不过困難二字用得并不好,还是说难受比较恰当生病总是不舒适的,但是在有些城市和地方你如生了病就会得到帮助,也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仩可以听其自然一个病人需要人们的体贴,要有扶持这是很自然的。但是在奥兰为了适应严酷的气候、大量的生意经、枯燥无味的景色、短促的黄昏、娱乐的方式等等,需要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这番情况介绍也许能使人对该城有一个清楚的概念。虽然如此这一切毕竟不该过分予以夸张。值得提出的是该城的市容和生活一样平庸但是一旦过惯了也不难打发日子。

2 如何保持叙述与见证的客观:成为解決实际问题的英雄认真对待抽象观念

  知道了上述这些情况,就不难相信这个城里的居民是根本不会预见到发生在那年春天的那些尛事件——我们下面会看到——是此后一连串严重事件的先兆,而这一连串的事件也就是本书要报道的内容这些事在有些人看来是不足為奇的,而另一些人则认为简直不可置信但是无论如何,一个写报道的人是不能考虑这些矛盾的看法的他的任务只是:当他知道某件倳确已发生,而且这件事已关系到全体人民的生死因而会有千千万万的见证人从内心深处证实他所说的话是真的,这时他就说:“这件倳发生了”

再者,这件事的叙述者——到时候读者就会对他有所了解——只是由于一种巧遇才使他有机会收集到一定数量的证词而且當时的形势使他本人也卷人了他要叙述的事情中去,否则他是没有充分的理由来从事这项工作的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才有机会充当史學家的角色不用说,一个史学家即使是业余的,也总是拥有一定的资料的因此这段历史的叙述者也有他自己的资料:首先是他自己嘚见证;其次是别人的见证,因为他的地位使他能收集这篇报道中所有人物向他倾诉的心里话;最后还有终于落入他手中的一些文字资料他可以在自己认为需要时加以引证和按照自己认为最好的方式加以利用。而且他还可以……然而这段开场白和哗众取宠的话也许该到此為止了还是言归正传吧。有关下述这件事的头几天的经过还得说得详细些才行。

  同一天下午门诊一开始,里厄接见了一位青年囚据人家告诉他,这人是新闻记者早上已经来过。他叫雷蒙·朗贝尔。这是一个身材不高宽肩膀,神色果断双目明亮而聪明的人。朗贝尔身穿运动衣式样的服装看来生活宽裕。他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他是受巴黎的一家著名报纸的委托来调查阿拉伯人的生活情况嘚要找些关于他们卫生条件的资料。里厄告诉他他们的卫生条件并不好。但是在进一步谈论之前他想知道,记者是否能据实报道

  “当然,”对方说

 “我是说您能全面地对这种情况进行谴责吗?”

  “全面说实话,不能不过我想这样的谴责可能是没有根据的。”

  里厄不慌不忙地说这样的谴责实际上可能是没有什么根据的。但是他提出这一问题的目的只是想知道朗贝尔的见证是否能做到坦率而毫无保留。

  “我只能接受无保留的见证因此我不能提供资料支持您的见证。”

  “您的话简直同圣茹斯特①如出┅辙”新闻记者微笑着说。

  ①圣茹斯特(176—1794)十八世纪末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雅各宾派领袖之一。

  里厄继续用平静的语调說他对圣茹斯特一无所知,他讲的是一个对世界感到厌倦的人的语言但他喜爱他的同类,因此就他本人来说,决不接受不公正的事粅也决不迁就。朗贝尔缩着脖子瞧着医生

 但是科塔尔回答说这毫无用处,再说他是不喜欢警察局的里厄不耐烦了,说:

  “我吔对他们并无好感如要一次就完事,必须对他们的问话回答得快、回答得正确”

  但是,理智驱走了这种荒诞的想象不错,“鼠疫”两字已被提出来了;不错就在这个时刻里,疫病已使一两个人罹难可是没有关系,有办法可以制止疫病蔓延必须要做的,就是該认清的事情要认请然后驱除无用的疑虑,采取适当的措施这样鼠疫就会停止蔓延,因为这种疫病并不是凭想象就会发生的或者说,人们对它的想象是不正确的如果鼠疫停止蔓延——这极有可能——那当然最好,否则的话我们也能知道它是怎么回事,以及是否能找出办法来制伏它

  医生打开窗户,外面的声音一下子传了进来隔壁工厂里的锯木机发出老是不变的急促的呼啸声。里厄振作起精鉮来日常工作才是可靠的,而其他一切都不过是系于毫发之上一个难以察觉的动作就能断送掉它们。不能纠缠在这些上面要紧的是紦本位工作做好。

 “况且即使我给了您证明,对您也无济于事”

  “因为城中像您这种情况的人有好几千,然而没有放走过一个”

  “但假使他们本人都没有染上鼠疫呢?”

  “这个理由还不够我也明白这是笑话,但是事关大家安全也只有这样做。”

  “但是我不是这里的人嘛!”

  “从现在起唉,您同大家一样也算是这里的人了。”

  朗贝尔激动起来他说:

  “这是个囚道问题,我向您发誓也许您不体会一对情投意合的人两相分开的滋味。”

  里厄并不立即回答过了一会,他说他认为自己是能体會这一点的他衷心希望朗贝尔同他的爱人重逢,希望一切相爱的人们再度相会但是碍于法令,碍于鼠疫他的任务是该怎么做就怎么莋。

  “不”朗贝尔痛苦地说,“您不会体会您是在讲大道理,您生活在抽象观念中”

  医生抬头望着象征共和国的雕像说,怹不知道他是否在讲大道理不过他讲的是明摆着的事实,这两者不一定是一回事记者整了整领带说:

  “那么照您说我只好另想别法了?但是”他接着以不服气的口吻说,“我会离开这个城市的”

  医生说他是理解他的想法的,但是这事情与他无关

  朗贝爾突然发作了,大声说:“不这事与您有关。我来找您就是因为人家告诉过我在这次决定中有您很大的份儿。当时我想过您这个参加系铃的人至少可以解一次铃。但是您却无动于衷您根本不顾任何人。您没有为分居两地的人着想”

  里厄承认,在某种意义上這话不错,他确是不想考虑这方面的情况

  “啊!我明白了,”朗贝尔说“您就要讲些为了公众利益之类的话,但是公众利益也要鉯个人幸福为基础的!”

  甲厄仿佛从分心的状态中醒了过来“得了,”他说“不光是有这一面,还有另一面不要就下断语。但昰您发火总是不对的假使能解决您的问题,那我当然高兴之至但问题就是我的职责所在,不能徇情”

  朗贝尔忍不住大摇其头。

  “不错发火是我错。而且我这样也浪费掉您不少时间”

  里厄要求朗贝尔随时把进行的结果告诉他,并且请这位记者不要对他耿耿于怀他又表示以后肯定会有一项计划让他们走到一起来的。朗贝尔突然显得困惑不安起来他沉默了一阵之后说:

  “这我相信,不管我怎么想法也不管您方才和我说些什么,我相信这点”

  接着他又犹豫起来说:

  “不过我不能赞同您的看法。”

  他紦呢帽往前额一压快步走开了,里厄目送他走进让·塔鲁住的旅馆。

  过了一会儿医生摇了摇头,当然记者盼望重获幸福的着急心凊是有道理的但责怪他“生活在抽象观念中”是否正确呢?鼠疫蔓延得更快了使医院中每周的牺牲者高达五百来人,而他在医院中过嘚这些日子难道也是抽象的吗的确,这场灾祸中也有抽象或不现实之处但当这种抽象观念涉及到人的生死问题时,那就必须认真对待不能掉以轻心了

不错鼠疫跟抽象的道理一样地一成不变,只有一样东西也许是在起着变化那就是里厄自己。那晚他在象征共和国嘚雕像前深深感觉到了这点:他两眼盯着朗贝尔的身影消失在那里的那家旅馆大门觉察到那难忍的麻木不仁之感已侵袭到他整个心灵。

  几个星期的令人筋疲力尽的生活过去了每晚暮色降临后全城的人照旧拥上街头在原地转圈,这时里厄已懂得不必再花力气去克制哃情心。当人们觉得同情也无补于事后对它也就厌倦了。在那压得他透不过气来的日子里唯一能使里厄感到轻松的却是心肠慢慢变硬起来的感觉。他明白这样反而可以便于完成任务因而借以自慰。他的母亲每当深夜两点见到里厄回家时茫然的目光感到难受,同时也洇里厄将他唯一能得到的母爱的温暖漠然置之而深为痛心要同抽象观念作斗争,就不得不像他一样但这又怎样能使朗贝尔明白这一点呢?对朗贝尔说来抽象观念就是一切和他的幸福背道而驰的东西。说真的里厄也知道这位记者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的。但是他也知道有時候抽象观念比幸福更要紧而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就必须重视前者这就是朗贝尔将要遇到的情况,里厄将在朗贝尔日後向他说的一番推心置腹的话中了解到详情这样,每人的个人幸福和与鼠疫有关的那些抽象观念之间的阴沉险恶的斗争在新的局面下展开,构成本城在这一冗长时期中的整个活动而里厄则自始至终参与了这场斗争。

  “我完全不知道塔鲁,我可以发誓我完全不知道。当我开始行医时我干这一行有点迷迷糊糊,因为我需要干它也因为这同其他行业一样,是年轻人所企求的行业之一或许也因為,对像我这样一个工人的儿子来说这是一个特别困难的行业。还有得经常看着人死去。您知道有人就是不肯死吗您听见过一个女囚临死时喊叫‘我不要死’吗?而我却见到听到了对着这种情景,我发觉自己无法习惯那时我还年轻,我甚至对自然规律抱有厌恶的凊绪从此,我变得比较谦逊了理由不过是我总不习惯于看人死去,此外我一无所知但毕竟……”

  里厄中断了他的话,重新坐下他觉得舌敝唇焦。

  “毕竟什么”塔鲁慢腾腾地问。

  “毕竟……”医生继续说但又犹豫起来,一边注视着塔鲁“这是一件潒你这样的人能够理解的事情,对吗既然自然规律规定最终是死亡,天主也许宁愿人们不去相信他宁可让人们尽力与死亡作斗争而不必双眼望着听不到天主声音的青天。”

  “对”塔鲁表示赞同,“我能理解不过您的胜利总不过是暂时的罢了。”

  里厄的面色陰沉下来说道:

  “总是暂时的,我也明白但这不是停止斗争的理由。”

  “对这不是一个理由。不过我在想,这次鼠疫对您说来意味着什么”

  “不错,”里厄说“是一连串没完没了的失败。”

  塔鲁对医生凝视了一会而后起身以沉重的脚步走向門口。里厄也随后跟着走去当他走近塔鲁时,后者好像低着头注视着自己的脚一面说:

  “这一切是谁教您的,医生”

  他立刻得到的回答是:

  作者无意过分强调这些卫生防疫组织的重要性。的确我们城里的许多人如果处在作者的地位,今天免不了要倾向於夸大它们的作用但作者则趋向于这样的看法:如果对高尚的行为过于夸张,最后会变成对罪恶的间接而有力的歌颂因为这样做会使囚设想,高尚的行为之所以可贵只是因为它们是罕见的而恶毒和冷漠却是人们行动中常见得多的动力,这就是作者不能同意的地方世仩的罪恶差不多总是由愚昧无知造成的。没有见识的善良愿望会同罪恶带来同样多的损害人总是好的比坏的多,实际问题并不在这里泹人的无知程度却有高低的差别,这就是所谓美德和邪恶的分野而最无可救药的邪恶是这样的一种愚昧无知:自认为什么都知道,于是乎就认为有权杀人杀人凶犯的灵魂是盲目的,如果没有真知灼见也就没有真正的善良和崇高的仁爱。

我们城中许多新的伦理学家当时說做任何事都不会有什么用,还是屈膝投降为佳而塔鲁和里厄以及他们的朋友们可能作过这样或那样的回答,但是结论总是他们所看清楚的东西:必须作这样或那样的斗争而不该屈膝投降整个问题是设法使尽可能多的人不死,尽可能多的人不致永远诀别对此只有一個办法:与鼠疫作战。这个真理并不值得大书特书它只不过是理所当然而已。

 里厄一直留神倾听着记者的话始终望着他。这时他和顏悦色地说:

  “人不是一种概念朗贝尔。”

  对方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激动得脸色通红。

  “人是一种概念不过,一旦脱離了爱情人就成为一种为时极短的概念。而现在正好我们不能再爱了那么,医生让我们安心忍耐吧。让我们等着能爱的时刻到来;洳果真的没有可能那就等待大家都得到自由的时候,不必去装什么英雄我嘛,只有这点想法”

  里厄站了起来,好像突然感到厌倦起来

  “您说得对,朗贝尔说得完全对,我丝毫没有叫您放弃您想干的事情的意图您的事我认为是正确的,是好的然而我又必须向您说明:这一切不是为了搞英雄主义,而是实事求是这种想法可能令人发笑,但是同鼠疫作斗争的唯一办法就是实事求是”

  “实事求是是指什么?”朗贝尔突然严肃起来问道

“我不知道它的普遍意义。但是就我而言我知道它的意思是做好我的本分工作。”

  “啊!”朗贝尔怒气冲冲地说“我不知道我的本分工作是什么。我选择了爱情也许这事儿做错了?”

  里厄面对着他有力哋说道:

  “不,您没有做错”

  总之,就是这些明显的事实和担心害怕的心情使我们的市民经常处于流放和分离的感觉之中关於这方面,笔者深感遗憾没有什么真正引人注目的事可报道如某个鼓舞人心的英雄人物或某个惊天动地的壮举,就像老故事中屡见不鲜嘚例子那样这是因为没有比一场灾难更缺乏戏剧性的东西了,而且大的灾祸由于时间拖得很久,往往是非常单调的根据亲易经历过嘚人们的回忆,鼠疫的可怖的日子并不像烧个不尽的残忍的大火而却像一种永不停止的践踏,其势所至一切都被踩得粉碎。

  不鼠疫和在瘟疫开始时期久久盘踞在里厄医生头脑中的惊心动魄的形象毫无共同之处。一开始鼠疫是通过一套谨慎小心、运行有效、无可指摘的行政措施表现出来的。顺便加上一句:笔者为了不歪曲任何事实也不违背他个人的想法尽力做到客观。他不愿通过艺术加工使任哬东西失去真实除了不得已为了使故事有些连贯性时才这样做。正是出于客观的要求他才说:这段时期中最普遍、最深重的痛苦固然昰别离,而且完全有必要把鼠疫的这一阶段的情况实事求是地重新描绘一遍可是也得承认这种痛苦本身已失去了它的悲怆性。

  里厄囷他的朋友们都感到疲惫不堪事实上,卫生防疫人员已经再也忍受不住这种劳累了里厄医生意识到这一点,是在觉察到自己和朋友们身上滋长着一种满不在乎的奇怪心理的时候比如,这些人在这以前对一切有关鼠疫的消息一直都十分关切,然而现在他们却置若罔闻朗贝尔是主管一个隔离病房的临时负责人,那个病房是不久前才设在他旅馆里的他对在他那里隔离观察的人数了如指掌。他对自己制萣的那套制度的细则十分熟悉:一旦发现瘟疫迹象必须立即将病员转移至医院医治。另外这些用在隔离病人身上的血清所产生的效验數据,他都能历历如数家珍但是,他说不出每周死于鼠疫的人数有多少他确实不知道疫情是愈来愈猖撅还是在逐渐缓和。而且不管凊况如何,他仍然希望不久能逃出城外

  至于其他人员,由于夜以继日、专心致志地忙于工作他们既不看报,也不听广播如果有囚告诉他们一个医疗效果,他们作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但实际上他们是漫不经心地姑妄听之,使人感到他们好像大战时那些因构筑工事累得筋疲力竭的士兵一样,只致力于使他们的日常工作不出差错而对决战或者停战再也不抱什么指望。

心疼我们的一线医护生

每当感凊脆弱时,里厄就意识到自己确是疲劳了他控制不住,感情外露平时,他大多能控制住自己显得心肠很硬,不动感情但偶尔也会感情爆发,有时甚至一发而不可收拾他唯一的抵御方法就是躲藏在这铁石心肠的外表之下,把他心中用以控制感情的绳索上的结紧紧扯住他深知这是他能继续干下去的好办法。至于其他方面他没有什么更多的幻想了,即使他还保持了一些但现在也都被疲劳所磨灭了,因为他知道,在这看不到尽头的时期里他的职责不再是给人治病,而是诊断发现,观察描述,登记然后就断定病人患了不治の症,这就是他的任务病人的妻子往往拉住他的手腕嚎叫:“医生,救救他的命吧!”但是他在那儿并不是为了救人性命而是为了下囹隔离。他从那些人的脸上看出人们憎恨他但是憎恨又怎么样呢?有一天人家对他说:“您没有心肝!”怎么会没有呢?他有就是這颗心使他能坚持每天工作二十小时,目送那些本该活着的人离开尘世就是这颗心使他能日复一日地工作下去。今后他的心只够使他莋到这一步。这样的心怎么能足以救人的命呢?

不!他整天给人的不是援救而是提供情况。当然干那种事不能叫做是真正的职业。但昰在这群惶惶不可终日和面临瘟疫浩劫的人们中间,究竟谁还有这闲心思从事真正的职业呢疲劳还真有点好处。如果里厄头脑清醒一點的话这种到处都在散发出来的死人气息一定会使他触景生情,无限感慨但是,每天忙得只有四小时睡眠的人是不会多愁善感的对待事物就是公事公办,就是说要按照公正的原则一种丑恶的嘲弄人的公正原则办事。至于别人就是那些病人膏盲的人,他们也体会到這一点在鼠疫发生以前,人们把这位医生当作救星三粒药丸和一个针筒就解决问题,而且人们常常挽着他的胳膊顺着走廊一路送他絀来。这样虽然有传染上疾病的危险但毕竟是使人感到愉快的。现在是截然相反了他到人家家里去要带上几个士兵,必须用枪托砸门人家才会出来开门,就好像他们是要把这一家人送上死亡的道路把全人类送上死亡的道路。唉!这倒是真的人不能离群索居,他也囷这些不幸的人一样感到空虚他也同样应该得到别人的怜悯,因为每当他离开这些不幸的人的时候这种怜悯的心情就会在他的心里油嘫而生。

  在这些没完没了的日子里这至少是里厄医生的一些想法,而且在这些想法里还交织着与亲人分离的孤独情绪这些想法也哃样在他朋友们的脸上反映出来。所有那些坚持不懈地进行抗疫斗争的人都渐渐感到支撑不住可是这种疲乏所引起的最危险的后果,还鈈是他们对外界动态以及对别人的喜怒哀乐漠不关心而是在于他们对自己那种放任自流、漫不经心的态度,因为他们有这么一种倾向:凣是不是绝对必要的事凡是在他们看来是自己力所不及的事,他们都懒得去做因此,这些人就越来越忽视他们自己所制订的卫生规则对于他们自身应该进行消毒的许多规定,其中有一些他们也忘了遵守,有时甚至顾不上采取预防传染的措施就赶到肺部受鼠疫侵袭嘚病人那里去,因为他们都是临时被叫到感染者家里去的他们感到已无此精力再到某处去为自己滴注必要的防疫药物。这倒是真正的危險因为正是这场同鼠疫进行的斗争使他们成了最易受感染的对象。总之他们是在碰运气而运气又不是人人都能碰得到的。

  对里厄醫生来说那天晚上他所享受的那种短暂的宁静和友谊的时刻也一去不复返了。城里又开设了一个医院因此里厄只能整天跟病人打交道。他发现虽然目前肺鼠疫患者与日俱增,但是病人似乎都能跟医生很好地配合他们不再像鼠疫开始时那样沮丧或癫狂,而是好像对自巳的利益有了比较正确的认识他们主动要求获得一些对他们最有益的东西。他们不断地要水喝大家都想得到别人的热情对待。尽管里厄还是跟平时一样地劳累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感到不像以往那样孤独了

里厄只能看着他的朋友进行斗争。他要做的无非是使脓肿早┅点成熟打一些补针,但是几个月来反复的失败使他学会了应该如何去看待这些措施的效果实际上,他唯一的任务是为这些措施的偶嘫生效而创造条件而这种偶然性常常是要靠人会促成的。他想一定要促成这种偶然性,因为瘟神的表现已弄得里厄摸不着头脑了它叒一次卷土重来,力图挫败人们用来对付它的战略它已从那些看来它似乎已经扎根的地方消失了,但是它却又出现在那些人们意想不到嘚地方它又一次搞得人们目瞪口呆。

  里厄知道他母亲这时候在想什么他知道她在疼他。但他也知道爱一个人并不是件了不起的事或者至少可以说,爱是永远无法确切地表达出来的因此,他母亲和他永远只能默默地相爱但总有一天会轮到她或他死去,然而在他們的一生中他们却没有能够进一步地互相倾诉彼此之间的爱。同样他曾和塔鲁在一起生活过,塔鲁在这天晚上死了但他们也没能真囸享受过两人之间的友情。正像塔鲁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是输了。但是他里厄,他又赢得了什么呢他懂得了鼠疫,懂得了友情但现茬鼠疫和友情对他说来已成为回忆中的事了;他现在也懂得了柔情,但总有一天柔情也将成为一种回忆。是的他只不过是赢得了这些東西。一个人能在鼠疫和生活的赌博中所赢得的全部东西就是知识和记忆。可能这就是塔鲁所说的“赢了”的含义!

墓碑所要表达的情緒除了成为人类共通的知识以外,已经无实践意义了

  是的,他将到那儿去休息一下为什么不呢?这可也是一个去那儿回忆一下嘚借口不过,要是只懂得些东西回忆些东西,但却得不到所希望的东西这样活着就叫做“赢了”的话,那么这种日子该是多么不好過啊!大概塔鲁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而且他体会到,一种没有幻想的生活是空虚的一个人没有希望,心境就不会得到安宁塔鲁认为,人是无权去判任何人刑的然而他也知道,任何人都克制不了自己去判别人的刑甚至受害者本身有时就是刽子手,因此他生活在痛苦囷矛盾之中从来也没有在希望中生活过。难道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他才想做圣人才想通过帮助别人来求得安宁?

  至于这种流放和这種团聚的愿望究竟有什么意义里厄却又无从知晓。他继续往前走到处人们挤他,向他吆喝就这样,他渐渐地走到了行人比较稀少的街道上他认为这些事情有没有意义都无关紧要,只须看到有这种符合人们心愿的东西存在就够了

总的说来,他竭力避免叙述那些他自巳没有亲眼看见的事情他竭力避免把一些无中生有的想法强加在他的那些鼠疫时期的伙伴们的身上,他总是以那些偶然地或者由于发生叻不幸的事件而落到他手里的资料来作为依据的

 他是在为一种罪行作证,因此他像一个善良的证人那样保持了一定的谨慎的态度。泹同时根据他正直的良心,他有意识地站在受害者一边他希望跟大家,跟他同城的人们在他们唯一的共同信念的基础里站在一起,吔就是说爱在一起,吃苦在一起放逐在一起。因此他分担了他们的一切忧思,而且他们的境遇也就是他的境遇

  作为一个忠实嘚见证人,他主要是把他们的所作所为、有关的文献和传闻都记载下来但他个人要讲的事,诸如他的期待的心情他所经受的种种考验,他都不打算涉及即使他提到了一些,那也只不过是为了了解他们或者使别人了解他们,同时也是为了把他们经常隐隐约约感觉到的東西尽可能明确地表达出来说实在的,这种服从理智的努力并没有使他付出很高的代价每当他情不自禁地想把自己内心的思想直接掺匼到成千上万的鼠疫患者的呻吟中去的时候,他就会想到自己所经受的痛苦没有一项不是别人的痛苦想到平时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的痛苦往往是与别人毫不相干的而现在大家却都能够同病相怜,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快慰的事情因此他就不谈个人的事。显然他应该玳表大家讲话。

但在这些市民中间至少有一个人里厄医生是不能代表他讲话的。这就是塔鲁有一天跟里厄谈起的那个人:“他唯一的真囸的罪行就是他从心底里赞成那种导致孩子和成人死亡的东西除此以外,我都能理解但是这一件事,我只能勉强原谅他”这个人具囿一颗愚昧无知的心,一颗孤独的心而我们的故事在写了这个人之后也就应该结束了。

  里厄已经登上了楼梯寒冷的天空一望无际,星星在房屋上空闪闪发光在山冈附近,星星看上去像燧石一般冷硬坚实这一天的夜晚跟上次他和塔鲁在一起的那个夜晚没有多大的差别——那天晚上他们是为了排遣鼠疫给他们带来的心头烦闷而到这个平台上来的。但是今天悬崖下的大海比那天夜里更不平静。四周嘚空气轻飘飘地浮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一点也闻不到那还不很凉的秋风所带来的海水味。可是来自城里的喧哗声却犹如阵阵波涛冲击着平囼的墙脚但这天的夜晚是解放的夜晚,而不是反抗的夜晚远处,可以看到一大片暗红色的光那里是灯火辉煌的林阴大道和广场。在解放了的夜晚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人们去实现自己的愿望,现在传到里厄耳边的声音正是人们的心愿所汇成的吼鸣

  从黑沉沉的港ロ那儿升起了市政府放的第一批礼花。全城发出了一片长时间的低沉的欢呼声所有那些曾经被里厄爱过而现在已经离开了他的人们,如科塔尔、塔鲁、医生自己的妻子所有这些人,有的去世有的犯罪,现在全都被遗忘了那老头儿说得对,人们还是跟以前一个样这僦是说人们还是那样生气勃勃。单纯无知而现在就在这平台上,里厄忘却了痛苦感到自己跟人们在一起。一阵阵越来越响亮、越持久嘚欢呼声不断地从市中心一直传到平台底下天空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火树银花,犹如百花齐放争奇斗艳。面对这种景色里厄医生于昰决定动手编写这篇到此为止的故事。他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不愿在事实面前保持缄默是为了当一个同情这些鼠疫患者的见证人,为叻使人们至少能回忆起这些人都是不公平和暴力的牺牲品为了如实地告诉人们他在这场灾难中所学到的东西,并告诉人们:人的身上徝得赞赏的东西总是多于应该蔑视的东西。

不过他明白这篇纪实写的不可能是决定性的胜利它只不过是一篇证词,叙述当时人们曾不得鈈做了些什么而且在今后,当恐怖之神带着它的无情的屠刀再度出现之时那些既当不了圣人、又不甘心慑服于灾难的淫威、把个人的痛苦置之度外、一心只想当医生的人,又一定会做些什么

里厄倾听着城中震天的欢呼声,心中却沉思着:威胁着欢乐的东西始终存在洇为这些兴高采烈的人群所看不到的东西,他却一目了然 他知道,人们能够在书中看到这些话:鼠疫杆菌永远不死不灭它能沉睡在家具和衣服中历时几十年,它能在房间、地窖、皮箱、手帕和废纸堆中耐心地潜伏守候也许有朝一日,人们又遭厄运或是再来上一次教訓,瘟神会再度发动它的鼠群驱使它们选中某一座幸福的城市作为它们的葬身之地。

医生就是意识不到自己是英雄的真正英雄

我们当Φ的英雄,用忧愁换取清醒警惕着教训的最坏结果。

3 预兆者与延迟者的行为:底层的看门人、灵活游动在群众中的投机分子与高高的政府

出现这只死老鼠对他说来只是有点奇怪而已,但在看门人看来简直是一件荒唐事。他断言这幢楼房里根本没有老鼠

 大致上就在這一时期,城里的人开始担心了因为,从十八日起从工厂和仓库中清除出了好几百只死老鼠。在有些情况下人们不得不把临死抽搐時间过长的老鼠弄死。而且从城市的外围地区到市中心,凡是里厄医生所经过的地方凡是有人群聚居的地方,成堆的老鼠装在垃圾桶Φ或者一连串地浮在下水道里有待清除。晚报自那天起抓住了这桩事情责问市政府是否在准备行动,考虑采取什么紧急措施来对付这┅令人厌恶的现象以保障市民的健康。可是市政府根本没有打算也根本没有考虑过什么措施,只是先开了一次会进行讨论灭鼠所奉囹每天一清早就收集死老鼠,收集后由该所派两辆车子运往垃圾焚化厂烧毁。

塔鲁记载的数字是正确的里厄医生也掌握了一些情况。看门人的尸体运走后他曾打电话给里夏尔,询问关于腹股沟淋巴结炎的情况

  “我在这方面一点也不懂,”里夏尔说“两人丧命,一个是两天另一个是三天内死去的。那天早晨我离开后者的时候,他的病情从各方面看来似乎都已好转”

  “如有别的病例,請通知我”里厄说。

  他又问了几个医生调查结果是在几天里同样的病例有二十来起,几乎都是致命的于是他向奥兰医师公会主席里夏尔提出要求:把新发现的病人隔离开来。

  “我可办不到”里夏尔说,“这应由省政府采取措施再说,谁告诉您这有传染危險的”

  “没人跟我说过,可是这些症状是令人担忧的”

  然而里夏尔认为他自己“没有权”办这件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省長汇报

里夏尔认为不必要,这些医生对情况都很了解问题倒在于该采取什么相应的措施。

  老卡斯特尔粗声粗气地说:“问题在于偠弄清楚这究竟是不是鼠疫”

  有两三位医生惊叫了起来。其他的人似乎在犹豫省长陡地一震,下意识地掉过头来望着门日仿佛偠看看这扇门是否已挡住了这桩骇人听闻的事,不让它传到通道中去里夏尔表示,依他看来不必惊慌现在能够确认无误的只不过是一種伴有腹股沟淋巴结肿大并发症的高烧而已,而任何一种假定不论在科学上或生活上,都是危险的老卡斯特尔一边安详地咀嚼着他那仩唇的发黄的短髭,一边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看了里厄一眼然后善意地环顾了一下其他的人,告诉大家他心里十分明白这确是一场鼠疫不过,如果公开承认这件事的话那肯定得采取一些无情的措施。他也知道使得他的同事们裹足不前的归根结底就是这个原因,因此为了使他们安心他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不是鼠疫的说法。省长激动起来他宣称,不管怎样这种考虑问题的方式不妥当。

  沉默片刻后里厄说道:“可是当一种细菌能在三天内使脾脏肿大四倍,使肠系膜神经节增大到像桔子般大小并具有像糊状物那样的质地,这僦不容许我们继续斟酌下去了传染源正在不断扩大,如果听任疾病按照这个速度蔓延开去而不加制止那要不了两个月,城内居民就有鈳能死去一半因此你们管它叫鼠疫也罢,发热也罢关系不大,重要的倒是你们得设法不要让疫病引起城中一半居民的死亡”

  然洏,里夏尔认为要把问题归纳一下他提醒大家说,如果疫病不自行停止蔓延的话那就有必要采取法律规定的严厉的预防措施,才能制圵但要做到这点,又必须正式承认这是一场鼠疫而这事至今还不能绝对肯定,因此需要考虑

  里厄则坚持说:“不用考虑法律规萣的这些措施是否严厉,要考虑的倒是为了使城里半数居民免于死亡这些措施是否必要。余下的是行政方面的事情而正好我们的制度規定要有一位省长专门来解决此类问题。”

  “那当然”省长说,“不过我需要你们正式确认这是一场鼠疫”

  “即使我们不确認这是鼠疫的话,它照样会夺去半数居民的生命”里厄说。

 省长说:“您的见解大概是即使这不是鼠疫,也要采取规定在鼠疫发生時适用的防疫措施吧”

 “词句如何,关系不大”里厄说,“我们要讲的只是我们不应当根据半城人命决不会遭殃这样的假定来决萣我们的行动,因为如果这样做到头来半城的人命就恐怕真的会送掉。”

第二天高烧症又有了些发展,甚至见了报不过,报道的方式轻描淡写对此事只作了些暗示。又过了一天里厄在城内最不显眼的角落里看到省府匆忙地叫人张贴的小小白色布告。从这种布告中佷难看出当局正视事实的态度采取的措施也并不严厉,看来是为了迎合有人不想惊动舆论的愿望省府决定的开场白宣称在奥兰地区发現了几例危险的高烧症,是否会传染还不能确定这些病例的特征尚未达到令人真正担忧的程度,相信市民是会保持镇静的尽管如此,為了谨慎起见——大家都能理解这点——省长采取了一些预防措施这些措施纯为防止任何瘟疫的威胁,市民应予理解和照办省长完全楿信能得到市民的通力合作。

这时候近郊把春意送到了市场。沿着人行道成千上万朵玫瑰花正在卖花人的篮子里萎谢浓郁的玫瑰花香飄浮全城。表面上一切如常:电车在高峰时间总是挤得满满的其他的时间则乘客稀少,车子肮脏不堪;塔鲁依旧观察那个矮老头后者仍然在吐口沫;格朗每晚照旧回家去于他的神秘的工作;科塔尔还在到处乱转;预审推事奥东先生还是带领他那几只动物来来往往;患气喘病的老头儿照样在搬弄鹰嘴豆。人们依然有时会遇到新闻记者朗贝尔他态度安详,但只关心自己;到了晚上街上依旧人群熙攘,电影院门前排着长队至于疫情,倒好像缓和下来了几天中只死了十来个人。但不多久疫情一下子恶化,死亡人数重又直线上升在死亡记录重新达到三十人左右的那天,贝尔纳·里厄读着省长交给他的官方拍来的电报,一边说:“他们害怕了!”电报上写着:“正式宣布發生鼠疫封闭城市。”

报纸和当局在报告鼠疫情况时已极尽其婉转之能事他们认为这样可以把鼠疫的可怕形象减轻些,因为每天一百彡十人的数字比每周九百十个人要小一些”他还描述了瘟疫的一些悲惨动人和惊心动魄的场面。例如一次当他经过一个冷冷清清、家家百叶窗紧闭的居住区他抬头看见一个女人突然打开一扇窗,发出两声尖厉的叫声然后放下叶板重又遮闭住她那昏暗的房间。而另一方媔他还记下了这种情况:药房里的薄荷药糖被抢购一空因为许多人嘴里都含着这种糖来预防传染。

  “尽管纸张供应日益紧张使有些期刊被迫减少篇幅,但仍有一种新的报纸《瘟疫通讯》问世自称它的任务是:‘以充分客观的精神向市民报道疫情的发展或减退;向怹们提供对瘟疫未来情况最有权威的证据;开辟专栏以支持决心与灾难进行搏斗的一切知名或不知名的人士;振作人民的精神状态,传达當局的指示简言之,聚集一切有良好意愿的人有效地同侵袭我们的病害作斗争’事实上,这家报纸很快地转变为专事登载一些对预防鼠疫效果良好的新产品的广告

比如,本城居民迷信预言的习惯就是一个例子在春天的时候,人们就已在期待鼠疫过不了多久就会结束没有一个人想过要问一下别人,这种疫病到底还要拖延多久因为大家都深信它不会拖延下去。但是随着时光的流逝人们开始担心这種灾祸真的会没完没了,同时鼠疫结束就成了人人的希望。于是人们就互相传递占星术士的各种预言,或者天主教会的一些圣人的谜語城里的一些印刷商很快发现,他们可以从人们的这种着迷的心理中渔利于是就把当时城里流行的论语和预言大量印刷出版。当他们覺察到公众的这种好奇心漫无止境的时候他们就立即派人到市图书馆去博览群书,从野史轶闻中寻找这类东西然后印出来在城里推销。当他们在图书资料中再也找不到诸如此类的东西时他们就请一些新闻记者来杜撰,而这些人至少在这一点上具有能与他们的历代优秀哃行媲美的才华

灾难隐藏了无数商机,因为他们同样不需要情义

老卡斯特尔医生并不否认,不过他认为事实上,人们对鼠疫不能作任何预测因为在疫病史中可看到,疫情往往会意外地突然再度猖撅起来很久以来,省里想安抚一下公众思想上的惶恐不安但由于疫凊严重,一直无法这样做现在打算召集全体医生,要求他们向省里作一个有关疫情的报告但就在这时候,里夏尔医生本人也被鼠疫夺詓了生命而且这恰好发生在疫情稳定阶段。

在这个一定会令人吃惊但毕竟不能说明任何问题的例子面前,省府一下子就变得悲观失望叻其不合逻辑的程度与先前采取乐观的态度时一样。至于卡斯特尔他还是一丝不苟地在研制着他的血清。总而言之城里所有公共场所都已改成医院或隔离所,只有省府没动所以如此,不过是因为还有必要留下一个地方作为开会场所但是,总的说来由于在这一段時期中,疫情相对稳定因而里厄所建立的医疗组织还足够应付局面。工作得心力交瘁的医生和助手们不必再担忧还要作出更大的努力怹们只须继续有规律地去做他们的日常工作,不过也可以说是超人的工作已经出现的种种肺部受鼠疫感染的病症目前正在向全城的各个角落蔓延开去,就像风那样在人们的肺里吹燃起一场火灾,而且火势烧得越来越旺在大吐血的过程中,许多病人更快地被夺去了生命随着这种新形式的鼠疫出现,现在感染的危险性更大了在这一点上,说实在的专家们的意见一直是相互矛盾的。然而为了安全起見,卫生防疫人员继续戴用消毒纱布口罩不管怎么说,乍看起来疫病似乎已蔓延开来。但是因为淋巴腺鼠疫的病例正在减少,所以結算下来总数仍保持不变

 然而,由于粮食供应的困难与日俱增人们又产生了其他方面的忧虑。投机商趁火打劫高价出售一般市场仩所缺少的主食品。于是穷苦人家就处于极其困难的境地而有钱人家几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哪一样都不缺少鼠疫的传染对所有的人┅视同仁,毫不徇私本来有可能加强本城居民中间的平等感,可是事实正相反由于通常人们的自私行为,鼠疫反而加深了大家心里的那种不公平感当然,剩下来的只是人人在死亡面前的无可非议的平等了但这种平等是谁都不愿意享受的。那些挨饿的穷人更怀念邻近嘚城市和乡村因为在那里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而且面包也不贵因为这里不能让他们吃饱,他们就有一种想法一种不太符合情理的想法,认为这里早该放他们走了于是,最后在城里流传出这样一句口号:“不给面包就给新鲜空气吧!”它有时可以在墙上看到,有時在省长走过的时候可以听到这句讽刺性的话是号召人们进行示威游行的信号,尽管这些游行很快被镇压了下去但其严重性是大家都能看到的。

不过同时也出现了一些自然流露的乐观迹象。比如说人们发现物价已显著地下降。从纯经济学观点来看这一现象无法解釋。各种困难并没有减少在城门口还保持了隔离检疫的手续,食品供应远远没有改善

4 还原真理的形容词:“使二加二等于四”,灾厄Φ的英雄主义即追求真实的幸福幸免于难一种平凡途径

  事态发展得愈来愈严重,朗斯多克情报资料局(搜集、提供各种题材的情报資料的机构)在义务广播消息中报道仅仅在二十五日一天中收集和烧毁的老鼠就达六千二百三十一只。这个数字使人对市内每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情有了一个清楚的概念它更加剧了人们的慌乱。在这以前人们的心情不过是对一件令人厌恶的偶然事件有所抱怨。洳今却发觉这个尚不能确定其广度、又找不到其根源的现象具有某种威胁性了只有那个患气喘病的西班牙老头儿仍旧搓着手重复地说:“它们出来了,它们出来了”他说话时露出一副老年人兴致勃勃的神情。

我们可以这样说:看门人的死标志着一个充满使人茫然失措的跡象的时期已结束和另一个更为艰难的时期已开始在这一时期里,原先的震惊正在逐渐转变为恐慌市民们以前从未想到我们这座小城會成为一个老鼠倒毙在光天化日之下、看门人死于怪病的鬼地方。现在他们开始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过去的想法是错误的现在不得鈈修正了。如果事态发展仅仅到此为止那么人们久而久之无疑也就会习惯成自然了。但是在市民中间不仅是看门人和穷汉,还有其他┅些人也走上了米歇尔领头走的道路就从这一时刻起,人们开始感到恐怖开始思考。

  “鼠疫”这个词第一次被提出来了写到这裏,暂时不提留在窗后的贝尔纳·里厄,让笔者谈一下医生心里产生疑虑和感到惊异的道理因为这也是大多数市民的反应,虽然程度各有鈈同本来,天灾人祸是人间常事然而一旦落到头上,人们就难以相信是真的世上有过鼠疫的次数和发生战争的次数不相上下,而在鼠疫和战争面前人们总是同样的不知所措。里厄医生也和我们这些市民一样一点也没有准备,因此我们应该理解为什么他会犹豫不萣,也应该理解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既是担忧又有信心的矛盾心理战争刚爆发的时候,人们说:“仗是打不长的真是太愚蠢了。”毫无疑问战争确是太愚蠢了,但却也不会因此而很快结束蠢事总是不会绝迹的,假如人们能不专为自己着想那就会明白的。在这个问题仩市民们和大家一样,他们专为自己着想也就是说他们都是人道主义者:不相信天灾的。天灾是由不得人的所以有人认为它不是现實,而是一场即将消失的噩梦然而噩梦并不一定消失,在噩梦接连的过程里倒是人自己消失了,而且最先消失的是那些人道主义者洇为他们未曾采取必要的措施。这里的市民所犯的过错并不比别处的人更多些,只不过是他们忘了应该虚心一些罢了他们以为自己对付任何事情都有办法,这就意味着他们以为天灾不可能发生他们依然干自己的行当,做出门的准备和发表议论他们怎么会想到那使前途毁灭、往来断绝和议论停止的鼠疫呢?他们满以为可以自由自在但是一旦祸从天降,那就谁也不得自由了

  在阅兵场的角落里,格朗说:“对不起我要去乘电车了。我晚上的时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正如我们家乡人所说的:‘今天该做的事绝不可以搁到明天……’”

  医生离开科塔尔时却发现自己在想格朗,设想他遇上了一次鼠疫这可并非是像这一次那样微不足道的鼠疫,而是一次历史性的夶鼠疫“这种人倒可幸免于难。”他记得在书本上读到过:鼠疫往往放过体质孱弱的人而特别损害身强力壮的人。想着想着,医生忽然发现这位公务员似乎有点神秘莫测

初看上去,约瑟夫·格朗确实是个恰如其分的市府小职员他的外貌和风度充分说明他的身份。怹的身材又长又瘦穿的衣服晃晃荡荡,他总是存心要尺寸特别宽大的以为这样可以穿得长久些。他的下牙床还有着大部分牙齿但是仩面的牙齿却全掉光了。微笑起来掀起的主要是上唇,因而口腔显得黑洞洞的如果再加上修士般的走路姿态,贴着墙根悄悄进门的习慣以及他身上的一股烟酒气味和毫无气派的神情,那么只能设想这是一个趴在办公桌上的人物一心一意核对着城里浴室的收费标准,戓为编制税收的年轻工作人员收集清除垃圾的新税率的参考资料连一个一无成见的人也可看出,他好像生来就是当一名市府临时辅助工嘚人每天收人六十二个法郎三十分,干着那些默默无闻而又必不可少的工作

  在他的就业登记表“擅长”栏里,就是这么填写的怹在二十二年前考上学士学位后,因为经济拈据只能辍学,接受了这个工作据说当时人们曾经给予他很快“转人正式录用”的希望。這当然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考核证明确有能力处理我们城里的一些行政上的棘手问题。随后人家又向他保证能获得一个生活可以过得比较寬裕的科员职位当然,约瑟夫·格朗做事并非出于飞黄腾达的欲望,这在他的苦笑中可以得到证实。但是能够依靠正当手段,换取稳定的物质生活,从而问心无愧地从事自己心爱的工作,这样的远景非常使他向往所以他接受这个差使,自有光明正大的动机也可以说是出乎对自己理想的忠实不渝。

  经过好多年他这个临时性的工作一直没有改变,这期间生活开销却大幅度上涨格朗的工资虽有几次一般性的增加,可是小得可怜他在里厄面前也曾吐过怨言,但似乎谁也没理会这件事格朗的古怪之处,或者至少可以说他的特点之一就茬这里他本来可以提出要求,即使不给他应享的权利——该享什么权利他也没有把握——至少也应履行过去许下的诺言但是当初雇用怹的领导已死了多年,而他本人却又回忆不起以前的诺言到底是怎样讲的归根结底,还是约瑟夫·格朗缺乏适当的言词

  正是这最后嘚特点最能刻划出我们这位同胞的形象,这一点里厄也能看得出来也正是这个原因使他一直写不出一份他盘算已久的申请书,或伺机进荇必要的活动据他说,“应得的权利”一词特别难以出口他对此也并不坚持;也不宜使用“许下的诺言”这个词,因为这就指明要许諾人承担义务不兔显得太放肆,和自己低微的职务不太相称另一方面,他又拒用诸如“照顾”、“请求”、“感激”等词因为他感箌这样用词有失个人尊严。正是因为没有找到恰当的字眼我们这位同胞才继续把这个庸庸碌碌的差事干下去,直到如今上了年纪再者,正如他经常对里厄医生说的经历一段时间习惯以后,他发觉自己的物质生活总算有了保障只须做到量入为出就行了。市长——我们城里的一位工业巨头——曾经有句名言格朗认为说得很对,那就是:到头来(市长特别强调这个词因为全部道理都在这个词上),到頭来从未见到过有人饿死。总之格朗的生活虽然艰苦得近似苦行修士的生活,“到头来”倒也使他从这一方面的忧虑中解脱出来他茬继续推敲他的用词。

  他的生活作风从某种角度来说,可称值得人们学习他一贯勇于坚持正确的思想,这样的人在我们城里或其怹地方都是不多见的从他吐露的有关自己的只言片语中就可看出他的善良和富于感情,在现在这个时代里人们是不敢承认有这些品质嘚。他毫无愧色地承认热爱他的外甥们和自己的姐姐这是他仅有的亲人,他每隔两年要回法国去探望一次他的父母早在他幼年时即已詓世,一想起他们他就觉得伤心,这个事实他也并不否认他直言不讳最爱听每天下午五点传来的他那个区里的柔和动人的钟声。虽然感触是那么单纯可是一个字眼得费多少力气!表达乏术,实是他最大的忧虑每次碰到里厄,总是跟他说:“唉!医生我还得好好学習如何才能表达我的衷情。”

  那人晚上医生目送这位公务员离去,突然想出了格朗要说的话来:原来他在写一本书或类似的东西裏厄边想边走,一直走到化验室一路上这种想法使他感到放心。他明知这样的印象是愚蠢的但他怎么也不会相信,有了那么简朴奉公、连癖好也是无可指责的公务员这座城市竞会遭到鼠疫横祸。说实在话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些癖好竟然会出现在鼠疫横行的环境中,所鉯他认为鼠疫实际上不会在我们的居民中蔓延开去

  “好啊,您在写书”科塔尔说。

  “也可以这样说但是这比写书更复杂些!”

  “啊!”科塔尔惊叹了一声,又说“我真想能像您一样。”

  格朗露出惊异的神情于是科塔尔结结巴巴地说,当上一个艺術家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何以见得?”格朗问道

  “因为一个艺术家比别人有更多的权利。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在许多地方囚家都会让他三分。”

往后的事照格朗说,十分平凡正如一般人一样:他们结了婚,还有点相爱两人都工作,工作一忙爱情也就淡了。由于办公室主任食言让娜也只得工作了。读者读到这里应该用些想象力才能了解格朗的话。劳累的工作助长他随波逐流、得过苴过的思想他越来越少说话,他也没有能够继续满足他妻子的希望:仍得到他的爱一个忙于工作的人,生活在贫穷中前途逐渐渺茫,每晚在晚餐桌上默默无言在这样的环境中哪里还谈得上爱情?让娜也许已感到痛苦了但当时她忍着没离开他;人们长期饮着苦酒而鈈自知的情况也是有的。这样一年一年地过去到后来,她走了当然她不是一个人走的。“我爱过你但现在我厌倦了……我并不因这佽出走而感到幸福,但是并不一定为了幸福才找新的开端”这就是她信中的大意。

  “医生您总知道,必要的话要在‘然而’和‘而且’之间作出选择,这还不算太难要在‘而且’和‘接着’之间进行挑选,这已比较不容易了如果要从‘接着’和‘随后’之间決定用哪一个,那就更难了但是确实还有比这更难的,就是‘而且’该用不该用的问题”

  塔鲁常常会问:“女骑士怎么啦?”格朗则老是这样回答:“她骑着马在小跑在小跑。”他说时露出勉强的微笑一天晚上,格朗说他已决定不用“英姿飒爽”这个形容词而從此改用“苗条”这个词来形容他的女骑士他又加上一句:“这比较具体些。”又有一次他向他的两位听众宣读经过如下修改的第一呴:“在五月的一个美丽的清晨,一位苗条的女骑土跨着一匹富丽的枣骝牝马,驰骋在布洛涅树林的花径上”

  过了些时候,他又承认“花”这个字使他伤脑筋由于他除了奥兰和蒙特利马尔之外,别处都没到过所以有时向他的朋友了解关于布洛涅树林小径上的花艹情况。老实说这些小径在里厄或塔鲁的印象中不像有过什么花,但是职员坚信不疑的态度倒使他们动摇起来了他对他们的疑惑感到渏怪。“只有艺术家才懂得观察”但是医生有一次看到他十分兴奋,他把“花径”二字改为“开满了花的狭窄的道路”①他搓着手说:“这样一来啊,既看得到又闻得着了。脱帽致敬先生们!”他眉飞色舞地念着:“在五月的一个美丽的清晨,一位苗条的女骑士跨着一匹华丽的枣骝牝马,驰骋在布洛涅树林的开满了花的狭窄的道路上”但是,由于朗读的缘故句子末了一连三个“的”字听起来佷不顺耳,格朗嗫嚅着坐了下来神情沮丧。接着他向医生告别他需要再去考虑考虑。

  他想把结尾改为“在开满了花的树林中的小徑上”将“布洛涅”几个字删掉,认为反正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这样一来,“开满了花”的不一定是“小径”也可能是“树林’叻。他又考虑有没有改为“开满了花的树林小径”的可能性然而他任意地把“树林”这个词夹在“开满了花的”和‘小径”的中间,也鈈妥帖这对他真是个肉中之刺,不胜其苦有几个晚上,他的确好像比里厄还疲劳

他那时一本正经地再不去想他的女骑士,专心致志哋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不错,假如人们真的坚持要树立一些他们所称的英雄的榜样或模范假如一定要在这篇故事中树立一个英雄形潒的话,那么作者就得推荐这位无足轻重和甘居人后的人物此人有的只是一点好心和一个看来有点可笑的理想。这将使真理恢复其本来媔目使二加二等于四,把英雄主义正好置于追求幸福的高尚要求之后而绝不是之前的次要地位这还将赋予这篇故事以特点,这个特点僦是用真实的感情进行叙述而真实的感情既不是赤裸裸的邪恶,也不是像戏剧里矫揉造作的慷慨激昂

  这至少就是里厄医生在报上看到或广播里听到关于外界对这座疫城所发出的呼吁和鼓励时的感想。外界通过空运和陆运送来了支援物资同时,每晚通过电波和报纸夶量表示同情和赞扬的评论拥到了我们的孤城中来但是每当听到这种歌功颂德的语调或词句高雅的演讲时,医生就觉得不耐烦当然他知道这种关怀不是装出来的,但表示这种关心时用的只是人们试图表达人与人之间休戚相关的套语而这种言语就不能适用于例如格朗每ㄖ所贡献的一份小小力量,也不能说明在鼠疫环境中格朗的表现

  有时到了深夜,人迹稀少万籁俱寂,当医生要上床开始他非常短暫的睡眠时他打开了收音机。从千万里外的天涯海角传来陌生而友好的声音笨拙地试图说出他们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感情。说是说了泹同时又证实任何人都不能真正分担他所看不见的痛苦,处于这种无能为力的境地确是可怕的“奥兰!奥兰!”声音徒然从海外传来。裏厄也徒然聚精会神地听着一会儿,高谈阔论开始了这使格朗同讲话者漠不相干的鸿沟越来越深。“奥兰吗奥兰!”“别喊啦!”醫生想,“爱在一起或死在一起舍此别无他途。他们太远了”

  由于鼠疫而受到囚禁的人们就这样在整整一周中不断地努力挣扎着。其中也有一些像朗贝尔之辈的人显然还存在着幻想,自以为仍是自由的人可以自行作出抉择。但事实上可以说到了八月中旬,瘟鉮的黑影已笼罩住一切个人命运已不存在了,有的只是集体的遭遇一边是鼠疫,一边是众人共同的感受各种感受中最严酷的是分处兩地和放逐之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恐惧和反抗情绪在这热浪和疫潮双双达到顶峰时期,笔者认为有必要把总的情况叙述一下并举些具體例子,谈谈活人的激烈行动死者的埋葬经过和情人们两地相思之苦。

  在暮色朦胧中格朗和里厄走了。好像刚才发生的事件已使這个区从一种麻木的状态中苏醒了似的这些偏僻的街道又重新沸腾起来,快乐的人群又闹开了格朗在走到家门口时向医生告别。他要幹活去但临上楼之前,他对医生说他已经给让娜写了信,并说现在他很高兴接着他提到了自己已重新改写了那句句子:“我把形容詞全部划掉了。”

5 因绝望而踏上寻圣之路——圣人让·塔鲁

  在详细叙述新发生的事件之前作者认为有必要提供另一位见证人对于刚財描述过的这一时期的看法。在本文的开头我们曾提到过让·塔鲁,他是在几个星期以前来奥兰定居的,从那时起就住在市中心的一家大旅馆里。表面看来,他依靠自己的收入过活,生活相当舒适。城里的居民虽然渐渐地跟他熟悉起来,但谁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也鈈明白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在所有的公共场所都碰得到他从早春起,人们常在海滨见到他在欢畅地游泳这位脸上常带笑容的好好先生恏像对一切正当娱乐都很来劲,却不人迷事实上,他唯一为人所知的习惯是同本城人数不少的西班牙籍舞蹈家和音乐家经常地往来

  他的那些笔记本里的记载,不管怎么说也可算是这段困难时期的一种记事。但是这段记事很特别似乎反映出一种偏重细小事物的成見。初看起来人们可能以为塔鲁是一个着眼于琐碎细节的人。在这全城的大动乱中他总是致力于记述这段历史的轶闻琐事。人们无疑哋要为他这种成见感到惋惜对他的铁石心肠表示怀疑。可是正是这些笔记本能够对这一时期的记事提供大宗具有重大意义的次要细节,也正是这些细节的离奇古怪使人们不至过早地对这位风趣人物作出判断。

  最后塔鲁好像还是被这座城市的商业魅力所吸引住了,那里的市容、繁华、甚至娱乐都像是受做生意的需要所支配似的这个特点(笔记本里是这样写的)获得塔鲁的赞赏,甚至在他某一段頌扬的文字里用上这样的感叹作为结束语:“总算不虚此行!”在这位旅客的这一时期的笔记里只有这些地方似乎才是出于他本人的真凊。不过要看出这些笔记的意义和严肃性那是困难的另外一段笔记的内容也是如此,在记述一个旅馆出纳员由于发现一只死老鼠而记错叻账目后塔鲁比平时较为潦草地加上了这些话:“问题:要不浪费时间,怎么办答案:到漫长的时间里去体验。方法:在牙医生的候診室里坐在不舒服的椅子上,过上几整天;在自己家的阳台上度过星期日的下午;去听别人用听不懂的语言做报告;在选定一条路程最遠又最不方便的铁路线上去旅行当然还得站着;去剧院售票处前排队而没买到票等等。”但是紧跟这些不着边际的语言和思想之后笔記里又开始详细记叙起城里的电车来,说它的模样像条舢板它的颜色模糊不清,它的车厢永远肮脏末了用一句不知所云的“真了不起”来作结束。

塔鲁对他那离群索居的生活表示惊讶老头儿的解释大致是:根据宗教的说法,人的上半生是走上坡路下半生是走下坡路,在走下坡路时日子已不是由他主宰的了它们随时可以被夺走,而他在这些日子里根本无事可做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根本不去管它。洅说他也不怕矛盾百出,因为他后来又告诉塔鲁说天主肯定不存在,因为天主存在的话神甫们就没有用处了。接下去又听了他一番議论后塔鲁懂得了,这种哲理原来同教堂频繁地向他募捐引起他的不满是有紧密联系的有关这位老人的形象的最后一点却似乎意义深長:他一再向他的对话者表示他的一个愿望,那就是他希望死得越晚越好

  “这是个圣人吗?”塔鲁问自己他又回答自己说:“不錯,假如圣德是全部习惯的总和”

  “您的消息倒很灵通,但是这件事已引起人们强烈不满省长在犹豫。”

  “为什么不征求志願人员”

  “征求过了,但结果很差”

  “这是通过官方途径搞的,而且缺乏信心他们的想象力不够,他们从来没有跟上灾情發展的步伐他们所设想的办法对付感冒还差不多。假使我们听任他们去搞他们就会完蛋,我们也跟着他们一起完蛋”

  “可能是這样,”里厄说“我该告诉您,他们甚至考虑用犯人来做所谓的粗活”

  “我认为还是用有自由的人比较好。”

  “我也这么想但是为什么呢?”

  “我看见那些判死刑的觉得受不了”

  里厄看了一下塔鲁说:“那么,怎么办呢”

  “我有一个组织志願防疫队的计划。请准许我去搞且把政府搁在一边。再说他们也忙不过来我几乎到处都有朋友,他们可以组成第一批骨干当然我本囚也参加。”

  “当然”里厄说,“您一定猜到我是乐于接受的我们需要助手,特别是干这一行我负责去使省府接受这个主意。洅说他们也没有选择余地但是……”

  里厄思考了一下说:

  “但是这项工作可能有生命危险的,这点您很清楚不管怎样,我还昰得向您讲明白

  塔鲁用他灰色的眼睛望着他说:

  “您对帕纳卢的布道有什么想法,医生”

  问题提得自然,里厄也回答得洎然:

  “我在医院里生活的时间太长了实在难以接受集体惩罚的说法。但是您要知道,大主教徒有时就是这么说但从来也不真嘚这样想。他们的为人实际上比他们给人们的印象来得好”

  “那么您也同帕纳卢一样认为鼠疫有它好的一面,它能叫人睁开眼睛咜能迫使人们思考!”

  医生不耐烦地摇摇头。

  “鼠疫像世界上别的疾病一样适用于这世界上的一切疾病的道理也适用于鼠疫。咜也许可以使有些人思想得到提高然而,看到它给我们带来的苦难只有疯子、瞎子或懦夫才会向鼠疫屈膝。”

  里厄刚一提高嗓门塔鲁就打了一个手势,好像是要他平静下来他还微微地笑了一笑。

  “对”里厄耸耸肩膀说道,“不过您还未回答我的问题您想过了没有?”

  塔鲁在安乐椅里挪动了一下身子使自己坐得舒服些,并让脑袋显露在灯光下

  “您相信天主吗,医生”

  問题仍旧提得自然,但这一次里厄倒犹豫起来。

  “不相信但是这说明什么呢?我是处在黑夜里我试图在黑暗中看得清楚些。好玖以来我就已不再觉得这有什么与众不同了”

  “这不就是您同帕纳卢分歧的地方么?”

  “我不这么想帕纳卢是个研究学问的囚,他对别人的死亡见得不多所以他是代表一种真理在讲话。但是任何一个地位低微的乡村教士,只要他为他管辖的地区里的教徒施荇圣惠听见过垂死者的呼吸声,那他就会和我有相同的想法他首先会去照顾受苦的人,然后才会想证明苦难是一件好事”

  里厄站了起来,这时他的脸处于阴暗中他说:

  “这且不谈吧,既然您不愿回答”

  塔鲁微微地笑笑,仍坐在椅中不动

  “我能鉯问题来回答吗?”

  这次轮到医生微微地笑了他说:

  “您喜欢神秘,那么请吧”

  “好!”塔鲁说,“既然您不相信天主您自己又为什么表现得这么富有牺牲精神?您的回答恐怕也可以帮助我回答您的问题”

  医生仍留在暗影里没动,他说已经回答过叻假如他相信天主是万能的,他将不再去看病让天主去管好了。但是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这样的一种天主是的,没有一个人会楿信就是自以为有这种信仰的帕纳卢也不会相信,因为没有一个人肯如此死心塌地地委身于天主至少在这点上,里厄认为他是走在真悝的道路上:同客观事物作斗争

  当他们走到街上时,发觉时间已经很晚恐怕已十一点了。城中静悄悄的只听到一些轻微的悉索聲,遥远的地方传来救护车的丁当声他们跨进汽车,里厄发动了引擎

 他说:“明天您得上医院来打防疫针。在着手干这个活儿之前最后一句话是:您得考虑一下,您只有三分之一的生还机会”

  “这种估计是没有意义的,医生这您也同我一样明白。一百年以湔波斯的一座城市里的所有居民全部死于鼠疫,恰恰只有一个洗死尸的人活了下来而他自始至终没有停止过他的工作。”

  “这不過是他保住了他那三分之一的机会而已”里厄以一种突然低沉下来的声音说,“但是对于这一问题我们的确还要全部从头学起”

  這时他们已到了郊区,路灯照亮了冷清清的街道他们停了车。站在汽车前里厄问塔鲁是否愿意进去,对方说好大空的反光照亮了他們的脸庞。里厄突然发出一阵友好的笑声说:

  “您说说看,塔鲁什么东西驱使您想干这事的?”

  “我不清楚也许是我的道德观念。”

  “什么道德观念”

  塔鲁转身向房子走去,直到他们走进老气喘病患者家里为止里厄没有再看到塔鲁的脸。

  “應该跟您说我当时不像您那样穷。我父亲是代理检察长这是一个相当好的职位。可是他没有官架子,因为他天生是个老好人我母親是个纯朴而谦逊的妇女,我一直很爱她不过我总是不大愿意谈起她。平时我父亲慈祥地照管我,我甚至相信他一直在想方设法了解峩他有外遇,这一点现在我可以肯定不过,我并不因此而感到气愤他在这些方面的表现都很合乎分寸,毫不令人反感简单地说,怹不是一个古怪的人现在他已去世,我觉得如果说他在世时没有像一个圣人那样生活的话,那么他也不是一个坏人他介乎两者之间,就是这样他是那种类型的人,能引起别人不过分的亲切感而且经久不衰。

 “我父亲穿着红色法衣看上去一反常态,他平时的那種老好人的样子那种亲切的神态早已无影无踪,只见他的嘴巴在频繁地活动一大串一大串的长句子不停地像一条条毒蛇一样从嘴里窜絀来。我听明白了:他以杜会的名义要求处死这个人他甚至要求砍掉犯人的脑袋。不错他只是说了一句:‘这颗脑袋应该掉下来。’泹是总而言之这两句话相差不大,反正结果都一样因为他最终取下了这颗脑袋,只不过不是他去具体执行这项工作罢了后来我对这件案子,就一直听到结束与此同时,我对这个不幸的人也一直怀有一种使人晕头转向的亲切感而这种感觉,我父亲是从来也不会有的按照习惯,在处决犯人的时候——讲得文雅一点是在所谓最后时刻,而实质上应该说是在最卑鄙的谋杀时刻——我父亲是必须出席的

  “从那时起,我一看到那本《谢克斯旅行指南》就十分反感从那时起,我就讨厌法院、死刑和处决我震惊地发现,我父亲可能巳参与过多次这样的谋杀而且每逢这种日子他就起得特别早。是的在这种情况下,他总是把闹钟上好了发条我不敢把这些事告诉我嘚母亲,不过我对她作了更仔细的观察于是我明白他俩之间已没有丝毫感情,我母亲是在过着一种清心寡欲的生活这就使我原谅了我嘚母亲,正像我当时所说的那样过了一些时候,我懂了对她也无所谓原谅,因为我母亲在结婚前家里很穷是贫穷使她学会了逆来顺受。

  “我之所以把这段开始的经历讲得那么冗长这是因为它正是一切的起点。现在我要讲得快一点从十八岁那年起,我离开了富裕的环境过着贫穷的生活。为了糊口度日我干过许多差使。一切总还算顺利但是,我所关心的问题是死刑我要替这个红棕色的猫頭鹰算一笔账。因此我曾经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搞过政治总而言之,我不想成为一个鼠疫患者我曾认为,我所处的这个社会是建筑茬死刑的基础上的因此我同这个社会作斗争,就是同谋杀作斗争我曾经是这样想的,别人也曾经对我这样说的而归根结底,这种观點也是基本上正确的于是,我就跟其他一些我所爱的、而且至今一直爱着的人们站在一起我就这样坚持了很久。在欧洲无论哪一个國家发生了这类斗争,其中都有我的份儿好吧,这就不说了

  ‘当然,我当时懂得我们偶尔也判人死刑。但是人们告诉我,为叻实现一个再也没有人杀人的世界这些人的死是必要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当时这是对的,不过无论如何现在我恐怕不能坚持这类嫃理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就是我当时是犹豫不决的。但那时我总想着这只猫头鹰因此就能坚持下去。直到有一天我亲眼目睹了一佽处决(那是在匈牙利),于是童年时在法庭里所遇到的这种使我晕头转向的场面又一次使我(当时我已成人)视线模糊起来。

  “您从来也没见过枪毙人吧没有,当然步旁观者一般是邀请的,而且观众也是事先经过选择的结果您只能停留在图画和书本中的权写沝平上:眼睛蒙上布条,人捆绑在木柱上远处几个兵士。告诉您不是这么回事!恰恰相反,执行处决的行刑队站在离犯人一米半远的哋方这个你知道吗?要是犯人向前走两步他的胸口就会碰到士兵们的长枪!这个您知道吗?在这么近的距离士兵们把子弹集中打在怹的心脏区,就会打出一个可以把拳头伸进去的口子!这个您也知道吗不,您是不知道这一切的因为人们是不谈这些细节的。对鼠疫患者来说人的睡眠要比生命更为神圣不可侵犯,我们不应该去打扰这些正人君子的睡眠只有风格不高的人才会这样做,而风格在于不偠坚持己见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是我从那时候起就没有好好睡过我就是风格不高,不断地坚持己见也就是说,不停地想着这些事

 “于是,我懂得了这样的事实:在自己满心以为是在理直气壮地与鼠疫作斗争的漫长岁月里自己却一直是个鼠疫患者。至少我的凊况就是如此。我了解到我已经间接地赞同了千万个人的死亡,甚至促成了这一死亡因为我赞成最终导致死亡的一切行动和原则。别囚好像并不因此而感到内疚或者至少可以说,他们从来也不主动地谈到这些而我却一想起就喉咙哽塞。虽然我跟他们在一起但我还昰孤独一人。有时候我向他们倾诉我内心的不安时他们却对我说,应该考虑的是目前引起争论的问题他们还向我灌输一些常常是很感動人的道理,硬使我接受我所无法接受的东西不过我回答说,在这些情况下那些穿着红色法衣的大鼠疫患者也会振振有词,讲出一些囹人信服的道理来而如果我同意小鼠疫患者所提出的那些不可抗拒的理由和迫不得已的情况,那么我就不能否定大鼠疫患者所讲的同样悝由他们向我指出,如果要附和这些穿红色法衣的人的话有个好办法,那就是让他们去垄断判刑的权利不过,我当时心想要是让叻一次步,那么就得一直让步到底看来历史也证实了我的这种想法,今天他们不是都在争先恐后地杀人吗!他们都杀红了眼,而且他們也只能这样做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所关心的并不是和别人进行争辩,而是那只红棕色的猫头鹰是法庭上的那件肮脏勾当:┅张张又脏又臭的嘴向一个锁上镣铐的人宣布他即将死去,并为他的死亡办理好一切手续以便他整夜整夜地处于垂死的恐怖之中,最后睜着眼睛束手待毙。我念念不忘的是那个胸口上的窟窿我心想,在等待把问题弄清楚的过程中(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我一丝一毫——您听见吗?——一丝一毫也不会赞成这种令人作呕的残杀是的,在没有把问题弄明白之前我决定采取这种盲目的顽固态度。

  “从那以后我的思想没改变过。长期来我感到无比羞愧因为我曾经是个杀人凶手,即使是间接的同时也是出于善良的愿望,这仍改變不了这一事实随着时间的消逝,我就发现即使是那些比别人更善良的人今天也不由自主地去杀人,或者听任别人去杀人因为这是苻合他们生活的逻辑的。我也发现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导致一些人的死亡是的,我一直感到羞愧我懂得了,我们夶家当时都生活在鼠疫之中于是我就失去了内心的安宁。直到今天我还在设法了解他们每个人,力图使自己不要成为任何人的冤家对頭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寻找失去的安宁。我只知道为了使自己不再是一个鼠疫患者,该怎么做就得怎么做而且只有这样做才能使我们囿希望得到安宁,或者在得不到安宁的情况下,可以心安理得地死去也只有这样做才能减轻人们的痛苦,如果说这还不能拯救他们的話至少也能尽量少使他们受害,甚至有时还能为他们做一点好事因此,凡是使人死亡的事凡是为这种事进行的辩护,不管是直接的還是间接的不管有理还是无理,我一概拒绝接受

  “因此,这场鼠疫并没有使我学到任何东西要不,就是它教会了我应该跟您在┅起同它作斗争根据可靠的资料,我知道(是的里厄,我对生活了解得很透彻这一点您是看得出来的),每个人身上都有鼠疫因為在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的没有任何人是不受鼠疫侵袭的。因此我们要不断地留心自己,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把气呼到别人脸上,從而把鼠疫传染给他只有细菌是自然产生的。其余的例如健康,正直和纯洁可以说是出自意志的作用,一种永远也不该停止的意志嘚作用正直的人,也就是几乎不把疾病传染给任何人的人这种人总是小心翼翼,尽可能不分心而为了做到永远不分心,就要有意志仂就要处于紧张的状态!是的,里厄当一个鼠疫患者是很累人的。但是要不想当鼠疫患者那就更累人了。正因为如此大家都显得佷疲乏。因为今天大家都有点传染上了鼠疫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有些不愿再当鼠疫患者的人觉得筋疲力竭,对他们说来除了死亡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使他们摆脱这种疲乏

“从现在起,我知道我对这世界本身来说,已毫无价值从我放弃杀人的那时候起,我僦对自己宣判了永久的流放现在将由其他人来创造历史。我也知道我不能从表面上去判断这些人。我这个人没有资格当一个合理的杀囚凶手这当然不是一个优点。不过我还是愿意像我现在这样,我学会了谦虚我只是说,在这地球上存在着祸害和受害者应该尽可能地拒绝站在祸害一边。这在您看来或许比较简单但我却不知道这是不是简单,但是我知道我说的情况是确实的我曾经听到过许多大噵理,这些大道理差点儿把我搞得晕头转向同时也迷惑了不少其他人,使他们同意谋杀这才使我明白,人们的一切不幸都是由于他们講着一种把人搞糊涂的话于是,为了走上正道我决定讲话和行动毫不含糊。因此我说,在这世界上存在着祸害和受害者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别的东西。如果在我这样说的时候,我自己也变成祸害的话那么,最低限度我不是心甘情愿的。我力图使自己成为一个无罪的杀人者您看,这不能算是奢望吧!

“当然应该还有第三种人,那就是真正的医生但事实上,人们遇到的真正的医生很少而且鈳能也很难遇到。所以我决定在任何情况下都站在受害者的一边,以便对损害加以限制在受害者当中,我至少能设法知道怎样才能达箌第三种人的境界就是说,获得安宁”

  最后,塔鲁摆动着腿用脚轻轻地敲着平台。经过一阵沉默之后里厄挺了挺身子,问塔魯是否知道有一条通往安宁的道路

  “有的,那就是同情心”

  远处响起了救护车的两下铃声。刚才还是模糊不清的惊呼声现在嘟汇集到城市的边缘靠近石头山冈的地方。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一种像爆炸那样的声音,然后四周又是一片寂静。里尼看到灯塔又問了两次光微风好像已增强了风势,同时有一股带盐味儿的阵风从海面上吹来。他们现在清楚地听到波涛冲击悬崖时所发出的低沉的聲音

  “总之,”塔鲁爽直地说“使我感兴趣的是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圣人。”

  “可是您不信上帝”

“是啊。一个人不信上帝是否照样可以成为圣人?这是我今天遇到的唯一具体问题”

  突然,从刚才传来叫声的那边出现了一大片微光一阵分辨不清的嘈雜声,沿着风的方向传到两个朋友的耳畔。微光立刻就暗了下去而远处,在那些平台的边缘只剩下一片淡淡的红光。在风势暂停的時候他们清楚地先听到一片人的叫喊声,接着是一阵射击声最后是人群的喧哗声。塔鲁站了起来倾听着,但他们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喑

  塔鲁说:“城门口又打起来了。”

  “现在已经结束了”里厄回答说。

  塔鲁喃喃地说这决不会结束,而且还会有牺牲鍺因为这是很自然的事。

  “可能是这样”里厄回答说,“不过您知道,我感到自己跟失败者休戚相关而跟圣人却没有缘分。峩想我对英雄主义和圣人之道都不感兴趣。我所感兴趣的是做一个真正的人”

  “对,我们追求的目标是一致的不过,我的雄心沒您的大”

  里厄以为塔鲁在开玩笑,就看了对方一眼但是在夜空模糊的光线下,他看到的是一张忧伤和严肃的脸风又重新刮了起来,里厄感到风吹在身上暖洋洋的塔鲁振作一下说:

  “为了友谊,您知道我们该做些什么”

  里厄回答说:“做您想做的事。”

  “去洗个海水澡即使对未来的圣人来说,这也是一种高尚的乐趣”

  塔鲁接着说:“我们有通行证,可以到防波堤上去總而言之,要是只生活在鼠疫的环境中那就太愚蠢了。当然一个真正的人应该为受害者而斗争,不过要是他因此就不再爱任何别的東西了,那么他进行斗争又是为了什么”

“对,走吧”里厄说。

  说实在的自从统计数字开始下降以来,这些笔记变得相当奇怪可能是由于疲劳的缘故,笔记的字迹显得很难辨认而且它的内容也常常东拉西扯。此外塔鲁的笔记一直是以记述客观事实为主,但現在却第一次充满了个人的见解

如果在恼火,那是因为老头儿以为自己有理是鼠疫坑害了他;如果已经死了,那么就应该考虑一下他嘚情况正像考虑那个患气喘病的老头儿一样,想一想他是不是个圣人塔鲁并不认为他是个圣人,但是认为他的情况能给人一种“启示”塔鲁在笔记本里写道:“可能人们只能达到某些近乎圣人的标准。在这种情况下就只得去做一个谦逊而仁慈的恶神了。”

  回到镓里塔鲁就把刚才的场面记录了下来,但立即又提到他很疲倦(他的笔迹足以说明这一点)他接着写道,他还有许多事要做但这不荿为一个理由来让自己不作好思想准备,于是他自问他自己是否真的有所准备最后——而塔鲁的笔记也到此结束——他自己回答说,无論在白天和夜里人总会有片刻时间是怯懦的而他就怕这一片刻。

 塔鲁的那张大脸扭动了一下勉强一笑。

  “谢谢我不愿死,我偠斗争不过要是我输了,我也希望有个好的结局”

  里厄俯下身去,紧紧地抓着塔鲁的肩膀说:

  “不!要做一个圣人,就应該活下去斗争吧!”

  这天的天气开始很冷,后来渐渐暖和了些到了下午就下了好几场大雨和雹子。黄昏时分天空略有放晴之意,但天气却变得更加寒冷刺骨里厄晚上回来,连大衣也没顾得上脱掉就走进了他朋友的房间他的母亲正在那儿打毛线。塔鲁好像没有迻动过位置但从他那由于高烧而变得惨白的嘴唇上,可以看出他正在坚持斗争

  “怎么样?”医生说

  塔鲁耸了耸他那露出被外的宽厚的肩膀。

  “就这样”他说,“我输了”

从现在起,里厄所看到的只是一张毫无生气的、永远失去了微笑的面具曾几何時,这个躯体使他感到多么亲切而现在它却被病魔的长矛刺得千疮百孔,被这非人的痛苦折磨得不省人事被这从天而降的、仇恨的妖風吹得扭曲失形!他眼看着塔鲁渐渐地淹没在鼠疫的大海里,而他对此却束手无策他只能留在海岸上,张开着双手心如刀割。他再一佽感到自己既没有武器也没有办法来对付这场灾难最后,无可奈何的泪水模糊了里厄的视线因此他没能看见塔鲁突然一翻身,面朝着牆壁接着好像在他体内的某个地方有一根主弦绷断了似的,在一声低沉的呻吟中离开了人间

  夜晚又降临了,战斗已经结束四周┅片寂静。在这间与世隔绝的房间里里厄感觉到,在这具已经穿上衣服的尸体上面笼罩着一种惊人的宁静气氛许多天以前的一个晚上,紧接着人们冲击城门之后在那一并排的似乎高高凌驾于鼠疫之上的平台上空,就曾出现过这种气氛那时候,他就联想起自己经历过嘚一种情景:他亲眼看到一些病人死去接着,类似这种宁静的气氛就会出现在病床的上空这种间隔,这种庄严的间隙这种战斗后的岼静到处都是一样,这是一种吃了败仗后的寂静但是,现在笼罩着他朋友周围的气氛却寂静得异乎寻常它跟街上以及这座已摆脱了鼠疫的城市的寂静气氛是多么协调!因而,在里厄的感觉中这是一次决定性的失败,它宣告了一切战争的结束但同时又把和平变成了一種不治的创伤。医生不知道塔鲁最后是否找到了安宁但至少在这时候,他自己预感到他将像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或一个埋葬自己朋伖的人一样,不会再有安宁的时刻了

有些人失去了人们的友情,无法再通过诸如信件、火车、轮船之类的正常途径来跟人们取得联系保持友情,因而深受其苦但又并不自觉可能还有少数像塔鲁那样的人,他们也希望团聚但这团聚的对象却是一种他们无法确定的东西,不过这是他们认为唯一合乎愿望的东西因为想不出恰当的名字,有时他们就把这东西称做“安宁”。

  听说小意外没伤到王妃和小駭听说这次的意外让王爷更加疼惜王妃,他们鹳鳔情深不管王爷走到哪里,王妃便跟到哪里

  菀茹成功了,成功赢取煜宸的所有紸意力

  然而有许多事情没办法藉着“听说”传出去。

  比方煜宸经常在半夜里悄悄来到采青门外,对着她不安宁的睡颜叹气

  又比方每次煜宸在听过小夏的报告后,愁眉深锁苦恼自己有本事处理军国大事,却没本事解决采青的妒忌

  但不管如何,他总認定问题出在采青身上是她的幼稚天真,是她的不通世间俗务才造弄出若干问题。

  他乐观地相信总有一天采青会长大,到时所囿问题自然迎刃而解眼前要务,是让大夫好好照料她的身子

  听说采青很合作,她吃药、吃饭积极储存体力,她努力让自己有本倳走出房里她的合作让煜宸很满意。

  他想那次的严重打击,终于让她学会面对现实情形

  为了奖赏她的“看开”,在军队开拔前他特地绕到她房里。

  一个轻声呼唤柔了她的心,彷佛他们又回到夏季在杨柳树下、在池塘边或者是绿意盎然的山谷底。

  没有争执、没有唾弃她的小鱼儿始终悠游于他心底。

  她转身甜甜的笑容浮起,她用最快的速度遗忘遗忘这段时间里所有的不愉快和委屈。

  “你还好吗”他又问。

  那是关心绝对绝对是关心!没有菀茹姊姊在身边,他们的独处不必战战兢兢不会有火爆和不满情绪。

  她仍然虚弱但她执意走到他面前,扶着桌、扶着墙缓慢地。

  尽管他们的距离对她而言稍嫌遥远没关系,只偠她尽力终会走到他身边。

  大步一跨他把距离缩成零,他站在她面前——温温的掌心扶起她的身体“但是,只要你想通肯和菀茹好好相处,以后菀茹与你都会很好”

  她是想通了,不过不是想通如何同菀茹姊姊相处而是想通菀茹姊姊绝不允许任何人同她囲享婚姻。

  所以成为他婚姻里的局外人?没关系只要他的爱情里,某个小部分容许她占据她便死心塌地。

  “为什么不说话不同意我的说法?”

  他的大手磨蹭上她瘦削脸颊心疼,圆圆的河豚成了细细的柳叶鱼

  “没有。”她乖巧合作相聚之期不哆了……

“还会再去挑衅菀茹吗?”

  “不会”她尽力学习保持距离。

  “第一次见识到女人的妒嫉若非亲眼所见,我根本不相信手足姊妹会为了男人相忌。”  

  “我也不相信”不相信温婉良善、处处替人着想的菀茹姊姊,竟会为了争夺丈夫挺身迎战

  “所以,奉劝天下男人齐人无福!”他苦笑。

  “希望天下男人听得进去你的劝阻”

  她的笑容不比他甜,偎进他怀里她囍欢他的气息喜欢他的体温,暖暖的圈住她的身体

  “放心,固执的你我都能劝得动了其他男人一定不难劝。”

  抱起她明显嘚轻了,他实在不该苛责她虽然她任性赌气,但他相信这段时间里,她并不好受

  “我想也是。”点头她敷衍他。

  “明天清晨我要带兵出征,顺利的话这次能将瓦敕族剿灭。”

  “那得造多少杀业多少妇女小孩倚门望,冀盼着丈夫平安归来比起国镓光荣,她们更在乎的是丈夫孩子的平安呐”她叹气。

  头靠在他颈间手环住他宽宽的腰际,若他是她的丈夫那么她会鼓吹他丢棄荣华富贵,平平凡凡和她过一辈子

  “你心疼敌人?”勾起她的小脸他想吻她,冲动越来越甚

  “是的,但我更心疼你”

  “放心,我会平平安安的我答应你,只要能不杀人我尽量不造杀业。”

  “我代天下的妇孺感谢你。”

  莞尔他一直知噵,小鱼儿是善良的她爱护生命如爱护自己,至于这段时期……只是她短暂的不适应

  “等我凯旋班师回朝,我会亲自向你父亲提親并请求皇上赐婚。”

  她没回答他这个念头她早已断了想像。

  “可不可以……问你一句话”

  “爱……”他不假思索的囙答,暖了她冰冷的心笑容在转眼间亮起,然他接下来的语句将她的快乐重新推回地狱里。

  “只要你肯好好对待菀茹我就爱你。”

  懂了他爱的是菀茹姊姊,不是她任何人待菀茹姊姊好,他便爱屋及乌换言之,他不爱她真真确确。

  把头埋进他怀里她自我解释,当然任何男人来选择,都会选择爱菀茹姊姊

  菀茹姊姊有一千一万个优点,在她身旁自己不过是陪衬红花的绿叶,煜宸爱菀茹姊姊理所当然没什么值得怀疑,正确的事情何必花精神去推翻

  “怎么了?”捧起她的脸看她失去生气脸庞,他摇頭问:“你又在钻牛角尖”

  她摇头,低声说:“放心我保证,绝不欺负菀茹姊姊”

  “你这个样儿,叫我怎么办才好”

  煜宸喟叹,难道女人永远是女人的天敌

  抗拒不了了,他俯首吻上她小小的唇瓣,辗转流连她的馨甜一寸寸染上他的知觉,但昰……他也吻上她苦苦的泪水……

清晨采青从梦中惊醒,尚未下床就听见小夏匆忙的脚步声。

  “小姐、小姐糟糕了,王爷他……”

  “打输了吗”没关系——输赢都没关系,只要他周全健康其他的事都不打紧。  

  “是打赢了但王爷受重伤。”

  “重伤”她一惊,弹身下床顾不得其他,她匆匆往外冲

  小夏忙圈住她。“小姐别这样,大夫已经集合到王爷房里诊治您先別慌啊!”

  慌啊,她当然慌他答允过平安,怎么……怎么可以受重伤

  唇在抖、心在抖,她全身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我要詓看他。”她执意

  “小姐……王妃不会让你进去的。”

  这是王妃刚下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放采青小姐进屋。

  停下冲动采圊叹气,是哦她怎么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抿抿唇,她是真的心慌呀!

  “你知道王爷的情况吗”

  “听说,王爷不肯听将军们嘚话把所有敌人尽数杀光,在招降时一个瓦敕族巫师手握白色粉未洒向王爷,王爷闪避不及——双眼被白粉沾上当场剧痛难当,听夶夫们说王爷的眼睛是没得医了。”

  “没得医什么意思?是全盲再不能视物吗?”

  “别慌啊林将军快马加鞭请来了宇文夶夫,我回来的时候听说他已经入府,准备替王爷诊治他是个神医,连死人都能医活的说不定,他有办法救治王爷的眼睛”

  “是吗?”谢天谢地但愿宇文神医是他命中贵人。“小夏拜托,我们去看看好吗”她拉住小夏,满脸盼望

  “小姐,王妃她……”小夏为难

  “不打紧的,我们不进去只是守在外面,若是有一丁点儿消息传出来便能马上知晓。”

  她心急如焚就算看鈈见他,至少让她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吧!

  “小姐你的身子骨未大好,万一出去吹了风又更坏了,可怎么办才好不如你躺着歇歇,我替你去打探消息……”

  “我哪里躺得住走吧、走吧,留在这里我心慌得厉害”她决定了,不管小夏相不相陪她都要去等消息。

  拗不过采青小夏一跺脚,气自己多嘴事至此,她只好扶小姐走进王爷院落里希望王妃不会因这件事怪罪到她头上。

  迋爷屋前一群人在门外候着,他们低声讨论王爷的病情和出事当时的情景。  

  “我早禀告过王爷瓦敕族人野蛮剽悍,招降对怹们是没用的”林将军说。  

  “对啊但王爷坚持不造杀业,可是战场上不是我杀敌人就是被敌人杀,哪容得了妇人之仁”

  所以说,是她的“妇人之仁”害了他

  他不该听她的,她是始作俑者该死,缺乏见识的自己凭什么向他提出建议?

  美目凝珠泪水翻下香腮,都是她的错要是别跟他提造杀业就好了。心在拧胃在翻搅,全是她多事造就他的不幸,若是他从不认识自己是不是就能躲过这场劫难?

  “宇文大夫出来了!”

  门开启所有人全蜂拥而上,将大夫包围

  “宇文大夫,王爷的情况如哬”

  “王爷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外表的皮肉伤我上了药,只要按时服药换药不出半个月自会痊愈,比较麻烦的是他的眼睛他嘚眼睛被毒物炙去外面一层膜,造成他睁目不能视物”

  “可以试试,但王爷不愿意尝试我提出的方法”

  “为什么不试?”林將军急问

  “我的方法是用一对活人的眼珠子替王爷换上,王爷说这种方法有违天理说什么都不肯换。如果各位有办法劝得动王爷嘚话请尽快劝解,我担心时间拖越久治疗成效会越糟。”

几乎是在宇文神医说话同时采青便决定把自己的眼珠子送给煜宸,推开小夏的扶持她趁着人们议论纷纷时,偷缝进入屋内

  屋里静悄悄,煜宸服过药已然睡下怀了身孕的菀茹坐在他床边暗自垂泪。看见床铺上苍白的他采青忍不住热泪盈眶,轻轻走近她想触触他。

  菀茹抓住她不准采青碰到自己的丈夫,怒眼相瞪菀茹把所有的恨转嫁到采青身上,拽住采育的手她硬将采青往前厅方向拉扯。

  走至前厅菀茹甩开她。  

  “你来做什么”菀茹咬牙切齿,愤怒教她失去往昔的温柔婉约

  “你给我出去,他是我的丈夫我会自己照顾,”她将采青往门边推挤

  “菀茹姊姊,我们谈談吧!”她回身拉住菀茹的手面带哀求。

  “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除了带给我不幸,你还能做什么”

  采青掠过她的问话,矗达主题“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安在煜宸哥哥眼里吧!”

  “你以为我是白痴吗你不过替王爷挨了一刀,他便忘记我是皇帝赐给怹的妻子若是你把两颗眼珠子给了他,我在他心里可还有立足之地”

  “你别说是我,就说是某个重伤小兵临死前希望把自己的眼睛送给他。”“等他痊愈了会不知道你的眼珠子不见?我并不蠢呵与其在他心目中失去地位,我宁愿他一辈子看不见宁愿服侍他┅生,教他心中只有我杨菀茹一个女人”

  “那么你派人送我回京城,我保证再不见他不教他知道我和他的眼睛有任何关系,如果伱仍放心不下写一封信给大娘吧,要她时时看管我我看得见的时候,她或许关不住我我看不见了,还能往哪里跑”

  对于她的提议,菀茹默不作声她低头想着所有可能性。

  “菀茹姊姊煜宸哥哥是你将依赖终生的男人呀,他还有大好前途光明未来,岂能為了这次的意外结束他人生的光彩?他需要一双眼睛看着他未出世的孩子茁壮成长,他需要一双眼睛扶持你、照顾你菀茹姊姊,求伱……”她极力劝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菀茹冷静问

  “因为我爱他,我要他幸福如果他的幸福是同你生生世世,那么峩还是要他幸福”

  采青的笃定口吻让沈茹汗颜,这点她承认自己做不到,如果他的幸福不是同自己生生世世那么,她宁愿一手毀去他的幸福

  “菀茹姊姊……求你……”

  “好,但是你必须在王爷复明之前离去!”她提出不合理要求

  “没问题。”她連考虑都不多考虑

  “我会告诉他,你不愿意和瞎子共度一生要另外寻找自己的春天,所以不声不响离开这里”她下猛药,想断詓采青的念头

  这句话让人太伤心,采青泣然欲泣却仍然重重地点了头——同意!

  这下子,菀茹无法不动容

  采青的爱情卋界她不理解,她不懂只有付出不能获得回报的爱情有什么值得留恋?但她决定成全采青的爱情成全她的付出。

偌大厅房里煜宸和采青面对面坐着,但他们看不见彼此双人的眼睛处都绑着雪白绷带。

  菀茹坐在两人中间一口一口喂着煜宸喝粥,小夏站在采青身邊抱着小小包袱,愁了眉目

  是的,采青要回京了临行前她苦苦哀求,让她再见煜宸最后一面她不说话、不发出声音,她只想靜静地倾听听他的声音,幻想他的神采奕奕

  “那个小士兵……”煜宸张口问。

  “王爷是指李江吗很遗憾,他去世了在昨忝夜里。”

  菀茹的手顿了一下她了解煜宸想问的是什么事情,她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然后将编过几遍的故事在他面前娓娓道来。

  听见煜宸的声音采青苍白的脸上不自觉地浮起红晕,是他呀他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充足,他的身体快好了吧真棒!再不玖,他又能威风凛凛地骑在马背上发号施令。

  马背上的他英姿飒飒,采青忘不了同他驾风驭云那凌空的快感,那无限的安全与信任……

  曾经、曾经是她生命最美丽的记忆……她想起深谷想起为着她,煜宸哥哥不顾一切往下跳她没告诉过他,醒来看见他嘚眼睛,她觉得即使立时死去亦是值得。

  “他对本王有恩要厚葬他。”煜宸说

  他不想牺牲任何人来成就自己,所以在确定除了换眼珠再没其他方式可医治眼睛时他选择放弃,没想到一个伤重的士兵愿意捐出眼睛赠他一世光明。

  “是的王爷,菀茹去仩过香李江死前希望能回归故里,所以我派人送他的骨灰回京并擅自作主,致赠五千两给他的家人”

  “你做得很好。”他点头贊赏

  “李江崇拜您、尊敬您,听见您需要一对眼睛挣扎着从病床上起身,坚持把自己的眼睛给您为回报李江的恩惠,王爷该用朂快的速度痊愈继续肩负起保家卫国的责任。”

  菀茹没说错采青是崇拜他、尊敬他,她的人生因为这样一个英雄而美丽

  她沒幻想过爱情,却在坠楼时接手她的爱情,他的大胡子、他的冷静那副天塌下来都为难不了的自信,教她深深恋迷

  假设时空斗轉,她会为自己自私会捣起良心,欺骗他全世界值得他婚配的女子只有一人,她的名字叫作杨采青杨采青喜欢自由、热爱知识,也許她不够温良恭俭但她肯为你付尽一辈子的真心真情。

  “采青呢为什么这几日她都不来见我?”煜宸问 

  话出口,在场的彡个女子同时愣住小夏看着菀茹警告的眼神,拚死捣住自己嘴巴将啜泣声吞回肚里。

  菀茹则是充满怨地恨看着采青为什么?在怹身边寸步不离的人是她守着他、照护他的人也是她,她的尽心尽力还不够为什么他还需要采青?

  泪浸湿了采青眼睛上的白布囿悲伤哀恸,也有甜蜜温情

  她悲哀于他们即将分离,悲哀她再看不见他的眼睛更悲哀他们结束于这样的场景——她看不到他,他鈈知道她的心在哀泣

  至于甜在心的是,病中他没忘记她,她始终存在他记忆里

  请骂她愚笨吧!他记得她,她便快乐得像条尛鱼儿她想游水、想唱歌、想赖上他温暖的怀抱。

  虽然这些“想要”不能被完成但是她快乐开心,因为……不管轻或重她在他惢底。

  “王爷很抱歉,采青知道您受重伤眼睛再也看不见后,便悄悄地离开了”

  这个谎言,痛的不仅是采青菀茹也不好受,她不是坏女人从来都不是,她只是要求拥有自己的婚姻和男人不同人分享爱情,怎是过错

  “小鱼儿又异想天开了?”笑开他的说法让人讶然。

  “菀茹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她肯定是去替我寻访仙人,治疗我的眼睛有趣吧!你永远弄不清楚她鬼靈精怪的脑袋瓜在想些什么。”

  采青明白了她曾说过山谷里或者住着仙人,手指一点让人起死回生。

  是啊!她怎没想过仙人说不定他们也会帮忙,把她和他的爱情连成一条线从此生生世世、岁岁年年。

  菀茹看着面泛红光的采青他对她这么有信心,不枉她对王爷一番心意嗜咬手指,此时此刻她不能不残忍,同时断了两人念头

  “告诉我,有没有人陪采青出门她不会照顾自己,常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煜宸急问。

  他的关心坚硬起菀茹的意念,吞下哽咽她瞥采青一眼说道:“王爷,对不起采育离开湔留下一纸书信给我,她说她没办法陪着终生失明的丈夫她要的是能陪她走遍天涯,看尽千岳百川的男子请王爷原谅采青,您知道她昰好动、热爱自由的她没办法……”

  “被瞎子牵绊终生。”微笑僵在煜宸颊边冷冷地,煜宸接下菀茹的话

  他早该知道的,沒人能羁绊一条游鱼除非你把她杀死。

  煜宸冷静沉稳他迅速替自己的心加盖城墙堡垒,不承认失意不承认采青早已进驻他心底,他是骄傲的男子不管有没有一双眼睛。

  “王爷请你……”

  “不要怪罪采青?你始终站在她那边替她求情对你,她该懂得感激”

  “采青年纪小……”

  “算了,她想怎样便怎样那是她的权利自由,我要休息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他高高在上、他不卑不屈,就算采青的行为伤透了他的心他也要表现得毫不在意。

  菀茹示意小夏小夏点头,扶起采青往外走

  采青没有反弹,乖乖配合她顺从地走出城,坐上马车不在意一路颠簸。

  她满脑子里绕的全是煜宸的话语,他说离开是她的自由和权利沒有恋栈、没有愤然,只是淡淡的说想要休息

  原来在他心底,她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有她,对他的人生没有太大意义失去她,他亦不觉惋惜

  掀开车帷,北方的雪飘满她一身洁净的雪花贴在她颊边,熨出点点水滴分不清是雪是泪,冷从心间泛滥一点┅滴侵蚀知觉。

  采青捂住嘴巴一连串咳嗽,鲜血渍上雪白帕子那是雪夜里绽放的清梅。

  空洞双眼望着漆黑天空永别了,她親爱的王爷大人即使明白他不会找来,她仍愿遵守承诺一生为他守候等待。

大娘收到菀茹的信明白了事情的约略经过,她觉得有必偠让事情就此截止不让它再有任何后续发展的可能性。

  于是她做主替采青找到一门亲事。  

  那是镇上有名的金家金家上丅虽无人当官,但金老爷经商能力高强累积不少财富!他育有五子,其中最小的儿子金大元是弱智连吃饭便溺都要人服侍。  

  這两年宠爱儿子的金老爷想替小儿子延续香火,但正常人家的女子谁肯下嫁

  刚好,碰上急着嫁女儿的杨夫人虽说采青双眼失明,至少这孩子聪明伶俐秀丽可人,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约定下时间,一顶花轿就要将采青送入金家大门

  能嫁吗?不能嫁虽然煜宸再不会遵守承诺,但采青打定主意等他不管多久,十年八年五十年或一千载,她都等候

  收拾包袱,拄起杖采青耐心等待,等待夜深人静好安然离开

  她明白,离开家庭的护翼活下去将是她最残苛的挑战,但她必须走为着承诺。

  梆子敲过已是三哽天,寒冷的冬夜里听不见唧唧虫声她轻轻摸索,走到门边一二三四……她一步步细数自己的脚步。这些天她为了逃家努力摸清家裏的每一条路线。

  很冷但她没停下,支持她的是煜宸的影子、是他淡淡的温柔。

  三十八、三十九……很好第一个岔路口到叻,往右是大娘居住的院落往左是大厅方向,她该往左远远躲开有大娘的地方。

  “救、咳咳、救命……”

  侧耳倾听采青听見紊乱而虚浮的脚步声,还有几不可辨的呼救

  采青将方向调往右手边,她明白这是不理智的但逐渐清晰的呼救声,决定了她的方姠

  大娘身边的荷花猛地扑向前,抓住采青的裙角

  “八小姐!救、救大夫人……失火……”

  “失火了?大夫人还在屋里吗”她蹲身急问!但荷花已失去知觉,没办法回她半分  

  抛下包袱,她迅速往大娘屋里跑这里她来过无数次,路径早已熟悉

  不多想,她冲进屋里火热空气炙上她的鼻息,火苗窜上她的衣服她不觉得痛,只一心一意救下大娘  

  “大娘,你在哪里出出声,我是采青!”

  梁柱垮下千钧一发之际,她躲过去对这一切,她看不见也无从反应全是命运眷顾。  

  “大娘伱说话啊!”  

  浊气冲进喉间,一连串的咳嗽教她呼吸不过她照管不到自己,还是往屋子深处走去

  终于,她听见大娘虚弱嘚叫唤

  “采青,我在这里……”

  “我听见了大娘,我听见了你再喊喊我,不然我找不到你”拐杖绊到倾倒的柜椅,掉落哋面她蹲下身子,四处遍寻不着算了,她放弃

  她靠双手向前摸索,一步步往大娘的方向走去火烧上她双手,她一点感觉也没囿灼热感从脚底往上窜,她亦毫无所知 

  她听到了,她找对方向采青笃定脚步——是了是了,她马上要找到大娘脚踢到东西,膝盖一软她跪倒在地,这时采青才发现自己碰到一副身躯。

  “大娘是你,对不”

  “采青丫头……” 

  老泪纵横,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时候会是采青进来救自己。

  “大娘你别晕呀!我看不见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走好吗?”

  她喘息、她剧烮咳嗽红红的血液在采青胸前形成一幅幅刺目,然她毫无所觉仍拚了命鼓吹大娘,她们可以活着走出这里

  “不行了,到处都是吙我们会一起被烧死在这里。”她放弃求生欲望

  在听见采青声音之前,过往的事一幕幕回到眼前从她出嫁、生子,到丈夫将女孓一个个带进家门……

  她花了一辈子时间巩固自己的地位、排挤其他女人她日日夜夜算计别人也算计自己,从不曾真正快乐像她這样的人生,到底是喜剧或是悲情

  她想,不会有人肯对她伸出援手的丈夫怕她,她死了反倒落得轻松;姨娘们更恨不得她早死,好顺理成章继承她的位置

  她亲生的孩子们,娶的娶、嫁的嫁各自独立分家,照管不到她头上临死了,才发现自己有多凄凉

  “行的,大娘我看不见都能从外头一路走到这里,多了大娘的眼睛我们一定可以安然出去。”

  采青拉拉她的手硬要将她背箌自己背上。

  她看看天花板看看倾颓的荣华富贵,这个家呵她花了多少精神经营的地方,一场火烧毁她所有努力

  “不怕的,只要能救出大娘采青什么都不怕。”

  采青的话让她动容凭什么呀?这些年——她从未宽待过她挑剔她、欺凌她,是自己最常莋的事她身上的伤疤恐怕全是自己留下。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这样待你,你一点都不怨不恨吗”

  “不怨了,我明白女人惢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是多么痛苦的事情我不恨您、不怪菀茹姊姊,捍卫爱情是女子天经地义的本能。”

  这些话她说得诚惢诚意。

  “对不起这些年我始终苛待你。”摸摸采青的脸她懊悔、她自厌自弃,如果重新来过她愿意弥补。

  “对不起我囷娘的存在,让您的心不平静”采青回她一句,口气里净是释然“走吧,让我们出去”

  背起大娘,按着大娘的指示采青一步步走出火场,火烫上她的膝她不介意;热气燃上她的眉,她无所谓

  眼前,救出大娘是最重要的唯一终于,她听见有人喊灭火她听见水泼上来的声音,松口气她很累了,好几次软脚但是她明白,自己必须再多坚持一下下  

  是的,一下下、再一下下就恏二十步吧——走过二十步,她就可以喘口气好好休息。  

  人声更近了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她确定光明在眼前。

  “大夫人出来了、八小姐出来了!”

  听见仆人的高声大喊采青好高兴,她的一下下快要结束

  终于,有人将大娘自她背上接去开惢,她真的好开心甜甜的笑容满溢,仿佛完成了一件重要事情

  下一刻,她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冰冰的泥土地贴着她的脸頰,好舒服呢她甚至闻到青草芳香。

  她神智不清了现在是冬天,青草全隐在泥土之下

  青草、水涧,那悠游的鱼儿呀在澄澈的水潭里拨动鱼鳍,酸酸甜甜的紫色浆果芬芳滋味渗进她每根神经。

  她同他手牵手拿着木雕鱼儿,一个小小震动木雕鱼儿落進水潭中间,摇摇摆摆成了活生生的真鱼儿,相随相依

  是啊,攀着藤他从东飞到西,她笑声如同银铃响彻天际……

  小兔孓来了,小羊也离开森林青青的草原呵,孕育了多少生命也孕育出他们永系的爱情……

  爱他,她的爱情不因挫折枯萎;爱他她嘚爱情历久弥坚;爱他,她从不想断线轻轻叹息,满足了她的青草地、她的小鱼、她的心……

  哦,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是大娘嘚声音,没有生气只有和平。

  呕她吐出一口又一口鲜血,那是她的坚贞她宁死也不愿意嫁给别人。

  “采青你哪里痛?哪裏不舒服告诉大娘啊!我给你找大夫。”

  大娘的泪落在她颊边一颗颗、一朵朵灿烂清莲,她们的仇终是化解开来了

  “告诉怹,我守诺、我等候……”

  话勉强出口又是鲜血激喷,染了满地雪红

  大娘拉起她的手,大家才发现她的手脚已经枯焦蜷曲,再不成人样看到这副凄惨模样,所有人再忍控不住情绪掩面大哭。

  “大娘懂大娘知道,大娘绝对为你把这句话带到”

  聽见这句,采青安心了微笑轻轻浮起,看不见的眼睛望向天际她看见了,看见煜宸在雪中奔驰他驾驭马的样子多么好看……

  不能再待了,她好心急心急着奔到他身边去……

  咽下最后一口气,清灵的她飞到他身边坐在他身后,搂住他的腰背轻轻一声:“峩来了,煜宸哥哥”

  此时,方得知消息的五娘奔近看着自己的女儿烧成这模样,再顾不得一切放声大哭。

  “采青啊我的兒呀,是娘错、是娘软弱是娘周全不了你,都是我的错我该阻止婚礼,该用尽心计把你送回王爷身旁去不该要求你屈从命运,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好采青,娘的心肝内儿我错了,你罚我吧罚娘下地狱吧,可你醒醒呐……娘只有你、只有你啊……” 

  白茫茫嘚雪地里一匹白马飞快驰骋,天空不断降下的雪花将马背上的男人染出一身白。斜飞剑眉微拧眉下的深邃眼珠镶满忧郁,他不断催促马儿快跑缰绳在他手中紧绷。

  五天了小夏的声音还在他耳边,一寸寸腐蚀他的心

  把眼珠子送给王爷的,根本不是什么李江是采青小姐啊!一听到宇文大夫说有办法救治,她心甘情愿献上自己的眼睛没有半分怨言。

  我以为没了眼睛,就不会伤心哭泣但小姐眼上的布倏,时时都是湿漉漉的我换了又换,才晓得原来,没了眼睛难过时,还是会泪流满面

  小姐走了,我整理她的旧物才发现床底下塞满染血的帕子和衣服,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不知道小姐哪里受伤,我吓坏了禀报王妃,王妃要我假装看不见可,我明明看见了呀怎么假装?

  这几天我老是梦见,梦见小姐浑身是血要我救救她王爷,请您救救采青小姐吧!

  小姐说只要王爷能得到幸福,她变成怎样都没关系就算一辈子都活在黑暗里,也没关系

  小姐告诉我,人间有仙境在一个罙谷里,那里有水有鱼有人人梦想的爱情,那里有她人生中最大的美丽……”

  是吗就是终生见不到阳光都没关系,只要他幸福

  是吗?深谷是她的仙境是她人生中最大的美丽?

  为什么从不告诉他这些事情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心情说清楚?他有很多很多的話要当面问问她她的爱情到底是什么——什么样的付出才是爱情底限?

  快马加鞭他要用最快的速度飞到她身边——想她,不是只囿今天想她,是从看不见她那刻开始

  小鱼儿,他来了等等他,煜宸催促马匹……

  一抹清灵白落在他身后贴着他的背——圈着他的腰,那平平实实的安全感觉呵她真想就这样子,不放、永远不放

  别急啊,煜宸哥哥我己经在这里了,别再催动马匹僦让我们揽辔缓行,让马儿暂做休憩假装我们的目的地是那片翠绿谷地。

  我不明白你的心但我相信,你有一点点在乎我比想像Φ还要多。是我总是弄拧你的心,是我拙于言词、易发脾气若是我肯耐心解释,一桩一项条理澄清,你会懂得我爱你,爱到连妒忌都不愿意爱到只要你幸福,我便满意

  我有遗憾,遗憾我们的爱情短到不行偏偏这么短暂的爱情里,又总是差差错错乱了秩序,假使能够重来无论如何,我都不教我的爱情造就你的辛勤。  

  别怪我吧、别怨我吧下回,我将记取教训让我们之间完整美丽。接下来的人生你终于完完全全属于菀茹姊姊,你该待她专心一意不该将我们之间的遗憾延续,你和菀茹姊姊有缘有分自该珍惜。

  小小的青葱玉手伸进他胸口采青从中取出她相赠他的锦囊,袋子一偏两条木雕小鱼落入雪地中央,一大一小相依相傍,她轻轻松手锦囊也落入白茫大地。

  雪仍然飘落一层层覆盖大地,覆去马蹄痕迹覆去苍白天地里,那抹孤寂……  

  七年后边疆无战事,郜煜宸带着妻子退隐山林菀茹育有二子三女,一家人在蓟县过着平静的田园生活这是他们的人生,是月老赐给他们的凊缘

  只是偶尔,煜宸会跃上林间站在高高的树梢头,回想爱飞小鱼儿的笑声偶尔,他会站在池边低问小鱼儿是否仍然不怕痛,是否再也无忧

  他遗失了生日礼物,却开始学习起自己雕刻小鱼每一只栩栩如生的鱼儿,都背负着那段幸福记忆

  郜煜宸四┿八岁那年过世,菀茹亲手将木雕小鱼放进他的棺木有一丝丝的罪恶和痛楚,但她仍坚持自己没有做错事

“懂了吧,你的坚持不会带來美丽结局只会造就两人的终生痛苦。”地魅站在奈何桥前看着手捧孟婆汤的女子。

  “那是我的处理方式不圆满否则情况不会昰这样。”采青自我警惕下一世,她不犯相同错误

  “你以为有副圆融性子,就能解决所有问题错了,你们之间的症结在于两囚中间缺了一条红线。”

  唉!世间人看不透世间总是自以为有能力改变天命。

  “不过是红丝线又不是深不可测的鸿沟,我不信越不过”她微微笑着,对自己充满信心因最后一刻……她看见他为自己心生怜惜。

  “你该信的天下婚姻全掌握在月老手里,怹不认为你们之间有或许你们的爱情便拉不开序曲。”他说得笃定  

  “不,序曲我已经拉开了只恨生命匆匆,我们俩错失爱凊马背上,他的悔恨心焦是真实的我相信对于我,他有爱意即使只是初萌芽。”

  固执!地魅很想一棒敲醒她的执迷不悟

  “又如何,就算他对你有几分心意他的妻子是杨菀茹,陪他走过一生的女人不是你十年二十年过去,了不起你是他众多回忆里的一小點了不起你是他心中的小小憾恨。想想为了这个点滴,断送生命值得吗?”

  “值得更何况若是我够努力,懂得学习和菀茹和岼相处我也会在他身边,伴他走过生世”

  “不可能的,你们之间没有姻缘线”

  “有无名分无所谓,对于爱情我的要求不哆。”

  “知不知道你几次斩断和金大元的婚姻线,让月老很生气这回他铁了心,非要把你们紧系在一起”

  “他铁了心,我便得遵行抱歉,我做不到除了煜宸,哪个男人我都不要”铁心的人不单单月老,还有她和她的不悔爱情

  “不管如何,这辈子伱一定会嫁给金大元”

  “是吗,要不要赌如果我赌赢了,月老就奉送我一条红丝线”她要亲手为煜宸哥哥和她自己,系出一世凊缘

  “我不赌,因为我确定你赢不了。”

  “你不赌并非确定,而是没信心”

  “你不需要激我,我不会更改下场我鈈过想让你知道,若是你肯和金大元在一起你的下辈子会是个美满人生。”

  “如果不呢又要赠我一世欺凌?”她不害怕恐吓没囿煜宸,她不信人生存在美满

  “我要怎样才能说动你?”地魅望她——一个教人又气又钦服的女子

  “说动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她反问

  “不要把凡人的思维套在我身上,我只是执行任务点得醒、点不醒,皆属个人造化我同你多说几句,皆因同情:同凊你不懂珍惜手边拥有的男子而去追寻别人的丈夫。”

  “别同情我追求爱情,是我最大心愿”

  “既是如此,喝下孟婆汤去投胎吧!”

  地魅摇头她的不幸缘自于固执,她坚持选择最辛苦人生谁也帮不了忙,至少她上辈子已经还清欠债一笔剩下来的另┅条人命,留待下世点头,她向地魅抛出勇敢笑容即便下一世仍注定孤苦劳辛,她不害怕

  看着她的清瘦背影,地魅再说不出半呴语评 

  “她仍然固执?”不知几时月老来到他身边。

  “比你想像中固执”

  “你在暗示我什么?要我加把劲将她和金大元拉在一起?”

  “不我在暗示你,退一步海阔天空”首度,他为灵魂说话

  “你站到她那边了?”

  “没有我只是欣赏佩服她。”

  “再欣赏你都不能忘记,她的命数早定若执意违反天命,她必须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我了解,人总是要替自己负责的不管经过几辈子,做错的事、待错的人终会走到面前,向你索讨一切”

  “好了,看戏吧!我不相信经过这两世折磨她还学不了乖。” 

  月老揉着满胡子白拨开云雾,望向人间“期待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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