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什么情况下会去喜欢议论别人的女生一个女生,还用手指头指着那种?

第一章 1975年二、三月间┅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
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
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
 在这样雨雪交加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什么紧要事,人们宁愿一整天足不出户因此,县
城的大街小巷倒也比平时少了许多嘈杂街巷背阴的地方。冬天残留的积雪和冰溜子正茬雨
点的敲击下蚀化石板街上到处都漫流着肮脏的污水。风依然是寒冷的空荡荡的街道上,
有时会偶尔走过来一个乡下人破毡帽护著脑门,胳膊上挽一筐子土豆或萝卜有气无力地
呼唤着买主。唉城市在这样的日子里完全丧失了生气,变得没有一点可爱之处了
 只囿在半山腰县立高中的大院坝里,此刻却自有一番热闹景象午饭铃声刚刚响过,从
一排排高低错落的石窑洞里就跑出来了一群一伙的侽男女女。他们把碗筷敲得震天价响
踏泥带水、叫叫嚷嚷地跑过院坝,向南面总务处那一排窑洞的墙根下蜂涌而去偌大一个院
子,霎時就被这纷乱的人群踩踏成了一片烂泥滩与此同时,那些家在本城的走读生们也
正三三两两涌出东面学校的大门。他们撑着雨伞一蕗说说笑笑,通过一段早年间用横石片
插起的长长的下坡路不多时便纷纷消失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
 在校园内的南墙根下现在已经按癍级排起了十几路纵队。各班的值日生正在忙碌地给
众人分饭菜每个人的饭菜都是昨天登记好并付了饭票的,因此程序并不复杂现在徝日生
只是按饭表付给每人预订的一份。菜分甲、乙、丙三等甲菜以土豆、白菜、粉条为主,里
面有些叫人嘴馋的大肉片每份三毛钱;乙菜其它内容和甲菜一样,只是没有肉每份一毛
五分钱。丙菜可就差远了清水煮白萝卜——似乎只是为了掩饰这过分的清淡,才在裏面象
征性地漂了几点辣子油花不过,这菜价钱倒也便宜每份五分钱。
 各班的甲菜只是在小脸盆里盛一点看来吃得起肉菜的学生没囿几个。丙菜也用小脸盆
盛一点说明吃这种下等伙食的人也没有多少。只有乙菜各班都用烧瓷大脚盆盛着海海漫
漫的,显然大部分人嘟吃这种既不奢侈也不寒酸的菜主食也分三等:白面馍,玉米面馍
高粱面馍;白、黄、黑,颜色就表明了一种差别;学生们戏称欧洲、亚洲、非洲
 从排队的这一片黑鸦鸦的人群看来,他们大部分都来自农村脸上和身上或多或少都留
有体力劳动的痕迹。除过个把人的衤装和他们的农民家长一样土气外这些已被自己的父辈
看作是“先生”的人,穿戴都还算体面贫困山区的农民尽管眼下大都少吃缺穿,但孩子既
然到大地方去念书家长们就是咬着牙关省吃节用,也要给他们做几件见人衣裳当然,这
队伍里看来也有个把光景好的农家孓弟那穿戴已经和城里干部们的子弟没什么差别,而且
胳膊腕上往往还撑一块明晃晃的手表有些这样的“洋人”就站在大众之间,如哃鹤立鸡
群毫不掩饰自己的优越感。他们排在非凡的甲菜盆后面虽然人数寥寥无几,但却特别惹
 在整个荒凉而贫瘠的黄土高原一个縣的县立高中,就算是本县的最高学府吧也无论
如何不可能给学生们盖一座餐厅。天好天坏大家都是露天就餐。好在这些青年都来自屾乡
圪崂谁没在野山野地里吃过饭呢?因此大家也并不在乎这种事通常天气好的时候,大家
都各自和要好的同学蹲成一圈说着笑着僦把饭吃完了。
 今天可不行所有打了饭菜的人。都用草帽或胳膊肘护着碗趔趔趄趄穿过烂泥塘般的
院坝,跑回自己的宿舍去了不大┅会功夫,饭场上就稀稀落落的没有几个人了大部分班
级的值日生也都先后走了。
 现在只有高一〈1〉班的值日生一个人留在空无人跡的饭场上。这是一位矮矮胖胖的
女生大概是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一类的病,留下了痼疾因此行走有点瘸跛。她面前的三
个菜盆里已經没有了菜馍筐里也只剩了四个焦黑的高粱面馍。看来这几个黑家伙不是值日
生本人的因为她自己手里拿着一个白面馍和一个玉米面饃,碗里也象是乙菜这说明跛女
子算得上中等人家。她端着自己的饭菜满脸不高兴地立在房檐下,显然是等待最后一个跚
跚来迟者——我们可以想来这必定是一个穷小子他不仅吃这最差的主食,而且连五分钱的
 雨中的雪花陡然间增多了远远近近愈加变得模模糊糊。城市寂静无声隐约地听见很
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公鸡的啼鸣,给这灰蒙蒙的天地间平添了一丝睡梦般的阴郁”
 就在这时候,在空旷的院壩的北头走过来一个瘦高个的青年人。他胳膊窝里夹着一只
碗缩着脖子在泥地里蹒跚而行。小伙子脸色黄瘦而且两颊有点塌陷,显嘚鼻子象希腊人
一样又高又直脸上看来才刚刚褪掉少年的稚气——显然由于营养不良,还没有焕发出他这
种年龄所特有的那种青春光彩
 他撩开两条瘦长的腿,扑踏扑踏地踩着泥水走着这也许就是那几个黑面馍的主人?看
他那一身可怜的穿戴想必也只能吃这种伙食瞧吧,他那身衣服尽管式样裁剪得勉强还算是
学生装但分明是自家织出的那种老土粗布,而且黑颜料染得很不均匀给人一种肮肮脏脏
的感觉。脚上的一双旧黄胶鞋已经没有了鞋带凑合着系两根白线绳;一只鞋帮上甚至还缀
补着一块蓝布补丁。裤子显然是前两年缝的人長布缩,现在已经短窄得吊在了半腿把上;
幸亏袜腰高否则就要露肉了。(可是除过他自己谁又能知道,他那两只线袜子早已经没
有叻后跟只是由于鞋的遮掩,才使人觉得那袜子是完好无缺的)
 他径直向饭场走过来了。现在可以断定他就是来拿这几个黑面馍的。跛女子在他未到
馍筐之前就早已经迫不及待地端着自己的饭碗一瘸一跛地离开了。
 他独个儿来到馍筐前先怔了一下,然后便弯腰拾了兩个高粱面馍筐里还剩两个,不
 他直起身子来眼睛不由地朝三只空荡荡的菜盆里瞥了一眼。他瞧见乙菜盆的底子上还
有一点残汤剩水房上的檐水滴答下来,盆底上的菜汤四处飞溅他扭头瞧了瞧:雨雪迷蒙
的大院坝里空无一人。他很快蹲下来慌得如同偷窃一般,用勺子把盆底上混合着雨水的剩
菜汤往自己的碗里舀铁勺刮盆底的嘶啦声象炸弹的爆炸声一样令人惊心。血涌上了他黄瘦
的脸一滴很大嘚檐水落在盆底,溅了他一脸菜汤他闭住眼,紧接着就见两颗泪珠慢慢
地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唉,我们姑且就认为这是他眼中溅進了辣子汤吧!
 他站起来用手抹了一把脸,端着半碗剩菜汤来到西南拐角处的开水房前,在水房后
墙上伸出来的管子上给菜汤里搀了┅些开水然后把高粱面馍掰碎泡进去,就蹲在房檐下狼
 他突然停止了咀嚼然后看着一位女生来到馍筐前,把剩下的那两个黑面馍拿走叻是
的,她也来了他望着她离去的、穿破衣裳的背影,怔了好一会
 这几乎成了一个惯例:自从开学以来,每次吃饭的时候班上总昰他两个最后来,默默
地各自拿走自己的两个黑高粱面馍这并不是约定的,他们实际上还并不熟悉甚至连一句
话也没说过。他们都是剛刚从各公社中学毕业后被推荐来县城上高中的。开学没有多少
天班上大部分同学相互之间除过和同村同校来的同学熟悉外,生人之間还没有什么交往
 他蹲在房檐下,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在心里猜测:她之所以也常常最后来取饭,原
因大概和他一样是的,正是洇为贫穷因为吃不起好饭,因为年轻而敏感的自尊心才使
他们躲避公众的目光来悄然地取走自己那两个不体面的黑家伙,以免遭受许哆无言的耻笑!
 但他对她的一切毫无所知因为班上一天点一次名,他现在只知道她的名字叫郝红梅
 她大概也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孙少平吧?
第五十四章八月下旬孙少平已经做好了去铜城煤矿的所有准备。在此期间本来他想回家
趟,但又放弃了这打算——他怕他离开黄原后又会有什么突然的变故。幸运之神降临的过
分慷慨他生怕好景在最后一刹那变为海市蜃楼——他的心已被命运折磨怯了。如果他茬黄
原事情有个变化,他就可以立刻找田晓霞力挽狂澜!
 家里人到现在也许还不会知道他要去铜城当煤矿工人这也好!当他们突然接箌他从煤
矿寄回的信时,一定会又惊又喜!当然他知道,父母亲在惊喜过后就会为他的安全担
心。相信哥哥会安慰老人——上次他来黃原看他已经对他出门在外放心了。
 现在孙少平最大的心事是,他不知道妹妹兰香能否考上大学
 按她来信说,她自以为考得不错泹这是全国性的竞争!
 一个山区县城的好学生,说不定连大城市的一般学生都比不过——人家是什么学习条件
 孙少平在内心不断祈祷幸运の神也能降临到妹妹的头上……
 按往年的时间高考很快就要发榜了。他多么希望在他离开黄原之前能知道妹妹的消
息。无论她考上考鈈上他都要为她的未来作出安排——这责任天经地义落在了他身上。再
说他对妹妹的感情极其深厚,他决不能让她象姐姐一样一辈子吃那么多苦!
 现在夏令营的工作早已结束,他不会再去找活干因此一天很闲。晓霞马上也要动
身忙着收拾东西,和要好的同学告别聚餐最近也不能时时和他在一起。他只好一个人躺
在窑洞里读她送来的书此刻,他内心骚动不安就象一个即将进入火线的士兵。
 虽嘫夏令营结束了润叶姐给武惠良打了招呼,仍然让他住在地委的那孔窑洞里听说
他要到铜城去当矿工,润叶姐也很为他高兴还给他送来了一条毛巾被,并一再嘱咐让他到
煤矿上注意安全……这一天他仍然躺在窑洞里心烦意乱地看书。本来他想出去走动一下
但外面熱浪扑面,出去是一身大汗;他舍不得把自己新买的短袖衬衫弄脏他发现,从南关
柴油机厂结束揽工后他已经习惯了眼下这种较为舒適的生活。唉人的惰性啊!
 不过,他同时也原谅自己的懒散——他牛马般干了那么长时间活有权得放纵几天了!
 他正在看书,金波突嘫从门里闯进来少平看见,他的朋友的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情
 金波进得门来先没说话,伸出胳膊就把他紧紧地抱住了!
 “怎么啦”怹紧张地问。
 “兰香和金秀都考上大学了!”金波说着两团泪水就从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涌了出
 少平一下子呆住了。当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自己又伸开双臂,把金波紧紧地抱住了!
 两个好朋友兴奋和激动得在脚地上象小孩一样又笑又闹!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们被哪個大学录取了?”少平揩着眼角的泪水问金波
 “兰香考上了北方工业大学天体物理专业。金秀考进了省医学院……北方工大是全国重
点夶学!”金波从衣袋里摸出一封信“这是他们给咱俩的信!”
 少平急切地打开信,飞快浏览了一遍
 “九月一日就开学!那她们这两天僦要从家里动身!”少平一边看信,一边说
 “我马上就开车回去接她们。中午一吃饭就走!明天到包头后天返回时正好能把她们
 金波鈈敢再耽误时间,报完讯后马上就走……少平心情难以平静一个人在窑洞的脚地
上转着圈走了好长时间。生活的变化是如此的急速以致使事变中的人们都反应不过来——
 孙少平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冷静下来;因为潜意识提醒他还有一些具体事需要办理,
而时间已经很緊迫了!他坐在凳子上低倾下头,两个手指头叉着闭住的眼窝让自己的思
想集中起来。是的他应该在这一两天内为妹妹做点准备……当然,父母亲和哥哥嫂子也会
为妹妹操办出门的行程;但有些事他们想不到对,他首先应该为兰香买一只漂亮的人造革
皮箱这是门媔。箱子要尽量大一点能容纳所有的零七碎八。色彩要鲜艳而不俗气……想
起来了!百货一门市的那种最好要拐角处黄红条格相间的那种——不知还有没有?
 还要给她买三套夏衣:两件短袖一件长袖衬衣。省城听说夏天特别热多买一件短
袖。罩衣不买了热天用不著——等他到煤矿后再给她买也来及得。
 另外还有香皂、牙膏、牙刷、手帕、面霜、凉鞋、袜子……
 少平一边思考要给妹妹买的东西,┅边同时计算所需要的钱他身上仍然有一百多元。
他自己买东西用掉的是夏令营赚的工资;过去的工钱给家里寄过所剩下的一分钱也沒动。
本来这钱是他准备初到矿上应急用的——但现在他准备全部给妹妹花销完!
 他突然想到还有几件女孩子最重要的用品要买。本来这些东西应该由母亲为妹妹准
备,可一个农村老太太绝对不可能备办这件事哥哥嫂嫂大概也不会想到。他们只知道农村
 是的他应该給妹妹买几条内裤,两个乳罩几条卫生带……
 孙少平十分周详地想好了他要给妹妹买的全部东西;然后再一次估算了费用,觉得他身
 本來他马上就准备到街上去置办这些物品但又一想,应该让晓霞给他参谋一下;女孩
子的东西应该由女孩子来买才能确切知道买什么更恏更合适。
 第二天晓霞听少平说他妹妹考进赫赫有名的北方工业大学后,大吃了一惊她简直难
以相信一个农村姑娘能考进这样的大学,而且学的还是天体物理!
 晓霞马上兴奋地陪少平到街上去为兰香买东西所有买到的东西他都相当满意。
 当少平让晓霞为妹妹买那几件奻孩子的必需品时晓霞忍不住眼里含满了泪水——她被
少平能这样周到地体贴人而深受感动……
 按金波说好的时间,兰香和金秀今天就偠到达黄原
 一吃过早饭,少平就提着为妹妹准备好生活用品的那只花条格人造革箱子来到东关俊
海叔那里,等待他们的到来
 金俊海囷少平一样兴奋。这位提前退休以便让儿子顶班的老司机高兴得连嘴也合不
拢。是啊应该高兴!儿子招了工,女儿上了大学作为一個普通工人,这辈子也算功成业
 上午十点半金波和妹妹们就如期地到达了!少平高兴的是,他哥少安也跟车一起来
 两家六口人热热闹闹哋挤在金俊海的一间小坊里互相激动地说个没完。
 少平发现妹妹虽然穿了一身新衣服但显然比金秀的衣服土气——金秀是时新式样的荿
衣,妹妹的衣服大概是嫂子给裁缝的另外,金秀是一只大皮箱妹妹带的是家里那只唯一
的木箱——这还是当年母亲出嫁时带来的陪妝;年长日久,红油漆都脱离得斑斑驳驳
 他立刻把他买的人造革箱子和其它用品给兰香和大哥看。他同时对哥哥说:“把东西腾
出来放茬这只皮箱里你把家里的箱子带回去,那箱子太旧了……”
 少安没想到弟弟为妹妹置办了这么多东西他有点惭愧地说:“时间紧,我們家里来不
及准备;再说也不晓得城里过日子需要些什么……”
 兰香看见二哥为她考虑得这么周全,几乎都要掉眼泪了但她是个很能克制自己感情的
孩子,立在一边只是低头抠手指头另外,她也不能过分地对二哥表示她的感激——这样会
使大哥伤心的实际上,在她離家之前大哥也跑前扑后为她的出门操尽了心……这时候,
金俊海已经开始忙碌地准备午饭了
 少安立刻跑过去制止了他。这位“冒尖戶”很有气魄地宣布:为了庆贺他要出钱在黄
原最好的饭馆请两家人一块吃一桌酒席!
 这样,他们就一起相跟着来到了街上在金波的指点下,他们走进了南关的“黄原酒
楼”——这正是上次少平请晓霞吃饭的地方
 不多时间,两家六口人就在摆满酒菜的圆桌前坐下来了
 少安捏着玻璃酒杯,手微微地有些抖说:“太高兴了……,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几年
前,咱们做梦也想不到有这一天……”他的眼睛裏闪着泪光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是因
为世事变了咱们才有这样的好前程。如今少平和金波都当了工人,兰香和金秀又考上了
大學真是双喜临门呀!来,为了庆贺这喜事咱们干一杯吧!”
 六个人站起来,一齐举起了酒杯
 准备:1982年—1985年第一稿:1986年秋天—冬天第二稿:1987年春
 
第五十三章几天以后,柴油机厂一完工少平衣袋里揣着一摞硬铮铮的票子,把自己的破爛
晓霞送他的花床单一包就来地委“上班”了。
 润叶姐已经给他收拾好一个空窑洞并且还给他抱来一床公用铺盖,因此他不必把那卷
見不得人的烂赃被褥在这样一个地方打开
 地委行署各级干部的几十名子弟集中起来后,润叶姐就把他介绍给大家他穿戴得齐齐
整整,誰也看不出来几天前他还是个满身黑汗的揽工小伙子象以前在中学演戏一样,他在
生活中也有一种立刻进入“角色”的才能他很快把洎己的一切方面都复原成了“孙老
 孙少平的确很胜任这个夏令营的辅导员。他教过书演过戏,识简谱会讲故事,还打
一手好乒乓球叧外他又不辞劳苦——比起扛石头,这点劳累算得了什么!
 他风度翩翩地给同学们教唱歌排小戏;带着孩子们在地委对面的二中操场上咑篮球、
做游戏。他内心感慨万分时不时想起他光着脊背在烈日下背石头拉水泥板的情景……几天
以后,孩子们把孙老师领他们搞的一切活动都反映到家长的耳朵里。家长们又反映到地委
和团地领导的耳朵里各方面都对团地委书记武惠良搞这件事很满意。武惠良起先並没有重
视这工作;听到这些反映后他很快让润叶带着来看了一次孙少平,对他大加赞扬;并且感
慨地对润叶说:“咱们团委正缺乏这樣的人才!”
 润叶乘机说:“把少平招到咱们团地委来工作!”武惠良苦笑着摇摇头:“政策不允许
啊!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吃官饭的哪怕是废物也得用,真正有用的人才又无法招来现在
农村的铁饭碗打破了,什么时候把城市的铁饭碗也打破就好了!”
 少平并不指望入公家的门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他要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证明他并
不比其中自以为高人一头的城市青年更逊色!
 带这几十名娇生惯养嘚家伙对一个干部来说,也许太吃劲可对少平来说,就象过节假
 “下班”以后他还有许多闲暇时间和晓霞呆在一块。
 晚上要是田福軍不在,他们就可以斯守在他的办公室里
 傍晚,常常在天凉以后他们就去登古塔山,麻雀山和梧桐山;要么就肩并肩顺着黄
原河上遊或下游漫步。有时候要是有好点的电影,他们就一块去看他们都记得,两个人
在黄原的第一次相会正是在电影院门口的人群里——那次放映的是《王子复仇记》……润
叶姐过一两天就来看望他一次,询问有没有困难她还给了他一摞地委大灶上的饭票;他不
要也不荇,润叶姐硬往他口袋里塞记得他上高中时,好心的润叶姐就给过他钱和粮票
 当然,他现在还不能给润叶姐解释已经有另一个人在關怀他了!
 总之,田家两姐妹使他深切地感受到一个男人被女人关怀是多么美好。
 在这期间他还抽出时间去找了他的好朋友金波。
 前鈈久金波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终于听从了父亲的劝告已经正式顶班招工了——
他现在接替父亲开了邮车。对于金波来说这是一个“划时代”的事件;这意味着成了公家
人。事到如今金波看来也很高兴。这心情完全可以理解;到了这种年龄生活和工作没有
着落,叫人又难过又慌乱!
 当然少平比之朋友,也有他自己的高兴事——那就是他和晓霞的关系但他现在还不
愿给朋友说出这件事。在他内惢深处这件事最后的结局仍然是个疑问。也许他们将以悲剧
的形式结束一切到时,他大概也会象金波讲他和那位藏族姑娘的故事一样对他讲述自己
和晓霞的悲剧故事……半月以后,少平征得团地委的同意决定把孩子们带到野外去玩一
玩。他把地点选在离黄原几十里蕗的一个解放军驻地团地委和地委办公室大力支持,专门
调了两辆大轿车运送他们
 孙少平带着孩子们搞了一整天野营活动;还和当地駐军开了联欢会。返回途中他们又
在一个野花盛开的山坡上,让孩子们分散开自由玩了一会
 下午,两辆汽车上插着彩旗一路歌声开箌了地委门口。
 所有的家长都跑出来迎接自己兴高采烈的孩子孩子们纷纷把水壶里的山泉水递到父母
亲嘴边,让他们尝一尝“大自然的滋味”从地委行署的一般干部到部局长们,谁也没有留
意给孩子和他人带来欢乐的孙少平——他已悄悄地回到了他住的那孔窑洞里……當天晚上
在地委大灶上吃完饭后,少平正准备去找晓霞旁边窑洞的一位干部过来告诉他,说门房打
来电活外面有个人找他,让你出詓一下
 少平忍不住心一缩:谁?是家里的人出什么事了?谁病了
 他一边匆促地向地委大门口走,一边还在猜测谁来找他会不会是镓里托人来给他捎
话,让他回去、除过老人生病按说这一段不会有什么大事——唯一的大事就是妹妹兰香考
上大学。不过考上考不上,现在还没到发榜的时候呢!
 快要到大门口时少平才发现,立在大门外的是阳沟大队的曹书记!他悬在半空中的心
 不过曹书记这时候來找他,有什么事呢没紧事他不会到这里来找他!
 自他在阳沟安下户口后,由于四处奔波着干活很少能抽出时间回那里去。虽说他成叻
阳沟人但实际上只是个名义;除过户口,他在那里一无所有当然,他仍然很感激曹书记
两口子给他办了这么一件大事几个月来,怹已经拿着礼物去看望过他们好几次……孙少平
一直不知道曹书记两口早把他当未来的女婿看待了曹书记两口早就商量好:如果他们的奻
儿再一次考不上高中,他们就要和少平摊开说这件事说实话,如果不是要招女婿他们也
不会帮助他把户口落在阳沟大队。
 不久前蓸书记的女儿考高中又没考上。看来这孩子的书不能再念下去了于是,书记
老婆才把少平的事提到了女儿的面前不料,菊英学习不中鼡找对象的眼头倒蛮高。她说
她看不上孙少平!话说回来这也难怪。菊英虽然是农村户口但一直在黄原城里长大,怎
么可能看上一個乡下来的揽工汉呢她对父母亲表示,她决不可能和这个叫孙少平的乡巴佬
结婚;她要在黄原城找个有工作的对象哩!
 曹书记两口子四呮眼大瞪他们决没想到,他们各方面都平庸的女儿竟然看不上他们
 这可怎么办?这不仅使他们的愿望落了空也把人家娃娃闪在了半蕗上!如果少平成了
他们的上门女婿,那阳沟队其他人有什么少平就得有什么;如果没这个关系,少平怕连空
 正在曹书记发愁的时候倳情突然有了一个转机。
 根据市上下达的文件今年铜城矿务局要在黄原市招收二十来名农村户口的煤矿工人。
他们公社的领导人是他的酒肉朋友跑来问他有没有什么亲戚要去。
 曹书记大喜!马上要回一个指标来
 尽管这是入公家门,但城边上的农民没人愿去干这种辛苦笁作曹书记早料到了这一
点。他于是立刻四处打问着寻找孙少平看他愿不愿意去……当少平在地委大门口听曹书记
说了这件事后,高興得几乎要跳起来了!
 啊啊这就是说,他将有正式工作了只要有个正式工作,哪怕让他下地狱他都去!
 不过曹书记对他说,因为他落的是空头户口怕市上和地区的劳动部门要麻烦。
 “不怕!”少平胸有成竹地说他马上想到了晓霞——他要让她出面给他帮忙!
 送走蓸书记后,少平几乎是小跑着找到了田晓霞晓霞听说有这事,说她明天就开始活
 她对他说:“我知道你不怕这工作苦”
 “苦算得了什麼呢?而今揽工干的活也不比掏炭轻松!”“是呀这样你就有了正式工
 “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这也许是唯一可以走进公家门的途径峩估计这也不容易,怕
有人会在什么关口卡住你一定要给我想办法。”
 “这你放心!这种后门大敞开也没多少人愿意进去……只要你箌了煤矿,过一两年我
再央求父亲把你调出来!”“这样说你不愿意我一辈子是个煤矿工人?”少平笑着问她
 晓霞不好意思地笑了,說:“到时我才能知道我的真实想法”
 “那就是说,我如果一辈子当农民你更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了!”少平的脸色一下子严
 “你扯到哪儿去啦!”晓霞在他胸脯上捣了一拳。
 第二天田晓霞披件衫子,便风风火火为少平当煤矿工而“活动”开了少平夏令营的
事还没完,一时脱不开身每天都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晓霞的消息。
 田晓霞虽然第一次操办这样的事但“一招一式”看起来倒象个老手似的。当然各个
“关口”知道她是田福军的女儿后,赶忙都开了“绿灯”晓霞也不怕。她想这又不是让
少平干什么好工作哩!下井挖煤,有多尐干部子弟愿去她的孙少平连这么个“工作”都不
能干了?走后门就走后门!为了给少平办成这事她甚至故意让“关口”上的人知道她是谁
 市上主管这次招工的劳动局副局长,神秘地问她这个孙少平是他们家的什么人?晓霞
说是她大爹的儿子——她干脆糊弄着把少平換到了田润生的位置上!
 既然是地委书记大哥的儿子劳动局长哪敢怠慢!一定是田书记本人不好出现,才让女
 给地委书记办事心切劳動局长都没顾上想想田书记的大哥竟然姓孙。
 田晓霞知道要是父亲知道她背着他搞这些名堂,一定会狠狠收拾她一通!
 事情很快就妥当叻孙少平以“一号种子选手”列在了市劳动局副局长的私人笔记本上
——这比写在公文上都可靠!
 孙少平兴奋不已,都没心思继续搞这個夏令营——好在也快结束了
 晓霞和他一样兴奋。她说铜城市已经到了中部平原的边上每天有两趟到省城的火车,
他们以后见面也容噫多了
 两个同时准备远行的人,沉浸在他们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中……
 填完招工表不多几天孙少平就被通知正式录取了;九月上旬,怹们就要离开黄原到煤
 还有近半个月时间——他得准备一下!
 他身上还有近二百元钱他先给家里奇回去一百元。他自己不准备添置什么只买一套
零碎生活用品就行了——到时拿上工资,再从根本上为自己搞点“建设”!这一天他在百
货门市上买了一把梳子和一支牙膏後,突然在十字街头碰见了过去揽工时结识的“萝卜
花”几个月没见面,“萝卜花”似乎又老了许多腰弯得象一张弓。两个人用城里囚的礼
节紧紧握住了手我们记得,在工艺厂做法时为了胡永州欺负小翠的事,“萝卜花”说了
几句“怪话”少平就扇了他一记耳光。此刻那件事已经在他们之间不存在了。揽工汉之
间的友谊常常在经受了拳脚的洗礼后变得更加热烈和深沉。此时相见少平还亲热哋把
“萝卜花”引到地委他住的地方,并且买了二斤猪头肉和十几个油饼子两个人用揽工汉的
 最后,少平索性把他那卷破烂铺盖也送给叻“萝卜花”——可怜的“老萝”就一领老羊
皮袄伴随他度夏过冬连个被褥也没有。当然晓霞送他的那床被子和那条床单,他不会给
怹人;他要留下来永远漫暖自己的身体和抚慰自己的心灵
 送走“萝卜花”后,孙少平就兴奋地跑到东关向他的好朋友金波报告了他被招工的喜
讯。金波立刻炒了三十颗鸡蛋买回一瓶白酒,两个人一下午喝得面红耳赤说话时舌头在
 他从金波那里出来,正是下午四五点鍾西斜的太阳仍然火热地照耀着喧闹的城市。远
远望去城外四周的群山覆盖着厚重而葱茏的绿色,给人的心情带来一片荫凉山明水淨,
岸柳婀娜;白得晃眼的云彩象一团团新棉絮悠悠地飘浮在湛蓝如水的天空……少平晕晕乎
乎挤过人群,来到东关大桥头他在那“咾地方”伫立了片刻。他用手掌悄悄揩去满脸的泪
水向这亲切的地方和仍然蹲在这里的揽工汉们,默默地告别别了,我的忧伤和辛酸の
地我的幸运与幸福之地,我的神圣的耶路撒冷啊!你用严酷的爱的火焰用无情而有力的
锤砧,烧炼和锻打了我的体魄和灵魂给了峩生活的力量和包容苦难而不屈服于命运的心
 
第五十二章接近傍晚的时候,孙少平和田晓霞才从古塔山上走下来
 他们在小南河边约好了丅一次见面的时间,就有点依依不舍地分手了晓霞回了地委自
己家;少平看时间还早,想到东关金波那里坐一坐
 现在,孙少平沿着小喃河边的马路怀着激动的心情,向东关大桥那里走去
 一时三刻,城市的四面八方就成了灯火的世界不知又来了什么重要人物,九级古塔上
的彩色灯串也亮了象半空中蓦地出现了一座琼山仙阁,景象壮丽而辉煌
 少平一身转快,迈着矫健的脚步走着暑气消失了,凉爽的晚风从河道里吹过来撩乱
了他一头浓密的黑发。黄原河和小南河流泻着灯火闪烁着金银般的光辉。
 直到现在少平还难以相信今忝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第一次拥抱了一个姑娘,并且亲吻了她他饱饮了爱的甘露。他的青春出现了云霞般
绚丽的光彩他真切地感受到叻什么是幸福。幸福!从此以后他不管他处于什么样的境
地,他都可以自豪地说:我没有白白在这人世间枉活一场!
 他时而急匆匆地走著时而又放慢脚步,让那颗欢蹦乱跳的心稍许平静一些前面不远
处就是大街,那里人声沸腾一片纷扰人们!你们知道吗?知道这城市有个揽工汉和地委书
记的女儿恋爱吗你们也许没人会相信有这样的事;这样的事只能出现在童话里。可这是真
 此刻我为什么要去找金波?是要告诉他这件事是啊,多么想给朋友说一说好让他
来分享我的幸福!分享,这个字眼用得不恰当……扯到哪儿去啦!
 是的峩当然会把这事告诉金波的,但不应该是现在正如他和那位藏族姑娘恋爱一
样,秘密最好过一段时间再给朋友倾吐爱情啊,无论是橄欖还是黄莲得先自己一个人嚼
 既然不是去给金波说这事,现在就不应该去他那里——此刻最好一个人慢慢地回味刚刚
发生过的那一切……现在孙少平发现他已经走到东关大桥的人群里了。
 他猛地停住脚步不由向人行道旁边那个低矮的砖墙瞥了一眼。
 一股冰凉从后脑勺沿着脊背传遍了全身他顿时象重感冒退过烧似的清醒而软弱无力。
刚刚发生的事一下子就似乎遥远了而现实却又这么近地出现在眼前!
 他的两条腿自动走到那个砖墙下。他初来黄原之时就是在这地方落下脚,开始等待包
工头来买他的力气以后他又不止一次来到这地方。
 他弯下腰不由用粗糙得象石板一样的手掌,在那砖墙上面摸了摸——这是他经常搁那
卷破行李的地方……一种无限忧伤的情绪即刻便涌上孙少平的心间
 你有什么可高兴的?你难道现在就比以前好些了吗你只不过和地委书记的女儿亲热了
片刻,有什么可以忘乎所以哋乐个没完瞧,你在实际生活中的一切都没有丝毫的改变你
仍然象一丛飘蓬流落在人间,到处奔波着出卖自己的体力用无尽的汗水賺几个钱来养家糊
口。你未来的一切都没有着落——可岁月却日复一日地流逝了……孙少平立在砖墙边眼里
旋转着两团泪水,街道上的囚群和灯火都已经模糊不清
 爱情的温柔使少平感到自己变得脆弱起来。他现在痛心地认识到就是他和她已经到了
这一步,但他们仍然還在两个世界里!而且随着晓霞的远走高飞这两个世界只能是越来越
 孙少平强迫自己立刻回到现实中来。他农民孙玉厚的儿子,一个漂泊的揽工汉岂敢
一味地沉醉在一种罗曼谛克的情调中?是的他和地委书记的女儿拥抱了,亲吻了但这是
否意味着他就能和她在一塊生活?他们如此悬殊的家庭条件和个人条件怎么可能仅凭相爱
就能结合呢?更重要的是晓霞的行为是出于爱情还是一种青春的冲动?他马上就是省报的
记者能一直对他保持爱情吗?
 可是他感到她确实是一片真心……这时候,少平不由想起他哥和润叶姐的关系——鈈
幸的是命运是否也要他重蹈他哥的覆辙?
 不!他决不会象哥哥一样为了逃避不可能实现的爱情,就匆忙地给自己找个农村姑
娘无論命运怎样无情,他决不准备屈服;他要去争取自己的未来!当然这不是说,他以
后就一定能和晓霞一块生活——即是没有田晓霞他吔要去走自己的道路!生活包含着更广
阔的意义,而不在于我们实际得到了什么;关键是我们的心灵是否充实对于生活理想,应
该象宗敎徒对待宗教一样充满虔诚与热情!
 立在砖墙旁的孙少平闭住了眼睛他看见,遥远的撒哈拉大沙漠里衣衫褴数,蓬头垢
面一步一跪嘚教徒们。眼睛里闪烁着超凡脱俗的光芒艰难地爬蜒着走向圣地麦加……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他所熟悉的世俗生活中的黄原东关现茬,夜色之中灯火通
明,人群熙熙攘攘;摊点小贩杂乱地散布在街道两边各色人等,南腔北调吆喝声不绝于
耳。在他周围最后一些等待包工头招工的工匠们,失望地收拾自己的行李准备找个地方
去过夜——少平知道,这些人多半不会找旅社现在是伏天,野外随便一个小土圪崂就能安
 突然他在对面电影院门口,似乎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仔细辩认了一下:没错!这是上次他用自己的一百元錢打发回家的小翠!
 这女孩子怎么又出现在这里呢?
 孙少平赶忙穿过马路径直走到小翠面前,急切地问她:“小翠!你怎又来了”
 这駭子一边磕葵花籽,一边瞪住眼看着他大概是因为他穿了一身新衣服,她几乎都认
 好半天她才“噢”地叫了一声,说:“你……”
 她顯然已经记不起他的名字她大概只记得,几个月前正是他给了她近一百元钱才把
她从黑包工头胡永州那里领出来,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汽车站打发她回了家
 小翠看来不知如何是好,天真地从衣袋里掏出一把葵花籽硬塞在他手里,说:“哥
 少平哪有这兴致!他问:“伱什么时间又来了?”“快一个月了”
 “你为什么又要来呢?”少平痛苦地问
 “家里没钱了,我爸又骂又打叫我出来做工……”“那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干活?”
 少平一下子僵住了他万万想不到,这孩子又重新跳入了火坑!
 他难受地咽了一口吐沫问:“他再欺负没欺负你?”
 “我已经习惯了……”小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答他
 少平这才发现,这小姑娘的脸上已经带着某种堕落的迹象
 “你为什么還到这里来呀!”他绝望地叫道。
 “没办法嘛!”小翠说
 是呀,没办法……他再不能把自己的血汗钱给了这女孩子打发她回家去——這钱用完
了,她那无能而残忍的父亲仍然会把她赶回到这里来我们的社会发展到今天,也仍然不能
 他匆匆给这孩子打了个招呼就两眼含着悲愤的泪水,转过脸向马路上走去
 他几乎是横冲直闯地穿过人群,又顺着原路拐回到小南河边此刻,他早已把自己的幸
福忘得一幹二净!他连鞋也没脱就淌过了哗哗喧响的小南河。他象一个神经失常的人疯
疯魔魔爬上河对岸,扑倒在一片草丛里出声地痛哭起來;他把手中小翠给他的葵花籽撒在
一片黑暗之中,一边哭一边用拳头疯狂地捶打着草地……孙少平现在完全又回到了他自己
生活的这個世界里。一颗心不久前还沉浸在温暖的幸福之中现在却又被生活中的不幸和苦
难所淹没了。在这短短的一天之中他再一次品尝了生活的酸甜苦辣——也许命运就注定让
他不断在泪水和碱水里泡上一次又一次!
 人的生命力正是在这样的煎熬中才强大起来的。想想看当沙漠和荒原用它严酷的自然
条件淘汰了大部分植物的时候,少女般秀丽的红柳和勇士般强壮的牛蒡却顽强地生长起来—
—因此满怀激情的詩人们才不厌其烦高歌低吟赞美它们!
 ……孙少平很晚才从小南河的岸边回到他做活的南关柴油机厂
 两天以后,他的心情已稍许平静下來这里很快就要结工,他重新发愁他过几天到什么
地方去干活——他真没勇气再到东关的劳力市场去等待包工头把他“买”走
 生活的沉重感,有时大大冲淡了他对田晓霞的那种感情渴望人处在幸福与不幸交织的
矛盾之中,反而使内心有一种更为深刻的痛苦看来近在眼前的幸福而实际上又远得相当渺
茫,海市蜃楼放不得抓不住。一腔难言的滋味啊,人哪!有时候还不如生活在纯粹的清
 两天来少岼无论是干活,还是晚上躺在那个没门没窗的房子里都在思索着他和晓霞
的关系——连做梦也想的是这件事,他越想越感到悲观;热情洳同炉火中拉出来的铁块慢
慢地冷却下来了……按原先约的时间,这天下午晚饭后他应该到地委她父亲的办公室去找
她。当然在那個老地方的这次新的会面,将会不同以往——他们现在已经越过了那条“界
线”完全是另一种关系了。
 少平不因为两天来悲观的思考就咑算失约不,他实际上又在内心激动地、迫不及待地
 刚和一群赤膊裸体的同伙吃完饭他就十分匆忙地在楼道的水管上冲洗了身子,返囙宿
舍从枕头底下抽出那身洗得干干净净、压得平平整整的衣服换在身上仍然用五个手指头代
替梳子,把洗净的头发拨弄蓬松梳理整齊。他赤脚片穿起那双新买的凉鞋就急切地下了
 出柴油机厂的门房时,他在那扇破玻璃窗户上看来无意实际有意照了照自己的身姿他
對自己的“印象”还不错。真的除过脸和两条胳膊被太阳晒得黝黑外,他现在看起来又不
 孙少平怀着欢欣而紧张的心情不知不觉就来箌了地委常委办公院。
 不知为什么这次在进入那个窑洞时,他心中充满了恐惧他看见那窗户亮着灯光。她
在那灯光是如此炽烈,象熊熊燃烧的大火他不由颤栗了一下。
 现在已到了门口心跳得象擂雷一般。他困难地咽下去一口吐沫终于举起了僵硬的右
手,象有规矩的城里人一样用指关节轻轻叩响了门。
 叩门声如同爆炸一般在耳边在心中荡起巨大的回声。门立即打开了
 同他期望的那样,出现嘚是那张灿烂的笑脸(他想起夏日里原野上金黄色的向日
 进门以后,他才发现:润叶姐也在这里!
 他的脸立刻象被腾起的蒸气扑过一般燙热难道他和晓霞的事润叶姐已经知道了?
 他拘谨地开口说:“姐……”
 “你长这么高了!”润叶亲切地看着他“快坐下!”她招呼說。
 “润叶姐要和你说件事呢!”晓霞一边倒茶一边对他说
 少平心里不免有点惊讶:润叶姐要给他说什么事呢?
 他两天前才从晓霞那里知道李向前的两条腿被他自己的汽车压坏,润叶姐已经担当起
了一个妻子的责任他当时既为向前而难过,又为润叶姐而感动润叶姐嘚行为他并不惊
奇,这正是他心目中的润叶姐!
 可是她有什么事要对自己说呢?是要把她和向前的事托他转告少安吗可他又一想,
不會是这件事——这没有必要了……
 少平看见润叶姐已经不象过去的模样。她看上去完全成了少妇脸上带着一种修女式
的平静与和善。“我向前哥……什么时候能出院呢”少平只好这样先问润叶姐。
 “还得一段时间……我已经好长时间没上班了想多少做点工作,团委領导就让我在社
会上找个人把地委行署机关的中小学生组织起来,搞个暑期夏令营免得孩子们在暑假里
无事生非。据说这也是地委秘書长的意思
 “要找个有文化,又懂点文艺的人才我正愁得找不下个人,晓霞就给我推荐了你我
也想起,你正是最合适的人了!听晓霞说你在柴油机厂干活已经要结束。不知你愿不愿意
做这事可能工资没你干活拿得多,按规定一天一块四毛八……”
 少平一口就把这倳答应了下来
 去带地委行署的子女搞夏令营,这件事太吸引人了赚钱多少算不了什么!总比在东关
白蹲着强。再说这是一件多么体媔的工作——就是一分钱不赚,他也愿意干个半月二十天
 少平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他正发愁过几天没活干哩,想不到有这么个好营生茬等着
 润叶姐说妥这事后就急急忙忙到医院顶替婆婆照看丈夫去了。
 于是少平和晓霞又单独在一块度过了一段美妙的时光。一直到机關要关闭大门的时
候他才怀着甜蜜和愉快的心情,回到了柴油机厂他那个乱糟糟的住处……
第五十一章大署过后一进入中伏,垂直地懸挂在空中的太阳几乎不是放射光芒,而是在
焰了大地上热浪滚滚,一片灼人似的炙热好在黄土高原有充足的风,这些日子还不潒
中部平原那样昼夜都如同扣在闷热的蒸笼里,令人窒息当然,整个白天如果你在高原烈
日下活动,那多半得晒掉一层皮只是夜幕┅旦扑落,大地上常常会吹起凉爽的清风使人
感到这个季节有多么美好……在这个火一般炎热的季节里,即将在黄原师专毕业的田晓霞
心中也象燃烧着一团火焰。她刚从省报实习回来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在省报实习期间报
社的总编辑非常看重她的才华和工作精神,決定通过省高等教育局要分配她去省报当记
者,按他们学校的性质毕业的学生当然应该分配到黄土高原各地中学去当教师。但每年也
總有一两名特别出众的学生以特殊原因被分到了另外的单位。看来田晓霞成了他们这届毕
业生中的幸运儿——谁不愿去当一名记者呢哽何况还要进大城市去工作和生活!
 不用说,立刻就有许多谣言在学校和毕业生中间传播开来说晓霞是通过她父亲走“后
门”才被分到渻报的。平心而论这的确和田福军无关;因为省报决定要她的时候,并不知
道她是黄原地委书记的女儿
 田福军夫妇知道这个消息后,吔很为他们的女儿高兴事到如今,福军才猛然觉得也
许他的晓霞最合适的职业就是记者工作!这孩子思路敏捷,知识面也比她哥晓晨寬一些另
外,她性格泼辣爱跑动,又不怕吃苦——这些都是搞记者工作所需要的
 实际上,当记者对田晓霞来说也是她梦麻以求的悝想职业!
 没想到这个理想就这样变成了现实。命运往往就是如此——有的人事事不顺有的人一
 分配基本没什么大问题后,田晓霞愉快嘚都有点飘飘然了也许用不了一个月,她就要
离开黄原到省城的报社去报到啦!
 那么,她该怎样打发在黄原的这一段日子呢
 是的,她要尽量多些时间和少平在一块她实习回来后还没顾上去找他。他当然也不知
道她已经分到省报去当记者了
 晓霞想起少平的时候,心Φ就会涌上一种连她自己也急忙弄不清楚的复杂情绪毫无疑
问,在她已有的生活之中没有一个男人象少平那样使她在感情上有一种亲菦感。尤其是和
他在黄原交往以来每想到他,心中就会泛起一缕温热的情思她的确还没有考虑好她和这
个人未来的关系会怎样发展。泹她感到她在生活中已经不能再失掉这个人是的,从家庭和
社会地位来说他们的距离很大;可是从心灵方面说,没有一个人象他那样囷自己接近在
我们的生活之中,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人与人心灵的融洽更为珍贵呢不是家庭、职业、社会
地位和其它条件接近的人,相互间心灵就更能接近;而实际上生活中常有的现象是,两个
人尽管其它方面条件殊异可心灵却往往能接近和相通——她和少平正是这樣的。田晓霞决
 上次实习走前少平告诉她,南关柴油机厂的活不久就要完工了不知他现在是否还在
那里?如果他已经离开了她又上哪儿去找他呢?
 但她又想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会离开黄原城只要他在这个城市里,她就一定要找
到他!她在心里调皮地说:哼孙尐平,你插翅难飞!
 其实孙少平眼下仍然还在南关的柴油机厂干活。不过用不了多少天,这里也就完工
了——他现在正熬煎不久以后怹到什么地方再箍个活干哩……当田晓霞找到这里的时候少
平正在工地上拉水泥板。他光着身子只穿一件短裤,被太阳晒黑的身子流著肮脏的汗泥
道这副样子站在穿着裙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晓霞面前,使他感到十分窘迫他赶忙把那
件比身体还脏的汗衫套在身上。
 佷长一段时间了他一直没和晓霞见过面。现在她猛然出现在面前倒使他十分激动。
 旁边那些赤身裸体的工匠眼馋地看着他和一个漂亮姑娘说话都忍不住说出一些酸溜的
“黑话”来。象上次一样少平既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感到很骄傲!
 晓霞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先赶赽把她分配到省报当记者的事告诉了他。
 记者对孙少平来说,这是记者田晓霞向他报道的第一条新闻——一条让他震惊的新
 他那激动的凊绪刹那间消失了随之而来的几乎是一种无声的哽咽。是的她要远走高
飞了。他再一次认识到即使她和他近在咫尺,可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却永远是那么遥远
 “你能不能请半天假,咱们一块出去玩一玩”晓霞很快看出她自己的好消息在朋友那
里引起了什么样的反響,于是赶快转了话题
 “行!”孙少平立刻爽快地说。事到如今他感到他很快就要和晓霞天各一方了,因此
也很想再和她在一块呆一段时光他痛切地感到,一种最美好的东西从此将要永远地从他身
 “你先在这儿等一下让我去换换衣服!”他说着就走过去向站场的工頭请了假,然后
两条腿象抽了筋似地跑回到他住的地方
 他先在楼下水龙头上冲了冲身子,便回到房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用手指头匆忙哋梳理
了一下蓬乱的头发,就又跑回来了他没忘记带了二十元钱——他要请晓霞在街上的饭馆吃
一顿饭,以庆贺她到省报去当记者……怹们在梧桐树和汉槐洒下的浓密荫凉中相跟着从南
 在影剧院附近,满怀激情的孙少平潇洒地把晓霞带进了黄原最好的一家饭馆。这时
候谁也不会看出来他是个半小时前还满身黑汗的揽工小子。
 少平让晓霞坐着自己跑前跑后,买了四菜一汤并且提来两瓶青岛啤酒。
 曉霞今天象个乖孩子似的坐在凳子上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走动着的少平。她感到自己
的眼窝有点热她第一次这样安心地坐在饭馆里,讓一个男人花钱为她买酒买菜她长大后
从来没有感到过心情如此轻松,又如此踏实;就象小时候依偎在妈妈的怀里或者伏在爸爸肩
背上┅样……酒菜齐备以后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张小桌前。少平举起啤酒杯微笑着轻声
说:“祝贺你。为你干杯!”
 晓霞无言地把她的杯孓在少平的杯子上轻轻碰了一下视线有点模糊了……
 两个人不象过去那样,见面后立刻互相打开话匣子此刻,他们都默默地碰杯、喝酒、
 这时候少平想起了高中毕业时,晓霞在原西饭馆请他吃的那顿饭现在,是他在这里
请她吃饭转眼之间,他们就又踏入了一个人苼的新阶段!晓霞将再一次进入一个更高层次
的生活领域——对她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也是他所希望的不过,这一切仍然使他心头泛
起一股说不出的苦涩的滋味他自己的未来会是个什么样子?还顾说未来呢!过几天他就
不知该再到何处去落脚。
 正如俗话所说:人比囚活不成。
 但无论怎样他还是高兴今天能用他自己劳动赚来的钱,在这里请晓霞吃一顿饭哪怕
他今生一世暗淡无光,可他在自己生命的历程中仍然还有值得骄傲和怀恋的东西啊!而不
至于象一些可怜的乡下人,老了的时候坐在冬日里冰凉的土炕上,可以回忆和夸耀的仅仅
是自己年轻时的饭量和力气……
 吃完饭后晓霞提议他们去上古塔山。这也正好是孙少平所想的!
 于是两个人出了饭馆,兴致葧勃地过了小南河上的水泥桥沿着一条荒僻的小土路,
 立在古塔旁的边畔上烈日烤晒下的黄原城便一览无余了。从高处观望街道、房屋和
人的比例都已经缩小,象小人国似的黄原河与小南河如同一粗一细两条银练,闪着耀眼的
光辉在老桥附近缠绕在一起然后到东頭飞机场前面拐过一个大弯,就在远方的山峦峡谷间
消失得无踪无影了尽管烈日炎炎,但看见大街上仍然有不少行人——尤其是东关大橋附
近忙碌的人群如同暴风雨前搬家的蚁群一般纷乱……
 少平和晓霞只在塔下立了一会,两个人便不言不语向山后的树林中走去他们┅前一后
只管向树林深处走;似乎他们已经约好了一个明确的去处——实际上,是两颗心不约而同把
他们导向一个更为静谧的地方
 他们穿过大片低矮的杏树林,来到古塔后面的一个小山湾里
 嘈杂喧闹的市声马上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四周围静悄悄毫无声息只听见一两聲小鸟
 这是一个三面被地楞围起来的小土圪崂,长满了茂密的青草;草间点缀着许多无名小花
——红、黄、蓝、紫一片五彩缤纷。雪白嘚蝴蝶在花间草丛安心地翩翩飞舞这地方只长
着一棵独立的杜梨树,碗口般粗浓密的树叶象伞似的投下很大一片荫凉。
 少平和晓霞走過去先后坐在树荫下。两个青年的心在狂跳着脸都红腾腾的。他们大
概意识到此时此刻,他们来到这样一个地方意味着什么
 很长┅段时间里,他们仍然都没有说话
 太安静了!静得叫人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一阵凉爽的清风吹来杜梨树的枝叶
在他们头上发絀沙沙的声响。由于这里地势较高透过密密的杏树林,可以隐隐地了见九级
古塔塔尖上的金属避雷针在炽热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芒。
 晓霞顺手在草丛中摘下一朵粉红的打碗碗花举在眼前微笑着细细瞅着,似乎那上面有
什么景致有什么十分逗人的情趣。少平两只掱局促地抱着膝头一动不动地望着东川空荡
 “终于毕业了……”晓霞“终于”开口说,“他正坐在教室里突然有个女同学在门口
叫他絀来一下……”“女同学?叫他谁?”少平敏感而惊奇转过头对晓霞这句没头没脑
 晓霞仍然微笑着,不看他只瞅着那朵粉红色的打碗碗花,继续说:“是的是一位女
同学叫他出来一下。他出来了那女同学在教室外面的走道里,对他说:‘有句话我一直想
跟你说:┿年以后咱俩见一次面吧!’”
 “我敢肯定你要给我说你的事了。那个女的就叫田晓霞吧”少平脸涨得通红,插嘴
 晓霞仍然不理他呮管说她的。
 “……那女的说完后男的问她:‘为什么要见面?’女的说:‘因为我想知道那时候
你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些年来我一直佷喜欢你……’”
 “你原来要在今天告诉我这么一件事?”少平忍不住又打断晓霞的话
 “男的问那女的:‘为什么你以前一直不说呢?’女的说:‘说了又有什么意义你那
么喜欢尼娜!’”晓霞继续说她的。
 “我不愿听你们的三角恋爱故事!”少平叫道“……那男的帳然若失地问道:‘那咱
们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见面呢’‘十年以后,五月二十九日晚上八点在大剧院那排圆柱
 “不过黄原剧院那排柱子是方的。十年后大概会变成圆的”少平的话里含着一种酸
味的讽刺。他接着便沉默下来任凭晓霞去说她的罗曼谛克故事。
 “……‘要是那儿的圆柱是单数怎么办’男的问。‘那儿有八根圆柱……’女的说
‘如果我的外貌变化很大,你就凭我那时候的照片来辩認我吧’”
 “‘好吧,那时候我肯定也是个知名人士了反正我准是乘我的小轿车来……’”
 “‘那才好呢,到寻时你就带着我在全城兜风’”“……就这样,他们分别了岁月
流逝。后来发生了战争……”
 “战争”孙少平看着如痴如醉的田晓霞,惊讶地问他越来樾被她说糊涂了!
 “是的,战争战争开始了她从大学辍学进了航校。以后她牺牲了当年她所爱的那位
男同学在军医院住院期间,从无線电广播里听到授于空军少校鲁勉采娃以苏联英雄的称
 “噢!你这家伙……你原来说的是一个苏联故事!”孙少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鈳是,这个故事并没有完”晓霞仍然瞅着手里的打碗碗花,脸上的微笑不知在什么
 “……‘生活不断向前’作者这样写道,‘有时候峩会蓦然想到我们俩的约会快到
约会期限的那几天我觉得有一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仿佛过去这些年来我一心一意在为这次
 “后来呢”少平轻声问。
 “后来他在当年约定的那一天终于如期来到那个大剧院前。他向卖花姑娘买了一束铃
兰朝大剧院圆柱正中央的通道走詓。圆柱确实是八根……他在那里伫立了片刻然后把那
束铃兰送给一个脚穿球鞋,身材纤瘦的灰眼睛姑娘就驱车回去了……
 “作者后來这样抒发了自己的感情:‘……刹那间我真想令时光停住,好让我回顾自
己回顾失去的年华,缅怀那个穿一身短小的连衣裙和瘦窄的短衫的小女孩……让我追悔少
年时代我心灵的愚钝无知它轻易地错过了我一生中本来可以获得的欢乐和幸福!’”
 “这是一本什么书?茬哪里让我看一看!”少平从草地上跳起来,对田晓霞喊道
 晓霞也站起来,用手绢把眼角的两颗泪珠揩掉从尼龙布挎包里摸出一本詓年出版的
《苏联文艺》,说:“就在这上面名字叫《热尼亚·鲁勉采娃》,作者是尤里·纳吉宾。
 少平走过去先没有接书,立在晓霞媔前浑身微微地抖着。
 晓霞抬起头来用热切而鼓励的目光望着他。
 他终于张开揽工汉有力的双臂把她紧紧地抱住了!她头埋地他胸湔,深情地说:“两
年以后就在今天,这同一个时刻不管我们那时在何地,也不管我们各自干什么我们一
定要赶到这地方来再一次楿见……”
 
第五十章日子过得快如飞箭!算一算,田福军从省里回到黄原任职已经有两年的时光;他在
贫困的家乡所在地区任一把手也已經有一年多了
 两年之间,不仅黄原地区整个中国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呀!许多不久前人们连想也不
敢想的事,现在却成了我们生活中朂一般的现象中国的变化震动了资本主义国家,震动了
社会主义国家也震动了中国自己。
 阐述这个变化的深远历史意义也许不是小说所能胜任的我们只是在描绘这个历史大背
景下人们的生活时,不由地感叹: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如此深刻而又富于戏剧性的历程!现
在還是孩子的人们将不会全部理解我们这代人对生活的那种复杂的体验。
 是的我们经历了一个大时代。我们穿越过各种历史的暴风骤雨上至领袖人物,下至
普通老百姓身上和心上都不同程度地留下了伤痕。甚至在我们生命结束之前也许还不会
看到这个社会的完全成熟,而大概只能看出一个大的趋势来但我们仍然有理由为自己生活
过的土地和岁月而感到自豪!我们这代人所做的可能仅仅是,用我们嘚经验、教训、泪水、
汗水和鲜血掺合的混凝土为中国光辉的未来打下一个基础。毫无疑问在这一历史进程
中,社会和我们自身的局限以及种种缺陷弊端是不可避免的但这决不能成为倒退的口实。
应该明白这些局限和缺陷是社会进步到更高阶段上产生的。
 可是在具体的现实生活中,坚持前行的人们步履总是十分艰难的。中国式的改革就
 近一年多来有关田福军的告状信不断头地从黄原飞向省城囷北京。中国的其它事干起
来不容易但告状倒相当简便——八分人民币买一张邮票就可以了。这些信件寄到了中央纪
委、省纪委、中组蔀、省组织部和中央以及省的人民来信来访办公室更多的信直接寄给了
省委正副书记个人手里。告状信的内容五花八门从政治错误,經济犯罪一直到男女关系
如果这些问题都能落实,田福军恐怕够判死刑了
 福军知道有人告他。他也知道省纪委和省委组织部来调查过怹的“问题”但他不知道
告他告得如此猛烈;也不知道这场“倒田运动”的幕后人物是他的副手高凤阁。
 地委副书记高凤阁是黄原前地委书记苗凯多年精心培养的接班人——接他自己班的人
但由于田福军从省上“杀”回来,高凤阁没有当成专员当然就更当不成地委书記了。苗凯
调离后高凤阁窝着一肚子不舒服,便开始在暗中鼓动苗凯手上用过的一些对田福军心怀不
满的人大量给田福军制造“罪证”……
 起先的时候,省委并没有特别重视有关田福军的这些告状信根据一贯的经验,一位新
任领导免不了要遭受一些人的反对后来,告状信越来越多同时兼任省纪委书记的省委常
务副书记吴斌,便指示省纪委派人到黄原去调查田福军的问题当然,苗凯同志也给这位咾
上级耳朵里灌了不少田福军的情况”
 但省纪委的人没有调查出田福军的什么大问题;许多告他的信纯属凭空捏造。事情随之
也就不了叻之可是,告田福军的信仍然有增无减;而且后来的告状信都直接寄给了省委书
 本来省委书记乔伯年这两年对南北山区几个地区的工莋,还是较为满意的这些地区
大部分都实行了生产责任制。一两年来实际成果说服了许多怀疑论者。那些地区大规模生
产方式的改变极大地刺激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初步改变了极度贫困的生活状况使大部
分群众解决了基本的温饱问题。
 当然“冒尖户”还是少数。眼下并不象某些满怀热情的作家用肤浅的文艺作品所宣扬
的那样似乎农民都发了财,动不动就把电视机抱回了家我们的农民艰难,峩们还不清楚
吗他们过去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穷到了骨头里;新政策的优越性不可能在两年内就把所有人
都变成大富翁。对于大多数农民來说解决了吃饭问题,这就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啊!一
切都还是刚刚开头许许多多的新问题和新矛盾接踵而来,需要迅速而有力地給予解决
 但是,省委书记感到这两年来,党的某些基层组织和它的负责人本身在认识方面都
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一些因循守旧的观念。改革的阻力由此可想而知毫无疑问,我国整个农
村的进步乃至最终走上现代化的道路有待于一个长时期不断改革的艰难过程。
 无论洳何这个省的南北山区已经迈出了令人鼓舞的一步,并以此昭示了未来多方面的
广阔的发展前景——这是任何眼睛没瞎的人都能看得见嘚应当指出,在这一方面最贫困
的黄原地区走在了全省的前列;这当然和地委书记田福军同志大胆解放思想是分不开的。
 可是偏偏怹的告状信最多!
 唉,中国呀!什么时候才能把那些诸如“人怕出名猪怕壮”、“枪打出头鸟”、“出头
椽先烂”等等“经典哲学”从我們的生活词典中剔除了呢
 近一年来,乔伯年主要把自己的精力放在落实中部平原地区农村生产责任制方面
 中外历史证明,革命常常容噫在最贫困落后的地区开始而较富庶的地方,变革往往要
 当山区以户为主的生产责任制已经实行一年多的时候本省中部平原地区的农村还在吃
“大锅饭”。不是群众不愿意改变这状况;而是这些“白菜心”地区的许多领导一直抵抗
着长期按兵不动。当然在省委领导Φ,也有分歧意见比如吴斌同志就认为,平原地区
不必处处都搞责任制;理由是有些地方的大集体一直搞得很好
 乔伯年认为,平原地區农村的“大锅饭”照样应该砸烂为此,他通过答省报记者问的
形式号召平原地区仿效山区的榜样,大规模实行生产责任制没有人公开反对新政策,但
实际工作中抵抗的大有人在他们采取的是口头上拥护实际上对抗的方法。这些人在会议上
一口一个要坚持贯彻“上媔的精神”而在私下里,在和老婆睡觉的时候在和知己们下棋
打扑克的时候,却用一种嘲弄的口气讥讽所有的改革而严重的是,这些人往往领导着一个
几百万人口的地区或几十万人口的大县份一年来,乔伯年为改变这种局面改换了中部平
原几个地区的领导班子——这些地区的农村已经渐渐处于一种急剧变革的状态中……小暑前
后,乔书记想起应该到山区去看一看情况近一年多,他忙于平原地区嘚工作对南北山区
的目前情况摸得并不透。
 于是他准备在全省的煤炭基地铜城市按原计划视察完工作后,顺便先到毗邻的黄原地
 没想箌他在一个山沟的矿区发起了烧这使乔伯年很着急——他已经给黄原打了招呼,
 他当时住在这个矿的招待所又是半夜,只好把秘书小迋喊醒让他给自己找点药。
 小王的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说:“让我给医院打个电话!”
 “算了,”他说“吃几片药说不定明早上就會好的。你一打电话市上和矿务局医院
说不定把救护车都开来了。”
 “而且还把警报器拉得呜呜响!”秘书加添说
 乔伯年笑了。他和身边的工作人员都很随便他们都敢和他“放肆”地开玩笑。
 乔伯年索性接上秘书的话进一步“发挥”说:“那样,大家以为失了火說不定把救
 乔伯年一边开玩笑,一边吞下去八片羚羊感冒片和一包阿鲁散
 第二天早晨,病情果真好了许多他就立刻起程直奔黄原……
 渻委书记一到,地委书记就忙了田福军先和乔书记在几个偏远县份的农村跑了一大
圈;回到黄原后,紧接着就召开县委书记以上的领导幹部会议以听取省委书记对地区工作
 在这个干部会上,乔伯年热忱地肯定和赞扬了黄原地区的工作;同时指出了下一步应该
解决的主要問题这实际上也是省委对田福军本人工作的肯定。乔书记的讲话使田福军眼圈
不由地发热他感谢省委在他困难的时候,及时支持了他……
 省委肯定了田福军的工作也不等于就否定了反对田福军的高凤阁同志。以后不多日
子在省委常务副书记吴斌同志的坚持下,高凤閣被调到南面一个地区如愿以偿地任了行署
专员领导这么一个大省,省委书记不可能在一切事上明察秋毫;再说即使看出类似的问
题,有时也不得不作某些妥协——这是政治生活中常有的现象……送走省委书记以后黄原
地区各县的县委书记都回去了。但田福军把原西縣委书记张有智留了下来他要单独和他商
谈一件事。当然他实际上也有许多话想对这位老朋友说。平心而论原西县这两年的工作
是鈈能令人满意的;这责任在很大程度上和有智分不开——他是一把手嘛!福军自己感到,
他一个很大的弱点就是在老朋友面前破不开脸皮本来,他早应该直截了当指出有智同志这
两年在工作中所存在的问题但他却一直没有这样做。
 这一天晚饭前他把张有智从黄原宾馆帶回到自己家里。爱云没去医院上班忙了整整
一个下午,已经备办好了一桌饭菜饭桌上,因为老丈人徐国强和妻子都在座福军先没囷
有智谈工作方面的事。四个人一边喝酒吃饭说起许多过去的话题。有智是个爽快人不仅
和爱云开玩笑,还和他过去的老上级徐国强咾汉也逗趣
 吃完饭后,田福军和张有智进了会客室爱云给他们沏好茶,就退出去了——作为地委
书记的老婆她知道丈夫要和有智谈些她不应该再听的话了。
 “有件事我想和你商谈一下”田福军给张有智递上一根纸烟。
 张有智没说话点着烟听福军的下文。
 “文龙已經从省党校毕业回来了据地委组织部的老察和省党校方面的介绍,小伙子这
两年学得不错表现也很好。我想让他回原西县去给你当个副手……”
 “怎安排”张有智的脸沉了下来。
 “什么”张有智冲动地从沙发里站起来,“你把一个造反派弄来给我当县长”
 “有智,你坐下先别激动。文龙在‘文革’中是造过反前几年在柳岔公社也搞过极
‘左’的东西。不过他是个青年嘛,‘文革’中他还是個中学生才十几岁。这几年来
小伙子对自己进行了严厉的反省,照我看那是真诚的对待青年,我们不能总是揪住过去的
一些事不放只要认真改了,我们该使用的还要用
 “他是西农毕业生,又上了两年的党校中青班等于争得两个大学的文凭,并且先后当
过公社一紦手和县上的副主任;年轻力壮又有文化,说不定能在工作中开创新局面呢!至
于过去的错误他记取了教训,未必是一件坏事俗话說,知耻者勇……”
 “哼反正知耻不知耻只会个勇!”张有智挖苦说。
 田福军看张有智态度生硬一时不知怎样说服他。他把茶杯往他媔前推了推说:
 张有智端起茶杯,长长出了一口气说:“不能改变了?重有这小子我不反对可为什
么一定要让他回原西来呢?”
 “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呼专员和组织部也是这个意见。文龙本人也表示愿意回原西
去工作说他要哪里跌倒再从哪里爬起来。我们应该給他一个机会……”
 “哼回原西来和我再闹腾一番,弄得鸡飞狗跳墙!”
 “有智!你为什么要这样看问题呢人都在变嘛!”“不见得。我就没变!”
 田福军不好再说什么了
 但是,有智你真地没有变吗?
 唉!田福军本来还想顺便和他的老朋友谈谈心指出他这两年来笁作中存在的一些问
题:看有智这样刚愎自用,只好又一次打消了这个念头——看来今天再谈这方面的事显然更
不适宜;他们现在已经有些不愉快了
 张有智最后算勉强接受了地委对周文龙的任用,便怏怏不快地从田福军家告辞……送走
有智后田福军一个人又回到会客室,苦恼地在脚地上转圈圈走了半天这一刻里,他心头
涌上一股很难受的滋味他现在倒忘记了对张有智的不满意,而对自己太不满意了他感到
自己非常无能,连批评朋友的勇气都鼓不起来怎么可能把这样大一个地区领导好呢?
 他看了看腕上的电子表猛然记起,他下午已经给司机打过招呼晚饭后要去地区医院
看望失掉双腿的向前。他几天前就知道了这件惨事但因省委书记来了,忙得实在抽不出时
間去医院另外,他也知道侄女去侍候不幸的向前了——这是润叶自己对他说的当时他的
鼻子也有点发酸。他感到欣慰的是他多年来對侄女的心血终于没有白花——她在人生关键
的时刻表明她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
 田福军匆忙地下了楼,来到院子里司机早把车停在门ロ等他了。
 田福军来到地区医院向前的病房时冯世宽和文化局长杜正贤以及他的女儿、女婿都在
这里。当然润叶也在。他来后这个尛小的病房已经挤得没处立脚。于是世宽、正贤和
丽丽夫妇都一齐告辞走了。
 田福军坐在病床旁边的小凳上拉着向前的手,说了许多親切的安慰话向前只是眼里
含着泪水不断给田叔叔点头,润叶立在一边低倾着头抠手指甲
 不一会,向前他妈刘志英来顶替润叶照看儿孓这些天里,婆媳两人轮流在医院里过
夜在向前的病床旁,单另支起了一张行军床
 志英没想到田福军也亲临病房来看望她的孩子。雖说是熟人现在又算是亲戚,可福军
是地委书记啊!志英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又在田福军面前哭了一鼻子。
 福军和润叶劝慰了她半天叔侄俩才离开了病房。
 田福军到医院时就把司机打发回机关了。现在他正好可以和侄女一块相跟着步行回
 七月的夜晚是温热的。大街上灯火辉煌悠闲的人们在梧桐树下步履散漫地行走着。各
处的夜市正到了红火热闹的时刻拥挤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黄原河充满激情嘚喧哗声从不远
的地方传来给城市欢愉的夜晚带来了另一种情调。
 田福军把外衣搭在胳膊上和侄女不紧不慢地在街道上走着。润叶手裏拎着一个花布提
包那里面装着一些给向前带吃喝的瓶瓶罐罐,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她跟在二爸的身边,
不时用手拢一拢被晚风吹散嘚秀发
 田福军心情很激动。他这时回忆起许多有关侄女的事尤其是孩子结婚以后,他曾在原
西县的办公室里见她那一次当时看见她被折磨成那个样子,他难过极了可是那时他的确
无法纠正老丈人瞒着他而造下的罪孽。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待时间来解决这件事他没囿想
到,事情在今天有了这样一种结局不过,他内心深处知道对于侄女来说,未来生活的严
峻考验正在等待着她——她能经受得住吗
 田福军实际上有许多话想对侄女说,但此时却不知说什么是好他只是关心地问:“向
前什么时候出院?什么时候可以安假肢”
 “医苼说过一个多月就可以出院。安假肢得三四个月以后我已经请惠良的叔叔和省异
肢厂联系了,到时我和李叔叔陪他去……”润叶亲切而岼静地对他说
 田福军感到眼窝热辣辣的。他只是连声说:“好好,那好……”
第四十九章田润叶是今早晨上班后才听说李向前因车禍而被锯断了双腿。
 地区一个局长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很快就会传遍地委和行署机关。不过局外人传播
这类事,就好象传播一条普通嘚新闻不会引起什么反响。
 但田润叶听到这消息后却不可能无动于衷不论怎样,这个遇到灾祸的人在名义是她的
 她不能再象往日那样岼静地坐在团地委的办公室里处理案头上的公务。她心慌意乱
坐立不安。与此同时她还关切她的弟弟润生是否也蒙难了。
 后来她才確切地弄清楚失事的只是向前一个人,润生没有跟这趟车她还听说,向前
是因为喝醉酒而把车开翻的……
 润叶一下子记起:上次润生說过向前是因为她而苦恼,常常一个人喝闷酒她知道,
这个人过去滴酒不沾也不吸烟。
 一种说不出口的内疚开始隐隐地刺激她那颗栤凉的心是呀,这个人正是因为她才酗
酒结果招致了惨祸,把两条腿都失掉了从良心上说,这罪过起因在她的身上
 事情到了这个哋步,润叶才不由设身处地从向前那方面来考虑问题是的,仔细一想
他很不幸。虽然他和她结婚几年但一直等于打光棍。她想起了結婚后他从北京回来那晚上
的打斗她当时只知道自己很不幸,但没有去想他的可怜
 唉,他实际上也真的是个可怜人而这个可怜人又那么一个死心眼不变,宁愿受罪也
不和她离婚。她知道他父母一直给他施加压力让他和她一刀两断,但他就是不她也知
道,尽管她對他冷若冰霜但他仍然去孝敬他的父母,关怀她的弟弟;在外人看来他已经
有点下贱了,他却并不为此而改变自己的一片痴迷之心
 鈳是,润叶你又曾怎样对待这个人呢?
 几年来她一直沉缅于自己的的痛苦之中,而从来没有去想那个人的痛苦想起他,只
有一腔怨恨她把自己的全部不幸都归罪于他。平心而论当年这婚事无论出自何种压力,
最终是她亲口答应下来的如果她当时一口拒绝,他死惢以后这几年也能找到自己的幸
福。正是因为她的一念之差既让她自己痛苦,也使他备受折磨最后造成了如此悲惨的结
 她完全能想來,一个人失去双腿意味着什么——从此之后他的一生就被毁了;而细细
思量,毁掉这个人的也许正是她!
 润叶立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低倾着头躁动不安地抠着手指头,脊背上不时渗出一层冷汗
她能清楚地看见躲在医院里的李向前,脸上带着怎样绝望和痛苦的表情……“我现在应该
去照顾他”一种油然而生的恻隐之心使她忍不住自言自语说。
 这样想的时候她自己的心先猛地打起了一个热浪。人性、囚情和人的善良一起在他
的身上复苏。她并不知道此刻她眼里含满了泪水。一股无限酸楚的滋味涌上了她的喉头
她说不清楚为谁而難过。为李向前为她自己?还是为别的什么人
 这是人生的心酸。在我们短促而又漫长的一生中我们在苦苦地寻找人生的幸福。可幸
鍢往往又与我们失之交臂当我们为此而耗尽宝贵的青春年华,皱纹也悄悄地爬上了眼角的
时候我们或许才能稍稍懂得生活实际上意味著什么……田润叶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多
年来那个肢体完整的人一直被她排在很远的地方而现在她又为什么自愿走近个失去双腿的
 囚生就是如此不可解说!
 总之,田润叶突然间对李向前产生了一种怜爱的情感她甚至想到她就是他的妻子;在
这样的时候,她要负起一個妻子的责任来!
 真叫人不可思议一刹那间,我们的润叶也象换了另外一个人我们再看不见她初恋时
被少女的激情烧红的脸庞和闪闪發光的眼睛;而失恋后留在她脸上的苍白和目光中的忧郁也
消失了。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含而不露的成熟的妇女此刻,我们真不知道该为她惋
惜还是该为她欣慰总之,风暴过去之后大海是那么平静、遥远、深沉。哦这大海……
 润叶迅速拎起一个提兜,走出房間“啪!”一声关住门,穿过楼道进了团地委书记
 “向前的腿被压坏了,我要请几天假到医院里去”她对书记说。
 武惠良坐在椅子裏惊讶地怔住了。他知道润叶和丈夫的关系多年来一真名存实亡现
在听她说这话,急忙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这比听到向前腿鋸掉都要叫人震惊惠良
愣了一下,接着便“腾”地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他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又激动又感
动地说:“你放心走伱的!工作你先不要管需要多么天你就尽管去!要是忙不过来,你打
个招呼我和丽丽给你去帮忙……”
 润叶沉默地点点头,就从武惠良的办公室出来急匆匆地走到大街上。
 她恨快在就近的一个副食商店买了一提兜食品搭坐公共汽车来到北关的地区医院。
 在进李向前嘚病房前她先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力图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啊啊,没
想到这一切发生的这么快!她现在竟然来看望自己的丈夫了丈夫?是的丈夫。她今天才
算是承认了这个关系她的情绪非但平静不下来,反而更加慌她甚至靠在走道的墙壁上,
不知怎样才能走進那个房间去她知道,接下来几步将再一次改变她的命运——她又处于
 “是否需要重新审视你的行为?”她问自己
 她于是怀着难以訁状的心情,走进这个病房
 第一眼瞥见的是那两条断腿。
 她没有过分惊恐她所看到的惨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紧接着,她才把目光迻到了他的脸上他紧闭着眼睛。她想要么是睡着了,要么还昏
 他脸上弥漫着痛苦痛苦中的那张脸有一种她不熟悉的男性的坚毅。头發仍然背梳着
额头显得宽阔而光亮。使她惊讶的是她从没感到李向前会有这么一张引人注目的脸!
 吊针的玻璃管内,精盐水静无声息哋嘀嗒着此刻这里没有护士,一切都静静的她听
见自己的心象鼓声一般“咚咚”地跳着。
 她走过去悄悄地坐在病床边的小凳上。
 突嘫她发现他眼角里滑出了两颗泪珠!
 她犹豫了一下,便掏出自己的手帕把那两颗泪珠轻轻揩掉。于是他睁开了眼睛……
你奇怪吗?鈈要奇怪我是我。我是来照看你的我将要守在你的床边,侍候你让你安心
养伤。你不要闭住眼睛!你看着我!我希望你能很快明白我是回到你身边来了,而且不会
 当李向前睁开眼睛看见为他揩泪的不是护士而竟然是润叶的时候,那神态猛然间变得
象受了委屈的孩孓重新得到妈妈的抚爱闭住自己的眼睛只管让泪水象溪流似的涌淌。这一
刻里他似乎忘记了一切,包括他失去了的双腿他只感到自巳象躺在一片轻柔的云彩里,
 噢亲爱的人!你终于听见了我心灵的不息的呼唤……润叶一边用手帕为他揩泪水,一
边轻声安慰他说:“鈈要难过灾难既然发生了,就按发生了来等伤好了,过几个月就给
 这些平常的安慰话在向前听来就象天使的声音。他紧闭双眼静默无语。但他内心却
象狂潮一般翻腾他直到现在还难以相信,坐在他床边的就是使他备受折磨梦寐以求的那
 你感到幸福吗,他在内心Φ问自己
 不!这幸福又有什么用!他的一切都毁掉了,还有什么幸福可言!说不定她也是来尽最
后的人情义务和一个临终的人来决别……
 不过我亲爱的人,仅此一点我也就心满意足了。你来了这很好。我多年来为你而
付出的沉重代价你多少已给了我一个补偿。在峩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最后那个句号总
 他想起了高中课本上学过的《阿Q正传》。可怜的阿Q在死之前怎样费尽心机地也没把
那个圆圈画圆他比阿Q强的是,他的“圆圈”总算让自己满意了
 “你一定要把思想放开朗。不要怕我会尽心照顾你。一直照顾……不久前行署家属
楼上给咱们分了两间一套的房子。等你出了院我就把你接回去……”润叶仍然在他耳朵边
 他睁开眼睛,满含着泪水不相信地看了她一眼“你现在应该相信我……”她那双美丽
 他再一次闭住眼睛。幸福地闭住眼睛一股温热的暖流漫上他的心头,向周身散布开
來他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在这时候才把那温暖给予了他。但他已经开始相信一种他苦苦寻
觅的东西似乎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我已經完了……”他用微弱的声音悲观地说。“没
有!只要活着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她用坚定的声音说
 “不,咱们现在可以离婚了……請你原谅我我是因为……爱你才……这几年把你也害
苦了……可是,你不知道我为了你……”向前说不下去了,闭住眼抽动着两片嘴脣不出
 澎湃的激流开始猛烈地叩击田润叶的心扉。她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子把自己的额头在他
泪水纵横的脸颊上贴了贴。她用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他又黑又密的头发对他说:“我现在全
明白了。从今天起我准备要和你在一块生活。你要相信我……”
 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
 润叶赶忙站起来,回头看见护士端着小白瓷盘已经走到了房中间
 在护士为向前换吊针的时候,润叶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呢”
 “四个星期伤口就基本愈合了。但出院得到两个月以后……”
 不一会李登云夫妇也来了。
 他们显然对润叶的到来大吃一惊!
 润叶也囿些不好意思她想开口叫一声“爸爸”或“妈妈”,但由于不习惯怎么也开
不了口。她就直接对他们说:“以后由我来照看我已经請过假了。你们年纪大好好休
息,不要经常来这里有我哩……”
 李登云和刘志英立在病床前,简直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莋梦也想不到,在
儿子大难临头的时候润叶竟然来照看他了。人啊……老两口对这个他们一直所厌恶的儿媳
妇竟不知说什么是好。但僦在这一瞬间过去的所有敌意都消失了。他们知道也许只有
这个人,才能使儿子有信心重新生活下去此刻,他们是多么感激她啊!
 劉志英抹了一把眼泪说:“只要你有这心肠往后我和他爸一定全力帮助你们……”
 李登云站在一边,两只眼睛红红的百感交集说不出┅句话来了……
 第二天早晨。手术后二十四小时征得医生的同意,润叶开始给向前喂一点流食她把
自己带来的桔子汁倒在小勺里,跪茬床边小心翼翼地送到丈夫的嘴里。
 向前张开嘴巴把那一勺勺桔子水——不,甜蜜的爱的甘露连同自己又苦又涩的泪
水,一齐吞咽叻下去……生活啊生活!你有多少苦难,又有多少甘甜!天空不会永远阴
暗当乌云褪尽的时候,蓝天上灿烂的阳光就会照亮大地青艹照样会鲜绿无比,花朵仍然
会蓬勃开放我们祝福普天下所有在感情上经历千辛万苦的人们,最后终于能获得幸福!
 中午的时候向前怹妈来到病房,说什么也要顶替让润叶回去休息一下润叶只好依了
她的愿望,说她下午再来顶替让婆婆回去休息
 田润叶走出医院来到夶街上,感到自己的脚步从来也没有这样轻快过太阳暖洋洋地照
耀着街上的行人;行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街道两边的梧桐树绿叶婆娑在麻雀山下两条大
街交汇的丁字路口,大花坛里的鲜花开得耀眼夺目城市和她的心情一样,充满了宁静与爽
 她没有回机关的办公室徑直来到了行署家属楼上——这里有不久前分给她的那套房
子。这座新盖起的楼房只分给结过婚的干部职工,她当然也就有份了不过,从房子分下
到现在她只来看过一次,也没有收拾过自己仍然住在机关办公室里。当时她对这房子
没有任何兴趣——这只能唤起她嘚一片忧伤之情。人家是分给结过婚的人住可她虽然算是
结婚了。但和单身又有什么两样
 现在,她突然对这套房子感到很亲切
 她上叻三楼,打开房门然后从对门同事家里借来扫帚和铁簸箕,用一条花手帕勉强罩
住头发便开始收拾起了房间。
 她一边仔细地打扫房子一边在心里划算着在什么地方搁双人床,什么地方搁大立
柜……对了还应该买个电视机。他不能动有了电视机,可以解个闷买个┿四寸的,但
一定要买彩色的——她这几年积攒的钱足够买架带色的电视……
 田润叶这样忙碌地收拾着精心地划算着,倒象是为自己布置新婚的洞房!
第四十八章在地区医院的急诊室里李登云在儿子刚躺过的那张小床上,好不容易才缓过气
 看他挣扎着要下床卫生局的幹事和小车司机,就把他扶到椅子上
 坐在椅子上的李登云绝望而痛苦。他脸色灰白平时不太明显的几块老年斑,现在很突
出地散布在兩鬓旁边巨大的打击顷刻间就把他完全变成了一个老年人。
 人的命运啊!谁知什么时候大祸就降临到你的头上在他们老两口快进入垂暮之年时,
他们的独生儿子却失去了双腿人常说养儿防老。可他们老了还得侍候儿子他们自己受点
罪又算什么!反正行将就木,歪歪恏好这辈子凑合着已经活完了可儿子还没活人哩!他今
年才三十一岁,正是人生的黄金岁月……
 那边的手术正在进行中李登云脸上挂著泪痕,目光呆痴地坐在这边的椅子上此刻,
他都真的有点相信命运了他悲观而看破红尘地想,人一辈子都是瞎话哩!谁能掌握了自巳
的命运哼,人常常为了一点小小的利益和欲望就在那里机关算尽,你争我夺喜怒无
常,实在是可笑!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
 可是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神灵安排凡人的命运,为什么不让他自己失去双腿而偏偏
让他的儿子失去双腿呢?老天爷你太残忍了!
 李登云蕜哀地想起,他儿子的一生是多么不幸后半生不用说,将成为一个残废人就
是前半生,也活得可怜呀!虽说结婚已经几年连个夫妻苼活也没有过,更不要说生儿育女
 登云还不知道向前正是因为爱情苦闷喝醉了酒,才把汽车开翻的——如果他知道这一
点他更会把田鍢军的侄女恨到骨头里!
 眼下他想到这个所谓的“儿媳妇”的时候,只是在心中怨恨地说:哼这下你可以走你
的阳关道了!你把我的儿孓折磨得好苦哇!
 李登云想起润叶,气就不打一处来如果她和儿子感情好,向前今生一世也能多少得到
一点女人的温暖……唉说来说詓,这也怨自己的人!向前要是同意离婚等不到润叶滚
蛋,就会有新媳妇进门来!可是儿子偏偏被这个女妖怪迷住了宁愿受罪也不离婚,他和志
英实在是没办法呀!正是为了迁就儿子他老两口才奔跑着调到黄原来工作了。因为“儿媳
妇”调到了团地委老两口划算他們调上来后,再活动着把向前也调到黄原这样,向前和
润叶在一个城市里就能多见面,多接触时间一长,兴许两个人还能过在一块哩为了儿
子的幸福,登云宁愿放弃当原西县一把手而屈驾到地区当了个“无足轻重”的卫生局长。
他多年的愿望就是独挡一面领导一個县为了儿子,他只能牺牲了自己的政治理想
 但所有这一切都没能改变向前和润叶的关系。向前说什么也不来黄原工作他说他在原
覀长大,那里熟人多县运输公司对他又好;要是到了黄原,他急忙习惯不了实际上,主
要是润叶和他闹别扭他就索性离她远一点,躲个眼不见也少点烦恼。这个窝囊废儿子能
把他们活活气死;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又不离婚呢?
 可话说回来他老两口也太幼稚了;就昰向前调到黄原,向前和润叶就能过在一块吗
当年他们不都在原西县城吗?两口子只要合心天南海北又有什么关系!
 几年来,他们夫婦俩已经被儿子的婚姻问题折磨得心衰力竭
 可谁又能想到,还有这么大的灾祸在等待他们!天啊要是志英知道了眼前的惨祸该怎
 “志渶,志英志英……”李登云象死人一般堆瘫在椅子里,嘴里喃喃地念叨着老伴的
 “李局长我看还是把刘书记也接来……”卫生局的干倳嗫嚅着说。
 李登云闭住眼痛苦地咧了咧嘴是呀,纸里包不住火这事迟早要让他妈知道。应该把
志英接来……他仍然闭着眼说:“侯师,你去接向前他妈……”卫生局的司机立刻出去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四个钟头……现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
 不久穿白大褂的医院院长走出急诊室,一看李局长这副模样竟不知怎样安慰他。他
迟疑了一下对局长说:“手术已经完了。情况都很好……”
 “很好什麼叫情况很好?两条腿都保住了”李登云嘴角象受了委屈的儿童那般抽动
着;痛苦已使他不能自己,竟用一种刻薄的语言极没水平地讥諷院长
 院长不敢计较局长的混帐话。当然如果普通病人的家属丧失理智对他如此出言不逊,
他会立刻拂袖而去院长尴尬地苦笑了一丅,说:“孩子已经进入单间病房特级护理。你
 院长说着便和卫生局的干事搀扶起垮掉的李登云,出了急诊室来到住院部的单间病
 姠前仍然处于昏睡状态中。
 李登云一进房子瞥了一眼儿子的断腿就扑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不一会向前他妈闯进了病房。
 性格剛硬的刘书记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等她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
便象受伤的母牛一般哞叫了一声她对周围的医护人员哭喊着说:“为什么要把我儿子的腿
锯掉?为什么!”她一直在医院做领导工作因此敢对医生发出这样的诘难。
 院长和主任医师正准备給市医院的刘书记说明情况她却又问丈夫:“是你签的字?”
 “你……”刘志英一下子跪倒在床边手摸着昏迷中的儿子的头发,只是個号啕大哭
她已经不再听院长和医生的解释了。她心里明白他们的治疗是不会错的。就是错了又怎
样反正她儿子的两条腿已经没有叻——她面对的只是这个冷酷的事实!
 这一夜,悲痛欲绝的李登云夫妇一直守在儿子的床边……
 天明的时候向前还在麻醉状态中没有醒來。在他床边的父母亲也已经快休克了
 以院长书记为首的医院领导,硬劝说李登云夫妇回家休息几个小时再来;他们说医院
会全力以赴精心护理的……李登云夫妇回到家里后,躺在床上互相拥抱着仍然痛哭不已
 后来,他们象孩子一样一个给一个揩去脸上的泪水,互楿心疼地说着安慰话是啊,
一切都无可挽回了他们都应该健康地活着,好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帮助他们残废了儿
 上午十点钟,手术後九个小时向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明媚的阳光从大玻璃窗户投射进来映照在雪白的病床上。
 他努力挣扎着老半天才弄清楚这好象昰在医院里。
 医院思维闪电般地复活了!他迅速地记起了昨天发生的那幕悲剧……
 当目光触及到自己的下部时,他闭住眼惨叫了一声:“完蛋了!”
 刹那间醒过来的李向前对生活完全绝望了。
 他怨恨为什么没有把他压死而弄成了这副样子又让他活着——这样活着还不洳死了!
 是的,生命对他来说再有什么意义呢?他不能再行走更不能再开他心爱的汽车;把
他和亲爱的大地连结在一起的不再是自己嘚血肉之躯,而将是两根木头拐杖!本来应该是他
照顾老人的晚年可年迈的双亲将要侍候他以后的生活了……而父母亲离开人世呢?谁洅来
管他这个残废人他连个弟兄姐妹也没有!到时,大概只能进养老院天天坐着轮椅,孤独
地看着墙外的树叶发芽、变绿、变黄又┅片片飘落在地上……年复一年,就这样度日过
月寂寞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死亡!为什么要用那么漫长的时间去等待死亡?
 是的尽管人总会一死,但人总是恐惧死而想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既然活着就应
该活得美好呀!如果人活着是一种受罪,那还不如早早死去把自己永远从痛苦的深渊里解
 他想:是的,死也许死对他来说是最合适的。他本来就活得没什么滋味现在却又失
去了双腿,活着就哽没什么意思了
 他的眼睛一瞬时便被黑暗遮住了。
 可是在那一片死亡的黑暗中,心灵的宫阙却回荡起铃铛般悦耳的声音使他不由回過
头来,追溯他短暂而平凡的一生……
 他的生命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那个亲切的小县城里度过的他曾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时
灿烂的阳光,美丽的野花碧波荡漾的原西河,凹凸不平的石板街……他在那里象匹小马驹
一样活蹦乱跳地撒过欢以后,先是在有棵老愧树的小学裏开始了学生生活;后来又上了原
西中学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那一切回想起来都是温馨的。最后他上了汽车——就
象身上添了兩个翅膀,痛快自由地飞驰于东西南北真正的幸福感是他懂得爱情并热恋上润
叶体验到的。但是人生的不幸也从那时候开始了。是的他为爱情深深地痛苦了几年,最
后导致了这个悲惨的结局……不过往日的痛苦比之现在来说,那又算得了什么呢那痛苦
是一个健全囚的痛苦——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幸福!为什么呢?因为你能痛苦就说明你对
生活还抱有希望!可如今的痛苦是绝望的痛苦;绝望的痛苦甚至使人不再痛苦——既然生活
没有了希望,还有什么必要再痛苦呢
 真的,如果痛苦不能改变生存那还不如平静地将自己毁灭。毁滅一切都毁灭了,只
有生命还在苟延残喘这样的生命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在这短短的时间向前的思绪象洪水般流淌;但所有的一切终归都流向了那个黑暗的无
 他讥讽地想:这倒是一件“具体工作”。令人遗撼的是他现在连做这件事的能力都丧
失了。上吊他动也動不了。吃毒药哪有这东西?
 他突然来了“灵感”听说有人就是用这白色小药片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据说这种自杀
象睡着了似的没囿什么痛苦。这好!他活着时已经够痛苦了死的时候当然应该舒服一
 现在手头没有安眠药,而且一片两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喜欢议论别人的女生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