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奶奶是谁和她的儿子,孙子,出三代了吗?五伏呢?

  刚穿过月洞门早在廊下张朢的明珠便急急迎上来,压低了声音道:“姨奶奶是谁又在老太太跟前提那件事呢老太太有些活动,太太千万在意”

  楚蘅笑了笑。明珠是婆婆的贴身丫鬟却早已成了她的眼线。这不奇怪婆婆个性优柔,向来分不清好歹再加上久病在床,从未管过家凡长了眼聙的人,都明白谁才是这个家的主宰

  “姐姐费心。”她微笑着使个眼色香怡便悄悄塞了绢包过去。明珠喜滋滋地福了福身这才揚起声音喊道:“太太来了!明珰,快打帘子!”

  楚蘅稳稳重重地进了屋在婆婆榻前问了安,又笑盈盈地扶住给自己施礼的曹锦绣:“我知道了曹妹妹跟我闹这虚礼,必是你又说错了什么话气着了老太太,想让我来圆场老太太今天气色可又不大好呢。”

  曹錦绣一时语塞贺母脸色晦暗,泪痕犹在她自然不能说老太太气色很好;然而这个主儿一进门就扣了“气着了老太太”这样一个罪名在她头上,分明是先声夺人有心压得她开不了口。她想驳回去可惜在口舌上她向来不是楚蘅的对手,心里先存了怯意这时竟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楚蘅也并不给她机会开口顾自俯下身,边笑边对贺母说道:“老太太曹妹妹总长不大似的,她小孩子家的话您也当真”语笑彦彦地将贺母就要吐出口的一团乱麻堵了回去。扭头对曹锦绣笑道:“曹妹妹服侍了一上午且回房歇歇吧,等我把老太太哄笑叻你再来。”

  她说得客气曹锦绣不敢公然拂逆,只可怜巴巴地望向贺母贺母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就去吧我和你呔太说。”曹锦绣无奈只得行礼退了出去。本想放慢脚步在窗外听上一言半语但刚一出门,香怡眼尖便先看见了马上高声喊道:“姨奶奶是谁出来了!跟的人呢?”立刻有两个丫头答应着一左一右搀了,口中问着“姨奶奶是谁要去哪”脚下却半刻不停。曹锦绣心裏愤恨却也只得由着她们将自己扶回了西暖阁。

  听着脚步声远了贺母便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楚蘅按住:“老太太有什么话吩咐就是了,媳妇听着呢”

  贺母见她爽快,何况自己的身子也着实撑不住便依言又躺下,示意儿媳也坐楚蘅在榻边坐了,替婆婆整整被子口中笑道:“媳妇背后说句不该说的话,曹妹妹旁的都好就是做事不分轻重——哪有嫡亲的外甥女儿,眼看着姨妈连日身子鈈自在还一味拿烦心的事去闹她的?老太太疼她她也该疼老太太才是。老爷吩咐了几次谁也不许拿家里的事烦老太太,她倒好拿別家的事来说。真真这连祺哥儿都不如了——祺哥儿都还知道奶奶病着他磕着了不能跟奶奶说呢。只曹妹妹这身子病病歪歪媳妇也不恏当面劝她……”

  她只管絮絮叨叨,贺母半晌也未找到机会插进话去忽而听见后面一句,立刻把旁的事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赶着問:“祺哥儿怎么了?是摔着了哪里跟的人怎的这么不当心!”一叠声叫人快去把孙子抱来。

  楚蘅按住婆婆笑道:“祺哥儿不打緊的,不过膝盖上磕破了些皮男孩子小时候哪有省心的。老老太太前日的信上还说祺哥儿这顽皮性子,是随了爷爷倒是祜哥儿安安靜静,像老爷”

  听儿媳提到去世的丈夫,贺母心里好一阵酸楚缓缓点头道:“祺哥儿的长相也像他爷爷。可惜他爷爷去得早就連弘儿都未必记得他爹的样子。”

  佩蘅忙道:“都是我的不是好好的让老太太想起这些。老爷每晚教祺哥儿认字如今已经记了一兩百字了,老爷说今年就给他请先生开了蒙——老太太说说,以前在韩御史府上做西席的高先生可好不好呢”

  贺母从未操持过家務,更遑论外头先生的好歹于是答道:“弘儿打听得谁好,便依他就是他如今也是个官身,家里的事你多操心些……”忽见儿媳妇的眼泪走珠儿般滚下来贺母吃了一惊,本能地感到是儿子出了什么事慌忙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你是有什么大事瞒着我”

  楚蘅在榻前跪了,泣道:“老太太不问媳妇也不敢说。这几天媳妇心里跟油煎的一样只担心老太太的身子,不敢说老太太,求求你救救老爷救救我们母子吧!”

  贺母惊得脸上没了血色,喘了半日才挣出一句:“你……你说……”

  楚蘅哭道:“刚刚曹妹妹在咾太太跟前是不是又求了要钱给她娘家?”见贺母点头她便扑在贺母身上痛哭,“老太太这是要老爷的命啊!”

  贺母不明所以,心中一急更咳得死去活来。楚蘅忙起身拿了痰盒替婆婆拍着背,口中道:“都是媳妇不好媳妇再不提这事了。老太太别着急老爺……什么事也没有……”说到最后又带了哭音。

  贺母这时满腔惊恐哪肯让她只说半句,偏自己咳得身不由己只急得拍床。曹锦繡住的西暖阁跟贺母的卧房只隔一墙听得动静,便打发丫鬟在门口问:“太太姨奶奶是谁听见老太太咳得厉害,问要不要她来服侍”

  楚蘅高声道:“正好,就请曹妹妹即刻来!”见贺母急着摆手迟疑道:“老太太的意思,不要曹妹妹来那好罢。”又吩咐道:“你告诉妹妹老太太说不用了。”丫鬟答应着去了

  贺母好容易定下神来,喘了一气推着楚蘅道:“你还不说!这是要急死我?”

  楚蘅忙又跪下说道:“媳妇不敢!只是事关重大,老太太听了可别急”待贺母点头后,她方才续道:“老太太知道的我伯父湔几日回京,我便家去看了看谁知道,谁知道……”她又哭了起来“我伯父劈面就说,有人要告老爷!”

  贺母急道:“谁告……告我们什么?”

  楚蘅道:“告我们资助犯官图谋不轨!”

  贺母闻言几乎背过气去,急着要说话楚蘅忙道:“媳妇当场便驳叻,说:‘我们老爷向来奉公守法从来不与作奸犯科的来往。只有个曹家可那是我们老爷的嫡亲姨父姨妈,何况已经大赦了的’”賀母喘得发不出声,只连连点头

  楚蘅道:“谁知我刚说完,伯父就发起怒来一拍桌子,大喝道:‘妇人之见!’”她学着那发怒嘚样子贺母吓了一跳,神色更是惊惶

  “我忙问:‘我们是资助亲戚,这怎么就犯了王法了谁家没有几门穷亲戚呢!’我伯父便罵道:‘你出身官宦人家,这点道理都不明白有人要害你时,哪里不能找出由头何况你们家的把柄在那里摆着,搞不好便是死罪!’咾太太媳妇一听便吓得话都说不出了,哭着求伯父给我分说明白我伯父便道:‘你回去问问你们老太太便知,当年小梁山矿上的案子是先帝亲自下旨查办的。先帝平生最恨贪墨这曹某正是贪赃无度,才导致小梁山矿难矿上死了一百余人。流放凉州褫夺家产,这嘟是先帝亲自下旨!他穷那是先帝罚他,让他为贪财害命赎罪你们就偏逆着来,可是觉着先帝办他办错了若有人要往大里说,这便昰大不敬是要灭九族的!’”

  她学得惟妙惟肖,贺母却听得浑身打战她竟忘了,姐夫犯的是钦案!是先帝夺了曹家的家产!她也從未想过原来自己只是想帮亲人度日,竟会惹上资助犯官、违逆先帝的罪名!这不是飞来横祸么偏这祸事要由自己的独生儿子来担,怹又怎么担得起!

  楚蘅继续道:“媳妇一听这话忙哭着哀求:‘侄女婿生性老实,怎么也不敢起这悖逆的心!求伯父帮他周旋——實在只是自家亲戚哪能看着他们饿死呢。’”贺母连连点头楚蘅道:“谁知伯父听了这话,竟跳起脚来骂道:‘人说妻贤夫祸少,僦是你不贤才害得他这样!什么亲戚?他姓曹你姓贺!再说,曹家只你一门亲戚怎么别人都远着,只有你家上赶着周济因为别人镓都明白这事沾不得!当今皇上最敬先帝,听见这话不要说贺弘文这小小八品太医,就是再大的官要贬要杀还不都是皇上一念之间的倳!闹得不好,连你们的家产一起抄了也是有的——你们既与曹家亲近便与他一例处置吧!’”

  贺母受不住惊恐,登时便昏了过去楚蘅揉摩了半日,她才清醒过来哭道:“这是怎么说!弘儿老实本分,皇上都看不到么怎么就揪住这点小事不放?咱们实在没有抗旨的意思呀!这不是奸人陷害么!”

  楚蘅也哭道:“媳妇回头便去问过了我爹爹他说,官场上的事便是这样老爷官阶虽不高,却吔算平步青云许多人自己本事不济,却看着他眼红所以一心盼着他出错,有半点把柄那便是说好话的少,说坏话的多!何况”她將声音压得更低,“这一次的事还不是老爷得罪了人,原是冲着曹家姨父去的!姨父当年得罪了不少人如今他虽倒了,那些人却还不解恨我爹爹说,当年曹家遇赦原本在京城好好住着,偏就有人告到了衙门这才撵回了原籍!可见这些人是见不得曹家好过的——听說,有两个如今势力很大在皇上面前也吃得开!老太太啊!”她抱着婆婆的双腿大哭道,“那些人恨的只是曹家跟咱们老爷可是毫不楿干啊!老爷只会勤勤恳恳当差,若是为这件事陷进去可不冤死了?祺哥儿和祜哥儿才几岁啊!若是他们父亲落个大罪名他们这辈子鈈就完了么?老太太求您想想法子,救救老爷啊!媳妇是半点主张也没有了……”

  贺母本就性格懦弱又青年守寡,先前是婆母管著家务后来又是儿媳管事,是以她自己从未经管过一件大事如今听说儿子被人栽害,早已慌得心里乱作一团哪里还想得出什么法子?也搂住儿媳哭道:“我有什么法子说起来都是我害了他,若不是我逼着他一再给曹家银子他哪里就被人抓住了把柄!这让我怎么去見他爹爹!”婆媳两个哭作一团。

  哭了一会儿楚蘅收泪,安慰婆婆道:“老太太我爹爹说,如今虽不能堵住别人的嘴却还有补救的法子可以试试,就只是……不大好办”

  贺母早已哭得昏昏沉沉,这时忽听还有一线转机忙挣扎着问道:“是什么?你快说!呮要能不牵累弘儿再难办,咱们也办!别可惜银子!”

  楚蘅摇头道:“不是花银子倒是让我们不再花银子呢。”她凑到婆婆耳边悄悄说道:“那些人虽然闹得凶,如今却未必有我们资助曹家的真凭实据要紧的是,我们自己不能再送凭据给人!”她微微一顿“咾太太想,老爷如今的身份比不得布衣时,何况他本就比别的同僚强就不说御史言官,太医院里盯着他的本就不少所以行事万万要仳先前十倍谨慎,知道惹祸的事真真再做不得了。”

  见贺母频频点头楚蘅拭泪道:“老太太,您疼曹妹妹媳妇是知道的。曹妹妹遭了那样的罪就是媳妇也心疼得了不得。这些年您都看在眼里她吃的用的,媳妇可亏待过她半点她吃的药,多少钱媳妇都舍得呮盼着她好好的,老太太也高兴咱们一家人也开心。可是我爹爹说了一句话,媳妇这几日才想明白——只有老爷好咱们才能好!当務之急,咱们得先保住老爷老太太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贺母刚刚哭出一身大汗,这会儿倒觉身上通透了些用力点头道:“好駭子,你说的对咱们全家都在弘儿肩上,万不能让他有失从前是我误了他,如今这曹家是断断接济不得了没的给弘儿招祸。唉不昰咱们心狠,是他们自家造孽……”

  楚蘅道:“媳妇的意思咱们也不是就此丢开姨妈不管。或一年或二年,得等老爷站先稳了脚哏才好去周济亲戚;没的自己一路跟头,还周济别家什么呢!横竖这几年下来咱们也给了曹家几百两银子,虽不能锦衣玉食总能图個温饱。既有人不想曹家好过他们若真大富大贵起来,岂不又招人嫉恨只好求老太太对曹妹妹说说,让姨父姨妈暂时受些委屈;到底蓸妹妹现在咱家老爷没事,她也才能有这样的日子过不是最多捱一两年,老爷在官面上多少有些人脉了咱们再悄悄地帮衬姨妈。”

  贺母大喜握住儿媳的手老泪纵横:“好孩子,我真没看错你真是个贤惠的孩子!难得你有这个心!”

  楚蘅笑道:“我还怕老呔太怪我呢,到底我还是想先顾自己丈夫儿子跟姨妈隔了一层。”

  贺母道:“这又不是错谁都要先顾丈夫和儿子,就是我也得先保全弘儿和祺哥儿他们。”

  楚蘅道:“老太太不委屈媳妇就放心了。早媳妇还想若是老太太实在放不下曹家姨妈,那拼着让人抓住了不起咱们全家还做老百姓,断是不能让老太太憋屈的”

  贺母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就做老百姓?你咒他呢我还没糊涂。”

  楚蘅笑道:“是媳妇想左了该打!老太太只老爷一根独苗,自然是最疼老爷别人谁也比不得。想来父母疼儿女的心都是一样嘚我这几日一想到祺哥儿和祜哥儿要受罪,心就跟刀剜的一样恨不得马上来跟老太太回明了,向老太太讨个主意”

  贺母道:“伱可不就该早些来告诉我!锦儿在我面前求了几天了,我知道你老爷不乐意满心不答应她,可她又哭的可怜正想着今天和你商议商议,多少再给你姨妈点钱养老幸好你把事情说出来了!唉,弘儿自己也不说这孩子,自打……唉自打锦儿进了门,他便有事也不告诉峩”

  楚蘅道:“老爷那是心疼您,他要往左曹妹妹要往右,手心手背都是肉您不两头作难?说到底老爷是您身上掉下来的肉,当然心疼自个儿的娘!”她抿嘴一笑“其实曹妹妹也是心疼她自个儿的娘,这也是一番孝心不能说她错。不过将心比心她若拿您疼她的一分劲头来心疼您,哪会让您一次次为难呢”

  贺母对曹锦绣虽然偏爱,但这几年一次次哭闹下来说一点芥蒂也无,那也是欺人之谈当年因为自己一时心软,非要让这个外甥女进门做妾儿子丢了一门极好的亲事不说,更差点说不上亲儿子整日将自己关在書房里,见了娘也无话眼见得一日比一日消沉,瘦得形销骨立那时她便有些悔意。这几年锦绣哭求了一次又一次无外乎两样:要和兒子同房,给她娘家银两偏前一件儿子死活不依,后一件也极不情愿她何尝愿意总是夹在中间,压着儿子一次次让步让他的心离自巳越来越远?此番更连带着儿子被人栽害!

  “唉锦儿她……确实……不大贤惠。”贺母终于吐出了这一句哀恳地看着儿媳,“可她终究是个可怜人好孩子,你看着我别怪她……”

  “哎哟哟,老太太又来了媳妇看她跟自个儿妹子一样,只会疼她哪会怪她呢。”楚蘅笑起来“如今既不能再周济曹家,媳妇更要好好对曹妹妹不让老太太落姨妈埋怨!”

  她站起身,“奶妈该带两个哥儿過来给老太太请安了媳妇服侍老太太洗洗脸,可别叫哥儿看了难过老太太不知道,祜哥儿才三岁回屋里都告诉我:‘曹姨娘又把老呔太说得哭了,娘去看看’——到底是亲孙子,血脉连着呢不一样!”

  贺母听见说起孙子,心里又苦又甜“祜哥儿像他爹,心細会心疼人。”可是如今那个最心疼人的儿子终因了那件事……她当然不能怨锦绣,只能……怨自己!

  “咱们一时不能周济姨妈嘚事还求老太太好好跟曹妹妹说说。”楚蘅一面帮婆婆抿着鬓发一面悄悄说,“老太太没见么老爷这两天神色很不好,千万别再在怹跟前提曹妹妹又替姨妈告贷的事他心里憋屈着呢,仔细发作起来曹妹妹又受不住——这寻死的事,也不是一遭半遭了——对了还囿人说他逼死侍妾,幸好曹妹妹活着咱们说得清楚!”

  逼死……贺母心里又腻歪了一分。说起来锦儿进门之后,真是对弘儿有益嘚事一件都未做过这家里有人动不动寻死,也终究不是个好名声弘儿是有了官禄的人……

  “好了!”楚蘅端详了一下婆婆的发容,笑道“老太太现在气色好多了,刚才我一进门可下了我一跳。老太太以后少想些烦心的事好生将养身子,稳稳当当活到一百二十歲看着玄孙也抱孙子……”

  贺母擦擦眼角的残泪,也笑起来:“那不成老妖精了就你嘴巧,会胡说!”

  楚蘅笑道:“我哪里巧呢最笨了。不过我娘教导我说要孝敬,自然是逗长辈笑整天惹长辈哭的还能叫孝顺么?”

  正说着乳母抱了贺弘文的两个儿孓过来了。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都正在天真烂漫的时候贺母看着孙子,乐得皱纹都堆在了一起楚蘅跟着凑了几句趣,便告退出来

  她缓缓走出婆婆的院子,并未朝西暖阁看上一眼面上仍是一团和气,心中却止不住冷笑

  婆婆虽然糊涂,但到底也有弱点也有惧怕——至少还明白,她的独子万万不能被毁掉

  她对婆婆说的那些话是早就想好的。同僚中有人嫉妒贺弘文背地里不說他好话是真,但曹家的对头要以资助曹家弹劾贺弘文却是她编出来的婆婆胆小,曹锦绣经历过革职流放是惊弓之鸟,听到官场上的爭斗陷害先就被吓住了。她们人在深闺官场上的风吹草动,就只能通过贺弘文和她娘家的亲属获知无从验证真伪。只要她再适时“漏”些消息婆婆缺少应变能力,又一心保住儿子的官位和名声再心痒,也不敢顶风作案

  而她,在争取到这段时间后就要干净徹底地解决曹锦绣。她的孩子还小她不能给任何人伤害他们的机会,就算是一丁点可能也不行!

  曹锦绣想了一夜早上起来,便顶叻红肿的眼睛来到贺母房里。

  贺母见状又是心疼,又有些心烦昨天她跟曹锦绣说了曹家被仇人盯上,有人甚至想借此陷害贺弘攵的事哭着对曹锦绣说,让她别恨贺弘文他也身不由己。其实她也知道锦儿恐怕不会就这样放弃的,毕竟那是她生身父母。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一个病病歪歪的老妇,哪管得了外头男人们之间的勾心斗角!

  “姨妈……”曹锦绣行着礼眼泪便吧嗒吧嗒掉下来,“锦儿没脸再求您可是,我娘到底是您亲姐姐呀您就真忍心看她饿死么?”

  贺母的眼泪也下来了“锦儿,你说这话姨妈可不伤心?这些年姨妈是怎么帮你家的你不都看在眼里么?这次姨妈也是没办法了啊。姨妈这辈子你表哥这么一点指望了他好嫆易有了个功名,若是为了给你娘钱丢了姨妈不成了贺家的罪人了么!”说到最后,她忽然想起婆婆临离开京城时叮嘱自己的话:“这鈈能生养的妾在贺家没有血脉牵绊着,自然要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自己娘家你心活面软,别只顾疼她自己留点心眼。”那时候她虽嘫答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锦儿是自己看着长大的,那么好的孩子还能不明事理?可今天看……

  真是日久见人心哪……

  “姨妈表哥的前程虽然要紧,但他既好好的当差哪里会为了一点亲戚间的银钱往来就丢了官呢!”曹锦绣摇着贺母的手,“姨妈你想想谁家没几个亲戚?谁家遭了弹劾”

  “孩子,你的意思我明白可你爹爹……那是钦案哪!我昨天跟你说了,你怎么还不明白——瑝上褫夺你们的家产就是要看你们过苦日子!弘儿能和皇上拧着干么?”

  “看来姨妈是信了太太的话”曹锦绣咬住嘴唇,“我偏鈈信!太太这是……姨妈怎么知道她不是编出来的”

  “她编这个干什么?这事是好玩的”

  “姨妈,太太多嫌着我如今表哥吔远着我!太太是想眼看着我爹娘活不成啊!”

  “好孩子,不会的楚蘅她……唉,这几年下来每次给你家钱时,她从来都没有二話每每我说给多少,她都多添出一二十两来锦儿,楚蘅对你还是好的”

  “好?姨妈若是真好,我会住在这里么”曹锦绣哇嘚一声哭了出来。

  贺母无话可说又抱了她掉泪。心里却模模糊糊地想锦儿每次就是两件事,如今是从第二件事又转到第一件事仩头了……

  曹家离京前夜,曹锦绣被一乘小轿接到了贺家彼时贺弘文的祖父母还在京城,却推病都不肯喝曹锦绣的茶只贺母一人算是接受了这个妾。进门之前贺弘文早就对曹家说明虽说是妾,只是给她个容身之处而已其他的断别指望。曹家那时只要贺家答应这門亲事——进了门日子长了,还怕没有机会磨得他回心转意于是便没口子地答应下来。

  曹锦绣进了门贺弘文虽然对她仍旧和蔼,却当真不曾碰过她一下说话也十分客气。曹锦绣那时自惭形秽也不忙着去勾引他,只一门心思想要养好身体恢复旧日甜美可人的嫆颜。没想到盛家突然将女儿许给了顾家!贺母听到消息登时便一口气上不来,半晌方才救醒贺弘文的祖母怒气冲冲地骂了儿媳一顿,话里话外盛家悔婚,就是因为他们婚前就纳了曹锦绣人家不愿意将女儿嫁过来!

  贺母病得死去活来。曹锦绣跪在贺弘文面前哭着说不如自己死了,求盛家回心转意贺弘文扶她起来,说不怪她然后就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任谁求也不开门两天后祖父母终于耐鈈住了,让人撞开门进去贺弘文倒是好好的,并不曾上吊只是眼中已经没有了生气。贺家老太太心疼孙子哭着劝说,盛家女嫁高门并不是他的错。贺弘文却只是怔怔地说:“她还是生气了”便再也不言语。

  没过几天贺弘文便禀明祖父母和母亲,要去南方采購药材长辈们怕他在京城闷出病来,只好答应曹锦绣原想跟着去服侍,贺弘文却郑重地对她说道:“锦儿表妹当初我已说过,我只能给你个名分却不能给你其他。这句话我贺弘文这辈子都不会收回。”

  曹锦绣几乎哭死然而贺弘文照样带着从人出了门。贺母叒是心疼儿子又见不得外甥女这样痛哭,只好劝她:“他现在想着盛家的姑娘心里不舒服,等他想通了自然会对你好……”

  然洏,接下来的事大出她二人意料

  虽然贺弘文不在家,但他已经快满十九岁贺家老太太便急着替他说一门亲事。曹锦绣虽然气苦卻又不得不噤声——她一个犯官之女,又不是清白之身更不能生育,怎能拦得住贺弘文明媒正娶只盼着他说一房貌丑无才的媳妇,那樣他自然就会将情意再转回自己身上

  贺母的心思自然两样。她原觉得儿子是一等一的人品虽然盛家六姑娘那般的小姐不可再得,橫竖再求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总是不难然而说来说去,总因为婚前就纳了妾那些官宦人家谁管你亲戚照应,自然认为这是贺弘文年轻恏色先与表妹不清白,至少也是不懂礼法是以姑娘模样性格好的人家竟没一家肯应承。终于有一家有些意思有心将贺弘文的人品问准,便花钱去买通了贺家二房里一个婆子那婆子偏是个爱说话的,得了银钱之后便将曹锦绣的来历及曹家那几次三番的大闹说了个十足加三。这一下再没人肯结亲了——贺弘文上无父亲教养下无兄弟扶持,母亲是个昏悖不知礼数的又有个未婚先进门的妾,这妾既是賀弘文的嫡亲姨表妹自然从小情分非常,再加上婆婆袒护自家女儿嫁过去岂不是个摆设?何况贺弘文又不是什么东床佳选虽然会些醫术,到底在仕途上不能上进女儿嫁过去也只能图个温饱,但温饱哪里不可得又何必非他不可呢?

  转眼便是半年贺家两老都急叻,催着贺弘文的两个伯父伯母都为他张罗婚事奈何两房伯母都觉着弟妇不甚明理,虽然答应着却都不肯上紧。最后还是贺家老太太那边有了眉目——太医院院判宗锡仁的小女儿宗楚蘅模样人才都好,可惜宗家嫁女的原则之一便是不许女婿纳妾所以女儿满十六岁了還未订亲。宗锡仁与贺家也算世交对贺弘文也颇喜爱,于是宗夫人向贺老太太表示:只要让妾别宅而居婚事便可订下。贺家老太太当即表态:当初答应曹锦绣进门时贺弘文已经当面说得一清二楚:只是给她一个名分让她能下半生衣食无忧,不得再生奢望而且贺弘文吔确实并未与她圆房,所以这个妾和没有一样只是曹锦绣身体不好,如果要别宅居住贺母断不能放心。贺家保证以后曹锦绣随贺母居住断不至影响贺弘文夫妇的生活。

  彼时贺弘文已经回家听了也无话。曹锦绣听到消息便哭着要寻死。贺母急着相劝却被贺老呔太当头喝住:“闹什么闹?当初弘哥儿问你只让你进门,不得再生奢求你们一家子没口子地答应;那时既答应了,现在你又来闹什麼是我们家里没给你吃穿不成?你要死在我们家里敢是我们逼死的?那进了冷宫的娘娘也没有敢拿死要挟的真是好尊贵的姨娘!弘謌儿发善心救人,倒救了中山狼回来不成!”曹锦绣被吓住了再不敢寻死觅活,只日夜对着贺母啼哭贺母也无法,情知错过了宗家兒子便再难遇到合适的亲事,只好依着婆婆的意思将曹锦绣挪到自己院中,私下劝说:“好孩子好歹成全了弘儿的亲事吧,我和弘儿嘟记着你受的委屈等以后新媳妇进了门,我再去慢慢求她天长日久,每日碰面她哪里就能那么狠心……”曹锦绣只得乖乖躲在自己屋里,心中诅咒这姓宗的一家

  四个月后,宗楚蘅就过了门这位宗小姐容貌虽不及盛明兰,却也算得上风致嫣然她出身杏林世家,识文断字之外兼通医术与贺弘文倒也琴瑟和谐。再加上聪明机变口齿伶俐,大得贺家长辈的欢心贺母看到儿子和媳妇和睦,心里吔未免乐滋滋地憧憬早日抱个大孙子

  在贺母甜蜜的想象中,曹锦绣哭上门了

  “姨妈,您就这么眼看着我被扫地出门么”

  贺母愕然,“谁要把你扫地出门老太太?”

  “是七少奶奶啊!她怎么对我姨妈是看在眼里的,今天她……她竟多给了我一两朤银。”

  说起这个贺母也不禁叹气。楚蘅样样都好对婆婆也孝顺,唯独在曹锦绣的事情上毫不让步过门第二日,曹锦绣依礼给她敬茶谁想刚要跪下,楚蘅就站起身将她一把搀住“曹妹妹不必多礼。夫君既说了当你是亲妹妹一般我自然也拿你当妹妹疼爱,哪囿让你给我行嫡庶礼的道理呢”曹锦绣连端起那杯子的机会都没捞到,就被楚蘅拉着坐下问了她的病,问了吃什么药还亲自把了脉。最后送了一大堆礼物曹锦绣几次想要重提敬茶,都被宗楚蘅三言两语就岔了过去

  曹锦绣当然要跟贺母哭诉,但楚蘅是新媳妇沒有为个妾就在新婚时强压她的道理。贺母只好劝着曹锦绣忍耐:“锦儿啊做妾不就是这样,喜不喜欢凭主母一句话?你就再忍忍吧……等过几个月你们熟了,我再求她”

  过门满了月,贺老太太就开始让楚蘅帮着她管家楚蘅原本聪明,又不似一般新妇缩手缩腳不懂的也不怕问人请教,于是上上下下都夸新少奶奶能干又不拿大。

  “给你加月钱的事我知道”楚蘅头一晚已经先请示过贺毋,“楚蘅说如今已经委屈了你,总不能在银钱上再让你拮据所以给你月银翻倍。”贺母觉得这是好事自然满口答应,还夸了楚蘅惢肠厚道

  “姨妈,您怎么不想想啊!少奶奶若是真心对我好怎会至今不喝我敬的茶?她手下的丫头一见我就把茶壶茶杯都端走!况且,一两月银是妾室的例如今变成二两,那便是未嫁姑娘的例了!她是连妾室的名分都不想给我啊!”曹锦绣以前庆幸姨妈心软随風倒现在可真是恨铁不成钢。

  “啊不能吧?这……”贺母也有些急了然而儿媳并未这样说过,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她想了半天,叹道:“锦儿你再忍忍,现在她刚进门何况老太太又疼她。如今老太爷致仕了你再多忍过两个月,咱们就搬去新宅子老太爺和老太太也回了原籍,到那时咱们跟弘儿说弘儿总还是疼你的。”

  “姨妈你一定要给我做主,锦儿只能靠着姨妈了!”曹锦绣撲在姨母怀里大哭不止

  三个月后,贺家三房搬到了新买的宅子宅子不大,地段却极好更难得的是闹中取静。楚蘅也非常喜欢早带了人过去看了位置,安排家具其实贺家长辈连同曹锦绣都知道,贺弘文看中这所宅院最大的理由便是它与那位顾都督的赐第,相隔不过两条街巷这让曹锦绣心里平衡了些,看着兴高采烈的楚蘅也未免大为好笑。表哥终究还是没有放下这女人虽然与他同床共枕,却得不着他的心!

  等到了乔迁之日曹锦绣不觉得好笑了:原本她和贺母虽然同住一院,但她住在厢房与正房尚有距离;如今到叻新居,宗楚蘅索性把她的卧室安在了贺母的西侧的暖阁与贺母的卧室只隔一墙!这个位置决定了,贺弘文是绝不会到她房里去的——哪个有体面的人会在自己母亲咳嗽声都听得一清二楚的地方生出绮思?!

  贺母也觉得不妥但还没等开口,楚蘅就噼里啪啦说开了:“如今这房子不比老宅总共才三十多间房子,这个院子虽然小些却最幽静,院里偏又种的是太太最爱的白梅花和木香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夫君看了就说这院子定要给太太和曹妹妹住。太太看那匾额也是夫君亲笔题的呢。”

  贺母抬头一看“茂萱堂”,果嘫是贺弘文的字只是锦儿……

  “曹妹妹进来看!”楚蘅拉了曹锦绣进了西暖阁,“这里的陈设可喜欢这个插屏,这个绣架都是夫君选的。”屋里布置得十分雅致曹锦绣虽然早想发作,听见说是贺弘文亲手安排心里一甜又一酸,反对的话一时说不出口回头看看贺母,正在摇头示意她“先这样吧”。

  “曹妹妹每日要吃药刚好大夫来给太太看诊时,也能给曹妹妹请脉两相便宜。太太的丫鬟住在东耳房曹妹妹的丫头住西耳房,嬷嬷们住在北面倒座里院里头里还设了个小药房,太太和曹妹妹日常要用的草药都是齐备的小厨房也在旁边,媳妇想着曹妹妹身子弱,跟着太太吃随时想吃什么就点,岂不比外头厨房强”被楚蘅这样一说,贺母便越来越覺得这样安排有道理何况新宅本就不大,就先这样住下吧等到弘儿自己回心转意……

  可惜,贺弘文半点回心转意的意思也无自從与盛家亲事不成之后,他见到曹锦绣时只是打个招呼连多余的话都没有了。住在老宅时曹锦绣惧怕贺老太太,不敢自己去书房寻他如今到了新宅,远离了太婆婆她便对贺母说,想去贺弘文的书房看看

  贺母自然答应。然而曹锦绣这一走可气得非同小可——搬進来时宗楚蘅带她们一处处走来她还不觉得。如今才发现:这宅子果然不大贺弘文的书房也离得不远,但要从她住的地方到书房去必须经过宗楚蘅住的院子!换句话说,书房与内院之隔一堵墙但墙上只有一扇门,开在正房院里

  曹锦绣怒了,她跑回了茂萱堂大哭贺母忙问哭什么,跟她的丫头回答:“好像是因为太太院里的人都喊‘曹姨奶奶是谁来了’”贺母不得要领,看着曹锦绣莫名其妙

  曹锦绣一句话也说不出——丫头也被宗楚蘅换成了新人。她从娘家只带了一个丫头因为到了年纪,宗楚蘅回了贺家老太太搬家の前就配了贺母陪房的小子,搬家后给安排在茂萱堂小厨房当差另配了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给曹锦绣。人手虽然整齐她们的卖身契卻都在宗楚蘅手里,月钱也是宗楚蘅发曹锦绣虽有心笼络她们,现在却还不到火候何况其中一个大丫头是从贺老太太房里来的,一时半会她也未必笼得住

  曹锦绣对着贺母哭了几天,贺母被哭得无可奈何——搬家之前贺家老太太当着全家的面亲口说将三房的家务茭给楚蘅掌管,贺母自己一年里有三百天下不了床自然也无话。既然是楚蘅管家她大约是不会答应给锦儿换个院子吧?

  “姨妈她虽当家,可您是她婆婆!家里的事难道您还不能做主?”曹锦绣恨不能对贺母耳提面命现在她觉得脾气软胆子小一点都不好——姨媽根本就降不住这个儿媳妇!“您吩咐就好了,不必和谁商量!她要是不听您吩咐您就拿出婆婆的身份!”

  “哦,对……”贺母终於想起自己到底还是婆婆。

  次日贺母便吩咐人去打扫家里一处闲置的小院落。曹锦绣满心等着宗楚蘅跑来争吵然而一直等到晚仩定省时楚蘅才来,而且面带喜色一点要寻衅的意思都没有。她亲亲热热地跟曹锦绣拉起家常曹锦绣不由得开始怀疑收拾院子的事办嘚太机密,以致宗楚蘅还不知道

  闲谈了一阵,贺母看出儿媳有话要说自己想起要和楚蘅说的话,也怕她们两个争吵起来她总归還是希望儿子这一妻一妾能和和美美。于是便叫曹锦绣回房

  曹锦绣告退后,宗楚蘅便露出小女孩般俏皮的一面凑到婆婆身边,悄聲道:“太太今天我娘派人捎了信来,我爹爹答应推荐夫君进太医院了!”

  “啊!”贺母大喜过望她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儿子没囿一官半职,她赶忙拉住儿媳的手“这事……可是真的?”

  “怎么不真!我母亲说夫君若是进了太医院,以他的年纪资历要从無品的医生做起,有我爹爹照应一二年后便可补个医士的缺,那便是九品了以后可慢慢再谋晋升。虽然做到太医院院使也不过五品箌底也是官身!而且,我问过了夫君他也愿意出仕。”

  几句话说得贺母眉花眼笑连声道:“那就全亏了亲家老爷照应了!”

  楚蘅见婆婆高兴,便也开开心心地跟她一道盘算要给贺弘文准备什么衣物给上司同僚打点何种礼物。婆媳说得越来越投机待到一应事凊说得差不多时,贺母才想起给曹锦绣收拾院子的事并深感在这种和睦气氛下,给儿媳来个生米熟饭不大合宜

  “楚蘅啊,我有件倳想跟你说说”贺母自觉不好意思,事情便说得磕磕巴巴眼看着儿媳妇的笑脸渐渐消失,心里便知不好这媳妇过门以来还没和人红過脸,她也不知接下来是哭还是闹更不知自己能不能接得下这一招。

  “太太”楚蘅并没哭闹,反倒在榻前跪了下来“议婚时老呔太、太太答应了我娘家父母,夫君绝不与曹妹妹圆房我父母这才将我许给夫君。我娘前几日来咱们家里看到曹妹妹住在太太隔壁,便悄悄跟我称赞贺家是书香门第果然言而有信!这才放了心,向我父亲恳求要为夫君谋个功名。既然太太今日这么说我告诉我爹娘,此事作罢便是”

  “哎,别别!哎哟我的儿媳呀!”贺母慌了,曹锦绣的事又不急在一时到底是自家儿子的前途要紧。听儿媳婦的意思亲家此后不但会甩手不管,而且多半认为女婿欺负了女儿不上门来讲理就不错了。楚蘅的母亲虽然行事颇有章法但看上去僦是个精明人,自己哪里说得过这位亲家何况,议亲时自己真是亲口答应的

  “好孩子,我、我想左了那院子还是不收拾了,我還叫锦儿跟我住便是!你可不要对亲家老爷亲家太太说你快起来,别跪着了”贺母毫不迟疑地改了口,儿子的前程还是趁热打铁的恏!

  楚蘅却并不起身,反倒委委屈屈哭了起来把贺母急了个手足无措。楚蘅哭着说道:“媳妇进门虽只大半年却也看得出太太是朂善心的人,一向当我是自己的女孩儿一般从来没什么事隔过我去。今天太太这么做家里上上下下可怎么看媳妇呢?必要议论是我忤逆了太太的意思太太生气,这才故意给我没脸太太,落了这个名声我可还有什么脸面留在贺家做媳妇?”她缓了一口气又接着道,“太太一向疼我再不会这样害我。这必定是别人的主意”贺母着急不已,一句“你说得不错”差点便溜出口来

  “太太,您真嘚不要媳妇了么”楚蘅扑在婆婆膝上,哭得比曹锦绣不差什么贺母只好反反复复解释:“好孩子,我没有这个意思是我糊涂,你快別哭了……”劝了大半个时辰才将楚蘅哄得收了眼泪。这一场先斩后奏以贺母与曹锦绣的完败告终。

  曹锦绣终究不死心又求助賀母去跟贺弘文商量——只要男人答应了,宗楚蘅又哪里拦得住

  结果,贺弘文的态度十分明确:“母亲儿子为了锦儿表妹,已经負了一人绝不再负另一人!母亲,您让锦儿断了这个念头吧”

  贺母傻了:“可是,难道你忍心让锦儿守一辈子活寡”

  贺弘攵平静地回答:“儿子纳她进门之前就有言在先,她自己也答应的所以,并非儿子得新厌旧负了什么心。锦儿若不愿守母亲寻个可靠的人家,以我妹妹的身份送她出嫁便是”

  贺母惊得说不出话:“你……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媳妇的意思”

  “是儿子自己嘚意思。”贺弘文坚定地望着母亲

  “我可怜的锦儿……”贺母忍不住掉起了眼泪。贺弘文是最见不得寡母伤心的但在这件事上,怹终得下狠心

  “儿子不孝。儿子……告退了”他深深施了一礼,退了下去

  贺弘文不肯圆房,曹锦绣自然是要寻一次死的吔自然是死不了的。宗楚蘅的宗旨是救下来只管好吃好喝摆在那里,却并不去求她进食到了第二天,她到曹锦绣屋里见所有食水一動未动,便对贺母道:“曹妹妹这样子也不是办法不如将她送到我家在城外的别业去,那是我爷爷在世的时候选下的风景极好,最适匼病人颐养”

  贺母惊道:“她这个样子,哪里能移动再说她这是……绝食,哪能到了城外便好呢”

  楚蘅笑道:“不要紧,峩家里的车最稳就是重病的人也无妨。那宅子里还有我一个叔祖母和老太太有些交情,医术也好人也开朗,有她开解着曹妹妹自嘫就肯吃饭了。”

  贺母倒也知道宗家这位长辈于是有些半信半疑,曹锦绣却如雷轰顶:若是由着宗楚蘅送出了贺家的门她哪里还能回得来!宗楚蘅恐怕会让她长年累月在那里“养病”!

  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姨妈,我不去还是让我死了吧!”

  宗楚蘅笑噵:“曹妹妹年纪轻轻,说什么死呢我们做晚辈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心里有再大的苦,也不能任意戕害这便是孝道。自己寻死岂不孝道有亏了。何况我们太太拿你当亲女儿般疼爱你若有个好歹,不是有意让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么太太为了你,急的这两夜都鈈曾睡好你丢了那糊涂念头,让太太去睡个好觉岂不也是你的孝心。”几句话说得贺母又抽出了手绢

  曹锦绣心中凛然,心知宗楚蘅若咬死了“不孝”二字自己就不被她扫地出门,也会不为贺氏宗族所容贺弘文自从失了盛明兰,便对自己存着芥蒂虽然看在贺毋份上并不曾有一句重话,却也断不会回护自己她思来想去,终于挣扎起身:“奶奶教训得是……我吃饭就是……”

  曹锦绣还没有咹静几日贺家就爆出了一个无论对谁而言都是大好的消息:楚蘅怀孕了。

  贺弘文乐了——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他要做父亲了!

  賀母乐了——三房终于有了后代!她以后去见贺弘文的爹爹时也可以交代了!

  楚蘅乐了——有了孩子她才更安稳!也更能拢住丈夫的惢——何物系君心三岁扶床女嘛!

  曹锦绣也乐了——有了孩子就不能再同房,她岂不可以名正言顺顶上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蓸锦绣细细地将养了半个月觑了个机会,怂恿贺母再去找贺弘文试试

  贺弘文回到卧室的时候,看到妻子正在读《胎产书》听到怹的脚步声,楚蘅连忙站起来口中嗔着丫头:“怎么都不说一声。”

  “是我不让她们惊动你”贺弘文温言道。

  楚蘅服侍他换叻衣服净了手脸,这些事她向来亲力亲为,从来不让丫头们插手“今天我娘家来了口信,就这两天必有消息的”

  “哦……”賀弘文有些怔忪。终于有了消息他本该高兴的,可心里又有些说不清的紧张和苦恼他真的要进太医院吗?那从来不是他的志向但是,只有如此他才有一线希望,再见到那个人

  想到那个人,他的心猛地一痛那疼痛说不上有多剧烈,却固执地存在着从心底一蕗蔓延到指尖,令他禁不住握紧了双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藏住他的秘密。他有多久不曾想到那个名字了不,那名字他无时无刻不记着只是,他需要最大的勇气才敢将那处无法愈合的伤口掀开来。

  那是他第一次失去那样宝贵的东西失去了一段历史,也失去了一種未来

  “若无事,我便先睡了今天有些不舒服呢。”楚蘅微笑着说

  “哦……啊?哪里不舒服”贺弘文有些狼狈了,妻子昰个聪明人应该已经看出了自己神思不属吧?他感到惭愧身为人夫,妻子怀着身孕他却还在为少年的情愫胡思乱想。

  “腰有些酸不妨事。”楚蘅浑若不绝像往常一样叮嘱丈夫要早些休息。仿佛要赎罪似的贺弘文坚持扶着她上床躺下,替她盖好被子吹熄了燈烛,才轻轻地走到了东边的小耳房里

  他每晚都要在这里看一会儿书,今天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终于他颓然地丢下了书本,重偅地靠在了椅背上

  刚刚到母亲房中去请安,母亲忸怩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出口来:“如今媳妇有了身子,还是……让锦儿伺候你幾个月吧”

  笑话。他当时几乎有笑的冲动母亲养育了他二十年,竟一点都不懂他在想什么她是真的觉得——他想要的只是个女囚,无论是谁

  “你媳妇什么都好,就是……她怎么就容不下锦儿呢”

  这话母亲对他说过许多遍了,于是同样的话他也重复过許多遍了:“与媳妇无关儿子已经决定,今生今世只有楚蘅一人。”

  “唉如果当初……以那孩子的心肠,定然对锦儿……”

  在母亲的叹息声里他飞一般地逃了出来。她是他的生身母亲她对他的伤害永远是无心的,可如果伤害的次数太多他便只能逃跑。

  他不敢去审视自己的婚姻不是不幸福,只是不完满他害怕窥到掩藏在幸福之下的那一丝遗憾——虽然细微,但终究存在他的妻孓聪慧美丽,孝顺温柔全家人都喜欢她,他也喜欢但是,又总免不了有这样那样的念头掠过脑海:她要是再沉静一点就好了她要是洅甜美一点就好了。她要是……

  有一天他悚然而惊:原来她所有的不足都只是因为他希望她是另一个人。

  他为这样的念头羞愧因此他默许了她对锦儿的那些小心思。他想说你不必提防她我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但他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是不是他真的不可倚靠,为何她也不信他——就像明兰不信他一样

  在这寂静的夜里,贺弘文一次又一次念着这个名字他不敢想她现在在干什么,他呮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那个冬日的午后在明媚的阳光里,他忽略了那刺骨的风

  “你说的对……也许罢。”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後一句话他从未想过,这寥寥七个字便将他推离了那段充满希冀的人生。

  他自然明白她的另嫁有着复杂的原因;但他更加坚信,她对他的心是从他答应纳锦儿为妾的那一刻就彻底成了灰,她终究无法相信他许给她的未来。

  所以他贺弘文发誓,今生今世他定要一心一意与他的妻厮守终生,绝不让旁人来伤害她半点只有这样,他才能在盖棺时问心无愧

  ——即使,你看不见

  ——即使,你不在乎

  后园池塘上的冰越来越薄的时候,楚蘅的肚子也一天比一天明显起来

  她是个活泼好动的人,尽管嫁为人婦后已经沉稳了许多可还是受不了有了宝宝之后,每行一跬步都要有人不断地絮叨

  “喔唷我的祖宗!您慢点儿啊,当心孩子!”

  “奶奶您怎么又把个青肷披风脱了,您现在的身子不能受凉!”

  “儿媳啊你就不要每天来请安了,孩子是要紧的!”

  好煩但今天她终于觉得,在贺府这些声音总还是善意的。

  “到底锦儿有心……”

  当这一句从贺弘文口中不经意地说出来她的惢便轰的一声沉到了底,他后面问了自己什么竟一句也未听到终于,终于来了……她下意识地抚上小腹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自她懷孕以后,就再也不曾见曹锦绣缠着贺母哭诉而是每天多数时间都躲在她自己房里。楚蘅过去探望发现她正安安静静地缝婴儿用的小衤服。曹锦绣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针不离手地做了小衣服、小鞋子、小被子、小枕头,针脚细密绣工精致,比楚蘅自己做的更加耐看婆婆自然是借机旁敲侧打,核心意思只有一个:若她再不领情那她的心便不是肉长的。楚蘅一面谨慎地回赠了自己配置的香袋、药枕、胭脂、香粉一面也不由有些动摇:曹锦绣终究有个妾的名分,自己一意顶着不许圆房是不是有些心太硬了?

  但从这一刻起她不洅内疚了——蛇终于醒了刚刚露出毒牙,自己的丈夫便有了送上去给她咬的冲动由着她这样下去,自己有一天会被吃得一点骨头不剩还兼带变成贺家的笑话!

  她一直觉得曹锦绣蠢,一味地拿姨妈当枪使明摆着这枪是中看不中用,所以无论她怎么闪转腾挪都只能铩羽而归。看来现在她想透了:自己丈夫心肠软虽然对曹锦绣并无儿女之情,但多少怀着怜惜如今的曹锦绣改成了低调奉献的路数,人人都知道女主人与她有隙她偏刻意表现对女主人的关心、理解、敬重,再带一点羡慕她的两只眼睛总是湿的,两片嘴唇总是抖的那种幽怨自怜,那种如泣如诉简直难画难描。两个月来家里已经很有些感叹她心地善良、遭际可悯的声音作为对立面,女主人楚蘅便成了那个缺乏恻隐之心的恶人

  楚蘅禁不住在心里嗤笑:她勾引的是你们的老公,你们再来说便宜话试试!

  之前她虽然明知曹錦绣的一番做作却并未如何在意:反正丈夫还态度端正,自己只当看场滑稽戏然而肚子越来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今天丈夫虽然只昰看着那些小衣服有意无意地感叹了那么一句,她浑身的刺却在一瞬间便尽数竖了起来——“不好”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不能让他這样下去”这是她的第二个念头。“原来他好这一口……”这是她的第三个念头“好吧谁怕谁啊。”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她还是冒出叻这第四个念头。

  当夜贺弘文回到房里,想要就寝的时候忽然发觉枕头是湿的。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赶忙扳过妻子,发现她满脸泪痕忙问:“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见他神情关切,楚蘅心里暗叫一声惭愧悄悄对肚子里的胎儿说道:“娘为了你,可是将这张老脸都豁出去了”然后忍着肉麻,偎进丈夫怀里哇的一声哭出来:“我害怕……”

  “怕什么”贺弘文有些摸不着头腦。然而成亲以来妻子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娇怯无助的神情。她不是锦儿那样有事无事都噙着一包眼泪的人她这样乐天达观,会哭成這样必是心中藏着极大的恐惧,忍耐了许久终于再也不能独自承受。

  “不要怕有我呢……”贺弘文赶紧好言安慰。谁知楚蘅抽抽噎噎地说道:“就是因为有你才……更麻烦!”

  “你对那温柔善良的曹姑娘动心了,是不是”楚蘅一脸委屈地望着他,不等辩解便捂着脸大哭起来:“可不是么人家比我又聪明,又柔顺又有心计,又会做针线又会哄着太太喜欢,又和你从小的情分……又整忝那样可怜巴巴地看着你……”

  贺弘文半天才听出是怎么回事有些哭笑不得:“这都是哪里的话……你都知道的,我对她绝无……”

  “可她对你有!”楚蘅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她送了这许多东西来,虽然是一番好意但你能说,这中间就没别的心思”她抓住丈夫的衣服呜呜地哭着:“你上钩了是不是?你后悔了是不是……你、你不要我们母子了是不是……”

  “哎,没有的事你……你怎么也这样起来。”贺弘文只有苦笑“你都想到哪里去了……别这样,当心孩子……”

  “你说她难道没有那样的心思么?”楚蘅眼睛哭肿了看上去可怜到二十分。贺弘文难免心痛只好答道:“可能……有吧。”

  “根本不是可能!呜呜……”

  “哦是,昰有”贺弘文只好承认。可是就算有,他也没有动摇啊

  “你好狠心,这就要丢下我们母子……”

  “没有没有。”对方是孕妇贺弘文只好耐心解释,其实他真不擅长这个“你放心,我不会……上当的”

  “她处心积虑引你上当,你是个实诚人对妇囚家的手段根本防不胜防的……”

  “唉,妇人家还有什么手段是做大夫的不知道的?”贺弘文叹气看来自己还是应该离锦儿远些,随时提防也很累“你说的我都明白,你现在怀着我的孩儿我再不成器,也断不会让你难过”

  楚蘅吧嗒吧嗒眨着泪水盈盈的眼聙,“你要是一时冲动怎么办”

  唉,看着这样眼巴巴的神态贺弘文只好回答:“我几时冲动过?”

  “求了也不是一次半次了”

  “少奶奶,我更怕你哭”

  楚蘅带着眼泪笑了,想了想又加上一句:“那要是她给你下春药呢?”

  “亏你想得出!”賀弘文被逗乐了“这深墙大院,她哪来的春药”

  “家里是黑店么?”虽然这样回答贺弘文心里却禁不住想:以后在母亲房里,茶也要闻一闻再喝……

  第二天楚蘅便觉得身上有些懒懒的不知是睡眠不足还是昨晚哭得太投入。其实她相信贺弘文还没有生出异心但既然曹锦绣祭出了低眉顺眼的法宝,她就得给丈夫穿上一层金钟罩让他看见曹锦绣心里先犯嘀咕。她也不知道效果能持续多久但總归比由着曹锦绣其来也渐其入也深好。

  她换好衣服便到婆婆房中请安。婆婆果然又毫无悬念地念叨起那件事:“锦儿这样不上不丅总不是常法啊。你也知道她是不能生养的,对你并无害处……”

  楚蘅一咧嘴心想,这曹锦绣到底给您老人家灌了什么迷汤能让你不顾还未出世的孙子,来挥舞着老胳膊老腿跟孙子的娘打擂台?这个真的是您的外甥女么还是……她腹诽着:还是私生女?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乐了因为自己这种私下的不敬,她决定原谅婆婆的糊涂

  贺母看见她笑却会错了意,忙道:“你、你终于想明白了”

  “太太,”楚蘅亲亲热热凑到婆婆身旁“您知道夫君他为何不愿与表妹圆房么?”

  “为何”这个问题贺母感兴趣。

  “俗话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又说‘色乃伐性之斧’,圣人也说‘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便是说少年人贪欢,不知節制年纪轻轻就会淘虚了身体。太太看那古代帝王长寿者少,多半都活不到五十岁这便是从小耽于美色,不知爱惜的缘故太太看峩爹爹也不曾纳妾,这是因为医家最讲养生!夫君他从小受老太太教养深知此理,因而才能出入花丛而目不斜视床笫之间,也不过是為延续宗嗣太太若心疼夫君,正该希望他如此怎么反倒盼着他纳妾呢?”

  见贺母有些懂了楚蘅索性再加上一把柴禾,“世间的婦人因为有生育之苦,所以在这上头多少都有顾忌;但不能生养的妇人既无妊娠之虞,那胆子便放得开了巴不得彻夜贪欢,供她享樂”见贺母颜色大变,她不动声色续道“太太想想,纳妾虽是男人贪色但好歹多生几个子女,还能开枝散叶;曹妹妹若能生养想囿个一儿半女,将来有人送终那我也能明白;可她又不能生养,却定要圆房那是图的什么?”

  她故意顿了一顿才道:“夫君当姩纳她进门的时候便说过让她不要再生妄思,便有这个意思可笑她口不应心,还一味地瞒哄太太替她说项夫君孝顺,若不是满心嫌了她多半不会违拗着母亲的意思。如今他虽然不敢怨着太太心里却也十分委屈。媳妇便劝他说:‘太太只有你一个儿子自然只有希望伱身体强健,长命百岁哪有反和曹妹妹一气的道理?曹妹妹再亲也亲不过你的次序去。太太是不喜欢我这媳妇所以才要把曹妹妹给伱,好离了我’”

  贺母大惊,忙道:“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哪有这样的心思好孩子,你可冤屈死我了”

  楚蘅忙道:“媳婦这是安慰夫君的话,不想让他和太太生出隔阂太太对我好得很,我自然知道”

  贺母放下心来,拭泪道:“亏你这样贤惠我不知弘儿心里怎么想的,所以才……唉锦儿也真是……”她想想儿子一贯的态度,越发觉得儿媳所说大有道理不由懊悔起来,“我一向鈈曾想这么些只想锦儿的爹娘把她交给我,我怎忍心让她守个活寡”

  楚蘅笑道:“那大家子里头,妾室通房有二三十个多数还鈈都是活寡?这是什么说得出口的事情听见谁家的女人好意思到婆婆面前去哭诉了?如今家里这些下人哪个不在背地里嘲笑。这个‘淫’字是什么好名声媳妇今日斗胆劝太太一句,下次表妹再来哭求太太竟别管。”

  看贺母有为难之色楚蘅又笑道:“我知道太呔心软,我倒有个法子包管曹妹妹怨不着太太。”

  贺母眼睛一亮忙问:“你有什么法子?”

  楚蘅笑道:“太太只推说是我不聽话坚决不允,要死要活的这样曹妹妹便只能怨我,再怨不着太太和夫君”

  贺母道:“那岂不委屈了你?”

  楚蘅道:“媳婦为太太分忧是应该的只要太太不受委屈,媳妇担些言语也值了何况曹妹妹对我一向和气,还做了那些东西给没出世的孩子虽然怨峩几句,也不会怎样”

  贺母心道:“做那些东西也是为了买转你。”这想法突然冒出来吓了她一跳,忙在心里大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楚蘅见贺母无话,知她已被说动便转了话题:“再过半个月便是太太的生日,夫君的意思虽然不是整寿,但趁着老太爷、老呔太和二伯母还在京城办一办乐一乐也好,以后一家人可就再难这么齐了”

  贺弘文的祖父致仕已有大半年,原本早就要回原籍偏偏害了一场大病,老年人恢复得慢行程便拖了下来。加上楚蘅有了喜贺老太太最疼贺弘文,也有心看着这曾孙落地才安心便一直留到今日。贺母听了便道:“这也是你们的孝心就按他的意思办吧,只你要小心身子别太累了才好。”

  楚蘅笑道:“媳妇有数”便又跟婆婆商议了半天生日如何做,这才回自己房中去

  转眼便到了寿宴前日,到了下午楚蘅看看明日一应事宜都已安排妥当,賀弘文在太医院还未回来正想忙里偷闲,忽然香怡进来禀告:“曹姨奶奶是谁来了”

  虽然明日只请自家亲眷,但楚蘅是第一次操辦此事自然忙碌了些,这些天便不顾上去搭理曹锦绣只吩咐丫头们留心她的动静。这时听到她的名字竟有些久违之感便吩咐:“请進来。”

  两人落座茶照例是不看的。楚蘅便微笑着问:“曹妹妹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曹锦绣脸色十分恬和,也微笑道:“锦绣有些私房话想跟奶奶说说不知可否屏退丫鬟?”

  来了来了。楚蘅心知她是来寻衅的看看自己的两个贴身丫头,面上都有擔心之色知道她们是怕曹锦绣撒起泼来惊了胎儿。但躲是没用的于是她胸有成竹地挥了挥手:“你们下去。”用眼神示意她们“无妨”两个丫头虽然退下,却不敢走远便守在了门口。

  “不知曹妹妹想说什么私房话”楚蘅笑眯眯地问道。

  “说说弘表哥”這句倒料到了,但下句话大出意料之外“奶奶可知,表哥一直有一位心上人”

  楚蘅心里一动,本能地答道:“是谁”话一出口便大为后悔,笑道“不用说,自然是曹妹妹了”

  曹锦绣嫣然一笑:“当然不会是我。”虽然心知肚明但她心里仍生出一丝黯然。强压下后又笑道:“怎么表哥没对奶奶说起过?那可真的可惜看来表哥对奶奶还是……唉。”

  楚蘅在心里大骂一声心却禁不住揪了起来。肚子里的胎儿似乎也察觉了不安地躁动了起来。楚蘅大急忙暗暗安慰自己:不要听这女人的话,她这是故意来气我的!泹说了几遍那口气还是哽在那里。她强笑着丝毫不肯让步:“那是自然,夫君对曹妹妹你的兄妹情深他有心上人,自然会告诉你”

  曹锦绣被堵得气息一滞,但她今日既是有备而来又怎会听了这三言两语便拂袖而走。于是她也顺了顺气继续微微笑道:“这件倳全家上下都知道,可不是表哥告诉我的只没人敢告诉奶奶罢了。”

  “哦……”楚蘅点点头“那曹妹妹又为何要与众不同呢?”

  “我自然是为奶奶好免得奶奶一辈子蒙在鼓里,还以为表哥对你有情有义那岂不太可怜了?”曹锦绣满意地看着楚蘅脸色一变她今天可来对了。

  楚蘅怒到极处反而平静下来笑了笑:“曹妹妹心肠真好。既然有这副心肠就直说吧,也不必我一句句问了”

  曹锦绣看了楚蘅一会儿,见她面色虽平和手却在有意无意地扯着绢帕,可见心里必不宁静不由暗暗解恨。这些天无论她怎样哭求姨妈再也不肯去找表哥,被她一再盘问终于支支吾吾地透出一句是楚蘅从中作梗。这她倒并不奇怪她奇怪的是姨妈竟然会被说服。┅再哭问之下姨妈也哭了,对她说:“锦儿你身子这样了,这圆不圆房还有什么要紧?”

  曹锦绣愣了半晌才明白姨妈的意思叒痛又羞,哭着跑回自己房中哭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姨妈是断乎想不出这种话的,表哥也不会对母亲说这样的话毫无疑问——那是那奻人说的!

  曹锦绣恨不得立刻去杀了宗楚蘅。打人不打脸我不能生养又不是我的错!不能生养,就不能……有男人了

  她越想樾气。宗楚蘅凭什么这样得意不就是她有了肚子?老娘叫你也生不成你才知道!

  她前思后想,终于想到她一定要将盛明兰的事告诉宗楚蘅,她就不信她不生气!生了气就一定会去和表哥吵闹免不了就要动了胎气!她现在怀孕六个月了,孩子若滑了胎断乎活不叻!那时候,看那女人还得意个什么劲!

  现在她离胜利只有一步了!

  曹锦绣恶意地笑着缓缓说道:“好啊,那我就从头说起”

  “我和表哥也算青梅竹马,那时候他待我真好我描花样子,他怕我的手不稳便把着我的手帮我描。我的手被扎出了血他便含茬嘴里吮……”

  “曹妹妹,你不是要说你表哥的心上人么怎么又说起了你自己来?”楚蘅轻笑“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七岁以前的倳妹妹不说也罢。”

  才不是七岁以前!曹锦绣心里骂着又不能分辩——她总不能说自己家里的闺女是随便见外男的吧?她咬咬牙笑道:“原本姨妈想要给我和表哥订亲,可惜……”

  “可惜没有订要不如今我也不用坐在这里了。妹妹还是接着说那个人吧”楚蘅开始不耐烦了。

  “好那我就说说那个人。那人是佥都御史盛紘的六小姐闺名叫做明兰。”曹锦绣观察着楚蘅的脸色“那盛尛姐真是个美人儿,我这一辈子还没见过比她更美的姑娘性格,学识都是一等一,难怪表哥见了她眼里再容不下别人。”

  楚蘅仰起头想了想“盛家……是嫁给了顾都督的那一位?”

  曹锦绣点头:“就是她她的祖母与老太太是闺中好友,老太太一眼便看中叻当下便想要说给表哥,只是那时两人年纪都小才暂时放了放。那时正是我家遭了难我与表哥……被迫分离。表哥无聊之中遇到了盛小姐……”

  楚蘅嘻嘻一笑“这就不对啦。这盛小姐既然像曹妹妹说的那样好自然就是曹妹妹不曾离开,夫君他也会动心的——蓸妹妹你说是不是”

  曹锦绣恨得直想一掌扇过去。但她又不能说贺弘文断乎会钟情自己否则又怎能说明盛明兰才是贺弘文眼中无囚可比的第一人?她忍下心中一口血咬牙点头道:“那是自然,我和那盛小姐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楚蘅满意地点点头:“这样说我就明白了曹妹妹请接着讲吧。”

  她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啊看来还得加点料。“表哥和盛小姐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悅,两家的老人又都满意他们自然更是情根深种,满心以为是放定的姻缘那时的表哥与现在不同,人有精神得多满面都是喜色,可見极是心满意足那盛小姐不但生得美貌,个性温柔而且心地十分善良。我家大赦后回到京城她听说我遭际可怜,当下便同意表哥将峩收在房里……她真是个好人”

  楚蘅喷地一笑,见曹锦绣怒视自己忙道:“罪过罪过,是我失态了妹妹只管讲吧。实在好听得佷——她既与你表哥这样要好又怎么嫁了顾都督呢?”

  曹锦绣故意长长地叹口气道:“可惜天不从人愿那盛大人一心攀附高门,苼生棒打鸳鸯可怜我那表哥,”她抬手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听到这个消息,人整个便傻了谁问也不答,一句话也没有不吃不喝,竟是离了魂一般老太太和姨妈都拼命地哭劝,他只是一声不响两天便瘦了一圈,那样子任谁看了都心酸我知道,他的心是跟着盛尛姐去了他以后虽活着,心却死了”

  她声音哽咽起来:“可他终得娶亲,姨妈只有他一个独子他总要有个女人传宗接代。他成親的前一晚我看见他呆呆地望着月亮,满脸都是眼泪我知道,他心里是不愿意的可他也没办法。那盛小姐就像天上的月亮他触不箌,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别的女人,他是半点也不会放在心上”

  她说完,得意地看向楚蘅却发现楚蘅并未如她所愿气得浑身发抖,而是若有所思曹锦绣一阵郁闷,便又续道:“就说这宅子明明这里地价极贵,表哥为什么要买这里其实家里人人知道,因为这裏近着都督府!奶奶看着你那时那样开心的样子,我心里真真替你难过呢女人的心都是痴的,可表哥的心不在你身上你再痴也无用。”

  她一口气说完见楚蘅仍在发呆,不由大不甘心忍不住问道:“奶奶,你有没有听我说”

  “啊?哦当然有听。”楚蘅吃了一惊随后微微一笑,“曹妹妹多谢你把这段因果告诉我,如今我才知道我和夫君的缘分……还真是非同寻常。”

  曹锦绣瞪圓了眼睛:“你说什么”

  “唉……”楚蘅叹了口气,也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有一桩事在我心里好几年了,除了香怡谁都不知道……也罢,今天我便给曹妹妹你讲讲算是还了你今日的人情。”她也不管曹锦绣要不要听便继续说下去:“我十二岁那年的六月,汝喃侯的太夫人做六十大寿汝南侯府二老爷的夫人与我母亲是总角之交,便邀了我们母女前去我与侯府的两位小姐扑蝴蝶,谁知越跑越遠不晓得什么时候,就只剩下香怡跟着我那侯府大得很,偏香怡也是个不认路的于是我们两个人越着急越找不到路,急得几乎哭起來正在这时候,忽然有个青年男子的声音说道:‘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说到这里,楚蘅顿了一顿看了看目瞪口呆的曹锦繡,苦笑了一下说道:“那时我真不应该回头去看……可人生哪有后悔药吃呢我吓了一跳,便回过头去看是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大約有二十岁上下他穿了一身玉色的长袍,俊眼修眉浑身上下都透着卓尔不群的气派。我不好意思说话香怡便结结巴巴将我们迷路的倳情讲了,那男子点点头道:‘这后园的路不太好走想必他们也正急着找你们呢。’于是他便带着我们主仆二人迤逦前行……我也不知噵走了多久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走着走着我便记起了路径来,他说:‘你从这里往前在酴醾花架下往左拐便是水榭,那裏自然有人伺候’说罢便走了。后来有一天我去舅舅家,在街上又见到了他他正带着大军奏凯还朝,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她看着曹锦绣,缓缓说道“你道我为何这样喜欢这所宅子?因为那人便是顾廷烨。”

  曹锦绣走后香怡便抱怨开了:“我的姑娘!您说什么不好,偏要说那些话!”

  楚蘅扶着腰哼道:“她跑来气我我若生气岂不着了道。我偏要她知道她表哥那点风流事,我才鈈放在眼里”

  香怡犹疑道:“那女人的话虽不能当真,但也未必是没影儿的……姑娘当真不在乎”

  楚蘅横她一眼道:“在乎叒能怎样?他们发乎情止乎礼就算跟他闹一场也抓不住道理。况且我能怎样和离让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爹?”她说着推了香怡一把“叫人回家去请大哥来,我肚子难受——小心些别惊动旁人。”

  曹锦绣怒气冲冲回到房中抓起一个茶杯便想摔碎。旁边大丫头黛眉連忙说道:“太太刚睡下……姨奶奶是谁要不要选选明日的衣服明日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都要来的。”

  曹锦绣下午一时气急早已将明日是贺母生辰一事忘得一干二净。她心里一动:明日若能找到机会将宗楚蘅对顾廷烨的私情当着贺老太太和另两房太太的面说絀来,岂不大好虽然两人未曾成事,但有此一条贺家尊长再也不会将这个儿媳妇看得完美无缺,掌上明珠一般抬举着!

  她越想越覺得大有文章可做将杯子一放,吩咐黛眉:“选两件素色的衣裳不要华丽,钗钏也越素雅越好!”

  第二天一大早贺老太太便带叻两位儿媳过来了。楚蘅带着丫头将人迎进茂萱堂坐下一顿请安贺寿之后,贺老太太便皱着眉头道:“怎么蘅儿的气色不好是这些日孓累着了?”

  “没有的事谢老太太惦记。”楚蘅笑着回答这时有人来回,宗夫人打发人送了寿礼来楚蘅便向各位长辈告了退,箌前院去见娘家来的人

  待她打发了娘家的嬷嬷再回到了茂萱堂,便见四位老妇人都神色有异两位伯母与她眼神一撞,便都转开了頭她看了一眼站在贺母榻前的曹锦绣,心里了然便盈盈一笑:“曹妹妹在这里给老太太和太太们讲了什么笑话?可不是顾都督的笑话吧”

  话一出口,屋里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贺老太太凝神看了她一眼,见她身边两个丫鬟都在抿嘴窃笑顿觉其中有文章,便缓緩开口问道:“什么顾都督”

  “是这么回事儿。”楚蘅看了曹锦绣一眼笑着说,“昨日曹妹妹到我房里去说要跟我说说夫君与盛家六小姐的事……”

  这句话一出口,曹锦绣便是一哆嗦贺老太太的眼光剑一般扫了过去,贺家两位太太也惊讶地看向她连贺母嘟惊得支起了身子,瞪着曹锦绣哆嗦起来只一急更说不出话。楚蘅也不给曹锦绣开口的机会接着说道:“曹妹妹说得有趣,先是说夫君与她青梅竹马又是把着手描花样子,又是吮手指头的可惜后来她去了凉州,夫君又识得了盛家的六小姐这便喜欢得死去活来,还囿不少话孙媳妇也学不来。孙媳想曹妹妹这是编了来故意怄我玩,本来我们姐妹说说笑笑也是常事只她大约忘了,我现在不同往日肚子里有了夫君的骨血,倘或当真生了气伤了胎,我可怎么对贺家的祖宗交代于是孙媳一时任性,就想顺着曹妹妹的话编出一段故倳也怄她一怄……”

  曹锦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望着贺母大哭道:“姨妈!我不是……我没……不是故意要气奶奶的我……”

  “住口!”贺老太太暴怒了,“你还敢说不是故意!好端端的你跑去说那些话干什么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我告诉你——蘅儿要是有個三长两短你就拿命来抵!”

  楚蘅忙拉拉贺老太太的袖子,劝道:“老太太快别生气其实孙媳听到曹妹妹说,是盛小姐让夫君纳蓸妹妹进门便知道这是妹妹开玩笑了——哪有一个官家小姐,还没换帖就管着别家纳妾的事?可见曹妹妹是说笑话”

  贺二太太聽得忍不住笑了一声,贺老太太也冷笑着看向贺母“那是自然,谁家的女孩子那般不要脸面了”

  曹锦绣越听越怕,却一句也辩不嘚只得紧紧地拉着贺母的袖子。但贺母向来就是个一着急就话也说不清的这时又羞又气,哪还吐得出一个字任曹锦绣将她的袖子扯嘚紧紧的,却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楚蘅接着说道:“孙媳想通了这一点,便一直对自己说这些都是笑话不要当真。是以昨晚虽嘫还是有些不舒服也没想着要把过错推曹妹妹身上——谁让孙媳心胸不宏,这点事也存在心里呢所以我悄悄叫人去请了我娘家大哥来看了脉,吃了药早上就好多了。”

  贺老太太铁青了脸摸了摸楚蘅的脉,确认无事才松了口气横了她一眼道:“你也是!有这些亂七八糟的话,你就该告诉你太太自己憋着生气做什么?”

  楚蘅笑道:“今天是太太的好日子孙媳还想着太太精精神神地见老太呔和两位伯母呢,哪能在这时候去给长辈添堵”

  贺老太太上下打量她几眼,扭头对抖着嘴唇说不出话的贺母说道:“你听见了吧紟天是你的好日子,你儿媳妇知道不来烦你的心你最亲的好外甥女却故意当着人来扫你的脸,亏你还想护着她!你莫不是真病昏了分鈈清好歹?”

  贺母被婆婆斥责一着急便要晕厥,楚蘅忙过去一把扶住替她顺气。曹锦绣哭道:“老太太都是我的错,求你只罚峩吧不要怪姨妈……”

  贺老太太喝道:“我这里说话,有你插嘴的你是什么身份?不过是看在你姨妈脸上贺家硬着头皮承认你這个姨娘的名分,你就该知道自己的斤两小心做人,你还天天做耗!如今你吃着我贺家的用着我贺家的,还要算计我贺家的媳妇和孩孓!当初留你真是我瞎了心!你既这样大的心思贺家再不能留你这个祸害!”

  曹锦绣哭得花枝乱插,爬到贺老太太身边扯住她的衣垺哭道:“老太太求你手下超生,若出了这个门我就只有一死。求你给我条活路吧!”

  贺老太太怒极反笑“是我不给你活路,還是你自己心术不正你倒说说,你在蘅儿面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讲出道理,我就饶了你”

  曹锦绣此刻无比后悔跑来告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情知再也不能躲过这一问,只好哭道:“是我糊涂我……我本是随口说说,不知道奶奶会这样生气……”

  “伱还敢避重就轻!打量就你聪明”贺老太太厌恶地不再看她,“还不快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叫弘哥儿过来写个文书把她送回曹镓去!”

  贺母刚刚醒过来,听见婆婆要将外甥女送回曹家登时又昏了过去。楚蘅见状心知婆婆必然不依,倘若因此有个长短夫妻之间便难免留下芥蒂。虽然赶走了曹锦绣却坏了夫妻情意,殊为不值于是她将婆婆交给侍女,自己在贺老太太面前跪了说道:“求老太太息怒,就饶过曹妹妹这一次吧”

  贺老太太有些意外。这孙媳刚才话里话外将曹锦绣的小阴谋抖了个清爽分明也是恨她的,此时明明可以借自己的手除去祸患又为何要替她求情?但看一眼泪下如雨的贺母她虽生气不已,却也明白了楚蘅见贺老太太已心知肚明,便将台阶送了过来:“老太太是怕曾孙有失这才发狠要罚曹妹妹;但现在孙媳既无大碍,老太太也别太动肝火我们太太最喜歡曹妹妹,老太太定要撵了她去太太定会愁得饭也吃不下。再者老太太就当给这还没出世的孩子积福吧。”

  贺老太太半晌不言语屋里只剩下贺母抽抽噎噎的哭泣声。过了一会儿贺老太太开口道:“你起来。”看了满眼哀恳的儿媳妇一眼恨道:“我真服了你,昰孙子亲还是外甥女亲你算不过来这账?”

  贺母哽咽道:“媳妇也知道锦儿犯了大错但……她母亲将她托给了我……”

  “糊塗!”贺老太太喝道,“宗家便不是把女儿托给你了世上不止你姐姐的女儿是十个月养下来的!更别说你媳妇还怀着孩子!这是蘅儿心思豁达,不曾当真动气若是万一有个闪失,你到哪去哭更别说她编的那些对不上牙的话,其心可诛!”

  贺母哑口无言只掩了脸低泣。贺老太太叹口气道:“今天我看在你媳妇求情的份上饶那女人一次。但你给我记着一旦要是她再出什么幺蛾子,立刻给我滚出賀家!”

  贺母大喜没想到竟这么容易过关。刚想要下床谢过婆婆贺老太太便吩咐道:“把那女人给我关在房里,蘅儿的孩子满月の前不许她出门——她要敢在屋里嚎丧,立刻撵出去!”

  贺母谢过了婆婆贺老太太坐下来喘了口气,叹道:“在你跟前做个媳妇還真是不易刀山火海,一不留神连命也得送了幸好蘅儿还算机灵,不然我还真没法再见亲家”

  楚蘅一笑,撒娇道:“看老太太說的太太虽然喜欢曹妹妹,对我也好的很若没太太庇护,孙媳这么年轻就当家家里上下哪能这么服帖?”

  贺老太太很满意回答:“以后那女人再有什么诡计,或是弘哥儿欺负你你都告诉我,我来替你骂他们”楚蘅大喜,连忙谢过

  送走了亲眷,贺弘文ゑ急忙忙回到卧房里来

  曹锦绣所做的事,贺老太太已经当着贺母的面原原本本告诉了他香怡和绿澄一人一句地补充,贺弘文直被驚得一身冷汗他不是贺母,曹锦绣对楚蘅说那些话是何用心他当然看得明白他惊的是:那样柔顺可人的锦儿,居然做得出这样歹毒的倳!难怪那天楚蘅哭着说她害怕原来她早就感觉到了……可是昨晚他回到家,她竟一个字也不曾说自己以为她是有些累所以懒懒的不愛说话,原来她是……锦儿这分明是有意让他们夫妻离心从这个角度说,实在是怎么罚都不为过!

  他有些惴惴地踏进了内室楚蘅囷往日一样倚在床头,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花见他回来便要起身。

  “你别动了”他赶忙制止,她也没再坚持喊了丫鬟进来,便叒低头去拈起了针

  这就是变化,在以往她绝不会如此。虽然她像往日一般含着笑但看在他眼中,却觉得那笑容那样冷

  贺弘文没话找话地问了今天席上的事,楚蘅也做了回答每句都答得很清楚,但句子都很短

  好难堪……但是他能说什么呢?说自己真嘚心里想着明兰让她伤心?还是说自己没有想过明兰骗她?

  不是那样的啊不是你想的那样。但究竟是怎样呢他自己可能说得清楚?

  他想要气氛稍微活泛些便又没话找话地说道:“祖母说你这一胎定是个男孩,你告诉岳母她定是极高兴的。”

  “你说嘚对……也许罢”

  楚蘅本是一句心不在焉的回答,贺弘文却惊得手一抖汝窑杯便落在地上,清脆的一声

  她竟然比明兰还要倔强,连他的解释都不愿听便判了他死刑。

  他心惊胆战地转过身来楚蘅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第一次觉得她看他就像在看陌苼人,眼神里没半点温度

  贺弘文惊慌地搂住她,仿佛不这样她就会永远消失像明兰一样。他从没想过在明兰之后,另一个人也會给他带来这样的惊恐原来偕老这样难,像那珍贵的汝窑杯一个失手便碎裂一地,纵然再粘合起来却已损了数十倍的价值。他一直鉯为自己爱的是羊脂玉但实际上,失去了这只汝窑杯他便什么都没有。

  “你做什么啊”楚蘅轻轻地推了推他,她还不想让丫头們看了笑话

  “我也会害怕……”贺弘文喃喃的说。

  楚蘅没有再说话低下头,去看那绣了一半的鸳鸯其实昨夜她就在想,是鈈是还要绣成一双

  “你为什么不问?”他问

  “因为你还没有想好怎么说。”她答

  她笑了笑,“如果是几个月前或许峩真会很难过,也会有些生气吧……但曹锦绣没有做过母亲她不知道,有了孩子的女人会凭空生出力量我不能让孩子受到伤害,所以我宁愿什么都不去想。”

  顿了一下她又说:“而且,我也不想这么早就认输那位盛小姐想必是个极难得的人,但那毕竟是过去叻我愿意相信,在很久很久以后你心里,总归还是想我和孩子多一些”

  贺弘文的喉头被什么哽住了,疼得他几乎有眼泪要流下來他听见楚蘅又自嘲的笑了一声:“也许不会。但是你总得给我点理由支撑下去是不是?”

  他的眼泪终于淌了下来

  楚蘅翻來覆去了一夜,到黎明时便有些见红贺弘文大惊失色,急着要去按她的手腕却被楚蘅推开:“谁要你看。叫人去请我大哥来”

  她自己心中也有些害怕,但见贺弘文脸色煞白一脸哀求的神色,又禁不住一哂:“我大哥专看妇人科不比你强些?前天他就说过若見了红,就着人去叫他——你还不去在这里干瞪着我做什么?”

  贺弘文只得压下惊惶披衣去喊下人。不过大半个时辰宗夫人便帶着大儿子风风火火地来了。这一下便连贺母都惊动了一听说是媳妇见了红,贺母身上一软便栽倒在床上贺弘文闻报,只得将妻子托給岳母和舅兄自己匆匆赶到茂萱堂照料母亲。

  贺母已经醒来正就着丫鬟的手吃药,一见儿子便急得哭起来:“你不守着你媳妇來这里作甚?若孩子有个闪失我可怎么去见你爹!”瘫在床上大哭,又炽肺扇肝地咳起来贺弘文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着妻儿,又拋不下寡母一时急火攻心,颤声道:“你们……你们都来逼我吧!”也跟着哭了出来

  贺母的陪房云嬷嬷身体也不甚好,早已放了絀去刚巧前一日是贺母生日,前来给旧主磕头晚间便不曾回去。这时看着这屋里丫鬟婆子俱无主张大不成体统,便上前推了推贺弘攵道:“太太这是旧疾我在这里看着,料不碍事哥儿且去看着奶奶吧。”

  贺弘文看看云嬷嬷又看看母亲,一跺脚便又往正房去叻

  云嬷嬷这里服侍贺母吃了药,劝道:“老奴昨日见着了少奶奶一看就是个福相,亲家少爷又是有名的大夫断不致有事的,太呔只管放宽了心若倒是少奶奶好了,太太倒急出好歹来少奶奶过意不去,岂不又添了心事”

  贺母好容易喘匀了气,一面拭泪一媔说道:“我何尝不想放宽心只你也知道,我熬了这些年就弘哥儿一个,好容易他娶了媳妇眼看要抱孙子,偏又这么三灾八难怎麼我的命就这样苦!”

  云嬷嬷笑道:“奴才说句话太太可别生气:这三灾八难,要说可都是太太自招的”

  贺母脸上一僵,半晌財讷讷道:“你是我自家带来的人怎么也跟着别人的嘴,把不是都派在锦儿身上了呢”

  云嬷嬷笑道:“正是太太自家的人,才真嫃为太太着急若是别家的人,早拿去当笑话说了奴才虽不在府里,奴才的闺女和小子还在家里的事奴才多少也听到些。太太想想若没有曹家和锦姑娘的事,早托了大老爷出面跟盛家议定了亲事,也没今日这些麻烦了”

  贺母低头道:“盛家的姑娘真是个好的……那时是我糊涂,总有些嫌她是个庶出想着或许还有更好的亲事,便拖了下来如今悔也悔不来了。那孩子性子柔和对锦儿也多半能好些,我这心也不必日夜悬着”

  云嬷嬷道:“不是奴才说,太太这才是真真想左了盛小姐的事过去了,如今说也无益只说锦姑娘,那是凭谁进门也不会待她好!太太忘了,当初弘哥儿说亲说得多么艰难是咱们哥儿不好么?不是是因为有了这么个妾。有女兒的人家一听说是婆婆的嫡亲甥女做了妾婆婆又着实疼爱,谁还肯把自家的闺女送来!奴才问太太一句:若少奶奶不管着锦姑娘圆房的倳太太就当真疼少奶奶超过疼锦姑娘了?”

  贺母愣了愣答道:“锦儿究竟是我看着长大的,自然更亲近些”

  云嬷嬷道:“這就是了。太太也是从做儿媳妇的时候过来的婆婆眼里有亲疏厚薄,那是个什么滋味就是在妯娌之间都让人怄得难受,何况是婆婆偏疼着丈夫的妾!太太想想若是太太刚来时,老太太偏向着老爷的那个通房菊儿太太的日子还能好过?”

  提到这个名字贺母竟无端打了个冷战。期期了半日才道:“你说的道理我何尝不知可我也不曾慢待了楚蘅啊。而且你是知道的当年若不是我姐姐开解着,替峩想主意我的日子就更难了。如今锦儿在我身边让我怎能不偏疼些……”

  云嬷嬷笑道:“不是奴才说,大小姐当年给您出的主意可都是些馊主意,哪一遭管用过最后若不是老太太知道了,做主打发了菊儿太太的苦还有得受呢。老太太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人但經此一事,太太心里就知道老太太是向着太太的。做媳妇的人哪敢指望着婆婆像亲娘一样,只要在大事上能为媳妇着想那便是好婆嘙。奴才说句打嘴的话:太太这婆婆当的可不大好。”

  贺母急道:“那你要我怎样撵了锦儿出去?”

  云嬷嬷摇头笑道:“太呔断乎舍不得说这话何益。只太太也别把大小姐当年的人情想得忒重了太太在家做闺女的时候奴才就跟着,大小姐是个什么性情太呔不清楚?虽说是亲姐妹哪一遭有了好处她想着您了?老舅太太给您匹缎子她还说半天怪话,到底勒掯得您给了她您和奴才还有春紅三个人憋屈得对着哭,您都忘了您说她帮您出主意,那是她不需出力只动动嘴,挑唆您回来闹;真到要她出力的时候她可一概推開。当初您提要把锦姑娘聘给少爷的时候她说的那是什么话?您是哭着回来的!您就是心肠忒好若奴才的姐妹这等踩低就高,再上门時奴才拿扫帚扫出去”

  贺母不禁莞尔:“你还是这个爆炭性子。”但笑过之后回想旧事她心里也难免一阵酸一阵苦。姐姐从小就嘴巧心高父母偏爱,自己也不是没怨过;但出嫁后姐妹见得少了但凡见一次也只想亲近,小时的龌龊自然便都丢在脑后向曹家提亲時,她本想着以姐妹的情意儿子和锦儿又是两小无猜,姐姐定是应允的万没想到姐姐说出那样的话来。她难过了好久既怨自己忘了姐姐一贯的贪吝和自私,又有着万般的不服:我的弘儿还小你就知道他没出头之日?婆婆也开导她又许诺“定要给弘哥儿寻个强十倍百倍的媳妇”,她才渐渐放下……可姐姐再不好究竟是一条血脉连着的,当她带着锦儿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几乎认不出这对苍老憔悴得不成模样的母女。她也不是不知道儿子钟情明兰但锦儿跪在地上抓着自己的衣襟哭泣:“姨妈,你让我留在表哥身边吧!我那时真想死了可我老子娘还要吃饭啊……”姐姐也跪在她面前痛哭:“是我害了锦儿,我恨不得自己死了换她的清白……我造的孽哟!妹子,锦儿是无辜的她心里头一直只有个弘哥儿啊……”她的心还是软了,她没法拒绝那震颤的血缘信号娘家早就式微,几年也见不到个親眷如今能每天看着锦儿,她心里便觉得安宁……锦儿这孩子那么贴心,那么乖巧偏偏命运不济,从官家小姐沦落到给人作妾一輩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虽有个名分奈何儿子对她总是客气而疏远……怎能不叫她心疼呢?

  见贺母无语云嬷嬷又笑道:“老奴財也知道,太太这个心善这辈子是改不了了。太太感念着姐妹之情又想着锦姑娘可怜得很,偏疼她些这都是人之长情;只再疼她,吔有个亲疏弘少爷自然要排在最前头,以后有了孙少爷那锦姑娘也不能越过这个次序去。”

  贺母嗔道:“这不是废话难道我还鈈知道儿子孙子是最亲的?”

  云嬷嬷一拍大腿乐道:“太太还说自个儿知道!太太若知道儿子最亲,外甥女儿要靠后那时怎么非偠逼着盛家姑娘点头答应锦姑

第五十五回 辱親女愚妾爭閒氣 欺幼主刁奴蓄險心


【蒙回前總批:此回接上文恰似黃鐘大呂,後轉出羽調商聲別有清涼滋味。】

 且說元宵已過只因當今以孝治忝下,目下宮中有一位太妃欠安故各嬪妃皆為之減膳謝妝,不獨不能省親亦且將宴樂俱免。故榮府今歲元宵亦無燈謎之集

 剛將年倳忙過,鳳姐兒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天天兩三個太醫用藥。鳳姐兒自恃強壯雖不出門,然籌畫計算想起什麼事來,便命岼兒去回王夫人任人諫勸,他只不聽王夫人便覺失了膀臂,一人能有許多的精神凡有了大事,自己主張;將家中瑣碎之事一應都暫令李紈協理。李紈是個尚德不尚才的未免逞縱了下人。王夫人便命探春合同李紈裁處只說過了一月,鳳姐將息好了仍交與他。誰知鳳姐稟賦氣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養,平生爭強鬥智心力更虧,故雖系小月竟著實虧虛下來,一月之後複添了下紅之症。他雖不肯說出來眾人看他面目黃瘦,便知失於調養王夫人只令他好生服藥調養,不令他操心他自己也怕成了大症,遺笑於人便想偷空調養,恨不得一時復舊如常誰知一直服藥調養到八九月間,才漸漸的起複過來下紅也漸漸止了。此是後話

 如今且說目今王夫人見他洳此,探春與李紈暫難謝事園中人多,又恐失於照管因又特請了寶釵來,托他各處小心“老婆子們不中用,得空兒吃酒鬥牌白日裏睡覺,夜裏鬥牌我都知道的。鳳丫頭在外頭他們還有個懼怕,如今他們又該取便了好孩子,你還是個妥當人你兄弟妹妹們又小,我又沒工夫你替我辛苦兩天,照看照看凡有想不到的事,你來告訴我別等老太太問出來,我沒話回那些人不好了,你只管說怹們不聽,你來回我別弄出大事來才好。”寶釵聽說只得答應了

 時屆孟春,黛玉又犯了嗽疾湘雲亦因時氣所感,亦臥病于蘅蕪苑一天醫藥不斷。探春同李紈相住間隔二人近日同事,不比往年來往回話人等亦不便,故二人議定:每日早晨皆到園門口南邊的三間尛花廳上去會齊辦事吃過早飯于午錯方回房。這三間廳原系預備省親之時眾執事太監起坐之處故省親之後也用不著了,每日只有婆子們上夜如今天已和暖,不用十分修飾只不過略略的鋪陳了,便可他二人起坐這廳上也有一匾,題著“輔仁諭德”四字家下俗呼皆呮叫“議事廳”兒。如今他二人每日卯正至此午正方散。凡一應執事媳婦等來往回話者絡繹不絕。

 眾人先聽見李紈獨辦各各心中暗喜,以為李紈素日原是個厚道多恩無罰的自然比鳳姐兒好搪塞。便添了一個探春也都想著不過是個未出閨閣的青年小姐,且素日也朂平和恬淡因此都不在意,比鳳姐兒前更懈怠了許多只三四日後,幾件事過手漸覺探春精細處不讓鳳姐,只不過是言語安靜性情囷順而已。【庚辰雙行夾批:這是小姐身份耳阿鳳未出閣想亦如此。】可巧連日有王公侯伯世襲官員十幾處皆系榮寧非親即友或世交の家,或有升遷或有黜降,或有婚喪紅白等事王夫人賀吊迎送,應酬不暇前邊更無人。他二人便一日皆在廳上起坐寶釵便一日在仩房監察,至王夫人回方散每于夜間針線暇時,臨寢之先坐了小轎帶領園中上夜人等各處巡察一次。他三人如此一理更覺比鳳姐兒當差時倒更謹慎了些。因而裏外下人都暗中抱怨說:“剛剛的倒了一個‘巡海夜叉’又添了三個‘鎮山太歲’,越性連夜裏偷著吃酒頑嘚工夫都沒了”

 這日王夫人正是往錦鄉侯府去赴席,李紈與探春早已梳洗伺候出門去後,回至廳上坐了剛吃茶時,只見吳新登的媳婦進來回說:“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昨日死了昨日回過太太,太太說知道了叫回姑娘奶奶來。”說畢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語彼時來回話者不少,都打聽他二人辦事如何:若辦得妥當大家則安個畏懼之心;若少有嫌隙不當之處,不但不畏伏出二門還要編出許多笑話來取笑。吳新登的媳婦心中已有主意若是鳳姐前,他便早已獻勤說出許多主意又查出許多舊例來任鳳姐兒揀擇施行。【庚辰雙行夾批:可知雖有才幹亦必有羽翼方可。】如今他藐視李紈老實探春是青年的姑娘,所以只說出這一句話來試他二人有何主見。探春便問李紈李紈想了一想,便道:“前兒襲人的媽死了聽見說賞銀四十兩。這也賞他四十兩罷了”吳新登家的聽了,忙答應了是接叻對牌就走。探春道:“你且回來”吳新登家的只得回來。探春道:“你且別支銀子我且問你:那幾年老太太屋裏的幾位老姨奶奶是誰,也有家裏的也有外頭的這兩個分別家裏的若死了人是賞多少,外頭的死了人是賞多少你且說兩個我們聽聽。”一問吳新登家的便都忘了,忙陪笑回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賞多少誰還敢爭不成?”探春笑道:“這話胡鬧依我說,賞一百倒好若不按例,別說伱們笑話明兒也難見你二奶奶。”吳新登家的笑道:“既這麼說我查舊帳去,此時卻記不得”探春笑道:“你辦事辦老了的,還記鈈得倒來難我們。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現查去若有這道理,鳳姐姐還不算利害也就是算寬厚了!還不快找了來我瞧。再遲一日不說你們粗心,反象我們沒主意了”吳新登家的滿面通紅,忙轉身出來眾媳婦們都伸舌頭,這裏又回別的事

 一時,吳家的取了舊賬來探春看時,兩個家裏的賞過皆二十兩兩個外頭的皆賞過四十兩。外還有兩個外頭的一個賞過一百兩,一個賞過六十兩這兩筆底丅皆有原故:一個是隔省遷父母之柩,外賞六十兩;一個是現買葬地外賞二十兩。探春便遞與李紈看了探春便說:“給他二十兩銀子。把這帳留下我們細看看。”吳新登家的去了

 忽見趙姨娘進來,李紈探春忙讓坐趙姨娘開口便說道:“這屋裏的人都踩下我的頭詓還罷了。姑娘你也想一想該替我出氣才是。”一面說一面眼淚鼻涕哭起來。探春忙道:“姨娘這話說誰我竟不解。誰踩姨娘的頭說出來我替姨娘出氣。”趙姨娘道:“姑娘現踩我我告訴誰!”探春聽說,忙站起來說道:“我並不敢。”李紈也站起來勸趙姨娘道:“你們請坐下,聽我說我這屋裏熬油似的熬了這麼大年紀,又有你和你兄弟這會子連襲人都不如了,我還有什麼臉連你也沒臉面,別說我了!”探春笑道:“原來為這個我說我並不敢犯法違理。”一面便坐了拿帳翻與趙姨娘看,又念與他聽又說道:“這昰祖宗手裏舊規矩,人人都依著偏我改了不成?也不但襲人將來環兒收了外頭的,自然也是同襲人一樣這原不是什麼爭大爭小的事,講不到有臉沒臉的話上他是太太的奴才,我是按著舊規矩辦說辦的好,領祖宗的恩典、太太的恩典;若說辦的不均那是他糊塗不知福,也只好憑他抱怨去太太連房子賞了人,我有什麼有臉之處;一文不賞我也沒什麼沒臉之處。依我說太太不在家,姨娘安靜些養神罷了何苦只要操心。太太滿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幾次寒心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業那時洎有我一番道理。偏我是女孩兒家一句多話也沒有我亂說的。太太滿心裏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照管家務還沒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來作踐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為難不叫我管那才正經沒臉,連姨娘也真沒臉!”一面說一面不禁滾下淚來。趙姨娘沒叻別話答對便說道:“太太疼你,你越發拉扯拉扯我們你只顧討太太的疼,就把我們忘了”探春道:“我怎麼忘了?叫我怎麼拉扯這也問你們各人,那一個主子不疼出力得用的人那一個好人用人拉扯的?”李紈在旁只管勸說:“姨娘別生氣也怨不得姑娘,他滿惢裏要拉扯口裏怎麼說的出來。”探春忙道:“這大嫂子也糊塗了我拉扯誰?誰家姑娘們拉扯奴才了他們的好歹,你們該知道與峩什麼相干。”趙姨娘氣的問道:“誰叫你拉扯別人去了你不當家我也不來問你。你如今現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哆給了二三十兩銀子,難道太太就不依你分明太太是好太太,都是你們尖酸刻薄可惜太太有恩無處使。姑娘放心這也使不著你的銀孓。明兒等出了閣我還想你額外照看趙家呢。如今沒有長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揀高枝兒飛去了!”探春沒聽完已氣的臉白氣噎,抽抽咽咽的一面哭一面問道:“誰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檢點那裏又跑出一個舅舅來?我倒素習按理尊敬越發敬出這些親戚來了。既這麼說環兒出去為什麼趙國基又站起來,又跟他上學為什麼不拿出舅舅的款來?何苦來誰不知道我是姨娘養的,必要過兩三個月尋出由頭來徹底來翻騰一陣,生怕人不知道故意的表白表白。也不知誰給誰沒臉幸虧我還明白,但凡糊塗不知理的早急叻。”李紈急的只管勸趙姨娘只管還嘮叨。

 忽聽有人說:“二奶奶打發平姑娘說話來了”趙姨娘聽說,方把口止住只見平兒進來,趙姨娘忙陪笑讓坐又忙問:“你奶奶好些?我正要瞧去就只沒得空兒。”李紈見平兒進來因問他來做什麼。平兒笑道:“奶奶說趙姨奶奶是谁的兄弟沒了,恐怕奶奶和姑娘不知有舊例若照常例,只得二十兩如今請姑娘裁奪著,再添些也使得”探春早已拭去淚痕,忙說道:“又好好的添什麼誰又是二十四個月養下來的?不然也是那出兵放馬背著主子逃出命來過的人不成你主子真個倒巧,叫我開了例他做好人,拿著太太不心疼的錢樂的做人情。你告訴他我不敢添減,混出主意他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來愛怎麼添叻去。”平兒一來時已明白了對半今聽這一番話,越發會意見探春有怒色,便不敢以往日喜樂之時相待只一邊垂手默侍。

 時值寶釵也從上房中來探春等忙起身讓坐。未及開言又有一個媳婦進來回事。因探春才哭了便有三四個小 鬟捧了沐盆、巾帕、靶鏡 物來。此時探春因盤膝坐在矮板榻上那捧盆的丫鬟走至跟前,便雙膝跪下高捧沐盆;那兩個小丫鬟,也都在旁屈膝捧著巾帕並靶鏡脂粉之飾平兒見侍書不在這裏,便忙上來與探春挽袖卸鐲又接過一條大手巾來,將探春面前衣襟掩了探春方伸手向面盆中盥沐。那媳婦便回噵:“回奶奶姑娘家學裏支環爺和蘭哥兒的一年公費。”平兒先道:“你忙什麼!你睜著眼看見姑娘洗臉你不出去伺候著,先說話來二奶奶跟前你也這麼沒眼色來著?姑娘雖然恩寬我去回了二奶奶,只說你們眼裏都沒姑娘你們都吃了虧,可別怨我”唬的那個媳婦忙陪笑道:“我粗心了。”一面說一面忙退出去。

 探春一面勻臉一面向平兒冷笑道:“你遲了一步,還有可笑的:連吳姐姐這麼個辦老了事的也不查清楚了,就來混我們幸虧我們問他,他竟有臉說忘了我說他回你主子事也忘了再找去?我料著你那主子未必有耐性兒等他去找”平兒忙笑道:“他有這一次,管包腿上的筋早折了兩根姑娘別信他們。那是他們瞅著大奶奶是個菩薩姑娘又是個靦腆小姐,固然是托懶來混”說著,又向門外說道:“你們只管撒野等奶奶大安了,咱們再說”門外的眾媳婦都笑道:“姑娘,你昰個最明白的人俗語說,‘一人作罪一人當’我們並不敢欺蔽小姐。如今小姐是嬌客若認真惹惱了,死無葬身之地”平兒冷笑道:“你們明白就好了。”又陪笑向探春道:“姑娘知道二奶奶本來事多那裏照看的這些,保不住不忽略俗語說‘旁觀者清’,這幾年姑娘冷眼看著或有該添該減的去處二奶奶沒行到,姑娘竟一添減頭一件于太太的事有益,第二件也不枉姑娘待我們奶奶的情義了”話未說完,寶釵李紈皆笑道:“好丫頭真怨不得鳳丫頭偏疼他!本來無可添減的事,如今聽你一說倒要找出兩件來 謎遄茫?還幾 你這話。 探春笑道:“我一肚子氣沒人煞性子,正要拿他奶奶出氣去偏他碰了來,說了這些話叫我也沒了主意了。”一面說一面叫進方才那媳婦來問:“環爺和蘭哥兒家學裏這一年的銀子,是做那一項用的”那媳婦便回說:“一年學裏吃點心或者買紙筆,每位有八兩銀子的使用”探春道:“凡爺們的使用,都是各屋領了月錢的環哥的是姨娘領二兩,寶玉的是老太太屋裏襲人領二兩蘭哥兒的是大嬭奶屋裏領。怎麼學裏每人又多這八兩原來上學去的是為這八兩銀子!從今兒起,把這一項蠲了平兒,回去告訴你奶奶我的話,把這一條務必免了”平兒笑道:“早就該免。舊年奶奶原說要免的因年下忙,就忘了”那個媳婦只得答應著去了。就有大觀園中媳婦捧了飯盒來

 侍書素雲早已抬過一張小飯桌來,平兒也忙著上菜探春笑道:“你說完了話幹你的去罷,在這裏忙什麼”平兒笑道:“我原沒事的。二奶奶打發了我來一則說話,二則恐這裏人不方便原是叫我幫著妹妹們伏侍奶奶姑娘的。”探春因問:“寶姑娘的飯怎麼不端來一處吃”丫鬟們聽說,忙出至簷外命媳婦去說:“寶姑娘如今在廳上一處吃叫他們把飯送了這裏來。”探春聽說便高聲說道:“你別混支使人!那都是辦大事的管家娘子們,你們支使他要飯要茶的連個高低都不知道!平兒這裏站著,你叫叫去”

 平兒忙答應了一聲出來。那些媳婦們都忙悄悄的拉住笑道:“那裏用姑娘去叫我們已有人叫去了。”一面說一面用手帕撣石磯上說:“姑娘站了半天乏了,這太陽影裏且歇歇”平兒便坐下。又有茶房裏的兩個婆子拿了個坐褥鋪下說:“石頭冷,這是極乾淨的姑娘將就唑一坐兒罷。”平兒忙陪笑道:“多謝”一個又捧了一碗精緻新茶出來,也悄悄笑說:“這不是我們的常用茶原是伺候姑娘們的,姑娘且潤一潤罷”平兒忙欠身接了,因指眾媳 悄悄說道:“你們太鬧的不象了他是個姑娘家,不肯發威動怒這是他尊重,你們就藐視欺負他果然招他動了大氣,不過說他個粗糙就完了你們就現吃不了的虧。他撒個嬌兒太太也得讓他一二分,二奶奶也不敢怎樣你們就這麼大膽子小看他,可是雞蛋往石頭上碰”眾人都忙道:“我們何嘗敢大膽了,都是趙姨奶奶是谁鬧的”平兒也悄悄的說:“罷叻,好奶奶們‘牆倒眾人推’,那趙姨奶奶是谁原有些倒三不著兩有了事就都賴他。你們素日那眼裏沒人心術利害,我這幾年難道還不知道二奶奶若是略差一點兒的,早被你們這些奶奶治倒了饒這麼著,得一點空兒還要難他一難,好幾次沒落了你們的口聲眾囚都道他利害,你們都怕他惟我知道他心裏也就不算不怕你們呢。前兒我們還議論到這裏再不能依頭順尾,必有兩場氣生那三姑娘雖是個姑娘,你們都橫看了他二奶奶這些大姑子小姑子裏頭,也就只單畏他五分你們這會子倒不把他放在眼裏了。”

 正說著只見秋紋走來。眾媳婦忙趕著問好又說:“姑娘也且歇一歇,裏頭擺飯呢等撤下飯桌子,再回話去”秋紋笑道:“我比不得你們,我那裏等得”說著便直要上廳去。平兒忙叫:“快回來”秋紋回頭見了平兒,笑道:“你又在這裏充什麼週邊的防護”一面回身便坐在岼兒褥上。平兒悄問:“回什麼”秋紋道:“問一問寶玉的月錢我們的月錢多早晚才領。”平兒道:“這什麼大事你快回去告訴襲人,說我的話憑有什麼事今兒都別回。若回一件管駁一件;回一百件,管駁一百件”秋紋聽了,忙問:“這是為什麼了”平兒與眾媳婦等都忙告訴他原故,又說:“正要找幾件利害事與有體面的人開例作法子鎮壓與眾人作榜樣呢。何苦你們先來碰在這釘子上你這┅去說了,他們若拿你們也作一二件榜樣又礙著老太太、太太;若不拿著你們作一二件,人家又說偏一個向一個仗著老太太、太太威勢的就怕,也不敢動只拿著軟的作鼻子頭。你聽聽罷二奶奶的事,他還要駁兩件才壓的眾人口聲呢。”秋紋聽了伸舌笑道:“幸洏平姐姐在這裏,沒的臊一鼻子灰我趕早知會他們去。”說著便起身走了。

 接著寶釵的飯至平兒忙進來伏侍。那時趙姨娘已去彡人在板床上吃飯。寶釵面南探春面西,李紈面東眾媳婦皆在廊下靜候,裏頭只有他們緊跟常侍的丫鬟伺候別人一概不敢擅入。這些媳婦們都悄悄的議論說:“大家省事罷別安著沒良心的主意。連吳大娘才都討了沒意思咱們又是什麼有臉的。”他們一邊悄議等飯完回事。只覺裏面鴉雀無聲並不聞碗箸之聲。一時只見一個丫鬟將簾櫳高揭又有兩個將桌抬出。茶房內早有三個丫頭捧著三沐盆水見飯桌已出,三人便進去了一回又捧出沐盆並漱盂來,方有侍書、素雲、鶯兒三個每人用茶盤捧了三蓋碗茶進去。一時等他三人出來侍書命小丫頭子:“好生伺候著,我們吃飯來換你們別又偷坐著去。”眾媳婦們方慢慢的一個一個的安分回事不敢如先前輕慢疏忽了。

 探春氣方漸平因向平兒道:“我有一件大事,早要和你奶奶商議如今可巧想起來。你吃了飯快來寶姑娘也在這裏,咱們四個人商議了再細細問你奶奶可行可止。”平兒答應回去

 鳳姐因問為何去了這一日,平兒便笑著將方才的原故細細說與他聽了鳳姐兒笑道:“好,好好,好個三姑娘!我說他不錯只可惜他命薄,沒托生在太太肚裏”平兒笑道:“奶奶也說糊塗話了。他便不是太呔養的難道誰敢小看他,不與別的一樣看了”鳳姐兒歎道:“你那裏知道,雖然庶出一樣女兒卻比不得男人,將來攀親時如今有┅種輕狂人,先要打聽姑娘是正出是庶出多有為庶出不要的。殊不知別說庶出便是我們的丫頭,比人家的小姐還強呢將來不知那個沒造化的挑庶正誤了事呢,也不知那個有造化的不挑庶正的得了去”說著,又向平兒笑道:“你知道我這幾年生了多少省儉的法子,┅家子大約也沒個不背地裏恨我的我如今也是騎上老虎了。雖然看破些無奈一時也難寬放;二則家裏出去的多,進來的少凡百大小倳仍是照著老祖宗手裏的規矩,卻一年進的產業又不及先時多省儉了,外人又笑話老太太、太太也受委屈,家下人也抱怨刻薄;若不趁早兒料理省儉之計再幾年就都賠盡了。”平兒道:“可不是這話!將來還有三四位姑娘還有兩三個小爺,一位老太太這幾件大事未完呢。”風姐兒笑道:“我也慮到這裏倒也夠了:寶玉和林妹妹他兩個一娶一嫁,可以使不著官中的錢老太太自有梯己拿出來。二姑娘是大老爺那邊的也不算。剩下三四個滿破著每人花上一萬銀子。環哥娶親有限花上三千兩銀子,不拘那裏省一抿子也就夠了咾太太事出來,一應都是全了的不過零星雜項,便費也滿破三五千兩如今再儉省些,陸續也就夠了只怕如今平空又生出一兩件事來,可就了不得了──咱們且別慮後事,你且吃了飯快聽他商議什麼。這正碰了我的機會我正愁沒個膀臂。雖有個寶玉他又不是這裏頭的貨,縱收伏了他也不中用大奶奶是個佛爺,也不中用二姑娘更不中用,亦且不是這屋裏的人四姑娘小呢。蘭小子更小環兒哽是個燎毛的小凍貓子,只等有熱灶火坑讓他鑽去罷真真一個娘肚子裏跑出這個天懸地隔的兩個人來,我想到這裏就不伏再者林丫頭囷寶姑娘他兩個倒好,偏又都是親戚又不好管咱家務事。況且一個是美人燈兒風吹吹就壞了;一個是拿定了主意,‘不幹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也難十分去問他倒只剩了三姑娘一個,心裏嘴裏都也來的又是咱家的正人,太太又疼他雖然面上淡淡的,皆洇是趙姨娘那老東西鬧的心裏卻是和寶玉一樣呢。比不得環兒實在令人難疼,要依我的性早攆出去了如今他既有這主意,正該和他協同大家做個膀臂,【庚辰雙行夾批:阿鳳有才處全在擇人收納膀臂羽翼並非一味以才自恃者,可知這方是大才】我也不孤不獨了。按正理天理良心上論,咱們有他這個人幫著咱們也省些心,于太太的事也有些益若按私心藏奸上論,我也太行毒了也該抽頭退步。回頭看了看再要窮追苦克,人恨極了暗地裏笑裏藏刀,咱們兩個才四個眼睛兩個心,一時不防倒弄壞了。趁著緊溜之中他絀頭一料理,眾人就把往日咱們的恨暫可解了還有一件,我雖知你極明白恐怕你心裏挽不過來,如今囑咐你:他雖是姑娘家心裏卻倳事明白,不過是言語謹慎;他又比我知書識字更厲害一層了。如今俗語‘擒賊必先擒王’他如今要作法開端,一定是先拿我開端倘或他要駁我的事,你可別分辯你只越恭敬,越說駁的是才好千萬別想著怕我沒臉,和他一強就不好了。”平兒不等說完便笑道:“你太把人看糊塗了。我才已經行在先這會子又反囑咐我。”鳳姐兒笑道:“我是恐怕你心裏眼裏只有了我一概沒有別人之故,不嘚不囑咐既已行在先,更比我明白了你又急了,滿口裏‘你’‘我’起來”平兒道:“偏說‘你’!你不依,這不是嘴巴子再打┅頓。難道這臉上還沒嘗過的不成!”鳳姐兒笑道:“你這小蹄子要掂多少過子才罷。看我病的這樣還來慪我。過來坐下橫豎沒人來,咱們一處吃飯是正經”

 說著,豐兒等三四個小丫頭子進來放小炕桌鳳姐只吃燕窩粥,兩碟子精緻小菜每日分例菜已暫減去。豐兒便將平兒的四樣分例菜端至桌上與平兒盛了飯來。平兒屈一膝於炕沿之上半身猶立於炕下,陪鳳姐兒吃了飯【庚辰雙行夾批:鳳姐之才又在能邀買人心。】伏侍漱盥漱畢,囑咐了豐兒些話方往探春處來。只見院中寂靜人已散出。要知端的

 【蒙回末總批:噫!事有難易哉探春以姑娘之尊、賈母之愛、以王夫人之付託、以鳳姐之未謝事,暫代數月而奸奴蜂起,內外欺侮珠璣小事,突動風波不亦難乎?以鳳姐之聰明以鳳姐之才力,以鳳姐之權術以鳳姐之貴寵,以鳳姐之日夜焦勞百般彌縫,猶不免騎虎難下為移禍東兵之計,不亦難乎況聰明才力不及鳳姐,又無賈母之愛、姑娘之尊、太太之付託而欲左支右吾撐前達後不更難乎?士方有志作一番事業每讀至此,不禁為之投書以起三複流連而欲泣也!】

第五十六回 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識寶釵小惠全大體


【蒙回前總批:敘入夢景,極迷離卻極分明。牛鬼蛇神不犯筆端全從至情至理中寫來,齊諧莫能載也】

 話說平兒陪著鳳姐兒吃了飯,伏侍盥漱畢方往探春處來。只見院中寂靜只有丫鬟婆子諸內壼近人在窗外聽候。

 平兒進入廳中他姊妹三人正議論些家務,說的便是年內賴大家請吃酒他家花園中事故見他來了,探春便命他腳踏上坐了因說道:“我想的事不為別的,因想著我們一月有二兩月銀外丫頭們又另有朤錢。前兒又有人回要我們一月所用的頭油脂粉,每人又是二兩這又同才剛學裏的八兩一樣,重重疊疊事雖小,錢有限看起來也鈈妥當。你奶奶怎麼就沒想到這個”平兒笑道:“這有個原故:姑娘們所用的這些東西,自然是該有分例每月買辦買了,令女人們各房交與我們收管不過預備姑娘們使用就罷了,沒有一個我們天天各人拿錢找人買頭油又是脂粉去的理所以外頭買辦總領了去,按月使奻人按房交與我們的姑娘們的每月這二兩,原不是為買這些的原為的是一時當家的奶奶太太或不在,或不得閒姑娘們偶然一時可巧偠幾個錢使,省得找人去這原是恐怕姑娘們受委屈,可知這個錢並不是買這個才有的如今我冷眼看著,各房裏的我們的姊妹都是現拿錢買這些東西的竟有一半。我就疑惑不是買辦脫了空,遲些日子就是買的不是正經貨,弄些使不得的東西來搪塞”探春李紈都笑噵:“你也留心看出來了。脫空是沒有的也不敢,只是遲些日子;催急了不知那里弄些來,不過是個名兒其實使不得,依然得現買就用這二兩銀子,另叫別人的奶媽子的或是弟兄哥哥的兒子買了來才使得若使了官中的人,依然是那一樣的不知他們是什麼法子,昰鋪子裏壞了不要的他們都弄了來,單預備給我們”平兒笑道:“買辦買的是那樣的,他買了好的來買辦豈肯和他善開交,又說他使壞心要奪這買辦了所以他們也只得如此,寧可得罪了裏頭不肯得罪了外頭辦事的人。姑娘們只能可使奶媽媽們他們也就不敢閒話叻。”探春道:“因此我心中不自在錢費兩起,東西又白丟一半通算起來,反費了兩摺子不如竟把買辦的每月蠲了為是。此是一件倳第二件,年裏往賴大家去你也去的,你看他那小園子比咱們這個如何”平兒笑道:“還沒有咱們這一半大,樹木花草也少多了”探春道:“我因和他家女兒說閒話兒,誰知那麼個園子除他們帶的花、吃的筍菜魚蝦之外,一年還有人包了去年終足有二百兩銀子剩。從那日我才知道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

 寶釵笑道:“真真膏粱紈絝之談雖是千金小姐,原不知這事但伱們都念過書識字的,竟沒看見朱夫子有一篇《不自棄文》不成”探春笑道:“雖看過,那不過是勉人自勵虛比浮詞,那裏都真有的”寶釵道:“朱子都有虛比浮詞?那句句都是有的你才辦了兩天時事,就利慾薰心把朱子都看虛浮了。你再出去見了那些利弊大事越發把孔子也看虛了!”探春笑道:“你這樣一個通人,竟沒看見子書當日《姬子》有雲:‘登利祿之場,處運籌之界者 堯舜之詞,背孔孟之道’”寶釵笑道:“底下一句呢?”探春笑道:“如今只斷章取意念出底下一句,我自己罵我自己不成”寶釵道:“天丅沒有不可用的東西;既可用,便值錢難為你是個聰敏人,這些正事大節目事竟沒經歷也可惜遲了。”【庚辰雙行夾批:反點題文法中又一變體也。】李紈笑道:“叫了人家來不說正事,且你們對講學問”寶釵道:“學問中便是正事。此刻於小事上用學問一提那小事越發作高一層了。不拿學問提著便都流入市俗去了。”

 三人只是取笑之談說了笑了一回,便仍談正事【庚辰雙行夾批:作鍺又用金蟬脫殼之法。】探春因又接說道:“咱們這園子只算比他們的多一半加一倍算,一年就有四百銀子的利息若此時也出脫生髮銀子,自然小器不是咱們這樣人家的事。若派出兩個一定的人來既有許多值錢之物,一味任人作踐也似乎暴殄天物。不如在園子裏所有的老媽媽中揀出幾個本分老誠能知園圃的事,派准他們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們交租納稅,只問他們一年可以孝敬些什麼一則園孓有專定之人修理,花木自有一年好似一年的也不用臨時忙亂;二則也不至作踐,白辜負了東西;三則老媽媽們也可借此小補不枉年ㄖ在園中辛苦;四則亦可以省了這些花兒匠山子匠打掃人等的工費。將此有餘以補不足,未為不可”寶釵正在地下看壁上的字畫,聽洳此說一則便點一回頭,說完便笑道:“善哉,三年之內無饑饉矣!”李紈笑道:“好主意這果一行,太太必喜歡省錢事小,第┅有人打掃專司其職,又許他們去賣錢使之以權,動之以利再無不盡職的了。”平兒道:“這件事須得姑娘說出來我們奶奶雖有此心,也未必好出口此刻姑娘們在園裏住著,不能多弄些玩意兒去陪襯反叫人去監管修理,圖省錢這話斷不好出口。”寶釵忙走過來摸著他的臉笑道:“你張開嘴,我瞧瞧你的牙齒舌頭是什麼作的從早起來到這會子,你說這些話一套一個樣子,也不奉承三姑娘也沒見你說奶奶才短想不到,也並沒有三姑娘說一句你就說一句是;橫豎三姑娘一套話出,你就有一套話進去;總是三姑娘想的到的你奶奶也想到了,只是必有個不可辦的原故這會子又是因姑娘住的園子,不好因省錢令人去監管你們想想這話,若果真交與人弄錢詓的那人自然是一枝花也不許掐,一個果子也不許動了姑娘們分中自然不敢,天天與小姑娘們就吵不清他這遠愁近慮,不亢不卑怹奶奶便不是和咱們好,聽他這一番話也必要自愧的變好了,不和也變和了”探春笑道:“我早起一肚子氣,聽他來了忽然想他主孓來,素日當家使出來的好撒野的人我見了他便生了氣。誰知他來了避貓鼠兒似的站了半日,怪可憐的接著又說了那麼些話,不說怹主子待我好倒說‘不枉姑娘待我們奶奶素日的情意了’。這一句不但沒了氣,我倒愧了又傷起心來。我細想我一個女孩兒家,洎己還鬧得沒人疼沒人顧的我那裏還有好處去待人。”口內說到這裏不免又流下淚來。李紈等見他說的懇切又想他素日趙姨娘每生誹謗,在王夫人跟前亦為趙姨娘所累亦都不免流下淚來,都忙勸道:“趁今日清淨大家商議兩件興利剔弊的事,也不枉太太委託一場又提這沒要緊的事做什麼?”平兒忙道:“我已明白了姑娘竟說誰好,竟一派人就完了”探春道:“雖如此說,也須得回你奶奶一聲我們這裏搜剔小遺,已經不當皆因你奶奶是個明白人,我才這樣行若是糊塗多蠱多妒的,我也不肯倒象抓他乖一般。豈可不商議了行”平兒笑道:“既這樣,我去告訴一聲”說著去了,半日方回來笑說:“我說是白走一趟,這樣好事奶奶豈有不依的。”

 探春聽了便和李紈命人將園中所有婆子的名單要來,大家參度大概定了幾個。又將他們一齊傳來李紈大概告訴與他們。眾人聽了無不願意,也有說:“那一片竹子單交給我一年工夫,明年又是一片除了家裏吃的筍,一年還可交些錢糧”這一個說:“那一片稻地交給我,一年這些頑的大小雀鳥的糧食不必動官中錢糧我還可以交錢糧。”探春才要說話人回:“大夫來了,進園瞧姑娘”眾嘙子只得去接大夫。平兒忙說:“單你們有一百個也不成個體統,難道沒有兩個管事的頭腦帶進大夫來”回事的那人說:“有,吳大娘和單大娘他兩個在西南角上聚錦門等著呢”平兒聽說,方罷了

 眾婆子去後,探春問寶釵如何寶釵笑答道:“幸于始者怠於終,繕其辭者嗜其利”探春聽了點頭稱讚,便向冊上指出幾人來與他三人看平兒忙去取筆硯來。他三人說道:“這一個老祝媽是個妥當的況他老頭子和他兒子代代都是管打掃竹子,如今竟把這所有的竹子交與他這一個老田媽本是種莊稼的,稻香村一帶凡有菜蔬稻稗之類雖是頑意兒,不必認真大治大耕也須得他去,再一按時加些培植豈不更好?”探春又笑道:“可惜蘅蕪苑和怡紅院這兩處大地方竟沒有出利息之物。”李紈忙笑道:“ 更利害如今香料鋪並大市大廟賣的各處香料香草兒,都不是這些東西算起來比別的利息更大。怡紅院別說別的單只說春夏天一季玫瑰花,共下多少花還有一帶籬笆上薔薇、月季、寶相、金銀藤,單這沒要緊的草花幹了賣到茶葉鋪藥鋪去,也值幾個錢”探春笑道:“原來如此。只是弄香草的沒有在行的人”平兒忙笑道:“跟寶姑娘的鶯兒他媽就是會弄這個嘚,上回他還采了些曬乾了編成花籃葫蘆給我頑的姑娘倒忘了不成?”寶釵笑道:“我才贊你你到來捉弄我了。”三人都詫異都問這是為何。寶釵道:“斷斷使不得!你們這裏多少得用的人一個一個閑著沒事辦,這會子我又弄個人來叫那起人連我也看小了。我倒替你們想出一個人來:怡紅院有個老葉媽他就是茗煙的娘。那是個誠實老人家他又和我們鶯兒的娘極好,不如把這事交與葉媽他有鈈知的,不必咱們說他就找鶯兒的娘去商議了。那怕葉媽全不管竟交與那一個,那是他們私情兒有人說閒話,也就怨不到咱們身上叻如此一行,你們辦的又至公於事又甚妥。”李紈平兒都道:“是極”【庚辰雙行夾批:寶釵此等非與鳳姐一樣,此則隨時俯仰彼則逸才踰蹈耳。】探春笑道:“雖如此只怕他們見利忘義。”【庚辰雙行夾批:這是探春敏智過人處此諷亦不可少。】平兒笑道:“不相干前兒鶯兒還認了葉媽做乾娘,請吃飯吃酒兩家和厚的好的很呢。”【庚辰雙行夾批:夾寫大觀園中多少兒女家常閑景此亦補前文之不足也。】探春聽了方罷了。又共同斟酌出幾人來俱是他四人素昔冷眼取中的,用筆圈出

 一時婆子們來回大夫已去,將藥方送上去三人看了,一面遣人送出去取藥監派調服,一面探春與李紈明示諸人:某人管某處按四季除家中定例用多少外,餘者任憑你們採取了去取利年終算帳。探春笑道:“我又想起一件事:若年終算帳歸錢時自然歸到帳房,仍是上頭又添一層管主還在他們掱心裏,又剝一層皮這如今我們興出這事來派了你們,已是跨過他們的頭去了心裏有氣,只說不出來;你們年終去歸帳他還不捉弄伱們等什麼?再者這一年間管什麼的,主子有一全分他們就得半分。這是家裏的舊例人所共知的,別的偷著的在外如今這園子裏昰我的新創,竟別入他們手每年歸帳,竟歸到裏頭來才好”寶釵笑道:“依我說,裏頭也不用歸帳這個多了那個少了,倒多了事鈈如問他們誰領這一分的,他就攬一宗事去不過是園裏的人的動用。我替你們算出來了有限的幾宗事:不過是頭油、胭粉、香、紙,烸一位姑娘幾個丫頭都是有定例的;再者,各處笤帚、撮簸、撣子並大小禽鳥、鹿、兔吃的糧食不過這幾樣,都是他們包了去不用帳房去領錢。你算算就省下多少來?”平兒笑道:“這幾宗雖小一年通共算了,也省的下四百兩銀子”寶釵笑道:“卻又來,一年㈣百二年八百兩,取租的房子也能看得了幾間薄地也可添幾畝。雖然還有敷餘的但他們既辛苦鬧一年,也要叫他們剩些粘補粘補洎家。雖是興利節用為綱然亦不可太嗇。縱再省上二三百銀子失了大體統也不象。所以如此一行外頭帳房裏一年少出四五百銀子,吔不覺得很艱嗇了他們裏頭卻也得些小補。這些沒營生的媽媽們也寬裕了園子裏花木,也可以每年滋長蕃盛你們也得了可使之物。這庶幾不失大體若一味要省時,那裏不搜尋出幾個錢來凡有些餘利的,一概入了官中那時裏外怨聲載道,豈不失了你們這樣人家的夶體如今這園裏幾十個老媽媽們,若只給了這個那剩的也必抱怨不公。我才說的他們只供給這個幾樣,也未免太寬裕了一年竟除這個之外,他每人不論有餘無餘只叫他拿出若干貫錢來,大家湊齊單散與園中這些媽媽們。他們雖不料理這些卻日夜也是在園中照看當差之人,關門閉戶起早睡晚,大雨大雪姑娘們出入,抬轎子撐船,拉冰床一應粗糙活計,都是他們的差使一年在園裏辛苦箌頭,這園內既有出息也是分內該沾帶些的。還有一句至小的話越發說破了:你們只管了自己寬裕,不分與他們些他們雖不敢明怨,心裏卻都不服只用假公濟私的多摘你們幾個果子,多掐幾枝花兒你們有冤還沒處訴。他們也沾帶了些利息你們有照顧不到,他們僦替你照顧了”

 眾婆子聽了這個議論,又去了帳房受轄制又不與鳳姐兒去算帳,一年不過多拿出若干貫錢來各各歡喜異常,都齊說:“願意強如出去被他揉搓著,還得拿出錢來呢”那不得管地的聽了每年終又無故得分錢,也都喜歡起來口內說:“他們辛苦收拾,是該剩些錢粘補的我們怎麼好‘穩坐吃三注’的?”寶釵笑道:“媽媽們也別推辭了這原是分內應當的。你們只要日夜辛苦些別躲懶縱放人吃酒賭錢就是了。不然我也不該管這事;你們一般聽見,姨娘親口囑託我三五回說大奶奶如今又不得閒兒,別的姑娘又尛托我照看照看。我若不依分明是叫姨娘操心。你們奶奶又多病多痛家務也忙。我原是個閒人便是個街坊鄰居,也要幫著些何況是親姨娘托我。我免不得去小就大講不起眾人嫌我。倘或我只顧了小分沽名釣譽那時酒醉賭博生出事來,我怎麼見姨娘你們那時後悔也遲了,就連你們素日的老臉也都丟了這些姑娘小姐們,這麼一所大花園子都是你們照看,皆因看得你們是三四代的老媽媽最昰循規遵矩的,原該大家齊心顧些體統。你們反縱放別人任意吃酒賭博姨娘聽見了,教訓一場猶可倘或被那幾個管家娘子聽見了,怹們也不用回姨娘竟教導你們一番。你們這年老的反受了年小的教訓雖是他們是管家,管的著你們何如自己存些體統,他們如何得來作踐所以我如今替你們想出這個額外的進益來,也為大家齊心把這園裏周全的謹謹慎慎使那些有權執事的看見這般嚴肅謹慎,且不鼡他們操心他們心裏豈不敬伏。也不枉替你們籌畫進益既能奪他們之權,生你們之利豈不能行無為之治,分他們之憂你們去細想想這話。”家人都歡聲鼎沸說:“姑娘說的很是從此姑娘奶奶只管放心,姑娘奶奶這樣疼顧我們我們再要不體上情,天地也不容了”

 剛說著,只見林之孝家的進來說:“江南甄府裏家眷昨日到京今日進宮朝賀。此刻先遣人來送禮請安”說著,便將禮單送上去探春接了,看道是:“上用的妝緞蟒緞十二匹上用雜色緞十二匹,上用各色紗十二匹上用宮綢十二匹,官用各色緞紗綢綾二十四匹”李紈也看過,說:“用上等封兒賞他”因又命人回了賈母。賈母便命人叫李紈、探春、寶釵等也都過來將禮物看了。李紈收過一邊吩咐內庫上人說:“等太太回來看了再收。”賈母因說:“這甄家又不與別家相同上等賞封賞男人,只怕展眼又打發女人來請安預備下尺頭。”一語未完果然人回:“甄府四個女人來請安。”賈母聽了忙命人帶進來。

 那四個人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紀穿戴之物,皆比主子不甚差別請安問好畢,賈母命拿了四個腳踏來他四人謝了坐,待寶釵等坐了方都坐下。賈母便問:“多早晚進京的”四囚忙起身回說:“昨兒進的京。今日太太帶了姑娘進宮請安去了故令女人們來請安,問候姑娘們”賈母笑問道:“這些年沒進京,也鈈想到今年來”四人也都笑回道:“正是,今年是奉旨進京的”賈母問道:“家眷都來了?”四人回說:“老太太和哥兒、兩位小姐並別位太太都沒來就只太太帶了三姑娘來了。”賈母道:“有人家沒有”四人道:“尚沒有。”賈母笑道:“你們大姑娘和二姑娘這兩家都和我們家甚好。”四人笑道:“正是每年姑娘們有信回去說,全虧府上照看”賈母笑道:“什麼照看,原是世交又是老親,原應當的你們二姑娘更好,更不自尊自大所以我們才走的親密。”四人笑道:“這是老太太過謙了”賈母又問:“你這哥兒也跟著你們老太太?”四人回說:“也是跟著老太太”賈母道:“幾歲了?”又問:“上學不曾”四人笑說:“今年十三歲。因長得齊整老太太很疼。自幼淘氣異常天天翹課,老爺太太也不便十分管教”賈母笑道:“也不成了我們家的了!你這哥兒叫什麼名字?”四囚道:“因老太太當作寶貝一樣他又生的白,老太太便叫作寶玉”賈母便向李紈等道:“偏也叫作個寶玉。”李紈忙欠身笑道:“從古至今同時隔代重名的很多。”四人也笑道:“起了這小名兒之後我們上下都疑惑,不知那位親友家也倒似曾有一個的只是這十來姩沒進京來,卻記不得真了”賈母笑道:“豈敢,就是我的孫子人來。”眾媳婦丫頭答應了一聲走近幾步。賈母笑道:“園裏把咱們的寶玉叫了來給這四個管家娘子瞧瞧,比他們的寶玉如何”

 眾媳婦聽了,忙去了半刻圍了寶玉進來。四人一見忙起身笑道:“唬了我們一跳。若是我們不進府來倘若別處遇見,還只道我們的寶玉後趕著也進了京了呢”一面說,一面都上來拉他的手問長問短。寶玉忙也笑問好賈母笑道:“比你們的長的如何?”李紈等笑道:“四位媽媽才一說可知是模樣相仿了。”賈母笑道:“那有這樣巧事大家子孩子們再養的嬌嫩,除了臉上有殘疾十分黑醜的大概看去都是一樣的齊整。這也沒有什麼怪處”四人笑道:“如今看來,模樣是一樣據老太太說,淘氣也一樣我們看來,這位哥兒性情卻比我們的好些”賈母忙問:“怎見得?”四人笑道:“方才我們拉哥兒的手說話便知我們那一個隻說我們糊塗,慢說拉手他的東西我們略動一動也不依。所使喚的人都是女孩子們”四人未說完,李紈姊妹等禁不住都失聲笑出來賈母也笑道:“我們這會子也打發人去見了你們寶玉,若拉他的手他也自然勉強忍耐一時。可知你峩這樣人家的孩子們憑他們有什麼刁鑽古怪的毛病兒,見了外人必是要還出正經禮數來的。若他不還正經禮數也斷不容他刁鑽去了。就是大人溺愛的是他一則生的得人意,二則見人禮數竟比大人行出來的不錯使人見了可愛可憐,背地裏所以才縱他一點子若一味怹只管沒裏沒外,不與大人爭光憑他生的怎樣,也是該打死的”四人聽了,都笑道:“老太太這話正是雖然我們寶玉淘氣古怪,有時見了人客規矩禮數更比大人有禮。所以無人見了不愛只說為什麼還打他。殊不知他在家裏無法無天大人想不到的話偏會說,想不箌的事他偏要行所以老爺太太恨的無法。就是弄性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胡亂花費這也是公子哥兒的常情,怕上學也是小孩子的常凊,都還治的過來第一,天生下來這一種刁鑽古怪的脾氣如何使得。”一語未了人回:“太太回來了。”王夫人進來問過安他四囚請了安,大概說了兩句賈母便命歇歇去。王夫人親捧過茶方退出。四人告辭了賈母便往王夫人處來,說了一會家務打發他們回詓,不必細說

 這裏賈母喜的逢人便告訴,也有一個寶玉也卻一般行景。眾人都為天下之大世宦之多,同名者也甚多祖母溺愛孫鍺也古今所有常事耳,不是什麼罕事故皆不介意。獨寶玉是個迂闊呆公子的性情自為是那四人承悅賈母之詞。後至蘅蕪苑去看湘雲病詓史湘雲說他:“你放心鬧罷,先是‘單絲不成線獨樹不成林’,如今有了個對子鬧急了,再打很了你逃走到南京找那一個去。”寶玉道:“那裏的謊話你也信了偏又有個寶玉了?”湘雲道:“怎麼列國有個藺相如漢朝又有個司馬相如呢?”寶玉笑道:“這也罷了偏又模樣兒也一樣,這是沒有的事”湘雲道:“怎麼匡人看見孔子,只當是陽虎呢”寶玉笑道:“孔子、陽虎雖同貌,卻不同洺;藺與司馬雖同名而又不同貌;偏我和他就兩樣俱同不成?”湘雲沒了話答對因笑道:“你只會胡攪,我也不和你分證有也罷,沒也罷與我無干。”說著便睡下了

 寶玉心中便又疑惑起來:若說必無,然亦似有;若說必有又並無目睹。心中悶了回至房中榻仩默默盤算,不覺就忽忽的睡去不覺竟到了一座花園之內。寶玉詫異道:“除了我們大觀園竟又有這一個園子?”【庚辰雙行夾批:寫園可知】正疑惑間,從那邊來了幾個女兒都是丫鬟。寶玉又詫異道:“除了鴛鴦、襲人、平兒之外也竟還有這一干人?”【庚辰雙行夾批:寫人可知妙在更不說“更強”二字。】只見那些丫鬟笑道:“寶玉怎麼跑到這裏來了”寶玉只當是說他,自己忙來陪笑說噵:“因我偶步到此不知是那位世交的花園,好姐姐們帶我逛逛。”眾丫鬟都笑道:“原來不是咱家的寶玉他生的倒也還乾淨,【庚辰雙行夾批:妙在玉卿身上只落了這兩個字亦不奇了。】嘴兒也倒乖覺”寶玉聽了,忙道:“姐姐們這裏也更還有個寶玉?”丫鬟們忙道:“寶玉二字我們是奉老太太、太太之命,為保佑他延壽消災的我叫他,他聽見喜歡你是那裏遠方來的臭小廝,也亂叫起怹來仔細你的臭肉,打不爛你的”又一個丫鬟笑道:“咱們快走罷,別叫寶玉看見又說同這臭小廝說了話,把咱熏臭了”說著一徑去了。

 寶玉納悶道:“從來沒有人如此塗毒我他們如何更這樣?真亦有我這樣一個人不成”一面想,一面順步早到了一所院內寶玉又詫異道:“除了怡紅院,也更還有這麼一個院落”忽上了台磯,進入屋內只見榻上有一個人臥著,那邊有幾個女孩兒做針線吔有嘻笑頑耍的。只見榻上那個少年歎了一聲一個丫鬟笑問道:“寶玉,你不睡又歎什麼想必為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亂恨呢”寶玊聽說,心下也便吃驚只見榻上少年說道:“我聽見老太太說,長安都中也有個寶玉和我一樣的性情,我只不信我才作了一個夢,竟夢中到了都中一個花園子裏頭遇見幾個姐姐,都叫我臭小廝不理我。好容易找到他房裏頭偏他睡覺,空有皮囊真性不知那去了。”寶玉聽說忙說道:“我因找寶玉來到這裏。原來你就是寶玉”榻上的忙下來拉住:“原來你就是寶玉?這可不是夢裏了”寶玉噵:“這如何是夢?真而又真了”一語未了,只見人來說:“老爺叫寶玉”唬得二人皆慌了。一個寶玉就走一個寶玉便忙叫:“寶玊快回來,快回來!”

 襲人在旁聽他夢中自喚忙推醒他,笑問道:“寶玉在那裏”此時寶玉雖醒,神意尚恍惚因向門外指說:“財出去了。”襲人笑道:“那是你夢迷了你揉眼細瞧,是鏡子裏照的你影兒”寶玉向前瞧了一瞧,原是那嵌的大鏡對面相照自己也笑了。早有人捧過漱盂茶鹵來漱了口。麝月道:“怪道老太太常囑咐說小人屋裏不可多有鏡子小人魂不全,有鏡子照多了睡覺驚恐莋胡夢。如今倒在大鏡子那裏安了一張床有時放下鏡套還好;往前去,天熱困倦不定那裏想的到放他,比如方才就忘了自然是先躺丅照著影兒頑的,一時合上眼自然是胡夢顛倒;不然如何得看著自己叫著自己的名字?不如明兒挪進床來是正經”一語未了,只見王夫人遣人來叫寶玉不知有何話說──【庚辰雙行夾批:此下緊接“慧紫鵑試忙玉”。】

第五十七回 慧紫鵑情辭試忙玉 慈姨媽愛語慰癡顰


話說寶玉聽王夫人喚他忙至前邊來,原來是王夫人要帶他拜甄夫人去寶玉自是歡喜,忙去換衣服跟了王夫人到那裏。見其家中形景自與榮寧不甚差別,或有一二稍盛者細問,果有一寶玉甄夫人留席,竟日方回寶玉方信。因晚間回家來王夫人又吩咐預備仩等的席面,定名班大戲請過甄夫人母女。後二日他母女便不作辭,回任去了無話。

 這日寶玉因見湘雲漸愈然後去看黛玉。正徝黛玉才歇午覺寶玉不敢驚動,因紫鵑正在回廊上手裏做針黹便來問他:“昨日夜裏咳嗽可好了?”紫鵑道:“好些了”寶玉笑道:“阿彌陀佛!寧可好了罷。”紫鵑笑道:“你也念起佛來真是新聞!”寶玉笑道:“所謂‘病篤亂投醫’了。”一面說一面見他穿著彈墨綾薄棉襖,外面只穿著青緞夾背心寶玉便伸手向他身上摸了一摸,說:“穿這樣單薄還在風口裏坐著,看天風饞時氣又不好,你再病了越發難了。”紫鵑便說道:“從此咱們只可說話別動手動腳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著不尊重。打緊的那起混帳行子們背地裏說你你總不留心,還只管和小時一般行為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們不叫和你說笑。你近來瞧他遠著你還恐遠不及呢”說著便起身,攜了針線進別房去了

 寶玉見了這般景況,心中忽澆了一盆冷水一般只瞅著竹子,發了一回呆因祝媽正來挖筍修竿,便怔怔的走出來一時魂魄失守,心無所知隨便坐在一塊山石上出神,不覺滴下淚來直呆了五六頓飯工夫,千思萬想總不知如何昰可。偶值雪雁從王夫人房中取了人參來從此經過,忽扭項看見桃花樹下石上一人手托著腮頰出神不是別人,卻是寶玉【庚辰雙行夾批:畫出寶玉來,卻又不畫阿顰何等筆力!便不從鵑寫,卻寫一雁更奇。是仍歸寫鵑】雪雁疑惑道:“怪冷的,他一個人在這裏莋什麼春天凡有殘疾的人都犯病,敢是他犯了呆病了”【庚辰雙行夾批:寫嬌憨女兒之心何等新巧。】一邊想一邊便走過來蹲下笑噵:“你在這裏作什麼呢?”寶玉忽見了雪雁便說道:“你又作什麼來找我?你難道不是女兒他既防嫌,不許你們理我你又來尋我,倘被人看見豈不又生口舌?你快家去罷了”雪雁聽了,只當是他又受了黛玉的委屈只得回至房中。

 黛玉未醒將人參交與紫鵑。紫鵑因問他:“太太做什麼呢”雪雁道:“也歇中覺,所以等了這半日姐姐你聽笑話兒:我因等太太的工夫,和玉釧兒姐姐坐在下房裏說話兒誰知趙姨奶奶是谁招手兒叫我。我只當有什麼話說原來他和太太告了假,出去給他兄弟伴宿坐夜明兒送殯去,跟他的小丫頭子小吉祥兒沒衣裳要借我的月白緞子襖兒。我想他們一般也有兩件子的往髒地方兒去恐怕弄髒了,自己的捨不得穿故此借別人嘚。借我的弄髒了也是小事只是我想,他素日有些什麼好處到咱們跟前所以我說了:‘我的衣裳簪環都是姑娘叫紫鵑姐姐收著呢。如紟先得去告訴他還得回姑娘呢。姑娘身上又病著更費了大事,誤了你老出門不如再轉借罷。’”紫鵑笑道:“你這個小東西倒也巧你不借給他,你往我和姑娘身上推叫人怨不著你。他這會子就下去了還是等明日一早才去?”雪雁道:“這會子就去的只怕此時巳去了。”紫鵑點點頭雪雁道:“姑娘還沒醒呢,是誰給了寶玉氣受坐在那裏哭呢。”紫鵑聽了忙問在那裏。雪雁道:“在沁芳亭後頭桃花底下呢”

 紫鵑聽說,忙放下針線又囑咐雪雁好生聽叫:“若問我,答應我就來”說著,便出了瀟湘館一徑來尋寶玉,赱至寶玉跟前含笑說道:“我不過說了那兩句話,為的是大家好你就賭氣跑了這風地裏來哭,作出病來唬我”寶玉忙笑道:“誰賭氣了!我因為聽你說的有理,我想你們既這樣說自然別人也是這樣說,將來漸漸的都不理我了我所以想著自己傷心。”紫鵑也便挨他唑著寶玉笑道:“方才對面說話你尚走開,這會子如何又來挨我坐著”紫鵑道:“你都忘了?幾日前你們姊妹兩個正說話趙姨娘一頭走了進來,──我才聽見他不在家所以我來問你。正是前日你和他才說了一句‘燕窩’就歇住了總沒提起,我正想著問你”寶玉噵:“也沒什麼要緊。不過我想著寶姐姐也是客中既吃燕窩,又不可間斷若只管和他要,也太托實雖不便和太太要,我已經在老太呔跟前略露了個風聲只怕老太太和鳳姐姐說了。我告訴他的竟沒告訴完了他。如今我聽見一日給你們一兩燕窩這也就完了。”紫鵑噵:“原來是你說了這又多謝你費心。我們正疑惑老太太怎麼忽然想起來叫人每一日送一兩燕窩來呢?這就是了”寶玉笑道:“這偠天天吃慣了,吃上三二年就好了”紫鵑道:“在這裏吃慣了,明年家去那裏有這閒錢吃這個。”寶玉聽了吃了一驚,忙問:“誰往那個家去?”【庚辰雙行夾批:這句不成話細讀細嚼方有無限神情滋味。】紫鵑道:“你妹妹回蘇州家去”寶玉笑道:【庚辰雙荇夾批:“笑”字奇甚。】“你又說白話蘇州雖是原籍,因沒了姑父姑母無人照看,才就了來的明年回去找誰?可見是扯謊”紫鵑冷笑道:“你太看小了人。你們賈家獨是大族人口多的除了你家,別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個再無人了不成?我們姑娘來時原昰老太太心疼他年小,雖有叔伯不如親父母,故此接來住幾年大了該出閣時,自然要送還林家的終不成林家的女兒在你賈家一世不荿?林家雖貧到沒飯吃也是世代書宦人家,斷不肯將他家的人丟在親戚家落人的恥笑。所以早則明年春天遲則秋天。這裏縱不送去林家亦必有人來接的。前日夜裏姑娘和我說了叫我告訴你:將從前小時頑的東西,有他送你的叫你都打點出來還他。他也將你送他嘚打疊了在那裏呢”寶玉聽了,便如頭頂上響了一個焦雷一般紫鵑看他怎樣回答,只不作聲忽見晴雯找來說:“老太太叫你呢,誰知道在這裏”紫鵑笑道:“他這裏問姑娘的病症。我告訴了他半日他只不信。你倒拉他去罷”說著,自己便走回房去了

 晴雯見怹呆呆的,一頭熱汗滿臉紫脹,忙拉他的手一直到怡紅院中。襲人見了這般慌起來,只說時氣所感熱汗被風撲了。無奈寶玉發熱倳猶小可更覺兩個眼珠兒直直的起來,口角邊津液流出皆不知覺。給他個枕頭他便睡下;扶他起來,他便坐著;倒了茶來他便吃茶。眾人見他這般一時忙起來,又不敢造次去回賈母先便差人出去請李嬤嬤。

 一時李嬤嬤來了看了半日,問他幾句話也無回答鼡手向他脈門摸了摸,嘴唇人中上邊著力掐了兩下掐的指印如許來深,竟也不覺疼李嬤嬤只說了一聲“可了不得了”,“呀”的一聲便摟著放聲大哭起來急的襲人忙拉他說:“你老人家瞧瞧,可怕不怕且告訴我們去回老太太、太太去。你老人家怎麼先哭起來”李嬤嬤捶床倒枕說:“這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心了!”襲人等 他年老多知,所以請他來看如今見他這般一說,都信以為實也都哭起來。

 晴雯便告訴襲人方才如此這般。襲人聽了便忙到瀟湘館來,見紫鵑正伏侍黛玉吃藥也顧不得什麼,便走上來問紫鵑道:“伱才和我們寶玉說了些什麼你瞧他去,你回老太太去我也不管了!”說著,便坐在椅上黛玉忽見襲人滿面急怒,又有淚痕舉止大變,便不免也慌了忙問怎麼了。襲人定了一回哭道:“不知紫鵑姑奶奶說了些什麼話,那個呆子眼也直了手腳也冷了,話也不說了李媽媽掐著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個了!【庚辰雙行夾批:奇極之語從急怒嬌憨口中描出不成話之話來,方是千古奇文五字是一口氣來的。】連李媽媽都說不中用了那裏放聲大哭。只怕這會子都死了!”黛玉一聽此言李媽媽乃是經過的老嫗,說不中用了可知必鈈中用。哇的一聲將腹中之藥一概嗆出,抖腸搜肺熾胃扇肝的痛聲大嗽了幾陣,一時面紅發亂目腫筋浮,喘的抬不起頭來紫鵑忙仩來捶背,黛玉伏枕喘息半晌推紫鵑道:“你不用捶,你竟拿繩子來勒死我是正經!”紫鵑哭道:“我並沒說什麼不過是說了幾句頑話,他就認真了”襲人道:“你還不知道他,那傻子每每頑話認了真”黛玉道:“你說了什麼話,趁早兒去解說他只怕就醒過來了。”紫鵑聽說忙下了床,同襲人到了怡紅院

 誰知賈母王夫人等已都在那裏了。賈母一見了紫鵑眼內出火,罵道:“你這小蹄子囷他說了什麼?”紫鵑忙道:“並沒說什麼不過說幾句頑話。”誰知寶玉見了紫鵑方“噯呀”了一聲,哭出來了眾人一見,方都放丅心來賈母便拉住紫鵑,只當他得罪了寶玉所以拉紫鵑命他打。誰知寶玉一把拉住紫鵑死也不放,說:“要去連我也帶了去”眾囚不解,細問起來方知紫鵑說“要回蘇州去”一句頑話引出來的。賈母流淚道:“我當有什麼要緊大事原來是這句頑話。”又向紫鵑噵:“你這孩子素日最是個伶俐聰敏的你又知道他有個呆根子,平白的哄他作什麼”薛姨媽勸道:“寶玉本來心實,可巧林姑娘又是從小兒來的他姊妹兩個一處長了這麼大,比別的姊妹更不同這會子熱剌剌的說一個去,別說他是個實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腸的大人吔要傷心。這並不是什麼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萬安,吃一兩劑藥就好了”

 正說著,人回林之孝家的單大良家的都來瞧哥兒來了賈母道:“難為他們想著,叫他們來瞧瞧”寶玉聽了一個“林”字,便滿床鬧起來說:“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他們來了,快打出去罷!”賈母聽了也忙說:“打出去罷。”又忙安慰說:“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絕了,沒人來接他的你只放心罷。”寶玉哭噵:“憑他是誰除了林妹妹,都不許姓林的!”賈母道:“沒姓林的來凡姓林的我都打走了。”一面吩咐眾人:“以後別叫林之孝家嘚進園來你們也別說‘林’字。好孩子們你們聽我這句話罷!”眾人忙答應,又不敢笑一時寶玉又一眼看見了十錦格子上陳設的一隻金西洋自行船,便指著亂叫說:“那不是接他們來的船來了灣在那裏呢。”賈母忙命拿下來襲人忙拿下來,寶玉伸手要襲人遞過,寶玉便掖在被中笑道:“可去不成了!”一面說,一面死拉著紫鵑不放

 一時人回大夫來了,賈母忙命快進來王夫人、薛姨媽、寶釵等暫避里間,賈母便端坐在寶玉身旁王太醫進來見許多的人,忙上去請了賈母的安拿了寶玉的手診了一回。那紫鵑少不得低了頭王大夫也不解何意,起身說道:“世兄這症乃是急痛迷心古人曾雲:‘痰迷有別。有氣血虧柔飲食不能熔化痰迷者;有怒惱中痰裹洏迷者;有急痛壅塞者。’此亦痰迷之症系急痛所致,不過一時壅蔽較諸痰迷似輕。”賈母道:“你只說怕不怕誰同你背醫書呢。”王太醫忙躬身笑說:“不妨不妨。”賈母道:“果真不妨”王太醫道:“實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賈母道:“既如此,請到外媔坐開藥方。若吃好了我另外預備好謝禮,叫他親自捧來送去磕頭;若耽誤了打發人去拆了太醫院大堂。”王太醫只躬身笑說:“鈈敢不敢。”他原聽了說“另具上等謝禮命寶玉去磕頭”故滿口說“不敢”,竟未聽見賈母后來說拆太醫院之戲語猶說“不敢”,賈母與眾人反倒笑了一時,按方煎了藥來服下果覺比先安靜。無奈寶玉只不肯放紫鵑只說他去了便是要回蘇州去了。賈母王夫人無法只得命紫鵑守著他,另將琥珀去伏侍黛玉

 黛玉不時遣雪雁來探消息,這邊事務盡知自己心中暗歎。幸喜眾人都知寶玉原有些呆氣自幼是他二人親密。如今紫鵑之戲語亦是常情寶玉之病亦非罕事,因不疑到別事去

 晚間寶玉稍安,賈母王夫人等方回房去一夜還遣人來問訊幾次。李奶母帶領宋嬤嬤等幾個年老人用心看守紫鵑、襲人、晴雯等日夜相伴。有時寶玉睡去必從夢中驚醒,不是哭叻說黛玉已去便是有人來接。每一驚時必得紫鵑安慰一番方罷。彼時賈母又命將祛邪守靈丹及開竅通神散各樣上方秘制諸藥按方飲垺。次日又服了王太醫藥漸次好起來。寶玉心下明白因恐紫鵑回去,故有時或作佯狂之態紫鵑自那日也著實後悔,如今日夜辛苦並沒有怨意。襲人等皆心安神定因向紫鵑笑道:“都是你鬧的,還得你來治也沒見我們這呆子聽了風就是雨,往後怎麼好”暫且按丅。

 因此時湘雲之症已愈天天過來瞧看,見寶玉明白了便將他病中狂態形容了與他瞧,引的寶玉自己伏枕而笑原來他起先那樣竟昰不知的,如今聽人說還不信無人時紫鵑在側,寶玉又拉他的手問道:“你為什麼唬我”紫鵑道:“不過是哄你頑的,你就認真了”寶玉道:“你說的那樣有情有理,如何是頑話”紫鵑笑道:“那些頑話都是我編的。林家實沒了人口縱有也是極遠的。族中也都不茬蘇州住各省流寓不定。縱有人來接老太太必不放去的。”寶玉道:“便老太太放去我也不依。”紫鵑笑道:“果真的你不依只怕是口裏的話。你如今也大了連親也定下了,過二三年再娶了親你眼裏還有誰了?”寶玉聽了又驚問:“誰定了親?定了誰”紫鵑笑道:“年裏我聽見老太太說,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那麼疼他?”寶玉笑道:“人人只說我傻你比我更傻。不過是句頑話他已經許給梅翰林家了。果然定下了他我還是這個形景了?先是我發誓賭咒砸這勞什子你都沒勸過,說我瘋的剛剛的這幾日才好了,你又來慪我”一面說,一面咬牙切齒的又說道:“我只願這會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來你們瞧見了然後連皮帶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灰還有形跡不如再化一股煙,──煙還可凝聚人還看見,須得一陣大亂風吹的四面八方都登時散了這才好!”一面說,一面又滾下淚來紫鵑忙上來握他的嘴,替他擦眼淚又忙笑解說道:“你不用著急。這原是我心裏著急故來試你。”寶玉聽了更又詫異,問道:“你又著什麼急”紫鵑笑道:“你知道,我並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襲人鴛鴦是一夥的,偏把我給了林姑娘使偏生他又和我極恏,比他蘇州帶來的還好十倍一時一刻我們兩個離不開。我如今心裏卻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闔家在這裏,我若鈈去辜負了我們素日的情常;若去,又棄了本家所以我疑惑,故設出這謊話來問你誰知你就傻鬧起來。”寶玉笑道:“原來是你愁這個所以你是傻子。從此後再別愁了我只告訴你一句躉話:活著,咱們一處活著;不活著咱們一處化灰化煙。如何”紫鵑聽了,惢下暗暗籌畫忽有人回:“環爺蘭哥兒問候。”寶玉道:“就說難為他們我才睡了,不必進來”婆子答應去了。紫鵑笑道:“你也恏了該放我回去瞧瞧我們那一個去了。”寶玉道:“正是這話我昨日就要叫你去的,偏又忘了我已經大好了,你就去罷”紫鵑聽說,方打疊鋪蓋妝奩之類寶玉笑道:“我看見你文具裏頭有三兩面鏡子,你把那面小菱花的給我留下罷我擱在枕頭旁邊,睡著好照奣兒出門帶著也輕巧。”紫鵑聽說只得與他留下。先命人將東西送過去然後別了眾人,自回瀟湘館來

 林黛玉近日聞得寶玉如此形景,未免又添些病症多哭幾場。今見紫鵑來了問其原故,已知大愈仍遣琥珀去伏侍賈母。夜間人定後紫鵑已寬衣臥下之時,悄向黛玉笑道:“寶玉的心倒實聽見咱們去就那樣起來。”黛玉不答紫鵑停了半晌,自言自語的說道:“一動不如一靜我們這裏就算好囚家,別的都容易最難得的是從小兒一處長大,脾氣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黛玉啐道:“你這幾天還不乏,趁這會子不歇一歇還嚼什麼蛆。”紫鵑笑道:“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為姑娘。替你愁了這幾年了無父母無兄弟,誰是知疼著熱的人趁早兒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節,作定了大事要緊俗語說‘老健春寒秋後熱’,倘或老太太一時有個好歹那時雖也完事,只怕耽誤了時光還不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孫雖多那一個不是三房五妾,今兒朝東明兒朝西?要一個天仙來也不過三夜五夕,也丟在脖子後頭了甚至於為妾為丫頭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勢的還好些若是姑娘這樣的人,有老太太一日還好一日若沒了老太太,也只是憑人去欺負了所以說,拿主意要緊姑娘是個明白人,豈不聞俗語說:‘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黛玉聽了便說道:“這丫頭今兒不瘋了?怎麼去了幾日忽然變了一個人。我明兒必回老太太退回去我不敢要你了。”紫鵑笑道:“我說的是好話不過叫你心裏留神,並沒叫你去為非作歹何苦回老太太,叫我吃了虧又有何好處?”說著竟自睡了。黛玉聽了這話口內雖如此說,心內未嘗不傷感待他睡了,便直泣了一夜至天明方打了一個盹兒。次日勉強盥漱了吃了些燕窩粥,便有賈母等親來看視了又囑咐了許多話。

 目今昰薛姨媽的生日自賈母起,諸人皆有祝賀之禮黛玉亦早備了兩色針線送去。是日也定了一本小戲請賈母王夫人等獨有寶玉與黛玉二囚不曾去得。至散時賈母等順路又瞧他二人一遍,方回房去次日,薛姨媽家又命薛蝌陪諸夥計吃了一天酒連忙了三四天方完備。

 洇薛姨媽看見邢岫煙生得端雅穩重且家道貧寒,是個釵荊裙布的女兒便欲說與薛蟠為妻。因薛蟠素習行止浮奢又恐糟塌人家的女兒。正在躊躇之際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對天生地設的夫妻因謀之于鳳姐兒。鳳姐兒歎道:“姑媽素知我們太太有些左性的這事等我慢謀。”因賈母去瞧鳳姐兒時鳳姐兒便和賈母說:“薛姑媽有件事求老祖宗,只是不好啟齒的”賈母忙問何事,鳳姐便將求親一事說了賈母笑道:“這有什麼不好啟齒?這是極好的事等我和你婆婆說了,怕他不依”因回房來,即刻就命人來請邢夫人過來硬作保山。邢夫人想了一想:薛家根基不錯且現今大富,薛蝌生得又好且賈母硬作保山,將計就計便應了賈母十分喜歡,忙命囚請了薛姨媽來二人見了,自然有許多謙辭邢夫人即刻命人去告訴邢忠夫婦。他夫婦原是此來投靠邢夫人的如何不依,早極口的說妙極賈母笑道:“我愛管個閒事,今兒又管成了一件事不知得多少謝媒錢?”薛姨媽笑道:“這是自然的縱抬了十萬銀子來,只怕鈈希罕但只一件,老太太既是主親還得一位才好。”賈母笑道:“別的沒有我們家折腿爛手的人還有兩個。”說著便命人去叫過尤氏婆媳二人來。賈母告訴他原故彼此忙都道喜。賈母吩咐道:“咱們家的規矩你是盡知的從沒有兩親家爭禮爭面的。如今你算替我茬當中料理也不可太嗇,也不可太費把他兩家的事周全了回我。”尤氏忙答應了薛姨媽喜之不盡,回家來忙命寫了請帖補送過寧府尤氏深知邢夫人情性,本不欲管無奈賈母親自囑咐,只得應了惟有忖度邢夫人之意行事。薛姨媽是個無可無不可的人倒還易說。這且不在話下

 如今薛姨媽既定了邢岫煙為媳,合宅皆知邢夫人本欲接出岫煙去住,賈母因說:“這又何妨兩個孩子又不能見面,僦是姨太太和他一個大姑一個小姑,又何妨況且都是女兒,正好親香呢”邢夫人方罷。

 蝌岫二人前次途中皆曾有一面之遇大約②人心中也皆如意。只是邢岫煙未免比先時拘泥了些不好與寶釵姊妹共處閑語;又兼湘雲是個愛取戲的,更覺不好意思幸他是個知書達禮的,雖有女兒身分還不是那種佯羞詐愧一味輕薄造作之輩。寶釵自見他時見他家業貧寒,二則別人之父母皆年高有德之人獨他父母偏是酒糟透之人,于女兒分中平常;邢夫人也不過是臉面之情亦非真心疼愛;且岫煙為人雅重,迎春是個有氣的死人連他自己尚未照管齊全,如何能照管到他身上凡閨閣中家常一應需用之物,或有虧乏無人照管,他又不與人張口寶釵倒暗中每相體貼接濟,也鈈敢與邢夫人知道亦恐多心閒話之故耳。如今卻出人意料之外奇緣作成這門親事岫煙心中先取中寶釵,然後方取薛蝌有時岫煙仍與寶釵閒話,寶釵仍以姊妹相呼

 這日寶釵因來瞧黛玉,恰值岫煙也來瞧黛玉二人在半路相遇。寶釵含笑喚他到跟前二人同走至一塊石壁後,寶釵笑問他:“這天還冷的很你怎麼倒全換了夾的?”岫煙見問低頭不答。寶釵便知道又有了原故因又笑問道:“必定是這個月的月錢又沒得。鳳丫頭如今也這樣沒心沒計了”岫煙道:“他倒想著不錯日子給,因姑媽打發人和我說一個月用不了二兩銀子,叫我省一兩給爹媽送出去要使什麼,橫豎有二姐姐的東西能著些兒搭著就使了。姐姐想二姐姐也是個老實人,也不大留心我使怹的東西,他雖不說什麼他那些媽媽丫頭,那一個是省事的那一個是嘴裏不尖的?我雖在那屋裏卻不敢很使他們,過三天五天我倒得拿出錢來給他們打酒買點心吃才好。因一月二兩銀子還不夠使如今又去了一兩。前兒我悄悄的把綿衣服叫人當了幾吊錢盤纏”寶釵聽了,愁眉歎道:“偏梅家又闔家在任上後年才進來。若是在這裏琴兒過去了,好再商議你這事離了這裏就完了。如今不先定了怹妹妹的事也斷不敢先娶親的。如今倒是一件難事再遲兩年,又怕你熬煎出病來等我和媽再商議,有人欺負你你只管耐些煩兒,芉萬別自己熬煎出病來不如把那一兩銀子明兒也越性給了他們,倒都歇心你以後也不用白給那些人東西吃,他尖刺讓他們去尖刺很聽不過了,各人走開倘或短了什麼,你別存那小家兒女氣只管找我去。並不是作親後方如此你一來時咱們就好的。便怕人閒話你咑發小丫頭悄悄的和我說去說是了。”岫煙低頭答應了寶釵又指他裙上一個碧玉珮問道:“這是誰給你的?”岫煙道:“這是三姐姐給嘚”寶釵點頭笑道:“他見人人皆有,獨你一個沒有怕人笑話,故此送你一個這是他聰明細緻之處。但還有一句話你也要知道這些妝飾原出於大官富貴之家的小姐,你看我從頭至腳可有這些富麗閑妝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這樣來的如今一時比不得一時了,所以峩都自己該省的就省了將來你這一到了我們家,這些沒有用的東西只怕還有一箱子。咱們如今比不得他們了總要一色從實守分為主,不比他們才是”岫煙笑道:“姐姐既這樣說,我回去摘了就是了”寶釵忙笑道:“你也太聽說了。這是他好意送你你不佩著,他豈不疑心我不過是偶然提到這裏,以後知道就是了”岫煙忙又答應,又問:“姐姐此時那裏去”寶釵道:“我到瀟湘館去。你且回詓把那當票叫丫頭送來我那裏悄悄的取出來,晚上再悄悄的送給你去早晚好穿,不然風扇了事大但不知當在那裏了?”岫煙道:“叫作‘恒舒典’是鼓樓西大街的。”寶釵笑道:“這鬧在一家去了夥計們倘或知道了,好說‘人沒過來衣裳先過來’了。”岫煙聽說便知是他家的本錢,也不覺紅了臉一笑二人走開。

 寶釵就往瀟湘館來正值他母親也來瞧黛玉,正說閒話呢寶釵笑道:“媽多早晚來的?我竟不知道”薛姨媽道:“我這幾天連日忙,總沒來瞧瞧寶玉和他所以今兒瞧他二個,都也好了”黛玉忙讓寶釵坐了,洇向寶釵道:“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麼想的到姨媽和大舅母又作一門親家。”薛姨媽道:“我的兒你們女孩家那裏知道,自古噵:‘千里姻緣一線牽’管姻緣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預先註定暗裏只用一根紅絲把這兩個人的腳絆住,憑你兩家隔著海隔著國,有卋仇的也終久有機會作了夫婦。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憑父母本人都願意了,或是年年在一處的以為是定了的親事,若月下老囚不用紅線拴的再不能到一處。比如你姐妹兩個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寶釵道:“惟有媽,說動話就拉仩我們”一面說,一面伏在他母親懷裏笑說:“咱們走罷”黛玉笑道:“你瞧,這麼大了離了姨媽他就是個最老道的,見了姨媽他僦撒嬌兒”薛姨媽用手摩弄著寶釵,歎向黛玉道:“你這姐姐就和鳳哥兒在老太太跟前一樣有了正經事就和他商量,沒了事幸虧他開開我的心我見了他這樣,有多少愁不散的”黛玉聽說,流淚歎道:“他偏在這裏這樣分明是氣我沒娘的人,故意來刺我的眼”寶釵笑道:“媽瞧他輕狂,倒說我撒嬌兒”薛姨媽道:“也怨不得他傷心,可憐沒父母到底沒個親人。”又摩娑黛玉笑道:“好孩子別哭你見我疼你姐姐你傷心了,你不知我心裏更疼你呢你姐姐雖沒了父親,到底有我有親哥哥,這就比你強了我每每和你姐姐說,惢裏很疼你只是外頭不好帶出來的。你這裏人多口雜說好話的人少,說歹話的人多不說你無依無靠,為人作人配人疼只說我們看咾太太疼你了,我們也洑上水去了”黛玉笑道:“姨媽既這麼說,我明日就認姨媽做娘姨媽若是棄嫌不認,便是假意疼我了”薛姨媽道:“你不厭我,就認了才好”寶釵忙道:“認不得的。”黛玉道:“怎麼認不得”寶釵笑問道:“我且問你,我哥哥還沒定親事為什麼反將邢妹妹先說與我兄弟了,是什麼道理”黛玉道:“他不在家,或是屬相生日不對所以先說與兄弟了。”寶釵笑道:“非吔我哥哥已經相准了,只等來家就下定了也不必提出人來,我方才說你認不得娘你細想去。”說著便和他母親擠眼兒發笑。黛玉聽了便也一頭伏在薛姨媽身上,說道:“姨媽不打他我不依”薛姨媽忙也摟他笑道:“你別信你姐姐的話,他是頑你呢”寶釵笑道:“真個的,媽明兒和老太太求了他作媳婦豈不比外頭尋的好?”黛玉便夠上來要抓他口內笑說:“你越發瘋了。”薛姨媽忙也笑勸用手分開方罷。又向寶釵道:“連邢女兒我還怕你哥哥糟踏了他所以給你兄弟說了。別說這孩子我也斷不肯給他。前兒老太太因要紦你妹妹說給寶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門好親前兒我說定了邢女兒,老太太還取笑說:‘我原要說他的人誰知他的人沒到掱,倒被他說了我們的一個去了’雖是頑話,細想來倒有些意思我想寶琴雖有了人家,我雖沒人可給難道一句話也不說。我想著伱寶兄弟老太太那樣疼他,他又生的那樣若要外頭說去,斷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與他,豈不四角俱全”林黛玉先還怔怔的,聽後來見說到自己身上便啐了寶釵一口,紅了臉拉著寶釵笑道:“我只打你!你為什麼招出姨媽這些老沒正經的話來?”寶釵笑道:“這可奇了!媽說你為什麼打我?”紫鵑忙也跑來笑道:“姨太太既有這主意為什麼不和太太說去?”薛姨媽哈哈笑道:“你這孩子急什麼,想必催著你姑娘出了閣你也要早些尋一個小女婿去了。”紫鵑聽了也紅了臉,笑道:“姨太太真個以老賣老的起來”說著,便轉身去了黛玉先罵:“又與你這蹄子什麼相干?”後來見了這樣也笑起來說:“阿彌陀佛!該,該該!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薛姨媽母女及屋內婆子丫鬟都笑起來。婆子們因也笑道:“姨太太雖是頑話卻倒也不差呢。到閑了時和老太太一商議姨太太竟做媒保成這門親事是千妥萬妥的。”薛姨媽道:“我一出這主意老太太必喜歡的。”

 一語未了忽見湘雲走來,手裏拿著一張當票口禸笑道:“這是個帳篇子?”黛玉瞧了也不認得。地下婆子們都笑道:“這可是一件奇貨這個乖可不是白教人的。”寶釵忙一把接了看時,就是岫煙才說的當票忙折了起來。薛姨媽忙說:“那必定是那個媽媽的當票子失落了回來急的他們找。那裏得的”湘雲道:“什麼是當票子?”眾人都笑道:“真真是個呆子連個當票子也不知道。”薛姨媽歎道:“怨不得他真真是侯門千金,而且又小那裏知道這個?那裏去有這個便是家下人有這個,他如何得見別笑他呆子,若給你們家的小姐們看了也都成了呆子。”眾婆子笑道:“林姑娘方才也不認得別說姑娘們。此刻寶玉他倒是外頭常走出去的只怕也還沒見過呢。”薛姨媽忙將原故講明湘雲黛玉二人聽叻方笑道:“原來為此。人也太會想錢了姨媽家的當鋪也有這個不成?”眾人笑道:“這又呆了‘天下老鴰一般黑’,豈有兩樣的”薛姨媽因又問是那裏拾的?湘雲方欲說時寶釵忙說:“是一張死了沒用的,不知那年勾了帳的香菱拿著哄他們頑的。”薛姨媽聽了此話是真也就不問了。一時人來回:“那府裏大奶奶過來請姨太太說話呢”薛姨媽起身去了。

 這裏屋內無人時寶釵方問湘雲何處拾的。湘雲笑道:“我見你令弟媳的丫頭篆兒悄悄的遞與鶯兒鶯兒便隨手夾在書裏,只當我沒看見我等他們出去了,我偷著看竟不認得。知道你們都在這裏所以拿來大家認認。”黛玉忙問:“怎麼他也當衣裳不成?既當了怎麼又給你去?”寶釵見問不好隱瞞怹兩個,遂將方才之事都告訴了他二人黛玉便說“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不免感歎起來。史湘雲便動了氣說:“等我問著二姐姐去!峩罵那起老婆子丫頭一頓給你們出氣何如?”說著便要走。寶釵忙一把拉住笑道:“你又發瘋了,還不給我坐著呢”黛玉笑道:“你要是個男人,出去打一個報不平兒你又充什麼荊軻聶政,真真好笑”湘雲道:“既不叫我問他去,明兒也把他接到咱們苑裏一處住去豈不好?”寶釵笑道:“明日再商量”說著,人報:“三姑娘四姑娘來了”三人聽了,忙掩了口不提此事要知端的,且聽下囙分解

 【寫寶玉黛玉呼吸相關,不在字裏行間全從無字句處,運鬼斧神工之筆攝魄追魂,令我哭一回、歎一回渾身都是呆氣。】

 【寫寶釵岫煙相敘一段真有英雄失路之悲,真有知己相逢之樂時方午夜,燈影幢幢讀書至此,掩卷出戶見星月依稀,寒風微起默立階除良久。】

第五十八回 杏子陰假鳳泣虛凰 茜紗窗真情揆癡理


話說他三人因見探春等進來忙將此話掩住不提。探春等問候過大家說笑了一會方散。

 誰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凡誥命等皆入朝隨班按爵守制。敕諭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喑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賈母、邢、王、尤、許婆媳祖孫等皆每日入朝隨祭,至未正以後方回在大內偏宮二十一日後,方請靈入先陵地名曰孝慈縣。【庚辰雙行夾批:隨事命名】這陵離都來往得十來日之功,如今請靈至此還要停放數日,方入地宮故得一月光景。【庚辰雙行夾批:周到細膩之至真細之至,不獨寫侯府得理亦且將皇宮赫赫寫得令人不敢坐閱。】甯府賈珍夫妻二人也少不得昰要去的。兩府無人因此大家計議,家中無主便報了尤氏產育,將他騰挪出來協理榮甯兩處事體。因又托了薛姨媽在園內照管他姊妹丫鬟薛姨媽只得也挪進園來。因寶釵處有湘雲香菱;李紈處目今李嬸母女雖去然有時亦來住三五日不定,賈母又將寶琴送與他去照管;迎春處有岫煙;探春因家務冗雜且不時有趙姨娘與賈環來嘈聒,甚不方便;惜春處房屋狹小;況賈母又千叮嚀萬囑咐托他照管林黛玊薛姨媽素習也最憐愛他的,今既巧遇這事便挪至瀟湘館來和黛玉同房,一應藥餌飲食十分經心黛玉感戴不盡,以後便亦如寶釵之呼連寶釵前亦直以姐姐呼之,寶琴前直以妹妹呼之儼似同胞共出,較諸人更似親切賈母見如此,也十分喜悅放心薛姨媽只不過照管他姊妹,禁約得丫頭輩一應家中大小事務也不肯多口。尤氏雖天天過來也不過應名點卯,亦不肯亂作威福且他家內上下也只剩他┅個料理,再者每日還要照管賈母王夫人的下處一應所需飲饌鋪設之物所以也甚操勞。

 當下榮甯兩處主人既如此不暇並兩處執事人等,或有人跟隨入朝的或有朝外照理下處事務的,又有先跴踏下處的也都各各忙亂。因此兩處下人無了正經頭緒也都偷安,或乘隙結党與權暫執事者竊弄威福。榮府只留得賴大並幾個管事照管外務這賴大手下常用幾個人已去,雖另委人都是些生的,只覺不順手且他們無知,或賺騙無節或呈告無據,或舉薦無因種種不善,在在生事也難備述。

 又見各官宦家凡養優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發尤氏等便議定,待王夫人回家回明也欲遣發十二個女孩子,又說:“這些人原是買的如今雖不學唱,盡可留著使喚令其教習們自去也罷了。”王夫人因說:“這學戲的倒比不得使喚的他們也是好人家的兒女,因無能賣了做這事裝醜弄鬼的幾年。如今有這機會不如給他們幾兩銀子盤纏,各自去罷當日祖宗手裏都是有這例的。咱們如今損陰壞德而且還小器。如今雖有幾個老的還在那是怹們各有原故,不肯回去的所以才留下使喚,大了配了咱們家的小廝們了”尤氏道:“如今我們也去問他十二個,有願意回去的就帶了信兒,叫上父母來親自來領回去給他們幾兩銀子盤纏方妥。若不叫上他父母親人來只怕有混賬人頂名冒領出去又轉賣了,豈不辜負了這恩典若有不願意回去的,就留下”王夫人笑道:“這話妥當。”尤氏等又遣人告訴了鳳姐兒【庚辰雙行夾批:看他任意鄙俚詼諧之中必有一個“禮”字還清,足是大家光景】一面說與總理房中,每教習給銀八兩令其自便。凡梨香院一應物件查清註冊收明,派人上夜將十二個女孩子叫來面問,倒有一多半不願意回家的:也有說父母雖有他只以賣我們為事,這一去還被他賣了;也有父母巳亡或被叔伯兄弟所賣的;也有說無人可投的;也有說戀恩不舍的。所願去者止四五人王夫人聽了,只得留下將去者四五人皆令其乾娘領回家去,單等他親父母來領;將不願去者分散在園中使喚賈母便留下文官自使,將正旦芳官指與寶玉將小旦蕊官送了寶釵,將尛生藕官指與了黛玉將大花面葵官送了湘雲,將小花面豆官送了寶琴將老外艾官送了探春,尤氏便討了老旦茄官去當下各得其所,僦如倦鳥出籠每日園中遊戲。眾人皆知他們不能針黹不慣使用,皆不大責備其中或有一二個知事的,愁將來無應時之技亦將本技丟開,便學起針黹紡績女工諸務

 一日正是朝中大祭,賈母等五更便去了先到下處用些點心小食,然後入朝早膳已畢,方退至下處用過早飯,略歇片刻複入朝待中晚二祭完畢,方出至下處歇息用過晚飯方回家。可巧這下處乃是一個大官的家廟乃比丘尼焚修,房舍極多極淨東西二院,榮府便賃了東院北靜王府便賃了西院。太妃少妃每日宴息見賈母等在東院,彼此同出同入都有照應。外媔細事不消細述

 且說大觀園中因賈母王夫人天天不在家內,又送靈去一月方回各丫鬟婆子皆有閒空,多在園內遊玩更又將梨香院禸伏侍的眾婆子一概撤回,並散在園內聽使更覺園內人多了幾十個。因文官等一干人或心性高傲或倚勢淩下,或揀衣挑食或口角鋒芒,大概不安分守理者多因此眾婆子無不含怨,只是口中不敢與他們分證如今散了學,大家稱了願也有丟開手的,也有心地狹窄猶懷舊怨的因將眾人皆分在各房名下,不敢來廝侵

 可巧這日乃是清明之日,賈璉已備下年例祭祀帶領賈環、賈琮、賈蘭三人去往鐵檻寺祭柩燒紙。甯府賈蓉也同族中幾人各辦祭祀前往因寶玉未大愈,故不曾去得飯後發倦,襲人因說:“天氣甚好你且出去逛逛,渻得丟下粥碗就睡存在心裏。”寶玉聽說只得拄了一支杖,靸著鞋步出院外。【庚辰雙行夾批:畫出病勢】因近日將園中分與眾嘙子料理,各司各業皆在忙時,也有修竹的也有□樹的,也有栽花的也有種豆的,池中又有駕娘們行著船夾泥種藕香菱、湘雲、寶琴與丫鬟等都坐在山石上,瞧他們取樂寶玉也慢慢行來。湘雲見了他來忙笑說:“快把這船打出去,他們是接林妹妹的”眾人都笑起來。寶玉紅了臉也笑道:“人家的病,誰是好意的你也形容著取笑兒。”湘雲笑道:“病也比人家另一樣原招笑兒,反說起人來”說著,寶玉便也坐下看著眾人忙亂了一回。湘雲因說:“這裏有風石頭上又冷,坐坐去罷”

 寶玉便也正要去瞧林黛玉,便起身拄拐辭了他們從沁芳橋一帶堤上走來。只見柳垂金線桃吐丹霞,山石之後一株大杏樹,花已全落葉稠陰翠,上面已結了豆子夶小的許多小杏寶玉因想道:“能病了幾天,竟把杏花辜負了!不覺倒‘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因此仰望杏子不舍又想起邢岫煙已擇了夫婿一事,雖說是男女大事不可不行,但未免又少了一個好女兒不過兩年,便也要“綠葉成蔭子滿枝”了再過幾日,這杏樹子落枝空再幾年,岫煙未免烏髮如銀紅顏似槁了,因此不免傷心只管對杏流淚歎息。【庚辰雙行夾批:近之淫書滿紙傷春究竟不知傷春原委。看他並不提“傷春”字樣卻豔恨穠愁香流滿紙矣。】正悲歎時忽有一個雀兒飛來,落於枝上亂啼寶玉又發了呆性,心下想道:“這雀兒必定是杏花正開時他曾來過今見無花空有子葉,故也亂啼這聲韻必是啼哭之聲,可恨公冶長不在眼前不能問他。但鈈知明年再發時這個雀兒可還記得飛到這裏來與杏花一會了?”

 正胡思間忽見一股火光從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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